《岁月河》 第1章 《岁月河》 作者:闲野斋主 申明:本书由奇书网(isuu.)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预览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订阅购买正版. 前言 岁月河之源在哪儿 科学家说源于宇宙大爆炸 老百姓说源于盘古开天地 那河之尽头呢谁也说不清 在人们各自的心里吧 那河上浮的沉的都是故事都是诗 桃源梦舟正在远航船长是陶渊明 世代的人们正在寻觅一个和谐的社会 第一部:红 红旗、红山、红水、红色的天、红色的地、红色的主义、红卫兵小将、红色的工人阶级、红色的文艺战士、整整一个红色的时代,做着红色的梦,流着红色的泪…… 第二部:梦 从红梦中惊醒的中国人民又在中华大地、在港、台、异国他乡寻找一个崭新的崛起梦、富裕梦。然而,沉的沉了,浮的浮了,挣扎不动的死了。改革转型中的艰难、困惑、浮燥、不安、理想和现实的矛盾,正义和邪恶的较量,人们对未来的憧憬和探索,梦在何方?路在何方?愚公说:从来就没有救世主,全靠我们自己。 第1章小雏鹰初翱蓝天学游泳舍身投江 说起来真有意思,周星糊里糊涂地学上了艺术,又真心实意地爱上了艺术。他一心一意地追求人生的理想,却糊糊涂涂地走了一辈子。最终,他像做了一个漫长的梦,这梦是红色的,又像是橙色的,又像是灰色的,后来,他自己也不知道是什么颜色。醒来时,他出了一身冷汗,脑子反而清醒了,空灵的脑中只剩下一句话:五味的短暂人生其实没有教条,只要把握住一点,关心自己也关心别人,好好做人就行了,至于有关“黑猫白猫”的辩论,似乎不必参与。话虽这么说,但逝去的日子毕竟让他刻骨铭心难以忘怀。 公元一千九百六十五年的盛夏,一辆列车像匹极其疲惫的老马,呼哧呼哧地喘着沸热的粗气向中华大地的南疆奔去。车箱内是那么肮脏和拥挤。中途上车的乘客在针尖大的立足之地上长时间的站立着。乘务员早已不能进行清扫工作了。起点站上车的旅客虽能有个硬座,但也是十分的疲倦。他们座位的四周包围着一圈可怜巴巴的站客,眼神像在乞求:“朋友,行行好,让我坐一会儿吧!”狠心的坐客把脸歪到一边,装着没看见。也有些善良的人们凭着自己的良心,给站立太久的老人、孩子换换座。车厢的空气是那么龌龊,但瘾君子仍忘不了在这有限的空间中吞吐白色的云雾。各种垃圾已在脚下铺起厚厚的一层,喜欢腐败的微生物乘机在人们脚下发展起它们的事业。维持生命的水和食物,只能在各个站台上艰难的获得。一些贫困的农民因囊中羞涩,干脆忍受着饥饿,等待回到属于自己的土地上再去补给。 刚从某省艺术学院大专毕业的青年周星和孟小刚连车厢也进不去,干脆在车厢的连接通道处挤了个位置,虽谈不上舒适,到也图了个空气流通。他俩是学舞台美术专业的,正前往祖国的南疆报到。周星清秀的脸带着稚气,一看就像个学生,说话的音色甜美,令人很愿与他攀谈。孟小刚年长一岁,脸微黑,嘴唇上下有淡淡的胡子,略显老成。俩人年龄相差不大,可小孟处处却像个大哥一样关照小周。第一次跨数省出远门,到异乡的土地上去闯一番事业,刚开始俩人的心情是很激动的。他们憧憬着未来,做出种种的幻想,勾划一幅幅美丽的蓝图;现在一定下来,心中又添了一种无名的惆怅和眷恋。伴随隆隆的车轮声,童年的故事,故乡的山水,父母亲人都在远离、再远离。今后的相见和重逢,将会像鹊桥相会一样艰难,有的同学也可能终生不会再相会。等待自己的将是未知的陌生世界。 因为疲惫,本不爱说话的小孟在车箱的摇摆中睡着了。周星没有睡意,他想起了许多,觉得自己的命运即带有一种偶然性,冥冥之中又似乎是一种定数。周星高中时喜欢文学,也喜欢唱歌,美术的喜好只是一般,可最终命运却把他推上了美术的道路。记得高考时他曾和同学去灵验的算命先生稀糊老人那儿抽了支签,签上是个“清”字。稀糊老人诠释说: “孩子,你将终生与水墨丹青为伍。左边是水,右边是青,这是定数。” 后来,还真应验了。学校把周星推荐去省艺术学院提前特试,可专业既不是自己喜欢的文学,也不是音乐。周星捧着考试通知书气得掉了眼泪,班主任老师却笑了。他说: “你哭什么?别人乐还来不及呢!这是艺术院校的提前优先录取应试,又不影响你高考其它的学科。” 周星转念一想,有道理,不想学美术就胡乱考一下吧,反正自己各科成绩都优秀,还怕考不上大学。于是这位都市穷工人的儿子,全然不顾艺术学府的神圣,毫不在乎也不修饰,隨意地穿着一条短裤,一件水纹衫,打着一双乌黑油亮的赤脚去了艺术学院的考场。一进学院他便楞住了,自己好像进了艺术的宫殿,排练厅、演出厅、音乐厅、画室、画廊、琴声、歌声,让他耳目一新。他突然自惭形秽,发现无数双眼睛在盯着自己像小矿工似的黑脚。他赶紧去自来水下冲洗,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容貌。然而,一切似乎太晚,自己的准备太不充分了,除了一只2b的铅笔外,什么绘画工具也没有带,他只有尽力而为了。画色彩画时,好心的监考教师送来了一个调色盒,周星居然从未用过。不知是个人灵气起了作用,还是命运之神的主宰,这浑小子居然被录取了。 现在命运又把周星推上了陌生的征途。他难舍故乡的一切,又憧憬外面精彩的大千世界。于是,他怀着一颗矛盾的心,揣着母亲数日来赶做的两双布鞋,带着亲人的眼泪、嘱咐,带着理想和希望,开始寻找自己的人生之梦,一个漫长而又短暂的梦。 晚上,转车的间歇时间只有几小时,周星和孟小刚为了省下极有限的钞票,便席地睡在火车站外的水泥台阶上。昏昏然中,周星正和南城市九中的同学们在滨江大桥上奔跑。炎炎的烈日把五十年代末的柏油桥面都晒化了。那年代的中学男生,有很多人几乎全夏天都是赤脚度过的。这群到南滨江去游泳的学生娃,脚板虽经过长期的磨练,可还是被柏油烫得哇哇直叫,不得不连蹦带跳地跑步前进。周星是班上最小的学生,他和大个子班长王健跑在一起。由于他是第一次同大家出来游泳,王健有些不放心地问: “你是真会游泳还是假会游泳?” “真的,我读小学时就在西湖学会了游泳。” “你会游什么姿式?” “自由泳、蛙泳、仰泳。” “那还不错!可你别骗我,呆会我们是要走过江边的竹排,直接从江心下水的。” “好的,没问题!” 其实,周星心里正发毛呢,他根本不会游泳。此时,他有点恨母亲太严厉的爱,使得要强好胜不甘落后的他今天不得不硬着头皮撒谎,并准备冒险。他心中思量游泳是可以学会的,一切可以从零开始,绝不能掉队。为了宽班长王健的心,他边跑边对同学述说自己童年时学游泳的一个故事: 那是读小学四年级时。学校对面就是西湖,湖心有个学子亭。每年夏天都有许多人在湖中游泳,我羡慕极了。有一天下午我放了学,又站在亭边观泳。一个邻居的大孩子,大概有十四岁吧,叫姜小云,也在湖中游泳。他看见我站在亭子边,就在水中高喊: “周星,下水来玩吧,呆在岸上多没意思。” “姜哥,我不会游泳。” “不要紧,游泳很容易的,我可以教你,包你会。” “不行!我妈不让我玩水。水会淹死人的。” 姜小云说:“我不告诉你妈,她怎么会知道?” 说着,姜小云便上了岸,三下五除二便把我的衣服给脱了个精光,又把我拖到浅水区,让我扶着靠岸的大石块练狗爬式。旁边几个孩子也在学游泳,我们玩得高兴极了,姜哥什么时候走的我也不知道。突然一声大吼把我吓了一跳,不知什么时候母亲来到了岸边。她愤怒地拿着用小竹条扎成的“家法”,一把将我从水中揪起便抽打开了。这种“家法”是母亲独创的“黄鳅鱼下面条”,伤皮不伤筋骨,每抽一下身上便留下一条红印,够孩子们受的了。当然,她从不轻易动用“家法”,只有在气忿之极无奈之时才用。母亲怕我这个长子淹死,由爱变成了恨,动了大怒,我被赤裸着身体,一路抽打着回到家中。然而惩罚并未停止,我被迫钻到床底下躲避。后来,在邻居老人的劝说下,才以罚跪反思结束。母亲望着我身上一条条的红伤痕,又开始心疼地流泪,懊悔自己下手太重。而此时只有一个人特别高兴,那就是姜小云,正是他出卖了我。他为了寻找自己的刺激和乐趣,先拉我下水,然后,又拿我的衣服当物证去告密。我的人生第一次尝到了被戏弄出卖的滋味。我想,为什么有的人天生就有一颗害人的心?我又没有触犯他的利益。他让我学游泳,又不希望我成功,却让我付出代价,够损的了。然而,我对江河湖海的向往,对中流击水的梦想却更加强烈。 故事讲到这里,大家已来到了江岸边,上了固定停靠在岸边的连体竹排向江心走去。同学们笑周星是个笨蛋,又骂姜小云是个坏蛋,将来一定不是个好东西。 第2章 到了江心,同学们纷纷脱衣下了水,嘻嘻哈哈地闹了起来,有的还踩着水相互打着水花仗。周星犹豫着还没下水,被细心的班长王健看了出来,便问道: “喂!你到底会不会水?可不要骗我!会水就赶快下来,一会儿我们就要游过江去了。” 矛盾的周星顿时来了勇气,也不觉得有多大危险,不就那么几个动作吗,别人能会自己也能会。想到这儿,他干脆利落地把衣服一脱,奋勇跳入江中。这一下可不得了,周星非但游不动,连浮都浮不起来。他慌乱地击打着水,一连呛了好几口。一时,同学们也慌了神。偏偏此时一条小江轮又驶了过来,掀起了层层的排浪。周星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惧,脑中一片空白,话也说不出来,只会下意识地胡乱拍打。此时,班长王健和身材高大的劳动委员、体育委员比较镇定,他们相互配合把周星救上了竹排。…… 吓出一身冷汗的周星从梦中醒来,手还在胡乱地拍打。一旁的孟小刚呼噜阵阵睡得正香。这是周星学游泳时的一段真实经历,当他踏上人生新的征途时,在梦中再现这段往事,这预示着什么呢?周星百思不得其解。 第2章乌兰牧骑苗山行山寨沸腾遇恩人 周星与唯一的同学孟小刚又分手了,一个人来到了风景冠天下的秀江市,分配在中国乃至世界都闻名的山歌剧团。多么令人神往的秀江山水,多么令人陶醉的山歌音乐。这里的每一座山,每一道水,每一首山歌,甚至某块石头,都有一个美丽而动人的故事和传说。有人说:“愿做秀江人,不愿做神仙”,这的确是肺腑之言。平地而起的一座座秀峰星罗棋布,错落有致地扎根在蜿蜒穿城而过的秀江两岸。明镜似的秀江又把这些像人、像动物、像神、像仙女的形象倒映在水中,赋予群山新的生命,让人们浮想连翩、柔情万千。在这数不尽的好山好水之中,又孕育和汇聚了汉、壮、苗、瑶、侗等多民族的文化,流传着一首首动人的山歌,让你神魂颠倒,一辈子也听不完,忘不掉。周星觉得自己能分到秀江市是幸运的,但美好的事物总是和遗憾联系在一起;秀江的山歌虽优美,可山歌剧团的设施和工作条件却是如此简陋。它把美奉献给了人民,自己却像青草一样朴实无华。木结构的剧场简陋得像个仓库,观众坐在没有油漆的长椅上,抬头便见三角形的屋梁架和瓦片。没有好的服装、道具、灯光,没有好的乐器,连民乐不可缺少的琵琶都没有,至于钢琴那简直就是一种奢望。男女演职员分住在三间大木房中,墙面是歪歪斜斜的木板,和旧轮船的统舱差不多。剧团分给周星一张旧竹床,一坐上去吱吱直响,似乎随时都会倒下,令人无可奈何。周星接受了这个现实,把美丽和艰苦同时收下。 山歌剧团的物质是贫穷的,而精神却是富有的。一种爱和奉献的精神,像春风一样温暖着每一个人,充满了凝聚力。不久,剧团便要带着移植的新剧《补锅》、《打铜锣》、《游乡》,组成送戏下乡的乌兰牧骑队,奔向偏远的苗寨、壮乡、侗家、瑶家。 对于来自大中城市的周星来说,少数民族地区存在一种奇特的吸引力。以前只能从电影和各种媒体中去了解少数民族那神秘的文化,那古老的山寨和艳丽的民族服装、美丽的人。通知下达的那天晚上,周星兴奋得睡不着觉,他拉着睡在旁边的壮族大提琴手小何问这问那,把左右的小罗、小秦也吵得睡不着。小何被缠不过便说: “这样吧,我们三人每人讲一小段民族的风情给你听,听完了就睡觉,不许再吵。民族文化十分丰富多彩,也不是一下讲得完的,多下去几次也就知道了,来日方长嘛。你们看怎么样?如果同意,就由我先开讲。” 小罗、小秦表示同意,周星自然高兴,小何便开讲了: “我的故乡是个苗、侗、壮族的混居地区,村村寨寨的语言和习俗都有所不同。听我的父辈说,解放前,有个寨子因人丁不旺,很看重妇女的生育能力。为了不影响家族的繁衍兴旺,男女青年结婚的第二天,女人便被送到村外山坡一间早已建好的小屋中。她必须在屋中独居三个月。其间,她可以接待自己的丈夫,也可以接待其它的男人,直至怀孕丈夫才把她接回家中,女人的妻子身份才得到婆家的正式确认。这种风俗在这个寨中世代相传延续了许多年。解放后,随着社会的进步、妇女地位的提高、民族经济和文化的发展,这种落后的风俗便淘汰了,他们再不必为后继无人担忧了。” 周星不禁插问:“那第一个孩子的父亲究竟是谁不是不明确吗?” 小何有趣地笑着回答:“无后为大,反正孩子是自己老婆生的,都一样。” 接着小秦清了清嗓子说:“我是从大山中走出来的,家乡的壮、瑶族同胞十分好客,乡亲们日子虽然贫穷,但对远方来的客人却从不吝啬。寨子里有个习俗,每当在山林中打到了好的猎物,每家都会把最好的一块肉切下来;然后,女人们把新鲜肉在山泉中淋洗干净,便放入瓦坛中将口封上。日子一久,坛子里的肉都变成了一条条肥大白净的蛆虫,现代医学上称为营养蛆,有极高的营养价值。这时,乡亲们又不断地向坛中补充新鲜肉,坛中的蛆虫也越来越肥大,越来越多。这是当地的高级宴品,平时大家舍不得吃,只有亲朋好友,特别是远方的客人来了,才会取出蛆虫用油炸得香香的招待客人。我在做客时就吃过,味道好极了,吃了还想吃。周星,你敢吃吗?到时可不能拒绝啊!否则,主人要生气的。” 周星兴奋地咂咂嘴说: “这有什么!你敢吃我也敢吃,反正是营养蛆。广东人不是什么都吃吗!天上飞的、地上走的、水中游的,除了飞机、坦克、军舰,哪样不吃,这是食文化。小罗,现在该轮到你来说了。” “我是苗家人,但父亲年青时便下了山。虽然我没有在苗山上生活过,但听父亲说,我们民族都有勤劳、勇敢、纯朴、好客的习俗。你们记得电影《上甘岭》的插曲中有句歌词吧:‘朋友来了有好酒,若是那豺狼来了,迎接它的有猎枪。’这句话是中国人,也是我们苗家人情感的真实反映。抗日战争时,日本鬼子便不敢轻易进苗山。苗胞联合其它民族的同胞,把每一座山林、洞穴变成抵抗的屏障,变成侵略者的坟墓。少数的鬼子进去便出不来。但苗家对朋友的盛情、好客也是特别的,这种特别就在于他的无私和纯洁。远方的客人路过苗山,有时需要借宿,苗胞会把自己爱女的闺房让给客人住,而且让女儿通宵不眠地坐在房中,随时侍候客人,为客人提供起居方便。客人不得随意冒犯和欺负女孩,否则将死无葬身之地。如果客人爱上了女孩,他可以陪着女孩通宵不眠,彻夜长谈。第二天,主人便会与客人相约迎娶的日子。周星,你想不想找个漂亮的苗家姑娘啊?现在我先给你透点礼仪信息。” 故事说完了,大家嬉笑了一会儿便悄然进入梦乡,唯有周星还浮想连翩,夜不能寐,在期待旭日东升的明天。 偏远的苗寨,它的风景虽没有冠天下的称誉,但却是独特的一道民族风景线。它古老纯朴而又丰富多彩的民族文化,不但具有神奇的魅力,而且具有魔力,令世人神往。然而,这些村村寨寨和都市的现代文明却处于半隔离的状态。虽然已不是刀耕火种的年代,但大自然的天然屏障使山里的物产出不来,城里的文化进不去,不少苗胞一辈子没出过山,没见过汽车、火车、飞机、轮船。因汽车进不去,山歌剧团乌兰牧骑队的干部和演职员只能背负着行李、行头、道具、简易灯光器材、乐器等等,艰难地翻过了一道道山岭。能走的路越来越窄,再往前行就要攀登半掩在绿树丛中、钻入云天、钻入深山的羊肠小道了。团里的女书记刘芳关心地走到周星身边问: “小周,还行吗?” “行!没问题。” 刘书记又招呼走在最前面的大个子演员唐强: “小唐,你个子大,力气大,来帮小周拿点东西吧。他是从大城市来的,锻炼还有一个过程,大家帮他一把。” 唐强立即过来了,可周星死活不肯,抓紧自己的东西争辩道: “你们太小看人了!我从小劳动惯了,在家里劈柴、担水、挑煤,什么体力劳动都能干。说了你也不信,八九十斤重的一担水,我两手提着也可以走一百多米。在学校组织下,我参加过插秧、耘禾、抽水、收割、打谷,冬天兴修过水利、积过肥……”周星如数家珍般地把自己夸了一番,把大家都逗乐了。 唐强说:“那我就不客气,让你继续发扬劳动光荣的传统了!” 老艺人秦大爷是打击乐手秦志文的爹,莫大妈是主要青年演员兼团支书莫春兰的母亲,他们都是五十开外的人了。团里照顾他们,不让他们参加这么艰苦的巡回演出,可他们硬是跟来了,而且不要特殊照顾。老艺人们都很喜欢周星,亲切地叫周星北方娃子、北方“巴叶”。开初周星不明白什么叫“巴叶”,后来才知道秀江人把男孩叫男巴叶,女孩叫女巴叶。周星说自己也是南方人,可大家说,对于南疆你就是北方人。特别是莫大妈,家里有什么好吃的总给周星留一份,洗衣服也常把周星的带上。春兰和周星也很好,在她的热情帮助下,短短数周时间周星便熟悉了山歌剧团,游玩了不少秀江山水,适应了秀江的生活和水土。 第3章 周星一边走一边和秦大爷、莫大妈、春兰、唐强侃起了大山。他用毛巾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问道: “秦大爷、莫大妈,这么辛苦的巡回演出,你们为什么一定要来?” 秦大爷心事重重地叹了口气说道:“我们不能不来!这件事放在我和覃师兄、莫师妹心中已有十几年了;我们欠着苗家的情,苗胞对我们有恩哪!现在,不知苗家兄弟还健在不?这事还得从抗日战争年间说起。” 秦大爷侃侃而谈,把年青人带到一个战火纷飞的年代: 鬼子打到秀江时,气数快尽,已是在作垂死的挣扎,但黎明前的黑暗是恐怖的。一些丧尽天良的卖国贼、汉奸走狗们,更加变本加厉的出卖着祖国的河山和同胞。一天夜晚,日寇的飞机在秀江的上空狂轰滥炸,那些可恶的汉奸特务却隐藏在市周围的各个山头,用手电光向敌机指示着轰炸目标。难民们在血光火海中呼喊、奔逃。山歌剧在那个苦难的年代是不成剧种的民间小调,艺人们用它来混口饭吃,和叫化子也差不多。战争使人民生命都保不住,谁还有心情听山歌。艺人们糊口太难,大家只有抱在一起活了。敌机的轰炸,把我们几个常在一起的艺人都炸散了。当时,我和莫师妹跑在一起,也没个逃难的具体目标。就在我们慌乱奔跑的时候,一间燃烧倒塌的棚屋前,一个两岁左右的男巴叶正站在那里哭泣,大人已不知去向,不知死活。我们已经跑过去了,又不约而同地回了头。莫师妹走过去,把手中的包袱给我拿着,抱起了惊慌失措的小娃仔,娃仔立即死死地搂住了师妹的脖子。这时,师妹的泪水和娃仔的泪水已流在一起。鬼子的飞机仍在轰炸,大火仍在熊熊的燃烧,掀起一阵阵灼人的热浪,呛人的浓烟。我们什么也没有说,抱着这可怜的娃仔逃离了这人间地狱。路上我们又遇到了覃师兄。经过千辛万苦,我们逃到了偏远的苗山附近。刚想歇下来,日本鬼子又追来了,我们不得不向一座山顶爬去,以期越过山顶奔向安全的地方。鬼子在山下叽哩哇啦地吼着向山头放着枪。师妹背着那个小娃仔行动缓慢,眼看就要翻过山头转危为安时,裤腿却被一块尖锐的石头挂住了,慌忙中怎么也解脱不了。就差一步了,她拉住前面就要翻过山头的一位男人的腿说: “大哥,求求你!帮我一下吧!” 可万万没想到那个没人性的畜生为了保全自己,居然一脚向师妹踹了过去。师妹“啊!”了一声便向下滑去。我和覃师兄正准备接迎师妹,见此场面,立即愤怒地和那个畜生打了起来。就在这危急的时候,山头的树丛后响起了土枪和鸟铳的声音。我看到这是苗族的同胞在掩护我们向鬼子开了枪。师妹没有掉下去,她滑下不远便被小树丛挡住了。在苗胞的掩护下,我们终于逃过了一场劫难。那个没人性的畜生却被鬼子的流弹打死了。万恶的鬼子并不肯放过难民,他们四处追杀手无寸铁的百姓。苗、壮、汉族的乡亲们被迫躲进了隐蔽的岩洞。洞里点着几盏昏暗的油灯,空气中散发出洞穴里特有的霉味。几个带枪的当地土匪把守在洞口。过了一会,洞里平静了下来,一个匪首指着一些汉人说: “你们都是外乡人,能让你们躲进来就算是够意思了。但话我可说在明处,躲不能白躲,保护费我可以不收,但灯油钱不能贴。按人头算,每人二斤灯油钱,拿不出钱的,马上滚出去。” 洞里顿时又乱了一阵子。迫于无奈,拿不出钱的难民只有拿衣服或耳环、戒指抵押了。 洞外的枪声越来越近,鬼子正在搜山。洞里的难民都不敢吭声,老人们双手合十默默祈祷,求大慈大悲的观世音菩萨保佑大家渡过劫难。这时匪首走过师妹身边,一双邪眼直盯着她。这匪首的样子很狰狞,络腮胡子大块头,疙疙瘩瘩的脸上,一道长长的伤疤记载着他凶险残忍的历史。师妹只有把脸撇开,躲避他的视线。可意外的事情发生了,师妹搂在怀中的娃仔被匪首的样子吓哭了起来。这一哭,可恼了匪首,他压低嗓门骂道: “不许哭!他妈的,小杂种,你想做短命鬼还想连累大家。” 他这么一喊,娃仔哭得更厉害了。匪首突然拔出了腰间匕首逼了过来。师妹赶紧用手捂住了娃仔的嘴,更紧地搂住了娃仔说: “娃仔,莫哭!要听话,有妈在你什么都不用怕!” 危急之中,没结过婚的师妹勇敢地承担起了母亲的责任。这娃仔还真懂事,他感到了危险也感到了母爱的力量,尽管泪水还在小脸上无声的流淌,但哭声却停住了。没想到匪首却不放过: “算你懂事,快给我捂死他,留个全尸也免得我动手。” 一听这话,师妹立即愤怒地骂道:“你还是不是人?娃仔已经没哭了,为什么要捂死他?” “什么!我不是人?臭婊子,对!我不是人,我是土匪你难道不知道?给你面子你不要,那就让我来动手。” 说着,他就过来抓那可怜的娃仔。娃仔把头埋在师妹的怀里,全身不停的颤抖。这时覃师兄立即站起来阻止匪首的暴行。这强盗把匕首一收,又抽出了腰中的驳壳枪说: “怎么,你们几个外乡人还想反了?今天老子一不做二不休,把你们全收拾了。” 说话间,五六个土匪全用枪逼了过来,洞里的气氛骤然紧张。难民们也围了过来,自觉地站在了师妹的一方。不知什么时候,原来曾在山头开枪掩护过师妹的几位苗胞,也把他们的猎枪对准了土匪,危险的争斗一触即发。这时,一个瘦高的土匪凑过去说: “大哥,我看算了吧,这娃仔反正也没哭,八成也吓傻了。万一动起手来枪一响,不是给鬼了报了信,到那时,我们一个也跑不了。来日方长吗,这几个外乡人还跑得出我们的手心?” 瘦猴的几句话还真管用,匪首呸了一口唾沫收起了枪,又恶狠狠地说道: “今天便宜了你,臭婊子,看我以后怎么收拾你。” 后来我们才知道那个匪首叫刘黑疤子,是个无恶不作的恶魔。不久,我们这些无家可归的难民在苗山暂时落了脚。鬼子因为兵力不够也没有再进山。那时的苗寨,实际上也不成寨子,都只是一些散乱搭在山林中的窝棚。两次救我们的苗家兄弟是苗老大、苗老二和苗大爷。他们很同情我们,在自家旁边帮我们搭了一个临时的窝棚。我们总算暂时安顿了下来。大家给那个可怜的孤儿取了个名字叫石柱,因为这娃仔命硬。师妹就成了石柱的义母。 一段辛酸的往事,拨动了莫大妈母女的心弦,莫大妈不禁擦了擦朦胧的泪眼。山歌剧团的同志们只知道莫春兰有个当解放军的大哥,而不知道这位大哥竟是莫大妈冒着生命危险从战火中救出来的义子。这时莫大妈接过了话题: “已经十几年了!苗家父子是我们的救命恩人,也不知他们现在何处?日子过得怎么样?解放后,我们多次想来苗山找他们,好好表达谢意,可一直没有机会和时间;现在有机会了,我们师兄妹三人能不来吗?还有,刚才秦师兄的话还没说完,苗家父子共救了我们三次,这第三次是在半个月后。” 苗山的夜晚是很阴凉的,由于厚厚的乌云遮住了月亮,凄厉的山风吹过树木,掀起阵阵的涛声,有如飘荡呜咽的鬼魂,使世界显得更加恐怖阴森。这天,我们师兄妹三人和石柱简单吃了点东西,正准备安歇,苗家父子紧张地跑了进来。我们问苗大爷出了什么事?他说: “你们快简单收拾一下东西,立即离开这里,跑得越远越好。” “到底出了什么事?这么紧急,非要在夜里动身?”秦师兄问。 苗大爷稍歇了口气答道:“我从一个土匪的家属那里得知,匪首刘黑疤子今晚后半夜要血洗寨子里的外乡难民,抢掠财物。如果现在不走,后半夜恐怕就没命了。” 我们当时惊出了一身冷汗,赶紧收拾了一些随身必带的物品。好心的苗大爷一面叫儿子去通知其它的外地难民,一面又从自家拿来一些食物送给我们路上吃。当时,我们感动得热泪盈眶。我拉着石柱跪在地上给苗大爷磕了响头,才说了“恩人”两个字就泣不成声了。苗大爷搀扶起我说: “快起来吧,都什么时候了,还讲这些。天下的穷人,苗族、汉族不都是一家吗,你不也舍身救了石柱。赶快走吧,山神会保佑你们的。” 就这样,外乡难民在苗胞的帮助下,终于虎口脱险,连夜逃出了苗山。 山歌剧团的到来使整个苗山沸腾了起来。在这个缺医少药、少文化、交通极不便利的大山寨中,人们像过节一样的高兴。他们用自己特有的方式来欢迎远道而来的客人。这里不少的苗胞没出过大山,连县城也没去过,外面世界的精彩只是听说和想象。苗山这个世外桃源中的土著苗民,实实在在地和美丽的大自然融化在一起,又令都市中的人们神往。在剧团的临时住地,身着民族服装的大人和小孩围了一圈又一圈,好像给客人套上了一个个美丽的花环。一位苗族的小伙子第一次见到城里漂亮的女演员,不禁脱口而出地赞美: “好漂亮耶!像仙女一样。” 这话不料被几个苗家姑娘听见,便又羡慕又嫉妒地嘲笑那个小伙子: “好漂亮哎!你想吧?想死你,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 几句玩笑话把大家都逗乐了,可那小伙子脸却红了。不远处,寨子里的一些小伙子正帮着搭临时戏台。 第4章 不知是谁的主意,好客的苗家把舞台口扎成了一个用鲜花环绕的彩门。姑娘们把热腾腾的饭菜也准备得差不多了,荤素兼备,都是真正的山里货和野味。老人们送来了自家酿造的美酒;孩子们不知从哪儿弄来许多鞭炮,因长短不一,正凑在一起用自己的方法把鞭炮连在一起,好像在编结一个纯真、热情的童年之梦。他们要让这个憧憬已久的美梦长长地延续下去永不中断。台前最理想的观看位置,放上了几排较为舒适的座椅,然而,这不是谁在抢占位子,在这貌似原始荒蛮的山寨里,苗家人有尊老爱幼的传统,这些位子是给老人们准备的。用苗家的话说:“越是珍贵的,越要给老人孩子们留下。”苗家人就是这样,把一颗金子般的心世世代代传了下来。 烧的热水不够用了,周星和乐队的秦志文准备去担水,一位苗家姑娘和几个小娃子立即自告奋勇地带路。那姑娘还要抢周星的水桶,可一个大小伙子哪能让姑娘抢去呢。在苗家姑娘的带领下,大家才走了一会儿,周星的眼前突然一亮,面前出现了一道极其美丽,极其罕见的风景线。不知源头的山泉水湍急地从山寨的吊脚楼群中穿过。巨大的圆滚滚的卵石块错落有致的分布在流水中,形成天然的韵律和美。潺潺的流水声像拨动着的琴弦,奏出和谐的音乐。还有那些在卵石上洗衣的苗家妇女,在卵石上跳跃嘻戏的孩子,那寨中高大浓密的绿树,那石块铺就的古老小街,那些世代和人类和睦相处的飞来飞去的鸟群,让人仿佛置身于伊甸园之中。周星情不自禁地停住了脚步,他陶醉了,被这种近乎原始的,不被世外喧嚣打扰的美景陶醉了。这时带路的苗家姑娘发话了: “同志,你怎么站着不动了?水还没担呢。你们是远道来的客人,还是把水桶给我吧。” 周星如梦方醒地说:“这里的景色太美了,都把我迷往了。”他望了望脚下的山泉又说:“这里的水挺清的,比秀江的水还清,我们就在这里取水吧。” 苗家姑娘得意地说:“你还真有眼力!可你不知道吧,秀江的源头就在这儿,这里的水当然是最清的!不过,我们苗家人喝的水比这还好,我们喝的是甜水,是真正的世界上最纯净的泉水。”姑娘特意把“最”字念得长长的。 周星惊讶地问:“什么,还有比这更好的山泉水,它在什么地方?” 苗家姑娘神秘地一笑说:“别着急,跟我走就是了。苗山的好地方多着呢,你一辈子也看不完的。” 大家又走了一小段郁郁葱葱绿竹夹道的石板路,姑娘用手一指说: “到了,这就是山泉。” 周星和小秦莫名其妙地搔着后脑勺四处搜寻,可就是没有发现山泉。眼前的石阶下是一片呈圆形嫩绿的青苔,绿茸茸的十分美丽,像绿色的地毯。 “在哪儿呀?我怎么没看见山泉。” 说着,周星还想迈步朝前走。姑娘急了,一把拖住了他说: “不能走!下面就是山泉水。说你不知道吧,还是让我来吧。” 姑娘拿过水桶,轻轻地在青苔上一荡,奇迹出现了,青苔像舞台上的幕布徐徐拉开。这青苔足有二三寸厚,眼前展现出一个水晶般洁净的世界。周星和小秦都惊呆了,这是他们有生以来第一次感受到了纯天然的魅力,没有污染,没有喧哗,没有炒作。正是这纯净的山水,才孕育了这些纯洁善良的苗家。周星脱口而出的赞道: “大自然啊,你真美丽!你是古老而又永远年青的母亲!” 泉面泛起了一道道轻微的涟漪后又明镜似地平静了下来;苗家姑娘婀娜多姿的身影倒映在泉中,像呼之欲出的仙女般动人美丽。然而,这姑娘却用几个干脆利落的打水动作,击碎了周星的遐想和迷梦。…… 美丽的苗家山寨虽没有电灯,却有非常迷人的月亮。剧团在舞台前挂起了汽灯,敲起了吉祥欢乐的锣鼓。孩子们在台前放起了经久不息的鞭炮。男人们吹起了欢迎的芦笙。山野在震荡,惊醒了习惯早睡的山雀。家家户户是倾巢出动,不愿放过这百年千年难遇的幸福时刻。不知是哪位寨里的干部告诉大家,城里看戏是要用钱买票的;苗胞们便自觉地遵守着一个规矩,都带上一些山上的特产放到台前,因为山上的人们很少用现金。这下可不好办了,什么花生、野兔、山鸡等等堆了一大堆。尽管剧团的同志再三解释,是不收钱的慰问巡回演出,可丝毫堵不住苗胞的热忱,东西还在增加。开场锣鼓一停,音乐便演奏了起来。台下的喧闹刹时停了下来,除却音乐,时空仿佛突然凝固。山民们迷住了,陶醉了,他们进入了艺术的殿堂,瞬间由原始的质朴进入了一个崭新空灵的世界。就连吃奶的小娃子也不哭了,睁着圆圆的小眼睛,望着台上的这些“外星人”或歌、或舞、或演。渐渐地周星隐约听到台下有抽泣的声音,几位老人因为看上了大戏触动了感情,正用袖口或手背擦着眼泪。记不清多少年多少代了,苗胞们没文化,渴望文化,对艺术的向往就像向往天上的明月,可望而不可及。今天,山歌剧送上了山寨,他们能不动情吗?周星感动了,演职员们感动了,大家的心中都在思考着同一个问题:艺术啊,你源于人民也应该回归人民。这时,台上的女演员春兰正在演山歌剧《补锅》,她委婉、清亮、动人的歌声在山寨上空缭绕、盘旋: 手拉风箱,呼呀呼的响, 炉火烧得旺又旺。 女婿来补锅,瞒着丈母娘。 …… 山歌剧团的演出从《补锅》、《游乡》直演到《打铜锣》,高潮迭起掌声不断。三个剧目演完了,大家仍余兴未了不肯离去。团长和山寨的干部一合计,决定搞个联欢晚会,主台从台上转到了地下。于是场中央燃起了几堆熊熊的篝火,围着篝火,剧团的乐队和苗胞的芦笙、竹笛、独弦琴齐奏了起来。苗族的姑娘们先来了一段多声部的和声齐唱: 你见过苗家的青山嘛, 你饮过苗家的清泉水嘛, 从天上到地下, 苗家的山水美如画。 从北方到南方, 苗家的山泉流天下。 唱到这里,一群苗家的小伙子也唱着、跳着进了场中,姑娘们立即变换了队形,给小伙子们让出了一个空间。他们的舞步和歌声充满了欢快和自信。 东方升起红太阳, 苗家儿女喜洋洋。 山也笑来水也乐, 村村寨寨齐欢唱。 嘿罗嘿!嘿罗嘿! 森林绿艳艳,稻花飘清香。 梯田步步高,泉水叮咚响。 人勤地不懒,丰收喜在望。 汗水冲走千年苦,苗家日子赛蜜糖。 这时队形变换,姑娘们又载歌载舞地回到了场中央: 你见过苗家的姑娘嘛, 你见过苗家的小伙嘛。 从天上到地下, 苗家的姑娘美如水, 从北方到南方, 苗家的小伙壮如山。 接下又是男女青年的混合歌舞: 春天来到苗山寨, 山山水水喜开怀, 唱上一支欢乐歌, 赞美今天好时代。 嘿罗嘿!嘿罗嘿! 木叶传心声,篝火熊熊旺。 芦笙声声喜,独弦琴声扬。 姑娘跳起舞,小伙把歌唱。 苗家今天好日子,全靠恩人共产党。 就这么唱着、跳着,苗山之夜沸腾了。山歌剧团的演职员、苗族的姑娘、小伙、老人和孩子,汇成欢乐的海洋。周星激动地在速写本上涂抹着、勾画着,他要捕捉这人类情感的升华,他要记录下这民间艺术的真谛。几位老人和孩子围在他身边直夸他画得好: “画得好像,好神,就像活的一样。” “城里人有文化,就是不一样。什么时候我们山寨的孩子也能学上这艺术就好了!”一位老人摸着白花花的胡子,心有所感地说。 白天陪同周星去泉边担水的那位苗家姑娘,不知什么时候也站在旁边,她腼腆地对周星说: “画家同志,给我画一张像好吗?” 周星正求之不得,他让姑娘坐下。映着熊熊的篝火,姑娘的脸上红光满面楚楚动人。饱含激情的速写笔在纸上有节律的跳跃,像在演奏一首月光、篝火、青春、花儿与少年的奏鸣曲。周星已经忘记了什么是技巧,而是用自己的心在作画。当活生生的形象跃然纸上的时候,还不待周星说画好了,速写就被另一个姑娘抢走了。她冲到篝火的中央地带高喊着: “大家看啦,我们漂亮的灵芝姑娘成了画中人了。” 场中又掀起了一股热浪,这热浪中蕴藏着激情、羡慕、诗情、画意、原始的、现代的、憧憬的、完美的美。美丽的苗山寨中,很少有人拍过照片,更没有人上过画。这些美丽的画中人,早就该上画了,我为什么不早点来呢?这山上除了灵芝姑娘还有山茶姑娘、桂花姑娘,还有壮如大山的棒小伙,还有白胡子老人的许多神奇故事。大山需要艺术,艺术也需要大山,周星确信这是一条真理。这时剧团的团支书莫春兰亮着她的女高音说: “苗族同胞们,我们的画家周星,不仅画得好,而且歌也唱得好。我们欢迎他来一段好吗?” 场中立即掌声雷动,周星到也不腼腆,他的确是一位很好的业余歌手,对音乐的爱好并不亚于美术。他放下手中的画夹,大大方方地步入场中说道: “苗胞们,我们是山歌剧团,但我今天要唱的不是秀江地区的山歌,也不是苗族、瑶族、壮家、侗乡的山歌,我要献给你们的是一首你们从未听过的,老革命根据地井冈山的山歌,歌名叫《我的家乡井冈山》。” 第5章 又是一阵掌声,在乐队的伴奏声中,周星展开了自己抒情男高音的歌喉: 哎呀哩! 我的家乡井冈山呀哩, 离天三尺三,三尺三。 当年毛委员在山头站啦啊嘿, 毛委员在山头站, 擎灯高照胜利的方向。 红色的山啊阿哈嘿胜利的路, 毛主席派来了好干部, 好呀么好干部哇。 同吃当年的红米饭, 同住当年的禾草铺。 啊嘿,啊哈嘿,修起水渠和电站, 红花铺满五井路。 …… 一首井冈山歌,像清新的春风吹遍了山寨。原来老革命根据地的山歌这么好听,如此地沁入肺腑,引来苗胞由衷地赞叹。接着剧团又演唱了一些其它少数民族的歌曲,苗胞们第一次从歌曲中感受到了祖国的伟大和民族的凝聚力。 就在高潮迭起的时候,剧团的刘芳书记又告诉大家一个特大喜讯: “同志们,大苗山的苗胞们,在今天这个美好的夜晚,这个欢乐的时刻,我还要告诉大家一个特大的喜讯,那就是:老艺人莫大娘、秦大爷的救命恩人,苗家兄弟已经找到了!”场中一阵欢呼过后,刘芳继续说:“遗憾的是,当年,因为给汉人通风报信,苗大爷和苗老二当晚就被土匪杀害了。现在还健在的只有苗老大,和他的女儿苗灵芝……” 这时,灵芝扶着他爹,春兰扶着莫大妈,还有秦师傅、覃师傅走进了场中,他们流着泪接受了大家的祝贺。此刻、山寨的苗书记也说了话: “山歌剧团的同志们,你们辛苦了!首先,让我代表苗山寨的乡亲们感谢党中央、感谢毛主席派来了乌兰牧骑文艺队,感谢山歌剧团不辞辛苦,跋山涉水为苗胞送来了大戏,送来了文化。同时,我希望你们能常来,我们大苗山太需要看大戏,太需要文化了。同志们,提到在抗战年间发生在苗山的那次劫难,为掩护汉族同胞而遭土匪杀害的还有另外四人。他们是为民族团结而死的,死得光荣,死得值!苗汉自古是一家,中国五十六个民族是一家。让我们永远记住这些前辈,永远地自觉维护祖国各民族的团结。……” 好日子过起来总觉得特别快。剧团在苗山寨呆了三天。在有限的时间里,他们采风、收集整理创作素材和民间音乐;同时,进行了文艺辅导。短短几天,莫春兰和苗灵芝已经成了亲密无间的姐妹,她手把手地教灵芝饰演《补锅》一剧中的女主角兰英。这灵芝的悟性也特好,不到三天,便把《补锅》一剧全学会了。男主角唐强称赞灵芝: “比春兰还学得快,灵芝真是艺术天才。” 莫春兰也跟灵芝姑娘学会了一种苗家的绝艺,吹木叶。小小的一片树叶,能吹出美妙的音乐,灵芝姑娘说: “我们苗家有句话,木叶一吹,喜鹊满天飞。你烦恼的时候,只要一吹木叶,喜鹊便飞来了,烦恼也赶走了。” 山上除了芦笙外还有一种古老的竹制乐器叫独弦琴。秦大爷的儿子乐手小秦拿过来一看,发现它像一把中胡,但安装的弦却是一根细麻绳,琴声苍老低沉,充满了沧桑感。小秦试着把细麻绳换成了钢丝弦,沧桑感没了,琴声却变得喜悦悠扬。大家都觉得各有特色,便给苗家乐手留下了几盘琴弦。 最有趣也是最有争议的是,剧团在山寨发现了许多极富民族特色的情歌,旋律纯朴、优美、动人,可歌词大多是情郎阿妹之类。剧团有的领导认为这是封建的黄色音乐,是艺术中的糟粕,不健康、不可取。可苗胞却说: “我们都很健康,也没有谁生病。我们祖辈很多人就是唱着这些歌长大、结婚、生儿育女的。” 剧团终于要离开苗山寨,苗胞们依依不舍地送了一程又一程。留住你的脚步吧,我的同胞,我的兄弟姐妹。周星的胸中一股热流在涌动,他再一次的回首高呼: “我们还要回来的!——” 山中立即回声激荡:“我们还要回来的,我们还要回来的。……” 是的,山歌剧团要回来,周星要回来,带着梦想、带着期盼,带着永远割不断的情义回来。 这支日夜兼程的文艺轻骑兵,翻过了一道道的山,越过了一座座的岭,经过了一个个的苗寨、侗乡、壮家、瑶家;他们是文艺宣传队,也是播种机。周星觉得自己正在成长,在追寻一个美丽的梦。已近初冬了,山歌剧团的全体人员还穿着单薄的衣裳。他们像一支转战许久的游击队,衣冠不整,头发修长,胡子拉渣;然而,他们却意气风发,斗志昂扬。这就是遐迩闻名的山歌剧团,这就是人们喜爱的山歌剧团;它的生命力就在于扎根于人民,服务于人民。革命的时代像一座大熔炉,正一次次的锤炼周星,这位初踏征途的年青人。 第3章风云变幻谁能测造反有理凤雷激 为了改变少数民族地区缺少文化生活的状况,不久,根据上级的指示,山歌剧团被正式划归秀江专区管理。周星和另外少数几个同志却被留在秀江市。他被分配在秀江市群众艺术馆的创作组,一种新的生活又开始了。如果说山歌剧团是一支文艺战线的轻骑兵,这个创作组则是一台在根据地不停运转的宣传机器,它配备了文学、美术、音乐等多种人材。周星在这里经常可接触到市领导和市里的艺术家,交许多朋友。在紧张繁忙的工作日程表中,是一个接一个的创作任务和永远搞不完的大型展览会、大型全市性业余文艺汇演。眼下周星的美术工作多了,但他仍忘不了唱歌,忘不了自己喜好的音乐,空闲时常在钢琴房练声和唱歌。周星另一个特别的爱好就是游泳。群艺馆离秀江很近,游泳条件更是得天独厚,所以,每星期他至少也要下江游泳三次。 这天黄昏,落日还没有被远山吞没,周星便来到秀江西岸,和往常一样,他打算横渡到江东的天然泳场紫云洲上去。这紫云沙滩是大自然赋予秀江人们的又一块休闲、沐浴的风水宝地。这里几乎没有商业化的痕迹,没有人工雕琢的美丽。黄白细柔的沙滩中,云母在阳光下闪烁着银光。在祥和的气氛中,人们毫无顾忌地把自己换下的衣裤随意放置在洁净的黄沙上,便走下水去。市体委为了安全,在沙洲上安置了几柄五颜六色的太阳伞,派了几名救生员巡视着水面。在水中梭行的单人小赛艇是免费的,但借用者必须按制度半小时后归还,让后来者也有享用的机会。顺流而下不远处,秀南山像一头巨大的神象立于水中。江四周或远或近、或清晰或朦胧的,是形态各异的群山,让人感到这是一个天上和人间共享的乐园。 周星缓缓地仰泳,这样他可以在游乐的同时尽情地欣赏秀江美丽的晚霞,那壮丽而又变幻莫测的火烧云。这些云彩时而像马、恩、列、斯的头像;时而像万马奔腾;时而像流动的钢水。每当此时,周星便想倾情地放歌一曲:祖国啊,你真伟大!让我永远也看不够,爱不够。他情不自禁地躺在江水上,轻轻地朗诵起伟大领袖毛主席的诗词片断: “江山如此多娇,引无数英雄竞折腰。” 突然,周星听到附近有几位泳友在接下去合诵: “昔秦皇汉武,略输文采;唐宗宋祖,稍逊风骚。一代天骄,成吉思汗,只识弯弓射大雕。俱往矣,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 刚念完这几句,水上便是一片欢笑。周星侧头一看,原来是群艺馆的同事刘剑、史文豪和高峰、贺军、孙悦汉。大家不约而同地到秀江中流击水,又不约而同的陶醉在这迷人的天地之中。又游了一会儿,搞音乐的孙悦汉说: “有一首歌叫秀江放排,很好听。我设想,我们六人来个花样游泳组合怎么样?” “怎么组合?”周星问。 “我们六人来个仰泳接龙,顺流而下,像放‘人排’一样,一定很有趣味。” 孙悦汉的提议立即得到大家的赞同,一组“人排”便优雅地在嬉戏中顺流而下。江中风平浪静,大自然一片祥和。孙悦汉突然又神神秘秘地对周星说: “小周,我从副馆长李亚如那儿听到一个有关你的消息,你想知道吗?” “想呀,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 “你最近那么‘跑火’,火得都让人忌妒,怎么可能是坏消息呢。” “老孙,你就别取笑我了,我有什么火,不就是最近在省、市得了几个美术创作奖吗, 这种奖馆里许多老同志也得过。再说,没有大苗山,没有苗胞给我的灵感,我也画不出这些好东西。我现在是初出茅庐,今后向你们学习的地方还多着呢。” 孙悦汉解释道:“我要说的不是什么得奖的事,是关系到你今后发展的大事。” “那你就快说吧。” “可以,但这么大的喜事,说出来你可要请客哟。” 周星爽快地答应了,孙悦汉便说: “市文化局领导研究决定,保送你到南方民族艺术学院继续深造,而且可以专业自选,声乐系或中国画系由你挑。除此之外,还特批你带薪学习。当然,也有一个附加条件,那就是毕业后你必须回秀江市工作。小周,你真是福星高照的幸运儿,该感到惊喜吧。你不是也很酷爱声乐吗,这次你可以任意挑选了。” 孙悦汉的爆炸性消息使周星惊喜,也破坏了一字长蛇阵的“人排”,大家保持仰泳姿式纷纷围了过来。广州美术学院毕业的刘剑问: “小周,你交这么好的运是不是有什么诀窍,还是有贵人相助? 第6章 给我们传授一点经验怎么样。” 这下到使周星无言以对了,他哪有什么经验可传。细思量了一下,他便向同事们回忆起发生在两天前的一件事: 这几天,群艺馆的排练厅特别热闹,南方民族艺术学院在这里借用场地,招收作曲、民乐、声乐,和中国画系的本科学生。此时此景又勾起了周星对声乐的一往深情。但是,鱼和熊掌不可兼得,自己既然已经学了专业美术,那只好把音乐当作自己的情人了。 这天晚上,下班后的周星坐到群艺馆的琴房里自弹自唱起俄罗斯民歌《三套车》: 冰雪遮盖着伏乐加河, 冰河上跑着三套车。 河上有人在唱着那忧郁的歌, 唱歌的是那赶车的人。 …… 他连续唱了二遍意犹未尽,又接着唱起自己特别喜欢的作曲家吕远的歌曲《走上这高高的兴安岭》: 走上这呀高高的兴安岭, 我了望南方啊, 山下是茫茫的草原, 那是我亲爱的家乡噢。 …… 唱着唱着,周星渐渐觉得自己恍惚站在大兴安岭的高山上,看到了千里冰封,万里雪飘的北国风光,看到了一望无际的美丽大草原,闻到了江南的花香。他陶醉了、忘我了。歌声刚停下,周星的身后便响起了轻轻的掌声。这时周星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琴房已进来了四位同志,两位中年的知识分子一胖一瘦,还有一男一女两位学生模样的小青年。 梳着马尾辫的姑娘说:“你声音很好,唱得也很好,我们都听迷了。” “谢谢你的夸奖,我只是喜欢唱歌,业余的,一定有许多缺点,欢迎你们给我提意见。”周星谦虚地表示了自己的谢意。这时,那位瘦高个儿的中年知识分子说: “你的声音本钱的确很好,很难得。如果说提意见嘛,我是画画的,和声乐究竟隔了个行当。现在,我给你介绍一位好老师,就是我们南方民族艺术学院声乐系的李教授,李树声先生。李教授曾在法国留学声乐,国内外享有盛名,现在已是桃李满天下了。” 这位先生的介绍把周星吓了一跳,他立即明白了,站在面前的正是在秀江搞招生工作的南方民族艺术学院的老师。他立即站起身来不好意思地说: “各位老师,真不好意思,我真是班门弄斧,一定献丑了。今天能见到你们真是荣幸,也是难得的学习机会,诸位老师一定要给我指教指教。”周星又特意转身对那位瘦高个儿的老师说:“我也是搞美术的,分配到秀江市不太久。唱歌只是我的业余爱好。请问您和那二位老师尊姓大名?” 梳马尾辫的姑娘赶紧插活:“你弄错了,我叫张红,是学院声乐系的学生;他叫王晓明,是中国画系的学生。”她又指着瘦高个儿老师说:“这位是中国画系的田耘天教授。我和小王都是来协助二位教授搞招生工作的,不是什么老师。” 这时李树声教授开口了,他笑着对田耘天说:“田教授,真让我忌妒啊,这是怎么回事,一些声音条件好的同学常会跑去学美术,太可惜了。”他又对周星说:“小伙子,你的条件及潜质都很好,分配在哪儿工作?为什么不学声乐呢?我看你应该是很有发展前途的。” 李教授的话正点中了周星的心思,他稍稍犹豫了一下还是把心里的话说了出来:“李教授,我是学美术的,叫周星,现在秀江市群艺馆工作。我即爱美术又爱音乐,但鱼和熊掌不可兼得,虽然我也自觉学声乐的条件和发展似乎更大,但专业的道路一旦选定,便很难更改。” 李教授摆了摆手说:“你这说法不对,为什么不可以兼得?我看就可以。人完全可以多有几次学习和选择的机会吗!目前国内似乎还没有形成这种空气,在国外一个青年人可以读几次大学,学几门专业,甚至老年人也可以再次上大学。知识是可以相互影响和互补的,对最终的专业研究,专业决择也是有好处的。达芬奇是世界有名的画家,但也是科学家,还发明了最初始的小提琴。米开朗哲罗是画家,雕塑家,但也是著名的建筑师。人的生命是宝贵的,生命对每一个人只有一次。让一个人的生命创造力发挥到最大,难道不是好事吗?我也很喜欢美术,我夫人就是画画的。京剧大师梅兰芳先生,国画也画得很好嘛!” 李树声教授的话给了周星很大的启发,他拭探的问道:“李教授,如果我现在报考你们学院学声乐还可以吗?” “可以呀!只要你自己有这种决心。至于考试我看可以免了,因为我刚才已经听过了你的演唱,乐感和声音条件都很好。”李教授非常肯定地说。 这时田耘天教授插话了:“小伙子,你叫周星,是不是最近在省美展获优秀创作奖的那个周星?我想应该是的,因为秀江市只有一个叫周星的青年作者获奖。我不仅看过你的作品,而且投了一票。你在美术方面的才能也挺不错的,发展潜力也是很大的,你真舍得放弃?我看,你还是到我们中国画系来继续深造吧,考试也可以免了。唱歌作为业余爱好不也是挺好吗。” 这下李教授不满了,他说:“田教授,你这不是和我抢人吗?” 田教授反驳道:“是你挖墙脚,不是我抢人。” 这时周星到有点尴尬,学生张红立即打圆场;“二位教授别争了,我看,让周星自己选择吧。” 周星刚回忆到这里,突然觉得背部痒痒的,似乎有多只柔软的手在不时偷偷地搔揉一下自己的背部和身体,而且这种搔揉的频率有渐多之势。他不禁用右手向后背摸去,想探个究竟,没想到右手立即像被许多柔软的手搏住。他大吃一惊,立即用力将手抽脱。这一抽,立即惊动了水中无数柔软的手纷纷向众人搏来,有如被惊醒的一群水妖,要将这群自投罗网的闯入者束缚。大家几乎同时惊叫起来。危急关头,秀江边长大的美工刘剑立即向大家发出了警告: “千万不要乱动,不要翻身!保持仰泳动作,平仰在水面上缓缓退出这个水草地区。如果身体胡乱运动,是很容易被水草缚住的,那时,你水性再好也是在劫难逃。” 刘剑的警告立即镇定了大家的情绪,大家开始缓缓地撤出危险区域。 周星问刘剑:“这一带水深吗?” “很深,有人在船上测过约有六米多深,个别地方还超过。这是事故多发地段。” “那水草怎么这样长呢?都快长出水面了。” “据地质学家考证,亿万年前秀江地区曾经是一片浩瀚的汪洋大海,是地壳的运动把这个原来的海底世界托出了水面。这些水草虽不像海底的海带,但也不知在这一带繁衍了多久,当然是长得很长的。你回头看看,这一带的水色特别绿,其实都是水草的颜色。世界上的事就是这样,即美好、奇妙又风云莫测,关键是要掌握规律,在风云变幻时把握好自己。”刘剑又特意提醒周星看天上:“你看天上的火烧云,前不久还非常壮丽,现在显现的图像却显得有些古怪而狰狞可怕。” 周星能继续上南方民族艺术学院深造,的确要归功李、田二位教授。他们发现周星的潜质、基础、悟性很好,是可塑之材,便下决心收下这名弟子。伯乐难当,千里马也难寻;他们不愿意让可塑之材从自己眼皮底下流失,第二天便去找了秀江市文化局,说明想收周星做学生的意愿。局人事科张科长觉得有点为难,原因有两点:第一,周星已经是美术大专毕业生,又改学其它专业没有先例;第二,按文件规定,已分配工作的毕业生,要工作一年之后才能再申请读书,否则只能自费,也没有工龄计算。但周星画得好歌也唱得好,局里也早有所闻,于是热心的张科长便带二位教授找到沈局长和何书记。几位局领导一商量,立即作了几点决定:同意周星到南方民族艺术学院学习深造,专业自选;学习期间破格带薪并计算工龄,但毕业后要回到秀江来工作。当教授们非常满意地要离开时,好心的沈局长又补上了一句,他对张科长说: “老张,其余的事你安排一下。周星现在就可以不上班,让他协助教授们搞招生工作吧。” 幸运之星真的光临了,周星不亦乐乎,心情前所未有的舒畅,觉得世界上好人真多,自己真幸福。他选择了声乐专业,又全力以赴地配合教授们搞招生工作。然而就在这时,天边飘过来了一块巨大得足以覆盖中华大地的浓重红云,红色的风暴来临了。这场风暴猛烈而持久,将涤荡每一个中国人的灵魂。周星的命运,瞬间又发生了急剧的戏剧性变化。 这天早上,周星早早地来到了临时考场排练厅。这是招生工作的最后一天了,考生仍然很多。然而快九点半了,李教授他们还没来,这可不像他们的工作作风。周星正感到纳闷,群艺馆的副馆长李亚如匆匆走了进来。这位从志愿军文工团转业的女同志,平时总是很乐观的,然而今天却神色凝重。她走到周星身边和蔼关心地说: “小周,我告诉一个令你失望的消息,希望你听了不要难过,眼光放远一点,机会还有,前途还是光明的。刚才我接到李教授他们的电话说:招生组昨晚接到上级指示,人马全部撤回学院,原定招生计划撤消,已做的工作一律宣布无效。上级在指示时只大慨说明了一下理由,就是根据最新中央指示精神,改革旧的教育制度,废除旧的招生方法,教育战线资产阶级的一统天下必须砸烂。” 第7章 李亚如馆长的通知,有如冬天的一盆凉水从周星的头上泼下,他惊愕得好一会没说出话来,混乱的思绪不仅理不到头,而且是越理越乱。他只好问: “李教授今天为什么不亲自来说一下呢?这可是大事呀!” “他说了,因为他自己的心情很复杂、沉重、不理解,所以不愿来,以免影响和加深你的坏情绪。电话里李教授还最后关切地要我转告你,不要放弃,学习的道路有多种途径,天道酬勤,是金子总会发光的。” 李教授终于走了,周星的音乐之梦像海市蜃楼瞬间逝去,但幻觉仍历历在目不肯轻易离去。同时,他阅历甚浅年轻的心,也隐隐感觉到中华大地的空气中,正在散发出一种政治斗争的火药味。不是么?报刊上都已显露出来了:上海文汇报的评《海瑞罢官》,5月16日的《中国共产党中央委员会通知》,已有了横扫一切之意。难道一九六六年夏天中国要发生什么大事情? “右派翻案了,牛鬼蛇神出笼了!”秀江市的大街、小巷、机关、学校、工厂、市郊农村都在传颂着一个骇人听闻的消息。人们的生活秩序被打乱了,秀江市一夜之间掀起了狂澜。人们激动而愤怒地从四面八方,涌向设立在秀江市的省第一师范大学的门口。校址是清代的皇城,是一个被万岁爷放逐的王爷府。现在这所高等学府,出了一小撮反动的右派分子,他们自称为“少数派”,即“红卫兵革命造反派”;而他们的对立面,是拥护党委和工作组领导的“多数派”,即“无产阶级革命派”,或简称“师大老多”。这可不得了啦!“造反”,造谁的反?这可是无产阶级专政的国家,共产党领导的人民当家作主的国家,难道想造共产党的反?这不是右派翻天又是什么?中国的老百姓能答应吗?汹涌的人潮冲向师大,大都是自发地去和右派分子、反革命分子作斗争。大家都为着一个共同的目的:保卫党中央,保卫毛主席,捍卫无产阶级专政,捍卫红色政权永不变色。这场风暴来得是如此突然迅猛,以致于大多数人都没有精神准备。 周星跟着副馆长李亚如大姐随着人潮向皇城涌去。他信赖这位大姐,不仅因为她是自己的领导,还因为她曾是参加过抗美援朝的志愿军,更因为她关心群众生活,注意工作方法,和以身作则的精神。群艺馆的正馆长葛涛被调去农村搞社会主义教育运动已两年多了,单位的大小事情实际上都由李亚如主管。虽然她才三十多岁,可解放以来的各项政治运动都参与过。她一边走一边操着四川口音的普通话说: “小周,现在发生的事情是一场革命和反革命的较量。你看到吧,革命群众都自发地挺身而出,为捍卫无产阶级政权而斗争。你现在还年轻,阅历浅,很多事情你都没经历过,所以在大风大浪中一定要明辨是非,站稳立场。你可能不知道吧,一九五七年反右斗争时师范大学就是一个右派猖獗的地方。当时,右派分子打着向党提意见,大鸣大放的旗帜,疯狂地向党向人民发起进攻,妄图颠覆无产阶级政权,使翻身的劳动人民回到万恶的旧社会,重受二遍苦,重遭二遍罪。当时我们党内的策略是:先引蛇出洞,然后再打蛇打七寸。现在师大的‘一小撮’疯狂到了极点,不用引蛇便出了洞,人民能不愤怒吗?中国有句古话:秀才造反,十年不晚,师范大学是个知识分子成堆的地方,思想和阶级成份十分复杂,一有风吹草动,那些坚持反动立场的阶级异已分子便跳出来兴风作浪。中央关于文化大革命的5.16通知下达之后,为了加强党对师大文化革命的领导,上级党委派了工作组进驻。可是没几天,师大一小撮右派学生便提出了反动口号,‘踢开师大党委闹革命!赶走工作组,造反有理!’并且将这种反动标语、反动大字报贴上了街,说什么要‘放火烧荒,点燃革命造反的冲天大火!’他们唯恐天下不乱,疯狂叫嚣‘越乱越好,大乱才能大治’……” 说话间俩人已经来到了人山人海的皇城根。除了自发来的群众之外,也有不少是单位基层党组织来的人。群艺馆也已按照会议上的安排,分成几个战斗小组,分赴辩论最激烈的市中心十字街广场和皇城。 师大少数派“红卫兵革命造反战斗队”的旗帜,不一会便被愤怒的工人和市民撕得粉碎,只有“师大老多”的红旗还在飘扬。红卫兵学生被群众分割开来,有的已经挨了揍,鼻青脸肿还坚持在那里辩论。周星和李亚如挤进一个人堆,只见一个年轻的大学生,被人强迫站在一只破旧的木包装箱上。他自称是师大历史系的,是贫农的儿子。周星的大嗓门在这种辩论场合倒是很具威力,一问话便引起了大家的注意: “你说自己是历史系的学生,那么我问你,你知道中国人民在解放前被三座大山压迫的历史吗?第二,你是贫农的儿子,为什么还要造反?造谁的反?” “对,要他回答,要这个翻身忘本的叛逆之徒回答!”人群中很多人附和。 这位个子并不高大貌似文弱的学生,毫不示弱地答道:“你提得很好,我很愿意回答你的问题。我先回答你第一个问题:解放前中国的近代史是一部被压迫、被侮辱的半封建半殖民地的历史。在这个年代里,劳动人民在水深火热中生活。我的父亲、祖父、先人们就是上无片瓦,下无寸土给地主干活的长工。是共产党挽救了我们全家,解放了全中国的劳动人民;因此,跟着共产党坚决走社会主义道路的立场是不会变的。但是,为了反修防修,保证我们社会主义江山千秋万代永不变色,我们今天必须再一次高举革命造反的大旗。至于造谁的反?这非常明确,谁是修正主义,谁反对毛泽东思想就造谁的反!毛主席说:‘马克思主义的道理千条万绪,归根结底,就是一句话,造反有理’。” 这时一个工人插话问道:“毛主席讲过这句话吗?如果你敢伪造,今天就别想离开这里!” “讲过!”红卫兵学生非常肯定地答道。说完,他从口袋中拿出一张1966年6月5日的《人民日报》。周星看到在一篇评论员文章中,用红线划出的正是摘引的这段毛主席语录。 这时李亚如尖锐的女高音发言了:“同志们,我们大家千万不要上他的当。毛主席的语录是不可以断章取义的,要看发表的时代背景,针对的是什么人?什么事?我们可以肯定,主席讲的‘造反’是造旧社会的反,造‘三座大山’的反。右派分子打着红旗反红旗的伎俩并不高明,我们一定要识破他、揭穿他。” “对!这家伙在打着红旗反红旗,我们不能上他的当!”群众中一遍哄声。 没想到这红卫兵毫不示弱地把手一挥说:“我不是右派,也没有打着红旗反红旗!我是革命造反派!是毛主席的红卫兵!” 他话还没说完,一位工人师傅呸了他一脸的口水说:“你是什么革命派?我看你就像个小反革命!红卫兵?我看你像是黑卫兵!” 红卫兵十分恼怒地擦了擦口水,想发作,但面对自己孤立的处境,只得无可奈何的忍了。他说:“你文明点好不好!有理可以讲嘛!” “讲文明?讲理?你刚才还在说造反有理,老子今天就造你这小子的反!”工人讥讽道。 此时,红卫兵学生自觉是秀才碰到兵,有理说不清;但他必须说,除此别无良策。头上已是汗珠滚滚的他想掏手绢擦汗,却掏出了一份宣传单;那是一份“五•一六”通知,是中央文件。红卫兵感到了一种力量和希望,也顾不上擦汗就说: “我给大家念一段中共中央五•一六通知好吧,这是毛主席关于文化大革命的指示:‘混进党里、政府里、军队里和各种文化界的资产阶级代表人物,是一批反革命的修正主义分子,一旦时机成熟,他们就会要夺取政权,由无产阶级专政变为资产阶级专政。这些人物,有些已被我们识破了,有些则还没有被识破,有些正在受到我们的信任,被培养为我们的接班人,例如赫鲁晓夫那样的人物,他们现正睡在我们的身旁,……’” 红卫兵还没念完,便被李亚如打断了:“你别耍滑头转移话题,中央文件我们自己会学习,现在先回答你们标语上的那几句话是什么意思:第一,‘踢开院党委,赶走工作组’,你们还要不要党的领导?第二,‘放火烧荒’、‘越乱越好’,你居心何在?只有无产阶级的敌人才希望社会主义的天下大乱,好达到他们颠覆、复辟的目的。” 红卫兵无可奈何地放下宣传单答道:“要党的领导,但院党委和工作组只有在正确地贯彻了中央精神时才能代表党;否则,我们就要造它们的反。” 李亚如一听,气不打一处来:“你是什么东西,把自己的位置放得比党委还高!就算是院党委犯了错误,也轮不到你们来裁判。共产党是有组织原则的,上面还有更高一级的党委,还有民主集中制,还有党的纪律。……” 这时人群中有人带头喊起了口号:“揪出师大一小撮黑卫兵示众!决不许右派翻天!” 口号声中,几个愤怒地愣小伙子将那个红卫兵从木箱上揪了下来,拳脚俱下,人群大乱。无法继续辩论的李亚如和周星挤出人群,只见皇城根人山人海,类似的场景正在不同的人群中重复,其中还夹杂着“救命”和呼喊“毛主席万岁!”的声音。 第8章 针对师大“右派翻天”和“红卫兵”组织的出现,工厂、机关的“赤卫队”和农民的“赤卫军”,学生的“红旗战斗队”应运而生。人们迅速地分成“造反派”和“保皇派”。大字报铺天盖地的上了大街,高音喇叭响彻云霄,各种传单像雪片似的在空中飞舞;从此,国无宁日,天下大乱。动乱中的秀江市同时出现了一种“红海洋”现象。为了宣传毛泽东思想,为了塑造一个红彤彤的世界,让我们的山是红色的山,水是红色的水,天是红色的天,地是红色的地,毛主席语录开始遍布生活中的每一个角落,每一件物品。毛主席像章和“红宝书”人人必备;震天响的语录歌和造反歌成了天下第一流行歌曲。更为奇特的是,激动的人们把整桶整桶的红油漆从大块墙面的顶上往下淋刷,再写上毛主席语录;红油漆一时成了紧俏商品。周星一位朋友曾激情滿怀认真地对他说: “如果有可能,我真想把蓝天也染成红色。” 周星打趣地回应:“那就不用了,秀江傍晚火烧云时,天全是红的。” 就在秀江市的造反派和保皇派斗争激烈的时候,中共八届十一中全会召开了。1966年8月1日,毛泽东亲笔写了《给清华附中红卫兵的一封信》,对红卫兵的革命造反表示了热烈的支持。红卫兵一夜之间成了反工作组的英雄,造反的英雄。紧接着在8月5日,毛主席的《炮打司令部——我的一张大字报》发表。8月12日全会闭幕,通过了中共中央关于文化革命的决定《十六条》。决定中明确指出:“这次运动的重点,是整党内那些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保皇派”的赤卫队员们感到纳闷了,周星也感到纳闷了:难道我们维护党的领导错了,真成了“保皇派”?难道那么多基层党组织都烂了?那百分之九十五以上的党员和干部都是好的怎么理解?那建国以来取得的那么多成就又怎么理解?在人们思想陷入混乱时,北京大学、清华大学、北京航空学院的红卫兵南下串连队来到了秀江市。他们的到来不仅带来了北大聂元梓的“奇文”和清华附中红卫兵的“三论造反有理”,而且在秀江市刮起了一股“炮轰省、市委”、“炮打九级司令部”、“打倒一切当权派”的台风。他们有一种令秀江人民难以接受的理论,那就是:“史无前例的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是一场触及人们灵魂的大革命,所有的人都将在这场革命中做出抉择,受到洗礼;因而各级党委、全体当权派都必须接受‘炮轰’‘火烧’,才能真正鉴别是革命的还是反革命的修正主义分子。”“造反就是革命,矛头向上就是大方向,否则就是反革命或是资产阶级保皇派。” 周星是和李亚如一道在市中心广场的大字报栏上看到这些文字的。他很不理解,很不明白,很难接受,但中央文革为什么还要支持造反派呢?他迷茫的望了望副馆长李亚如,希望这个党支书,这位经历过抗美援朝战火考验的领导能坚定而正确的给他指点迷津。然而,周星失望了,他在李亚如的眼中只看到了一种愤怒、无奈、悲哀的神色。她和周星的眼睛对视了一下,觉得自己对这位年轻的下属有一种不可推卸的责任;于是,她一改平日的“小周”称呼,特意多加了一个“小”字,严肃的说道: “小小周,眼前的斗争是一场尖锐、复杂的阶级斗争和路线斗争,是敌我矛盾和人民内部矛盾交叉的生死较量。今后的路将会难走,很难走,但前途是光明的。可能我帮不了你什么,但你必须始终牢牢记住,相信党,相信毛主席,站稳阶级立场,就一定能经受住大风大浪的考验。” 李亚如讲话时的语言是平静而认真的,但周星已敏锐地看到了她眼中没有流下的泪花。突然,路上走来几位工人赤卫队员,他们骂骂咧咧不由分说地将南下串联队的大字报撕了下来;对那些撕不动的标语和大字报就用红笔打上大大的叉,或是批上“反革命言论”。赞同赤卫队观点的人群纷纷鼓起了掌。就在这时,一辆高音喇叭宣传车在路中猛然停下,车上飘着“北京南下串连红卫兵”和“秀江师大红卫兵”的战旗。红卫兵们怒气冲冲地跳下车,揪住工人赤卫队,抢夺赤卫队员的笔和颜色。为首的红卫兵质问为首的工人赤卫队员: “你们为什么撕我们的大字报,干涉我们的‘四大自由’?大鸣、大放、大字报、大辩论,是毛主席给我们的权利。” 工人师傅毫不示弱地说:“小子!毛主席教你们‘好好学习,天天向上’,你他妈的不在学校好好念书,跑到街上惹事生非,帮阶级敌人的忙,做反动宣传,我们工人阶级不管你谁管你!”说完,他大手一挥又命令道:“赤卫队员们,给我继续撕!” 一个要撕,一个不让撕,冲突迅速升级成扭打。一辆造反红卫兵的宣传车又开来了,力量对比开始悬殊。混战中有人鼻青脸肿流血了。不能眼看工人师傅吃亏呀,从未打过架的周星不顾李亚如的劝阻,加入了混战。开始周星还想劝歪架,暗帮赤卫队,没想到大个子的北京红卫兵冲周星脸上就是一拳。这一拳挨上非鼻青脸肿不可,幸好周星小时候曾学过三拳二脚,他近乎本能地一个右侧闪,避过对方的冲拳,又迅速抬左腿一个侧踹,将对方踢得后退了几步。此时周星明白已经脱不了身,打也得打,不打也得打,只得横下一条心了。几个红卫兵见周星会点武术,便同时围了过来。李亚如想冲进圈子保护周星,又被几个女红卫兵缠住了。车上的红卫兵把旗杆拆下来当武器,混战更加激烈化,可车上的高音喇叭还在高喊着“十六条”里的“要文斗,不要武斗!”。一位小个子的工人赤卫队员被三个红卫兵按在地上踢打。周星的头上被旗杆敲起了一个大包。胆小的围观者纷纷后退。就在这时,一支“农民赤卫军”仿佛从天而降,他们手拿扁担从人群中杀进来,为工人老大哥助战。一位黑脸光膀子大个儿农民,挥舞扁担边打边喊: “我不懂什么十六条十七条,我们贫下中农保卫毛主席扁担一条。” …… 文革运动像脱缰的野马任其发展,基层党领导渐被架空。 第4章寻求真理上北京天下大乱见闻奇 这时的中国,已成了真正的政治大国。单位已经无事可做了,但长期养成的习惯仍旧约束着群艺馆的馆员们,自觉地每天到单位报到。已有身孕的李亚如只能是安排大家自学报纸、文件、或是自由上街“关心国家大事”。 街上的传单、大字报铺天盖地。高音喇叭即便在半夜三更也迫使人们接受它刺耳的噪声。电影院的影片是毛主席一次次在天安门城楼上接见红卫兵,支持造反派,还亲自给红卫兵宋彬彬改名宋要武。《人民日报》社论,也在号召工农兵要支持革命造反派。总之,舆论的导向在明确的告诉人们,造反是对的,保皇是错的。中国人民热爱共产党,热爱伟大领袖毛主席,难道现在能不听话吗?跟着毛主席不动摇,理解的要执行,不理解的也要执行,这是解放十几年来在国内打造出来的一种政治信条。赤卫队、赤卫军纷纷解散,但大家还是不能接受“炮打九级司令部”、“打倒一切、怀疑一切”的口号和行为。既然“造反”已成了时髦的革命代名词,大家便都加上吧。于是,原先的保皇派“师大老多”和原赤卫队、赤卫军的一部份人成立了“造反有理联合指挥部”,简称为“联合指挥部”。其意是造反可以,但得有理。这组织也被老造反派们称作“铁杆老保”。秀江市的大部份人干脆“反戈一击”,倒向了老造反派。造反派的力量空前发展壮大,由少数派变成了多数派,于是干脆改名为“秀江市革命造反大军”和“秀江市红卫兵革命造反大军”,统一简称“造反大军”。市郊和周边农村的“联合指挥部”人员始终是多数派,他们坚信保皇没错,眼下只是换了块牌子而已。彷徨中的周星没有立即轻率的倒向任何一方,他要看看,在这乱纷纷的大千世界中真理究竟在何方?他思念母校和故乡,便把秀江市发生的一切,写了一封长长的信寄给自己的班主任高松老师。 高松老师的回信很快就寄来了。周星拆开厚厚的来信,只见书信的字体劲疾,倾诉的语句激越如瀑: 周星同学: 你好!我怀着感激的心情一口气读完了你的来信。你使我在最困难的日子里面坚信一个道理:绝大多数同学是好的,乌云过去还会有一个明朗的天。你的母校是高等艺术学府,是文化革命的重点,秀江市发生的一切正在这里更为激烈的爆发。当我提笔给你回信的时候,已是深夜凌晨三点,学院红卫兵在凌晨两点才从我的宿舍离开。现在,我的客厅、卧室是一片狼籍,书籍、纸、画、衣物丢得满地都是,能抄走的东西都被在校的红卫兵们抄走了,抄不走的东西也都被糟蹋得差不多了。然而,我现在已经没有气力,没有心情去收拾,因为我已被红卫兵强行站立面壁达六小时之久了;只有我的夫人拖着瘦弱的身体,边流泪边收拾屋中的残局。庆幸的是我们五岁的女儿早已送到奶奶家去了,否则,她今天一定会吓坏的。真弄不明白,我只是一名年轻的教师,一位普通的班主任,难道也是资产阶级反动学术权威?但与其它教师相比我还是幸运的。各系的老教授们每天都在受着非人的待遇,接受无情的批斗和折磨。每天早上五点半,他们必须挂着不同罪名的黑牌,带着不同的高帽子在学院的操场上跑圈,并要按口令做各种奇特而又高难度的动作,不到有人累倒是绝不停止的。 第9章 然后,又让他们面对面地站着相互吐口水,扇耳光,直到打得脸部红肿流鼻血。到七点半又全体站在学院门口的高凳上挂牌示众,口里还必须不停的念着:“我罪该万死,我是牛鬼蛇神。”你还记得音乐系的作曲家贺音晨教授吗?他可惨呢!已是五十的人了,昨天却被两个红卫兵同学驱赶着拉一大车粪到市郊的农场去,中午饭也没给吃又往回赶。在通过二公里长的南滨江大桥时,贺教授实在走不动了,便挨了红卫兵的皮带抽打,他只得爬起来坚持前进。没想到红卫兵却命令贺教授推着大车跑步过桥,他们却骑着自行车在后面驱赶,跑慢了就用自行车冲撞和皮带抽打。回到学院时,贺教授口吐鲜血倒在地上,再也爬不起来了,两条腿肿得像电线杆一样。还有话剧表演系的史诺丹老师,因为曾经在苏联莫斯科艺术学院留过学,而被挂上苏修间谍的大黑牌子,并挨了毒打。附属戏校方面的服装、道具、剧本都被作为“四旧”和“封、资、修”的东西火化了,整整烧了两天两夜。前两天被揪斗的不少男教师被理了阴阳头,红卫兵又把反动分子之类的标语贴在他们身上;女教师则被从头顶淋下墨汁,再挂上“黑帮、黑鬼”的牌子一起游街示众。…… 读着高松老师的信,周星的心不寒而栗,难道这些为繁荣祖国文化艺术事业,为国家培养了一批批艺术人才,甚至在国际上为祖国争得过荣誉的新老艺术家一夜之间都变成了坏人、敌人?这简直是不可思议。他想寻找一个正确的答案,但向何处去找寻?现在全国不正掀起大串连和上访的高潮吗,毛主席已经八次接见了全国的红卫兵和革命群众,为什么不去北京?说不定在北京还能见到伟大领袖毛主席呢。主意一定,周星便约了本单位具有相同想法的美工刘剑、音乐干部孙悦汉、舞蹈干部万山红、文学干部高峰和群众文化干部赵文斌,一行六人踏上了北京串连的征途。为了活动方便和体现行动的组织性,大家临时成立了秀江市红艺兵战斗队,每人还佩带了一只红袖章。 南方的十二月虽不像北国那样千里冰封,万里雪飘,但寒风也是凛冽刺骨的。六人都没有去过北京,北京的严冬究竟有多寒冷只是道听途说,大家只有把能带的防寒衣物都带上。没想到秀江火车站的第一道关就把大家难住了。火车在秀江车站按规定只停三分钟,可买了票的乘客和不买票的红卫兵站满了月台,根本上不了列车。列车已是严重超载,所有的门都打不开,所有的窗户都已拉下,防止有人爬窗上车。这群文质彬彬的红艺兵和大多数旅客只能是气愤地踢着车门大声叫骂,然而这一切都于事无补。列车已经拉响了汽笛,剩下不多的时间正一秒秒的逝去,怎么办呢?紧急之中只见几名红卫兵冲到车窗下,手起砖落砸烂了玻璃。下面的红卫兵抬起一名挥舞着匕首的红卫兵越上了窗口。里面的人想阻拦,持匕首的红卫兵大喝一声:“不怕死的就过来!”面对寒光凛然的匕首谁愿意见红呢?于是红卫兵们攀进了车箱,跨越椅背和人头鱼贯而入。红卫兵们穿的都是军装和仿军装,左手都佩带红袖章;而周星一行出发时都弄了一套时髦的旧军装穿上,加上左臂的红艺兵和红卫兵袖章只是一字之差,大家也就借了光,很顺利地上了车。 这哪是列车,简直就像一列流动的人库。车箱中根本没有落脚的地方,所有的人都像货物一样一件挨一件紧靠而立,坐位底下也躺着人,行李架上也躺着人。空气中散发出又闷又怪的气息。个子高大的刘剑是广州美院毕业的,他一边跨越一排排的椅背,一边回头说: “大家跟上,车厢中是没办法了,我们到车厢连接处去想想办法。” 可当大家花了九牛二虎之力来到连接处,情况同样是糟糕透顶,连厕所中也拥挤着五个人。 “没指望了,到处情况都一样,我们就在这里先呆着吧。”周星建议道。 这是真正的连接口处,寒冷的北风从软折页片下的缝隙中呼呼的灌入,交叉口相迭的钢板不断来回错位。也正是这原因此处的人相对少点。有什么办法呢?大家只得绝望地放下自己的行李。原来呆在这里的几个人很不乐意有新人来分享这可怜的空间,但望着这六位冒牌红卫兵又不敢得罪,只得不情愿的忍下了。女同志在任何时候都是心细和爱卫生的,万山红把带来的一块大大的塑料布铺在地上,又指挥大家用行李包将风口堵住,一次艰苦而又难忘的旅程就这样开始了。没有食品,没有水,没有列车员,男人和女人的大小便都各自想着奇怪的办法就地解决。人们在昏昏沉沉中煎熬着,上车时的满腔激情已化成一个朦胧而美丽的梦。大家的话也越来越少,天气也越来越寒冷,特别是晚上凛冽的寒风堵也堵不住。早该退休的列车,像不堪负荷的老牛呼哧呼哧的行进,任凭乘客百般地诅咒、谩骂、仍然是无动于衷地慢慢走着。它偶尔“呜”的长吼一声,抗议般的告诉人们:你们难道还希望我快点吗?我没倒下就算是万幸了。 半失控状态的列车,载着这些半失控状态的人。沿途车站不断地重复着秀江车站发生过的造反蹬车故事,但现在造反勇士们再勇敢也没有用了,车上几乎大部分窗都没有了玻璃或是根本用不着关上。窗户张着大嘴大大方方地告诉车下的人:造反派的勇士们,欢迎你们登车免费旅行!不过,现在活人仓库容量已达到了极限,你瞧!窗户口不正往外递出半死不活等待抢救的病人吗! 车中坚强的勇士们以最大的毅力忍受着饥寒交迫的威胁,虽然北京行的目的各自不同,但有一点是共同的,那就是大家都在掐着指头算到达的日子。周星望着垂头丧气身体较为单薄的万山红说: “万大姐,快了,明天就可以到北京了。这一路上恐怕数你是最难熬的了。你怎么会睡不着觉?我们把最好的位置都腾给你了。” “我能跟你们比吗?你们都是男同志,特别是你和刘剑,我真服了!站着都可以打瞌睡。”万山红的回话把大家都逗乐了。 搞文学的高峰曾在部队当过文化教员,他插话道:“那是没办法的,我们都不能跟他俩比,他们是早上八、九点钟的太阳,朝气蓬勃,正在兴旺时期。” 欢喜斗嘴的刘剑说:“你们都别卖老了,我们这里除赵文斌年纪稍大,谁都别提老字。” 列车突然一阵急刹车,没站稳的人都被晃倒了。出了什么事了?有人把头探出窗外。过了一阵,消息传了过来,原来是前面车站的几百号铁路工人在闹卧轨罢工。这下可麻烦大了,不仅是这辆车不能开,这条线上的车辆全得停下来了。列车中传出一阵不安的骚动,有的红卫兵在骂人: “铁路上是怎么‘抓革命、促生产’的?肯定是有阶级敌人在搞破坏,要不就是走资派在捣鬼。” 一位老工人模样的人横瞅了那红卫兵一眼说:“抓革命,促生产,怎么抓呀?当干部的大都挨揪了,造反的工人也不上班了,铁路大动脉上一片混乱,坚守岗位的工人又能如何?就拿我们乘的这辆列车来说吧,从南到北几千里,原来车上是有列车员的,可红卫兵和造反派把卧铺、乘务员室全占领了,乘务员不下岗又能怎办呢?开口就是有坏人破坏,哪来那么多坏人?你没听说吗?前面卧轨罢工的都是铁路工人。” “他们是哪派的?”红卫兵小将又问。 “我怎么知道是哪派的?这年月谁都可以造反。不愿上班的打着造反有理的旗子闹革命去了;坚守岗位的因为失去工作条件,也被逼得造反,去争取正当的工作条件和权利。闹事的不是‘造反派’就是‘保皇派’呗。”老工人答。 老工人这段精辟的论述直说得周围的人纷纷点头,红卫兵小将哑口无言。 前面传来正在与卧轨工人谈判的消息,但谈判的时间是那么漫长难熬。这是河北境内,周星和同伴们一样,是第一次看见这千里冰封、万里雪飘的北国风光。但此时只有周星和刘剑饶有兴趣地在欣赏这银装素裹的世界。万山红他们冷得直埋怨衣服带少了,其实,大家都倾其所有了,只能怨南方人的冬装本来就单薄。 列车终于越过了人为的最后一道封锁线,缓缓地向祖国的首都北京驶去。 红艺兵被接待站安置在文艺界的一个接待分点,北京市新文化影剧院。小小的影剧院已经竭尽全力了,但仍无法安置日益增多的文艺界上访串连人员。气温已近零下20c了,吐出的口水落地成冰,可接待点连被子都没有。走廊上堆放了大量的稻草包,那其实是抗洪用的沙石包,现在却成了众人的御寒棉被。有什么办法呢,你就是把接待工作人员打死,没被子还是没被子。周星过去下山区农村体验生活时用过这玩意,也制作过这种草包。他毫不在意地抱起几只草包,便向安排的住处剧场舞台上走去。刘剑、高峰等人也抱起草包跟上,只有冷怕了的万山红还在质问接待人员: “你们想冷死人不成?这么冷的天,连被子也不发一床,没得垫的至少也要发一床盖被,那怕是一床毯子也行。我们是人,不是牲口!怎么叫我们钻草堆?” 接待人员耐心地解释:“同志呀,串连的人有百万之众,在这种情况下做被子都来不及,何况现在生产体系都瘫痪了,将就点吧。学学井冈山的老红军,盖一盖稻草被也是一种锻炼嘛!你放心,冷不死你们,我们有数,舞台前后都有暖气设备。 第10章 女同志睡在台后,离暖气房近,更加暖和,放心去吧!” 听说有暖气,万山红也便跟随大家向安排的住处走去。 周星抱着一大团草包刚走上影剧院的舞台,立即喜出望外地惊呆了,原来秀江专区山歌剧团的莫春兰、秦志文、唐强、小何等人也来到了北京。老同事又相逢在祖国的首都北京,该是何等的高兴和亲热,周星丢下手中的草包和大家亲热的拥抱起来。当然,和春兰等女同志只能是握握手了。春兰高兴地在周星身上捶打了几下说: “你这个巴叶仔,快把我们山歌剧团给忘了吧?这么久也不来剧团玩玩,真没良心,团里的同志们可想你呢!” “巴叶仔?巴叶仔是什么意思?”周围有几个外地的文艺工作者对这个陌生的称呼探讨了起来。听口音,他们像是上海来的。 春兰立即热情地给大家介绍起来:“巴叶,就是我们秀江人对男孩、女孩的称呼,男的叫男巴叶,女的叫女巴叶。这个男巴叶是我们秀江山歌剧团过去的同事,是一位画家,也是位好歌手。”春兰回过头又给周星和群艺馆的同志们介绍:“他们是上海市芭蕾舞学校的学员,全国闻名的样板芭蕾舞剧《白毛女》就是他们演的。你看出来没有,这是大春,这是白毛女,这是喜儿。我们也是刚认识的。” 春兰的话刚落音,唐强接过话说:“我再给大家介绍一些新朋友,也是刚认识的;他们的地铺就打在我旁边,是东北二人转剧团的。还有这边、他们是新疆的、湖北的、湖南的……” 真是天南地北、五湖四海的文艺工作者都汇聚到了北京,舞台上顿时欢腾了起来,掀起了一阵签名的热潮,刚才因为没有棉被引起的烦恼也全忘了。这里汇聚的有今天的,也有明天的明星。签名的热点很自然就落在上海芭蕾舞学校的同学身上;特别是大春、喜儿、白毛女可忙了一阵子,因为他们是样板剧组嘛。不知怎的,芭蕾舞学校同学不仅穿得单薄,而且没有带行李,连牙膏、牙刷、毛巾都没有带。一问情由,大家才明白,同学们正在练功房练功时,突然得到一个好消息:伟大领袖毛主席要在天安门城楼第九次接见来自全国的红卫兵和革命群众。激动之下大家来不及准备,登上火车就来了北京。 “有这么回事吗?我们怎么没听说?”周星反问道。 “也可能消息传出时,我们正在火车上。”春兰说。 “我们去问问接待站的同志。”有人提议。 周星和春兰去接待处打听消息,不一会儿,俩人就回来了。大家关心地围了过来,春兰故弄玄虚地说: “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明天,要接见了!” 大家立即欢呼跳跃起来,春兰却把手一摆说:“别着急呀!我话还没说完呢。”大家只好安静地听春兰的下文:“明天是要接见,不过接见我们的不是伟大领袖毛主席,而是敬爱的周总理和中央文革的首长。地点,在首都工人体育场。” 影剧院的舞台上又是一阵欢呼。 首都工人体育场的门前人山人海达到了空前的盛况,但混乱的程度也可谓是史无前例。自以为是提前行动的周星一行,到达现场始知,莫道君行早,更有早行人。中央首长都还没来,铁栅栏门也没打开,可后面的人还想往前挤,因为捷足先登可以在场中找到一个好位置。怎么办呢?千里迢迢赶来北京总不能白跑一趟吧。六个人一商量,决定由周星和刘剑在前面开路,万山红居中,其余三人紧密配合跟上往里挤。挤入人群后周星才发现情况大为不妙,自己的双脚连地也落不了,身体被悬空的抬了起来。开始,周星还企图尽可能把脚落地,可看看无望了,便干脆顺其自然落个轻松,让大家抬着走吧。此时周星和刘剑开路是不可能了,只有互相招呼千万别挤散了,万一冲散了便在内场的门口汇合,不去抢位子了。可眼下的情况太糟糕了,每个人都大汗淋漓,万山红几乎喘不过气连呼吸都困难了。人群中也有女孩子在哭泣和呼喊救命。太热了!周星想把帽子取下来凉快一下,没想到被别人的手无意的一撞,帽子飞了。幸好,后面不远的高峰把帽子接住了。 人圈外传来汽车的喇叭声,不一会儿车上的高音喇叭响了: “红卫兵小将们,革命群众同志们,我们是中国人民解放军,是来维持秩序的。伟大领袖毛主席教导我们:‘加强纪律性,革命无不胜。’希望大家配合我们维持好这里的秩序,千万不要再拥挤,否则,是会出危险的……” 高音喇叭的话还没说完,只听前面“咣当”一声,大铁栅门被挤倒了,人流瞬间像决堤的洪水向前涌去。在这排山倒海的人浪中不断传来“救命啦!”“踩死人啦!”的呼声。在这危急关头,解放军立即采取了果断行动,一部分战士将外围还在往前涌的人群强行赶开,另一部分战士组成了几支小股的人墙插入人流抢救伤员。 决堤般的人流终于疏散开了,现场是一片狼籍,被挤掉的鞋、帽、衣物、围巾到处都是,几十名重伤员正被解放军抬上赶来的救护车。听说有人被当场踩死。这时一部分人已兴高采烈的涌进了会场,另一部分人正在场外大呼小叫地呼唤自己散失的伙伴。幸好,周星一伙红艺兵很快就汇齐了,而且无人伤亡,但好几人的鞋没了。这么冷的天没鞋怎么行,这时也顾不得文雅了,丢了鞋的人便胡乱在地上捡一双套上算数。 工人体育场发生的事情很快汇报上去了,不知是出于安全的考虑还是另有其因,广播开始通知大家:“原定的接见大会取消。……” 遗憾的红艺兵们在离开工人体育场的路上决定去中宣部上访。到中宣部一看,除了到处都是大字报外,便是极富特色的巨幅标语。标语上被打倒、揪斗、打上红“乂”的人物来自五湖四海,形形色色,许多人名周星连听都没听过。搞音乐的孙悦汉突然像发现新大陆一样指给周星看: “小周,你看那边有人在贴《揪出东北音乐界的资产阶级反动学术权威郭颂》。” 周星是非常喜欢郭颂的歌,不仅他喜欢,他的同学、邻居、朋友,全国人民都喜欢郭颂的歌;特别是《乌苏里船歌》、《新货郎》等歌曲,他和同学们钻在被子里睡觉还带着耳机在听。此时,周星心中感到由衷地凄凉和苦涩。他抬头望望北京冬季灰蒙蒙的天心中发问,这世界究竟怎么了?像郭颂这么好的歌唱家,一夜之间竟成了资产阶级反动学术权威。他又暗暗地祈祷:愿好人一生平安! 秀江的红艺兵是来上访的,可现在到哪儿去上访?访谁?谁能告诉我?走遍北京的大街小巷给人们的感觉“造反”就是“真理”,不造反则“无理”。中宣部的原领导揪的揪了,斗的斗了,你能上访的只有接待站,而接待站已成了文艺界串连者借钱借物的机构;至多他们能告诉你,明天在某某地方有一个批斗某某的大会。一位在排队待借的外地串连者,看见周星和刘剑在暖烘烘臭烘烘的大厅中茫然地张望,便关切地问: “你们打哪儿来,是要借钱借粮吧?到我后面来排队,要不了多久时间。” “我们是南方秀江市来上访的,不想借钱。”周星答。 “上什么访!知道造反有理就行了。不想借钱?白不借!就你这么傻冒,人家都靠着借贷快走遍全国了。没钱借钱,没粮借粮票,没冬装借冬装,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你不借不是太亏太傻冒了吗?” “国家的钱、粮、物,借了是要还的。”周星反驳道。 “是要还,但你想想这笔糊涂账将来怎么收?人员都来自五湖四海全国各地,说不定借款人的证件签名都是假造的。”排队的那个人得意地说。 还有什么好说的,周星对同伴摊摊手,无奈地说:“我们走吧,明天到北京大学去看看。” 那位热心的借贷者竟又热心地挥挥手说:“南方来的朋友,祝你们好运!” 后来周星一行六人到了北大,到了清华,收获果然如那位热心者所说:造反呗!因为造反才有理。剩下的日子应该去瞻仰一下雄伟的天安门,看看万里长城,这是所有中华儿女做梦都向往的地方。有位诗人唱过:“我是如此殷切的思恋北京,像白云眷恋着山岫,清泉向往着海洋,游子梦中偎依在母亲的膝下,我日日夜夜思念着北京啊!……”此时,周星的心头突然掠过一道沉重的黑影,担忧起这位叫闻捷的著名诗人的命运来。 日子像走马灯一样快速地转动着,转眼间红艺兵们又来到了古都南京城,这座当年国民政府虎踞龙盘的旧都。车是晚上到的,待大家匆匆忙忙地赶到市政府大串连接待站,站里已是没有了工作人员,只有一名守夜值班的工友。等待安排食宿的外地红卫兵和革命群众,非常气愤地质问那位工友: “为什么没有夜班工作人员?” 工友说:“当夜班的工作人员自然是有,但实在没有地方安排了,他们便都躲了起来,免得在这里挨骂、受围攻、活受罪;如果碰上几个脾气火爆的造反派战士,挨上几拳便更不值了。” 一个操着湖北口音的造反派说:“搞好接待工作是他们的责任,没办法可以想办法。我看这群混蛋就是存心破坏革命大串连,破坏文化大革命。老师傅,我们也不为难你,带我们去找他们总可以吧,就算是帮我们大家一个忙。” 这守夜老头看来是见多不怪,他不紧不慢地说:“我是个退休工人,被接待站喊来值夜,他们到哪里去能告诉我吗? 第11章 这忙我也帮不了。” 周星见老师傅推托,便婉转地说:“老大爷,你还是帮帮忙吧!我们都是外地来的,人生地不熟,天寒地冻的,还有这么多女同志、女红卫兵,难道你忍心让大家就这么受冻挨饿吗?” “我是不忍心,但我又有什么办法?我根本不知道他们在哪儿!”老师傅说。 看看磨了半天一点效果也没有,十几个早憋了一肚子气的四川红卫兵哇哇地喊了起来,为首的红卫兵说: “别和这糟老头多说了,革命不是请客吃饭,造反有理!我们动手吧,砸烂旧世界,自己解放自己。” 说完话,红卫兵和一些造反派三下五除二,把接待站一间间的房门都踢开,房中立即便涌进来许多人。由于没有暖气,房中仍然是寒气逼人;于是,一些桌椅、门窗立即被打散砸开,成了烤火的木柴。值夜的老头到也没有太十分认真地阻挠造反行动,随便说了几句,看看没有效果,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后来便干脆和大家一道围着火堆聊起天来。 和这些萍水相逢的朋友周星只是寒暄了几句,便觉兴致索然。不知怎的,望着“噼啪!”响着的火堆,他的眼前老会闪现和山歌剧团在苗山寨演出的月夜,那明亮的月光,熊熊的篝火,朴实的苗胞,美丽的灵芝姑娘,悠扬的歌声、琴声、欢笑声,还有那没有污染洁净清彻的山泉,还有那永远听不完的民间故事。在那汗水伴着希望的日子里,他总觉得自己有一股永远使不尽的劲,年青的生命充满了活力。人民需要艺术,艺术家离不开人民。现在时隔一年,一切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周星打了个寒颤,自觉心中在流着酸楚的泪,不由得向眼前的火堆又靠了靠,以期得到更多的温暖。坐在周星旁边的刘剑推了推他说: “小周,你莫只顾想自己的心思,你看看那边在干什么。” 周星顺着手指的方向看去,东边的墙下,几个造反派正在斗一个当权派,听口音像是北方人。火堆旁的另一位北方人说: “那是东北红旗机械厂的造反派在斗厂里的当权派。” “真是怪事,串连怎么把当权派也带上了?”周星问。 “这你就不懂了,其中自有奥妙所在。机械厂的造反派组织没有活动经费,可这个当权派是厂里的一把手,权虽被夺了可虎死威不倒,没他的签字,银行的钱还就提不到;所以就把他带出来接受造反教育。”说话的北方大汉稍停了一下,拨弄了一下眼前的柴火,又点燃一支香烟继续说道:“没想到这家伙是个死硬当权派,也可能是因为过去在部队当过兵,打过仗的关系,听说还是个战斗英雄。凭着那点老本他现在就是不买造反派的账,权不肯交,钱不肯批。我和他们是老乡,在火车上认识的。我亲眼看见他一路上没少受罪,罚站、罚脆、罚饿、罚冻、挨打、挨骂,可就是不批一分钱。打心眼说,我真佩服他是条好汉,但这年月我也是爱莫能助。” 没想到最后几句话惹恼了旁边烤火的红卫兵,这位带头造反拆门烧火的红卫兵小将很不满地说: “你怎么说起话来像个保皇派?这种死硬当权派往往就是最顽固,最有问题的人,根本不值得同情。你们对他没办法,是因为革命行动不彻底;到我们红卫兵手上,铁树也要叫他开花,哑巴也会说话”。 北方汉子给红卫兵扣的“保皇派”帽子气急了,他眼睛一瞪反讥道:“我叫你娃娃可别生气,咱过的桥比你走的路多,吃的盐比你喝的水多。你有本事给咱露一手,在座的朋友都来自五湖四海,可以做个见证;如果你真制服了这个当权派,批得到钱,老子给你磕响头。” “说话算数?”红卫兵挑衅地说。 “大丈夫说话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好!那我就叫这只不倒威的东北虎,领教领教我们川兵的利害。” 说完,这个领头的大块头川兵叫上四名红卫兵走了过去。大块头先把红旗机械厂造反派头头老武叫到一边,在他的耳边嘀咕了一阵,只见老武满脸堆笑一个劲儿的点头。说完话,老武走到被斗的杨书记面前阴笑地说道: “我说杨头啊,说你是个死不改悔的走资派你还不承认,顽固透顶,给你的面子你不要。我们一路上给你摆事实,讲道理,其实,只要你在这张条子上签个字,支持一下革命造反派的活动经费就成了。其它什么都好说,这也是你将功赎罪的机会。再说,这几天在广播中你也听到,上海市的造反派在‘一月风暴’中已经取得了全面夺权的胜利;而且革命造反派的大夺权斗争已经得到了中央的肯定。这是一股不可抗拒不可逆转的革命洪流,你杨头一个人能抗拒得了吗?你手中的权力还能维持几天?” “是革命的行动我都拥护。我手中的权力是党和人民给的,这钱也是国家的财产,只要我的生命还存在一天,就不能滥用手中的权力,否则就是犯罪。” 对杨书记这种斩钉截铁的回答老武已不知听了多少遍了,所以也不动气。他走到杨书记后面拍了拍他的肩膀,又用指头在他后颈脖上捏了捏,就像古代的刽子手行刑前挑选犯人颈部下刀的位置。末了,他又阴阳怪气地说: “杨头啊,念着我们同事一场,这些天我们够苦口婆心地了;总希望你能回到毛主席革命路线上来,可全白说了。刚才你自己也说:‘是革命的行动你都拥护’,居然我们教育不了你,挽救不了你,那就让红卫兵小将用革命行动来惩罚你吧。当然,只要你随时随地说一声愿意合作,事情还有挽回的余地。”说完,老武自顾到火堆边烤火去了。 周星等红艺兵是第一次亲眼目睹红卫兵小将批斗当权派。只见大块头的红卫兵领着四名川兵朗读起毛主席的最高指示: “革命不是请客吃饭,不是做文章,不是绘画绣花,不能那样雅致,那样从容不迫,文质彬彬,那样温良恭俭让。革命是暴动,是一个阶级推翻一个阶级的暴烈的行动。” “凡是反动的东西,你不打,它就不倒。” 一念完语录,几个川兵立即把杨书记驾起了“喷气式飞机”。杨书记被驾到东墙的毛主席像下面,大块头命令: “跪下,向毛主席请罪!” 老杨坚决不肯跪下,并声称:“我没有罪!” “他妈的!你还挺顽固的。”大块头对准他的后脚弯就是一脚,老杨“扑冬!”一声跪了下来,但立即又挣扎着要站起来。大块头赶上一步用脚踩住老杨的小腿肚子,又一手抓住老杨的头发,将他的头一次次地往墙上死劲的撞。 老杨大喊:“你们要干什么?还有没有国法?” “国法!这里只有无产阶级专政,阶级敌人不投降就叫他灭亡,怎么做也不过分。”大块头川兵说。 白色的墙壁上立即现出了鲜红的血印。这时老武离开了火堆,从口袋中掏出纸和钢笔,文字是早已写好的。他走到老杨身边说: “杨头啊,你这是何苦呢!认个罪签个字,再把经费条子一批,不就完了吗!签完字我们就回厂去抓革命、促生产。” “呸!工贼!”老杨一口痰吐在老武脸上。 “给他清醒!清醒!真他妈的不知好歹,死不悔改。”老武擦着脸骂道。 怎么个清醒法呢?不一会儿,一个红卫兵从室外捏了几个雪球进来,几个红卫兵七手八脚将老杨上衣钮扣扯开,把冰凉的雪球从后颈窝和前胸灌下。老杨“啊!”地叫了起来,全身打着冷颤,但手脚被几个红卫兵抓住动弹不得。老武一伙却高兴地怪笑了起来。 火堆旁的周星再也坐不住了,此时此景让他联想到《白公馆》、《渣滓洞》,但这感觉又是那么模糊不肯定,不应该是。最终,周星还是忍无可忍地站起来说了话: “你们不能这样搞!‘要文斗,不要武斗’,重要的是触及灵魂,不是触及皮肉;这样搞也不符合党的政策嘛!” “你是不是同情走资派?”大块头尖刻地问。 “这不是同情不同情的问题,任何事情总得有个政策,不能胡来;战场上抓到俘虏还有个俘虏政策嘛!”周星反驳道。 “你是保皇派。”大块头说。 “我不是保皇派,是无产阶级革命派。”周星说。 刚才还围在火堆旁的伙伴们立即分成了二个阵营。趁着争吵的机会,接待站值夜的老头帮老杨取出了雪块,并把大衣给老杨披上。由于双方人数和力量旗鼓相当isuu書网,争吵总算没引起暴力冲突。 第二天,红艺兵们游了中山陵。在中山陵周星买了一个胸徽,上面刻有“天下为公”。望着孙中山先生这四个刚劲有力的字,周星浮想连翩。 离开南京,红艺兵们又来到中国最大的城市上海。大家对游玩和购物都已没什么兴趣,只想知道上海的文化艺术界是如何搞文化革命的。此时的大上海刚经历过“一月风暴”大夺权的洗礼;但从整体来看夺权的风暴方兴为艾,并迅猛地波及全国。大上海的政治、文化、经济中心的效应,正以“红色恐怖”的形式向全国漫延。在火车上红艺兵们听说,文化大革命的发源地上海,在1966年12月30日凌晨,演出了全国第一次大规模武斗。王洪文率领“上海革命造反指挥部”十几万队员,向所谓“保皇派”的“赤卫队”发起了冲击。武斗地点在上海市市委办公地康平路,战斗从凌晨两点开始,直到六点钟二万名赤卫队员全部投降为止,其中九十多人受重伤……。 第12章 一下火车,站台上的高音喇叭正在广播: “伟大领袖毛主席教导我们:‘天下者我们的天下,国家者我们的国家,社会者我们的社会。我们不说,谁说?我们不干,谁干?’下面,我们接着播送1967年1月22日《人民日报》社论:《无产阶级革命派大联合,夺走资本主义道路当权派的权!》 “一场无产阶级革命派大联合展开夺权斗争的伟大革命风暴,在我们伟大领袖毛主席的伟大号召下,正以排山倒海之势,雷霆万钧之力,席卷全中国,震动全世界。无产阶级革命造反派最盛大的节日来到了!一切牛鬼蛇神的丧钟敲响了!让我们高举起双手,热烈地欢呼:无产阶级革命造反派的大联合,夺走资本主义道路当权派的权好得很!就是好得很!这是我国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的一个新的飞跃。这是今年展开全国全面阶级斗争的一个伟大开端。这是国际共产主义运动中的极其伟大的创举,是人类历史上从来没有过的大事,是关系到世界前途和人类命运的大事。有了权,就有了一切,没有权,就没有一切……” 周星一行红艺兵没有听完广播就已经出了车站,他们得先找一个文艺界的接待站住下来。上海市的党报《文汇报》和《解放日报》都夺了权,而且得到了中央的肯定。看来,全国范围内的各级大夺权不仅是正确的,而且是势在必行了。红艺兵们北上串连的最大收获就是:要紧跟党中央毛主席就必须造反,造反有理!夺权有理!理解的要执行,不理解的也要执行。毛主席站得高看得远,有些东西我们暂时不理解,只有在坚决执行的过程中去理解。 文艺接待站设在一个剧团的剧场里。接待站的同志给红艺兵们每人赠送一枚毛主席像章,并建议大家去参加第二天上海电影制片厂的文艺黑线批斗大会。被批斗的都是电影界的名导演、名演员及领导人物。 制片厂太远加上路途不熟悉,秀江的红艺兵到达批斗会场时,大会都开了好长时间了。场中一名置景工人正在对某著名导演进行血和泪的控诉,控诉的间隙口号起伏。周星他们想找个座位是不可能的,站立都够拥挤了。或许是该导演的名气太大的原故吧,大家想靠近点看清他的外貌,也不可能。名导已被造反派进行了特殊的整容,模样似人似鬼,只有吊在他胸前的大黑牌特别醒目,《文艺黑线干将,反动权威,黑导xxx》。周星在心中暗暗地数了数他导演的影片,几乎全是名冠中华的大片,有不少作品都被视为爱国主义和社会主义教育的精品。周星等人好歹站了个地方,想认真听听这位置景工的控诉: “我们置景工在黑导眼里只不过是苦力,是将景物挪来摆去,抬来抬去的苦力,根本不是艺术的共同创造者。工人阶级在社会主义中国是当家作主的领导阶级,可在文艺黑线控制下的电影制片厂,一切唯黑导演是命,唯名演员是命,唯反动学术权威是命;而我们工人阶级不仅不能参与创作,连说话的权力都没有。只要我们的工作稍有不称他心的地方,轻则受黑导大骂,重则行政处罚。我是有几十年置景经验的老工人了。有一天早上开拍前,我和同事把要拍的场景置好了。事前,我们小组仔细研究了剧本和导演的要求。根据要求,这场内景戏的北墙部分是拍不到的,所以我叫大家不用搭北墙部分。可黑导一来便大发雷霆,一定要我将北墙景物搭上。我坚决拒绝了,并指出按计划根本拍不到这个地方。黑导却强调:‘计划归计划,一切艺术创作都是在实践中修正和完善的,你能保证一定不会拍到北墙吗?’我当时非常肯定地回答了他:‘只要是按计划拍摄,就一定拍不到这个地方,我可以负责。’黑导当时为了整我,在拍摄时镜头的角度略微动了一下,结果拍到了无景区。事后,为这件事我反复作了多次检查才得以过关。……” 此时场中主持会议的造反派头头领着大家喊起了口号: “彻底批倒批臭修正主义文艺黑线!” “将反革命修正主义的黑导xxx揪出来示众!”…… 这时站在一起的周星、刘剑、高峰轻声的议论了起来。高峰是搞文学创作的,他对周星说: “这样的揭发和批判似乎没什么力度,和文艺黑线也挂不上。” “我也有不同看法,虽然我不是搞导演的,但艺术的共性是一样的;许多案头计划、构思并不是成熟的,最佳方案往往在最后的实践中拍定和完善。搭景时留有创作余地应该是合理的,这不能说是迫害、刁难。”周星说完刘剑也插话道: “我看这是一个沟通问题。导演没有在平时与工作人员很好沟通,让大家明白艺术创作的多样性、复杂性和灵活性;可能架子也大了些,置景工人积怨在心无处发泄,才导致了今天的情况。” 话没说完,场中又哄乱了起来,口号中打倒的是大名鼎鼎三十年代便红遍中国的女明星某某。她被凄凄惨惨地带了上来,头发被剪得乱七八糟,昔日的明星风韵无影无踪,沉重的大黑牌子使她杨柳般的细腰不得不深深的弯下。 批判发言又开始了,周星仔细地听着。他的感觉是文不对题,开的是批判电影界文艺黑线大会,可发言说的都是某某的生活问题:什么大摆明星派头,她家里居然请了三个保姆,一个保姆看门,一个保姆管吃,一个保姆管清洁卫生内务。看门保姆权力最大,她不许可,任何人都无法见到某某。…… 这样的批判会不参加也罢,但周星不好明讲,便说:“我想出去透透新鲜空气,你们谁愿出去?” 真是心有灵犀一点通,周星的提议得到了大家的拥护。出来后红艺兵们一商量,都觉得大串连,串来串去就这么回事,反正回去后造反夺权呗,这是大方向。眼下大家来趟上海也不容易,不如好好的逛逛大上海,见见世面,最后再留点时间探亲访友。于是大家风风火火地逛了外滩、南京路、城隍庙。黄昏时,万山红电话联系上了在上海工作的堂哥,她堂哥带着读高中的儿子来外滩接了万山红。这时周星想找一个上海的亲戚,只知道是在杨浦区眉洲路xx弄xx号,因为人生地不熟,又近傍晚怕迷了路,便试探地说: “万大姐,我有一个亲戚住在眉洲路,地址都有,可就是从来没有去过,不知怎么走,你那位亲戚大哥能帮我指点一下吗?” 周星的本意是指点一下乘车的线路,没想到热心的万大哥立即爽快地说: “那这样吧,让我儿子阿强带姑姑先回家,我同这小伙子去眉洲路。上海市很大,不熟悉路的人晚上是很容易迷路的,何况那边是近郊区,好像是棚户区。” 事情就这么简单地定了下来。分手后,周星和万大哥转了几次车,东问西问好不容易找到了杨浦区的眉洲路。下车后俩人都惊呆了,这就是眉洲路的棚户区?这也是大上海的一角?万大哥说: “我也从来没有到过这个地方,只听说这边是棚户区。” 周星终于明白了“棚户区”的含义,一排排、一行行无边际的低矮草棚屋,檐边下垂的稻草可以触摸你的头发。一样的高矮、一色的模样,多位数的弄号。天已是漆黑了,这某弄某号到何处去找?在冬夜渗淡的月光下,周星觉得自己到了原始社会,心中油然升起一种凄楚悲凉。“棚户区”中国大上海的工人住宅区、穷人区。大上海啊!你是新中国繁荣、发达的象征,政治、经济、文化的中心,为什么还这么穷啊?难道你的繁荣还是仅靠那条古老的南京路,和外国列强侵略时代建造的外滩来装点?周星的灵魂受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猛烈冲撞,他扪心自问:我的亲爱的祖国,我应该为你做点什么?我现在能够做什么?他感到迷茫。在棚户区有限而昏暗的路灯光中,俩人都迷失了方向。万大哥想要抽一支香烟,便掏出打火机敲了几下都没有点着,因为夜风太大了。周星是不抽烟的,但望着这一排排可怜巴巴的棚屋,真担心它的安全系数,万一有火灾怎么了得?于是,他提醒道: “万大哥,在这个地方抽烟要特别注意安全,全是棚屋。” 万大哥干脆就不抽了,他把烟和打火机都收了起来,叹了口气说:“小周,你看我们还继续找这xx弄xx号吗?” “是呀,还有必要吗?简直像走入了‘八卦阵’,我们都快走不出去了!”周星答。 第5章学造反顺应红潮李亚如劫数难逃 红艺兵们回到秀江市,第二批、第三批出去串连的同事们也先后几天回来了。市里一切如故,唯一不同的是革命造反夺权既已成了新时尚,各单位的当权派大多也便自动交权或是半交权。并非秀江人爱赶时髦或是缺少独立思考,而是人民在自觉地义无反顾地紧跟形势,个人的不理解有什么不能抛弃呢?跟着共产党,跟着毛主席应该是没错、错不了! 群艺馆像一潭平静的水,正馆长葛涛长期外借搞社会主义教育工作组,便干脆躲着不回单位,免受批斗之苦。副馆长李亚如见单位失控,人都外出串连了,也干脆到边防部队探亲看丈夫去了。只有一位年老的工友郑伯娘在忠心耿耿地守着单位的产业。再有一位有历史问题,旧社会曾当过保长的刘沙河掂量一下自己后,自然不敢乱说乱动,他每天都会上班报到,尽管只是流于形式。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的老政治运动员刘沙河可以算半个才子吧,他文学、书法都不错,有一定造诣,在艺术学校也当过编导和教员,还懂会计,这也是他能在文艺界呆下去的原因。 第13章 当然,他的一生必须是小心谨慎,工作必须是努力的。 秀江市革命造反大军下属的文艺界成立了文艺界红艺兵总部,简称文艺红总。周星和同事们一核计商量,也便成立了一个文艺红总无限风光战斗队,简称无限风光战斗队。权也无所谓夺不夺,李亚如早挂了印一走了之。单位的大印一直是由复员军人党员贺军保管的。财务的印章和账本一直是刘沙河管理的,他早做好了交财权的准备。谁来当战斗队的头呢?虽然是群众组织的头,但也是权力的象征。群艺馆可谓是真正的秀才造反,问题也就出在“造反”二字上。秀才们尽管出外串连过一次,见过造反的世面,但要当这叛逆之首,秀才们便成了缩头乌龟:不是不喜欢权力,而是害怕秋后算账。老馆员赵文斌早已心动,可这位老“政治运动员”深谙其中利害关系,有心出山夺了这梦寐以求的权,可又心有余悸。他想起解放以来一系列政治运动中被整人的下场,想起反右斗争中的“引蛇出洞”,想起自己屁股上并不干净,决定不做太显山露水的头,而做个可以控制局面的“师爷”或是幕后策划者。他心中暗暗地把全体人员排了排队,最后把目标锁定在周星身上。他望了望议论纷纷难作定论的全体人员,又清了清嗓子后,头头是道地开了腔: “战斗队的全体同志们,伟大领袖毛主席教导我们:‘世界是你们的,也是我们的,但是归根结底还是你们的,你们年青人朝气蓬勃正在兴旺时期,好像早上八九点钟的太阳,希望寄托在你们身上。’通过革命大串联我们都看到,全国的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就是红卫兵小将起了先锋闯将的作用。年轻人敢想、敢说、敢干,没有包袱,具有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的革命精神。在座的大多数同志都是三十以上或是四五十岁的人了。特别是我,像一只脚的蟆蝈跳不起来,心有余而力不足。我个人认为应该让年青人,我们单位最年轻的周星来当战斗队的负责人,我们年纪大的同志愿意做坚强后盾大力支持,你们认为怎么样?” 赵文斌这“一只脚的蟆蝈跳不起来”的话是秀江地区的隐语,是话中有话的,年长的老馆员嚼出了点味,便连连点头称是,可周星并没有听明白,便问: “革命又不分先后和年龄大小,什么叫一只脚的蟆蝈?” 赵文斌没想到周星会专门把这句不好揭穿的话剔出来发问,一时无法对应顿显语塞,刘剑赶紧笑着出来圆了个场: “一只脚的蟆蝈就是一只脚的蛤蟆,当然是跳不起来的,这是我们的地方语。老赵的意思是说,我们单位的人数你最年青,没有负担和后顾之忧,应该多承担点责任,说白了就是要你当战斗队的头。你自己看哟,我个人是没什么意见。” “这不行!我才来单位多久,即不了解单位的情况,又没有当负责人的经验,难当此任。我看应该是赵文斌最适合,他是老馆员。”周星的回答到也不含糊。 一场会开了一上午终于统一了意见,并做出了三项决定:第一、文艺红总无限风光战斗队由党员复员军人高峰任队长,赵文斌任付队长,周星任联络员。第二、群艺馆的一切权力移交给战斗队。第三、立即将在外的正馆长葛涛和付馆长李亚如召回单位接受群众运动的审查。因为李亚如已到南疆的边防部队探亲去了,刘剑和周星受命第二天启程前往南疆带回李亚如。 刘剑和周星二人由火车转为长途汽车,又转乘木轮船。木船在一条通往境外的河道上航行。河床两岸是绿色而贫穷的南疆乡村。环抱在青竹、芭蕉、木棉树丛中的农舍看来都有很长的建筑史了,显得古朴而富有民族风情。古老的墙壁上不时见到“将史无前例的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进行到底!”的政治标语。周星和刘剑看了一会儿沿岸的景色,便一人先回到船舱的通铺上休息。一字排列的铺位约有十米长,人们像一排货物不分男女老幼直挺挺地陈列在这木架上。周星觉得自己的心情有点别扭,而且这种感觉随着目的地距离的缩短正在莫名的增强。他心中自问?我这趟公差算什么?是去抓坏人?不是!那好人为什么要去抓她?说不清楚,全国都这样,谁叫她是当权派呢,当权派都要接受群众运动的冲击和炮轰。可眼下是去边防部队带走一位机要连长的妻子,部队能答应吗?不知道!试试看吧。他又有点觉得自己很晦气,怎么才参加工作不久就碰上文化大革命运动,不然的话,自己都坐在音乐学院的钢琴房里接受李树声教授的教诲了。只要自己肯努力,说不定将来还可以成为歌唱家哩。嗨!今后自己还有这种机遇吗?只有骑着毛驴看唱本,一路走一路看了。他又想起了苗山寨,想起了灵芝姑娘和清彻的山泉,熊熊的篝火,不眠的苗山之夜…… “到了,你怎么还在睡!”刘剑推醒了周星。 上了码头,南疆清凉的风把周星带回了现实之中。这是一个农村小镇,每家每户的宅院后都是绿树、芭蕉等植物,充滿南国风情。路边有位卖凉茶的壮族老大娘看见周星像个外地人,便操着道地的白话方言说: “同志,远道而来口渴了吧?喝碗凉菜,王老吉凉菜还放了胖大海、罗汉果呢!” 刘剑见周星听不懂白话,就把老大娘的意思翻译了一下。两人坐在长条凳上喝了碗凉菜,感觉十分舒坦。周星见大娘旁边的竹箩筐里放了一些香蕉,估计是卖的,便拿起一挂说: “哇!好大的香蕉啊!多少钱一斤?” “小伙子,这不是香蕉,香蕉没这么大,这是大蕉。我们这里蕉是不论斤两的。卖一分钱一条。”大娘答。 周星仍是迷惑不解地望了一眼刘剑,刘剑赶紧把大娘的意思翻译了一下,又接下去做了导游式的介绍: “南疆不光出产香蕉,而且出产大蕉、芭蕉、西贡蕉、芝麻蕉,这些在你们家乡是看不到的,价格也十分便宜;即使客人没带钱,她也会送几条给你吃。我们就买点吃吧。” 买好大蕉、老大娘告诉他俩,沿大路再走十里路便可以到达边防部队。看看时间还早,两人不慌不忙边吃着大蕉边赶路。忽然他们发现前面有一排大字报栏,看来文化大革命已经波及这边远的小镇了。二人好奇地过去看了看大字报,内容大致是揭批本公社书记贪图享受,追求资产阶级的生活方式。公社书记姓韦,听说在大城市里有一种鸭绒被,是用鸭毛上的绒毛做的,即轻便又暖和。因为在南疆买不到,也没见过,韦书记便叫下属的干部和群众帮收集鸭毛,取下鸭绒。干部们费了很大的精力总算凑出了二床鸭绒被。南方的冬季短而不冷,书记一家高高兴兴地盖上了鸭绒被,享受到了特权;可不几天全家人身上都起了疹块,被子中也散发出异味……。 这张大字报把刘剑、周星弄了个哭笑不得。说实在话,他俩也没有见识过鸭绒被,但也没有韦书记这种超前享受的意识。以权谋私闹出了笑话,还要受众人的批判,真活该! 二人总算到了边防部队,一位魁伟的团首长接待了他们。团长的和蔼平易近人使周星原有的担心如巨石落地。团长的办公室非常简陋朴素,丝毫不给人一种居高临下盛气凌人的感觉。一位年轻的战士给二人倒了开水。团长认真地验证了二人的证件后说: “小同志,我们部队已经接到了上级指示,要支持地方革命群众的文化革命,我们会认真地贯彻执行上级指示。李亚如同志的确在这里探亲,她是我们机要连长的妻子。徐海山连长是我们团非常优秀的连长,他妻子不会有什么大问题吧?” 周星望了望刘剑,因为他比自己年长五岁,考虑问题比自己成熟,应该由他来回答。其实,团长的目光早就盯在他脸上。 “首长,李亚如有没有问题,有多大问题我们也说不上,我们二人只是例行公事把她带回单位,结论只有在运动后期才能知道。再说,全国各单位的文革运动正轰轰烈烈,她作为一位单位的领导应该回原单位接受群众运动的审查,我看应该是合理的,希望首长给予支持。”刘剑很有分寸地说。 “你们需要我如何支持?”团长问。 “做好徐连长的工作,让我们把李馆长带回去。再就是我们想在他们的住处检查一下,有没有什么单位的黑材料,或是与单位运动有关的东西放在这里?”刘剑说。 “不是抄家吧?”团长认真地问。 “绝对不是,首长可以派人同去。” 徐连长很快被找来了。他也是抗美援朝回来的军人,三十多岁,浓眉大眼,十分英俊,南疆过多的太阳紫外线照射,不仅没把他晒黑,反而把他锤炼得白里透红,更显精神焕发。周星心中暗暗地惊叹,李亚如真好眼力。团长说明了一下周星二人的来意后,徐连长虽没有大的反应,但周星看到他眉宇间微小的振动变化。略坐了片刻后,团长亲自同大家到了徐连长家。刘剑和周星的到来使李亚如分外的惊愕和意外。不知怎的,周星浑身都感到不自在,总想躲避李亚如的目光,更害怕她对自己提出问题。他用余光瞅了瞅李亚如,发现她比以前憔悴许多,原来那股雷厉风行的泼辣劲隐退了,可肚子已经高高隆起,显得沉重。她三岁的女儿小雪瞪着圆圆的眼睛,依偎在母亲的身旁,有点敌意地望着周星和刘剑。小雪似乎也感到情况有点不对劲。周星曾到过李亚如家几次,也在她那秀江市的家中吃过饭,应该说,周星和小雪不仅不陌生,而且很友好,可现在的场景让周星觉得自己很是无奈。 第14章 孩子是无辜的,他喜欢小雪,于是他弯下腰说: “小雪,不认识叔叔了。” “不认识你!你是坏人。”小雪操着清纯的童声说。 周星顿时觉得像挨了当头一棒,这一棒把自己敲得天旋地转眼冒金星。这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听别人说自己是“坏人”,而且这话是从一个天真无邪的孩子嘴里说出来的。他看到在自己和小雪之间已经横跨了一道莫名的不可逾越的鸿沟。 “小雪,不许你乱说!叔叔是好人!你怎么说是坏人呢?快叫周叔叔,否则就不是好孩子。快!快叫周叔叔。听妈妈的话,你忘了,平时周叔叔多喜欢你。”李亚如一连串的话语像一铲铲的土,在企图填补这道不该有的鸿沟。 这努力似乎产生了一点效果,小雪泪汪汪地喊了一声:“周叔叔”。但是,她终究不肯走到周星身边。周星感到十分惆怅。 团长把徐连长夫妇叫到一边轻声地谈了一会儿话,只见夫妇二人不断地点头,间或能听到“是的”,“可以”,“服从组织安排”之类的话。后来,李亚如把小雪带到门外,徐连长便协助刘剑和周星检查有没有黑材料之类东西。其实,此时刘剑和周星心中已经明白,这种检查已经没有必要了。你检查什么呢?这是一间边防战士临时的家属探亲房,朴素、简洁,一切都一目了然。李亚如从秀江带出的行礼,都是一些大人和小孩的日用品。最后,在抽屉中翻到两本厚厚的日记,和一札来往的信件。刘剑翻了翻,又叫周星过去看,李亚如马上情绪有点激动地说: “那是我们夫妻二人的生活日记,属于个人的隐私,是受法律保护的,你们不能拿走!” 刘剑马上严肃的说:“共产党人大公无私,为什么不能拿走?难道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徐连长求助地望了望团长。团长没有立即回答,他转过身去心情似乎有些沉重地望着窗外。夜色茫茫的远处就是祖国南疆的边境线,边境的那头越南人民正在和美帝国主义进行殊死的战斗,美军的飞机还不断搔扰中国的边境线。团长突然转过身非常坚定地说道: “同志,从法律的角度上说,夫妇间的隐私是受保护的;从革命同志间的信任角度上说,我相信我们的干部和战士的精神世界是健康的。徐连长,李亚如同志,我们都是共产党员,也经历过战火的考验,共产党人一生襟怀坦荡,为了党、为了国家,为了人民在战场上牺牲生命都在所不惜,我们没有见不得人的东西!我看,就让他们拿走吧!两本日记、一叠信件,没什么了不起。” 徐连长“啪!”地一个立正,对团长庄严地行了个军礼说:“是、首长、我服从命令!” 这一个立正军礼强烈地震撼了周星,他禁不住自己的感情对刘剑说:“日记和信件涉及个人隐私,我看就不用拿了吧。” 可不知何故,刘剑还是说了声:“拿走。” 团长这时脸色又温和下来说:“同志,今天已很晚了,先住下吧,明天再走。我个人有个希望,其实你们也看到,李亚如同志已经身怀有孕,还要拖一个三岁的孩子,一路上跋山涉水,乘车乘船地非常不容易呀!我以一个老兵,一个边防军的名义,希望你俩对她们一路多加照顾。” 刘剑与周星异口同声地回答:“请首长放心,请徐连长放心,我们一定照顾好她们母子。” 路漫漫其修远兮,而千里之行始于足下。第二天,沐浴着东方初升的太阳,一行四人就要上路了,团长和徐连长直送到大路边。望着徐连长夫妇难分难舍的样子,周星后悔不该此行,至少自己不应该来。徐连长抱着小雪亲了又亲,泪水在眼眶中打转而不敢轻易的流下来。他有很多话要对小雪说,却欲言又止,因为过多的言语会使这个钢铁汉子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只有把千言万语化在这一个个的亲吻之中。这些吻是属于小雪的,也是属于李亚如的。聪明的小雪突然说: “爸爸,你的眼中有许多泪水,想哭就哭吧,妈妈昨天晚上就流了许多眼泪,被头都湿了。” 徐连长终于克制不住,一滴钢珠般的泪珠缓缓地从山峦般坚毅地脸上流淌下来,然而,却没有泣声。小雪用自己柔嫩的小手轻轻地抹去父亲的泪,希望抚平父亲心中的伤痕。这一滴泪水却像从天而降的大瀑布在冲刷涤荡周星的灵魂。他灵魂深处第一次产生了负罪感,同时又觉得自己太软弱,太渺小,太无可奈何,不知自己究竟应该干些什么。刘剑一直把脸撇在另一边,大概他也是不愿看到这种场景。终于,他轻轻地说了声: “我们走吧。” 周星什么也没说,他弯下腰将小雪背在自己背上,因为下面还要走许多路。刘剑也把李亚如的行礼和路上用的暖水瓶提上,尽可能让大肚子的李亚如空着手走路。看着这种情况,团长和徐连长心中略感放心,直觉告诉他们这两个年轻人不是暴徒,是同志。 虽然一路上有周星背着,三岁的小雪还是疲惫不堪。为了分散小雪的注意力,消除旅途的寂寞,周星给小雪讲了个《草原英雄小姐妹》的故事,并教她唱这首歌。小雪可高兴了,开始无拘无束地叫着周叔叔,并一句一句地用那稚嫩的童声咿哑地唱着: 天上闪耀的星星多呀星星多呀, 比不上那公社的羊儿多。 天上飘浮的云彩白呀云彩白呀, 比不上那公社的羊绒白。 啊哈呵咿、啊哈啊哈呵咿, 比不上那公社的羊绒白, 啊哈啊哈呵伊。 敬爱的毛主席呀,毛主席呀, 小牧民在您的教导下成长, 亲爱的共产党呀共产党, 小牧民在您的关怀下成长。 …… 孩子太小,她只能半句半句地学,但歌声充滿了童真和灵气,在南疆的田野和上空荡漾,一脸严肃的刘剑也被欢快感染了。中途休息的时候,刘剑出去方便了,李亚如瞅着机会便问周星: “小周,单位上没出什么大事吧?” “没有,但全市都造反夺权了,我们单位也得紧跟形势。你也不用太担心了,文化大革命触及每个人的灵魂,只要你做到实事求是,有缺点就承认,有错就改,虚心接受群众的批判不就成了。不管什么时候,人们总不能将黑白颠倒吧。相信群众相信党,这是两条根本,不能动摇。” 李亚如深沉而又感激的“哦!”了一声。周星也明白,她会度过这难关的,因为她的的确确是个好人。 在高峰和赵文斌的主持下,群艺馆的文革运动已经全面地动了起来。群艺馆的仓库、图书馆、业余文艺队都开始了清理、整顿、批判。旧书、旧戏装,都在火化。大字报栏从群艺馆的院内直做到大门口两侧的人行道上,上面贴满了不断更新的大字报、标语,和批判刘少奇等走资派的漫画。 周星与刘剑一回到单位,第一眼就看到大门口的长凳上站着两个挂着大黑牌,带着高帽子的人,那是正馆长葛涛和刘沙河。黑牌上写着《文艺黑干将、走资派葛涛》及《牛鬼蛇神、反动保长刘沙河》。大院中破四旧的大火堆正在熊熊的燃烧,乌黑的烟柱直升云霄,像一条不甘死亡的大黑蟒在空中摇摆狂舞。火星和“噼啪!”的爆裂声正在为烈焰中垂死挣扎翻滚的旧书、旧曲、旧戏装等作最后的超度,好像在说:“去吧,到另一个世界去吧,这个世界不需要你们,阿门!” 搞音乐的孙悦汉拿着几卷已呈黄色的民间音乐采风手搞,还在翻来翻去舍不得火化。美工史文豪则拿着几个木雕的傩面及民间古神像,反复端详留恋有加。孙悦汉轻声的说: “说实在话,我还真舍不得将这些曲谱烧掉。当初为了收集这些民间音乐,我和市文联音乐组的几个同志,足足在山区、农村、少数民族地区跑了一年,才收集到这唯一的壹套孤本。有的民间艺人是在临终前将曲子哼给我们听的。现在要烧掉它只是一瞬间的事,可想要再收集恐怕是不可能了。这些曲子大都朴素动听,就是哥呀妹呀有点爱情至上。” 孙悦汉的唠唠叨叨引起了史文豪的共鸣:“这些木雕傩面及神像,虽然是民间巫师迷信活动跳神的用具,但从艺术的角度上看都雕得不错,刀法精致、造型和色彩都很具民族风格,是上乘之作,也是孤品。” 这时战斗队的付队长赵文斌走过来说:“你们还在嘀咕什么?都什么时代了!破四旧立四新,我们自己不破难道等别人来帮我们破。和旧的文艺黑线决裂应该彻底,婆婆妈妈是不行的!” 说完,他夺过曲谱、傩面具及神像,三下五除二丢入了烈焰中。火苗和卷着热浪的灰尘呼地一声窜起很高,不知是在抗争还是在悲鸣。这时,正好周星和刘剑进来,大家立即打起了招呼: “你俩从南疆回来了,李亚如怎么没带回来?” “带回来了。一路上又要走路、又要乘汽车、火车、木轮船,本来就够麻烦的,加上李亚如肚子也越来越大,还要带上她三岁的孩子小雪,真不容易。我们看她也够累的,再说刚回来,她家中和女儿总得安顿一下,就让她先回家了。”周星说。 大家仿佛才记起李亚如是有身孕的。大多数人平时和李亚如的关系还好,所以对周星和刘剑的做法也便默认了,赵文斌却不高兴地说: “你们怎么先斩后奏把人放回家了呢?万一她家中有黑材料那不全转移了。” 刘剑说:“李亚如没那么傻,真有什么黑材料还等你现在去抄,在探亲前她早就转移和销毁了。 第15章 不过你也别着急,我们在她爱人那里已经搜到两本日记和一迭来往信件,这些东西应该都是灵魂深处的东西,值得研究分析一下。” 听到刘剑这话,赵文斌才面露喜色,周星却不言语了;因为他在旅途已经阅读了部分李亚如夫妇的日记和信件,觉得这是边防军人高尚爱情的写照,是一对革命夫妇心灵的相互对撞和倾诉。他们爱得那么深,但为了祖国的安宁却不得不牺牲自己的爱,只能把自己的思念寄托在字里行间,让鸿雁传书去温暖、慰藉对方,把困难和艰辛留在了自己身边。记得有封李亚如给丈夫的信是这样写的: 最最亲爱的徐哥,我心中的太阳: 你知道我是多么需要你的温暖和关怀?你知道我的思念有多长?我现在才真正懂得什么叫海枯石烂、天长地久、地老天荒。每当漫漫的长夜来临,小雪在我的故事声中安然入睡的时候,我就把你的来信一遍又一遍的复读,把字字句句铭刻在我的心坎上。我真希望自己能长上翅膀,每天都飞到你的身旁,与你共眠,与你共守祖国的南疆。我多想吻你啊,但不能,我只能把给你的吻印记在小雪的脸上。就在刚才,甜睡中的小雪又叫爸爸了,大概孩子梦中又见到你了,脸蛋上的微笑花儿似的绽放。孩子笑了,我却不得不给自己擦去泪水,把思念的勿忘我花化成文字,种了一行又一行。 亲爱的,有一件事我一直瞒着你,为的是怕你在边防线上分心走神而影响你的工作;现在好了,乌云已经过去,头顶又是一片湛蓝的天,一轮金色的太阳,我可以把这事告诉你了。小雪前一段时间发了一次高烧,得了一次肺炎,病在孩子身上,疼在我心上。可馆里的工作总是那么忙,家里又没有老人,秀江又没有亲戚,我简直不知如何是好,像一只碰得焦头烂额的兔子,在病魔的罗网中蹦来蹦去,在繁忙的工作中窜来窜去。幼儿园的老师气愤地谴责我这个母亲是怎么当的?文化局的领导批评我近来的工作怎么越来越没了头绪。但我不能说,我是共产党员,只有默默地把痛苦深深地埋藏在心中,把困难一个个去克服,一天天的熬了下去。 亲爱的,你千万别生气,在那些日子里,我天天都在心中骂你、恨你、也恨我自己, 为什么要找你这么一个混蛋呢?但我自己也说不清楚,又常常为你流泪,对你一腔挚爱万般情,可以为你献出生命,献出我的一切。…… 周星并没有读完所有的日记和信件,但他读懂了李亚如的确是个好妻子、好馆长。她从抗美援朝的硝烟中走来,她是合格的共产党员,但她也是凡人,有自己的精神世界和丰富情感。周星没有谈过恋爱,不知道爱情之果究竟是甜、是苦还是涩,只在电影、文学、广播中听过爱情和婚姻的故事;因而,他觉得徐连长和李亚如的婚姻是幸福和苦涩的交融。周星有点担心的是李亚如的感情世界太丰富了,平时一点看不出,但她情感的闸门一旦打开,便像滔滔的江水一泻千里,万一被人断章取义无限上纲是会形成文字狱的。想到这些,周星就会敲自己的脑袋,骂自己混蛋,不该默认刘剑把她的隐私日记拿来的。 麻烦果然来了。无限风光战斗队经过一段周密的准备和精心的策划,对李亚如的批判不仅在群艺馆掀起了高潮,而且在全市及市文艺界都臭名昭著。李亚如的日记及信件摘抄,以《臭文共欣赏》为题在市中心广场的大字报专栏上,一期一期地剖析批判;漫画专栏也一期一期的连载,颇有吸引力。漫画可是刘剑的强项,他的漫画造型逼真、夸张、生动、构思也新颖奇特;加上刘剑是个政治热情特高的人,在他的笔下把个李亚如画得又丑、又像、又活、令观者叫绝。对李亚如的批判,整体策划是赵文斌负责。他好像对李亚如特有成见,有如苦大仇深一般。用他的话说:“我们是群众艺术馆,有的是人才。现在搞的是群众运动,我们不领先谁领先。把李亚如在全市曝光、搞深、搞臭、搞透才过瘾。”不知赵文斌从哪里搞来的外调材料,又爆出一个冷门:“李亚如不是工人家庭出身,是地主家庭出身。”于是李亚如又多了条罪名,“地主阶级的孝子贤孙”。她的一切言行和“罪过”也便有了阶级根源。在强大的宣传攻势下,官儿不大的李亚如被炒作得沸沸扬扬,在不大的秀江市,她差不多和“全国最大的走资派刘少奇”一样闻名,可谓是家喻户晓了。赵文斌几次提出不让李亚如每天回家,要将她隔离检查批判,但遭到大多数人的反对而没得逞。 李亚如的肚子越来越大了,但每天还得在一间小房中写检查,在大字报栏前收集自己的“罪行批判”。这天,周星在单位的大字报栏前又碰到了站着抄写的李亚如。她抬头轻轻地叫了声小周。周星发现她的脸色非常苍白和憔悴,看看四周没什么人,周星便说: “你脸色很不好,要注意自己的身体。” “谢谢你的关心!”李亚如感激地说。 “小雪现在还好吗?实在难办,家中请个保姆吧。” “小雪很听话,很懂事,每天都唱你教的那首《草原英雄小姐妹》的歌。保姆是请了一个,但人家说我是全市最有名的走资派,要价很高。还说,是看徐连长的面子,否则,再多的钱她也不干。” 听到这话,周星再不想说下去了。他心里很难受,便把视线有意转移到大字报上。这张大字报是赵文斌写的,批判的是李亚如的“资产阶级世界观”“爱情至上”“仇恨革命军人”等等。批判的材料正是从一封信上摘录的,写作手法是断章取义、并列对比、无限上纲。如: 原文:“最最亲爱的徐哥,我心中的太阳。” 批判:最最亲爱的应该是我们的党;我们心中的太阳,应该是伟大领袖毛主席。哥呀妹的称呼十分肉麻,李亚如是在用资产阶级的思想和情调来腐蚀我们的人民军队。 原文:“你知道我的思念有多长”,“海枯石烂、天长地久、地老天荒”。 批判:李亚如极力宣扬资产阶级的爱情至上观点。 原文:“一遍又一遍的复读,把字字句句铭刻在我的心坎上。” 批判:李亚如不去努力学习毛泽东思想,把毛主席的话牢牢记在心坎上,却把丈夫的话看得比什么都重要;这是公然反对放之四海而皆准的战无不胜的毛泽东思想,有意贬低毛泽东思想的伟大作用,视毛主席说的话还不如丈夫说的话重要。” 原文:“我真希望自己能长上翅膀,每天都飞到你的身旁”,“与你共眠”,“多想吻你”。 批判:这些肉麻的语句,爱情至上的观点,是李亚如拒绝改造世界观的表现。 原文:“我天天都在心中骂你、恨你”,“为什么要找你这么一个混蛋?” 批判:李亚如在没有达到个人目的,满足个人欲望的情况下,转而变成仇视我们的人民军队。是可忍,孰不可忍。 原文:“为你流泪”,“对你一腔挚爱万般情”,“为你献出生命,献出我的一切。” 批判:我们共产党人的生命和一切都是属于党和人民的,只能为党和人民献出。这是李亚如在用软硬兼施的办法腐蚀和瓦解我们的人民军队,毁我长城。李亚如是一条化成美女的毒蛇。 …… 看着这样的批判文章,周星还能说什么呢?他苦笑了笑,十分无奈地摇了摇头。李亚如却问周星: “小周,我是这样写的吗?你说我应该怎么办?” “实事求是,叫他宣读全文。太阳总是亮着的,天不会塌下来!” “你说得对!就这样。”李亚如从年轻的部属身上感到正义和良知永远不会在人间泯灭。 酝酿许久的对李亚如的批斗大会召开了。由于炒作,李亚如的名气变得太大,到会者的范畴已超越了文化艺术界,小小的群艺馆演艺厅便显得太小。舞台上放了一张演京剧的高脚靠背椅。主持会议的是赵文斌。现场陪斗的另一个走资派葛涛,和牛鬼蛇神反动保长刘沙河,也挂着大黑牌站在一边。还有两个特殊的人物是秀江市文化局的黄局长和莫副局长,他们的黑牌上写的是《隐藏的国民党特务,走资派黄纲》和《文艺黑线干将、走资派莫翰生》。在震耳欲聋的口号声中,李亚如被带了上来。因为有了心理上的准备,她显得很冷静,没有被巨大的口号声吓倒。台下的听众中不少人被她挺着的大肚子惊呆了。一些女同志在窃窃私语: “这么大的肚子!不能再斗,会流产的。” 赵文斌从来没当过这样的官,自我感觉特好,不再觉得自己是“一只脚跳不起来的蟆蝈”,甚至觉得早知今日有这么威风,战斗队的一把手是决不让给高峰的。现在高峰出差外调去了,我一个人大权在握多风光。赵文斌领着大家念过最高指示后,踱到李亚如面前说: “李亚如,你这个地主阶级的孝子贤孙,群艺馆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自从葛涛抽调市里搞‘四清运动’和‘社会主义教育运动’的这几年来,你是群艺馆的实权派。你不仅个人的思想情调生活作风资产阶级化,而且在工作中贯彻的是一条彻头彻尾的资产阶级反动文化艺术黑线。这些年来,你为所欲为,呼风唤雨也够威风的了,没想到也有今天,也有被打翻在地还要踏上一只脚的时候吧。不过你也不用害怕,我们无产阶级革命造反派是讲政策的。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是一场触及人们灵魂深处的大革命,是反修防修,无产阶级革命事业的百年大计、千年大计。 第16章 我们触及的是你的灵魂,而不是你的皮肉;当然,这一切也要你好好的配合,老老实实地低头认罪,我们革命群众才会给你出路。党的政策是‘坦白从宽,抗拒从严’,‘敌人不投降,就叫他灭亡’。考虑到你身怀六甲,我们还为你准备了靠背椅,你可以坐在上面回答问题,现在就可以坐上去。” 李亚如回头一看,这把京剧高椅怎么坐得上去?屁股挨边也挨不到,何况自己还是个孕妇。她明白这是赵文斌存心在戏耍她,一面假仁假义混淆视听,一面又让你够不到高椅边只能自动放弃。她太了解赵文斌此人了,记得赵文斌的档案材料上,某位领导曾写下“此人不可重用”的话。于是,李亚如把心一横,不再考虑坐的事情。赵文斌得意地冷笑了一声,对自己的“杰作”深感满意地说: “李副馆长,看来你是不领情不想坐哟。丑话说在前面,并非我赵某不讲政策,是你自己不愿坐,站不住了可别怨我。” 突然,台侧传来年迈的老工友郑伯娘的声音:“慢点,慢点,别着急!李馆长,我和周星找到一个结实的小木箱,你可以放心地踩着木箱坐在椅上。” 说着,周星放好了木箱,郑伯娘搀扶李亚如坐上了高椅子。此时,李亚如居高临下,到显到赵文斌成了被批斗者。赵文斌气得心里在暗暗地骂周星和郑伯娘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批判大会总算开场了。赵文斌和几个事先串连好的人把问题一个个地提了出来,要求李亚如回答和认罪。果不出所料,这些问题都是断章取义无限上纲的东西,被李亚如一一否认,并要求赵文斌宣读全文。赵文斌则说李亚如是在转移视线,企图蒙混过关。全场顿时冷场,连口号也喊得没开场时激昂了。李亚如看准时机说道: “到会的同志们,谢谢大家对我进行批判帮助,是我的错误我一定承认,是我的罪过我愿意接受惩罚。但是,为了真正做到惩前避后治病救人,应该让我说明真实的情况。如果我说的是谎言,你们怎么处置我都不过分。所以,我再三要求赵文斌同志宣读我的原文,实事求是的上纲上线和批判。如果赵文斌不愿意念,我现在可以尽我的记忆背诵,说明当时的情况。” “你还在狡辩抵赖,真是死不改悔。革命造反派的战友们,我们决不能让李亚如继续放毒,我们决不能中她的圈套!”赵文斌拍着桌子喊了起来,又领着大家喊了一遍口号。 没想到文艺红总的头头洪焱和市造反大军的代表薛中锐在一阵交头接耳后站起来说: “老赵,你怕什么!让她表演,大家也好开开眼界,识别一下香花毒草。李亚如已是秀江市的大名人了,但她一个人也翻不了天。可以让她说。” 赵文斌不好再说什么反对意见,李亚如便开始了自己的原文背诵和情况解释。全场反映不一,有同情、有支持、有嘲笑、也有间断的起哄。这时,薛中锐出去了一趟,不一会儿他回到会场,在主席台上把桌子一拍说: “死不改悔的走资派、地主阶级的孝子贤孙李亚如,你的表演可以结束了!”他又面对台侧大声说:“红卫兵小将们,你们也可以采取革命行动了!” 只听台侧一阵轰动,冲出十几名红卫兵,其中有三四名女红卫兵拿剪刀要剪李亚如的头发。突变的情况令李亚如防不胜防,她本能地举起手保护自己的头发,因为她心中有一个理念,保住头发才能保住女儿小雪的心灵不受到伤害。自己在外面不管吃多少苦受多少罪,都不能让女儿知道,不能让边防线上的徐哥知道。她要破釜沉舟把一切的灾难和痛苦都自己扛。台下哄动了起来,然而,大多数人是冷眼旁观,一部分人在发出无助的叹息。台上另外四个陪斗者,也被红卫兵按在地上理了阴阳头。台后群艺馆的周星、郑伯娘、万山红等同志想冲上台去阻止发生意外,但所有的通道都被薛中锐请来的红卫兵把守住了。只听台上“咚!”地一声,京剧用的高椅倒了下来。周星再没有听到李亚如的反抗声,只有剪子在“咔嚓!咔嚓!”地响着。不一会儿剪子声也停了下来,一个女孩尖声地惊叫了起来: “血!她的下身流了许多血!是流产吧?” 有人试了一下不吭声的李亚如的反映说:“她昏过去了!” 群艺馆的人终于涌上了舞台。红卫兵走了,会散了,李亚如被送到医院去了。周星默默 无言,觉得自己像得了一场大病,再也打不起精神。一个小生命还没有等到诞生就被送进了地狱,一种负罪感不断折磨着周星。 第6章于家院风波迭起明轩妈一夜白发 周星这些日子变得沉默寡言了,他像老人们一样喜欢在回忆中生活;回忆自己的童年,回忆母校和朝夕相处的同学。他们现在都怎么了,信也不见来一封。每当他在收发室查询信件时,工友郑伯娘总是十分理解地安慰道: “小周,别着急,过两天就会有信来的。” 这天,天气格外的晴朗,郑伯娘高高兴兴地把一封信送到周星手上,并补上一句:“我说了这两天会有信来吧,你看,现在不是来了。” 信是从母校寄来的,它给了周星一个惊喜,那就是一九六五年毕业的同学开始返校搞文化革命了,先到的同学已经在校成立了“六五”级返校红卫兵革命造反团。来信是以返校组织的名义寄来的。刚毕业不久的学生对母校和同学总是有一种特别的眷恋之情,经过一年多的风风雨雨,天各一方的同学们又可以欢聚一堂了,无疑这是天大的喜讯。 周星的返校要求很快得到了战斗队长高峰和赵文斌的支持,特别是赵文斌越来越希望周星不在战斗队,因为周星总是不能和自己合拍,走了到也省心。 踏上故乡的热土,周星觉得一切都陌生了许多,往日的祥和及亲情似乎都藏了起来,故乡人用异样的眼光打量着这位“外来客”。他发现故乡的“红海洋”运动比秀江市有过之而无不及,让人觉得这个世界一切都被红色染过;红色的山、红色的水、红色的天、红色的地、红色的建筑、红色的人,大概做的梦也会是红色的。数不清的毛主席语录,像一行行密密麻麻红色的蚁群在红色的世界中爬行,占领了每一个角落。“红彤彤”的世界让周星觉得有点头晕目眩,他用手擦了一下眼睛,然后快步径直向自己的家孙家井走去。 孙家井是一条不长的小街,但源远流长;传说是一个姓孙的秀才为了方便邻里,在街口打了一口水井而得名。这条小街不大,容量却不小,一色的明清南方建筑,一家挨着一家。虽经解放后大跃进时期几度“跃进房”的改造,然而古风依旧;只不过其中包容的人是越来越多。三代同堂、四世同堂,已让这年久失修的老屋不堪重负。街头原本有一座香火旺盛的大寺院叫《普陀行宫》,从1958年大跃进开始便渐渐被一个印刷厂蚕食,直至那些老和尚被“发配从工”。这到也是件好事,慈眉善目的菩萨及和尚们过得了初一也过不了十五,这不,眼下全国的破四旧立四新运动,有多少菩萨被敲成了碎铜块,多少和尚无寺可归。孙家井是不能小看的,这条小街上有当年秀才们赴省城应试的会馆,周星的家就住在吉祥会馆中;还有解放前南城最大的印刷公司老板的宅第;有黄辅出身的国民党军电台台长的旧居;有参加过辛亥革命的民主人士老同盟会会员的家;还有解放后人民政府处决的敌、伪、要员的家属;还有画家、工艺美术家、名医、教师、工人、革命军人、小贩。这形形色色的人,就在这条小街上一代代地演绎着不同的故事。 走进孙家井,周星的喜悦之情油然而生,脚步不由便加快了。他要给家人一个惊喜,所以事前没有写信告诉家中。走过了孙家井的井台不远便是二号门,也就是解放前金鼎印刷公司大老板黄金鼎的宅第。不知何故,大门口围了许多人,圈内似乎有人在吵架。圈外的老街坊狗子,见到周星便高兴地打起了招呼: “哇!周星,你回来了。可把你爹妈想坏了,特别是你妈,谈到你就抹眼泪说:‘我星星从小没离开过家,一去就是一年多,也不回家来看看。’还有我们这些老街坊,这些一起长大的小伙伴们,个个都想你呢!” “我现在不是回来了吗!喂,这里围这么多人干什么?”周星亲热地握着狗子的手说。 “那就不要说了,是黄家的大儿子黄明轩和二儿子黄小轩、小女儿黄明明在吵架。如果不是邻居拖住,恐怕要打出人命来的。黄伯母没办法,一个人躲在房里哭。” “那黄伯干什么不管一管?”周星问。 “你还说他,全家就是为他的事闹起来的。都什么时代了,他一个解放前的资本家不挨别人整就算是不错了,还能管儿子?现在是儿女们要管他。为了他,子女们都分成了二派。听说小轩和明明想加入学校的红卫兵组织,八中‘鬼见愁战斗队’,可战斗队的头头说:‘你俩兄妹是黑五类出身,大资本家的后代,必须和家庭彻底划清阶级界限,才可以考虑加入战斗队。’明明就问;‘怎样才算是彻底划清了阶级界限?出身我又不能选择,总不能不要父母。’头头说:‘你和小轩可以在家中批斗你爸,用实际行动来证明你们是要革命的。’就为了这件事,小轩和明明昨天偷偷为他爸做好了高帽子和大黑牌子。黑牌上写着:《吸血鬼,不法资本家黄金鼎》,黄金鼎的名字上还打了个大大的红x。 第17章 今天一大早,兄妹俩便给老爸带上高帽,挂上黑牌,推到自家的大门口示众和批斗。他妈拦不住,只有躲在屋中大哭。后来,围观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这时大儿子黄明轩从厂里下夜班回来,见此情景便大为光火,冲上去给了弟妹一人一记耳光,脸上手印都打出来了。明轩骂他俩是畜生,丧尽天良,别说是加入‘鬼见愁’,就是加入共产党组织也用不着这样做。小轩和明明不服气就和大哥打了起来。现在小轩又从厨房摸了把切菜刀出来,要和大哥玩命,大家真不知道如何才能劝开?” 一听此话,周星吃惊不小,都是多年的老邻居了,能不管吗?他叫狗子帮自己看住一下行李,便挤进了人堆,只见小轩虽被人拖住了,但右手仍紧握菜刀在吼叫: “你是什么大哥,我没你这个大哥,你是资本家的孝子贤孙,是彻头彻尾的保皇派!今天有我没你,有你没我,老子今天来个彻底革命。” 黄明轩气愤地说:“好哇!你就冲我来吧。混账东西!你以为全世界就你一个人革命,我们都是反革命?我是资本家的孝子贤孙,你是什么?你不是爹妈生的,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革命也得讲人性,爹妈养你这么大容易吗?你真行!你知不知道自己搞的是极左,是形左实右。”明轩又拍了拍胸脯说:“拿菜刀吓唬谁?来呀,有本事把你爹妈大哥都劈了,看我会不会眨一下眼。我先死的好死,你却要被送上法庭,枪毙!” 几句话一激,黄小轩又蠢蠢欲动地挣扎起来。一直挂牌低头站在墙角的黄金鼎突然冲过来,从背后夺下了黄小轩手中的菜刀,“咚!”地一声跪在俩儿子和女儿当中。他把菜刀横在自己的咽喉上,老泪纵横地说: “都是我的错,我的罪孽深重,我连累了你们,弄得你们在人面前抬不起头。我真儍!好好的办什么印刷厂呢?原本也只是想给后代留点产业,让儿孙能活得好一点,有个事业好继承,想不到却坑了你们。该死的应该是我,我早就该死!只希望我死后你们兄妹能好好团结,好好照顾你们可怜的老母亲。” 说完话,黄金鼎横刀便自刎。就在这千钧一发时,周星夺下了他手中的菜刀;刀握得非常紧,无奈之中,周星在黄金鼎手背的穴位上狠狠地敲了一下才将刀夺下。这时管治安的街道干部也来了,一场生死危机暂时得到了平息。 家,是人生温馨的港湾,远航的游子不管在外面经历了多少狂风恶浪,一切的创伤都将在港湾中得到修复,得到安抚。因此,家的破碎常会给人带来巨大的灾难,甚至酿成绝望的悲剧。周星还是幸福的,家是完整的家,虽然他已经很久没有享受这种温馨了。他的回来,不仅家人高兴,邻里和少儿时代的伙伴们都高兴极了。周星把带回家有限的礼品和食物与大家共享,叙述着别后的生活经历。仅一年多的时间,母亲的头发已经花白,她的白发该不是因儿子而生的吧。在单位上誉称“老黄牛”的父亲周元凱下班回来了,姐弟妹也下班或从学校回来了,家里还多了一位老人齐婆婆。老人是位无亲无友的孤老人,解放前是给上海一位大老板做丫头的,也在‘不倒翁’汉奸赵三六子家做过使唤老妈子。解放后在南城市的一个小合作商店做营业员,退休后靠有限的劳保生活。没想到一场史无前例的文化大革命把合作商店都砸了,齐婆婆唯一的生活来源断绝,又成了孤老太。善良的周元凱夫妇便主动挑起赡养老人晚年的担子,本不富有的家日子便更拮据了。 “老婆子,儿子回来了,准备弄点什么好吃的呀?”父亲周元凱高兴地问。 “还等你现在来问,不是人家狗子帮忙,哪有荤菜上桌啊?肉、鱼、蛋的计划供应票早就没了。全家每月的二斤半肉都炼了猪油,油不够吃;鱼和蛋每个月打一次牙祭,也早吃掉了;是狗子托朋友帮忙买了半只猪头烧着吃,真得谢谢人家狗子。狗子,你就留下吃饭吧。”周星的母亲胡桂花说。 “周妈,谢就不用了,我留下陪周星喝一杯,叙叙旧,也长长见识。”狗子说。 说到狗子,这个人还是挺有意思的。他父母是五金厂的工人,没多少文化,本希望狗子能争口气,但他从小就淘气不愿读书。文不成就武吧,可养身的百艺之中他没一样能学穿的。狗子没文化却特别喜欢跟有文化的人在一起玩,不知是为了卖弄风雅还是为啥,口里常叨咕一些有头无尾或是颠三倒四的古诗、歇后语、成语、谚语,让听者忍俊不禁啼笑皆非。他喜欢交朋友,特别喜欢交女朋友,女孩子叫他干什么都唯命是从。论吹牛、脸皮厚,在孙家井狗子恐怕数第一个;再一条,就是他从三教九流的朋友那里东拼西凑地学了一点三脚猫的武术,还常拦着周星切磋切磋。他一直没有正式职业,在大街口摆了个修理自行车的小摊,间或做一些投机的小倒卖。 几杯酒下肚,狗子的话便多了起来,开初他还听一点周星的讲话,后来他便一个人包场了。他像一个地保把孙家井文革以来发生的重大事情都叙述了一遍,但周星最关心的是自己的同年老庚,中学的同学于国栋家。国栋的祖父于锦堂是文史馆的付馆长,是老同盟会员,参加过辛亥革命,是国民党的元老辈,是国内有名的民主人士。听国栋说,他祖父在南城刚解放时,曾被没弄清情况的地方政府判处了死刑,就在执行枪决的最后一刻,省府的命令到了,不仅枪下留人,而且被任命为省文史馆付馆长。他是对革命对共产党有功的人员,不仅同情革命,而且曾冒着危险率领自己的手下,从一股反动武装的手中抢救并释放了近三十名被俘的共产党员。当时的情况千钧一发,只要于锦堂再晚来十几分钟,这批共产党员就将烧死在浇了汽油的祠堂中。于锦堂是个文人,晚清时中过秀才、举人,没有去做官却投身于孙中山领导的辛亥革命。后来,不满蒋介石政府的所作所为,便隐居于自己的故乡,并经常帮助当时处于革命低潮困难时期的共产党。因为他同情革命,蒋介石两次逮捕关押了他,并要处决他,是宋庆龄等人设法营救才得以脱身。最后一次被捕差一点被枪毙,正碰上李宗仁当了代总统,考虑于锦堂是辛亥革命的元老辈,影响很大,便释放了。他爱书也尚武,要求儿孙们即习文又练武,告诫青年人只有文武兼备才能更好的报效国家。因此国栋的父亲于荣辉不仅精于武术和医道,而且是省农科所的一名著名的昆虫学家。前几年于老先生已经过世,不知现在他们家情况如何? 话题一转到于家,狗子的话更多了,因为周星和他对于荣辉大伯都十分崇敬,崇敬他的武术、医术和人品。狗子说: “于伯家还好,基本上没有受到大的冲击。这里面有几个原因:一是老太爷于锦堂在文革前几年就病故了。二是儿子于荣辉虽也是民革成员,但他并不从政,而是以科技研究为职业。三是荣辉伯的口碑甚好,为人谨慎、寡言、而且助人为乐,凭着自己的独到医术,经常救死扶伤却从不收费。还有第四点你猜是什么?”狗子故意停下来问周星。 “狗子,真没想到,士别三日真要刮目相看,还说你没文化,现在说起话来都一套一套条理分明,还要将我的军了,从哪学来的?”周星有点诧异地反问。 “你别转移目标,现在光顾说话忘了喝酒,我先惜花献佛祝你们合家团圆!不过喝完了酒,你还得回答那第四点。” “什么‘惜花献佛’,是‘借花献佛’。刚表扬了你几句,又出洋相了是不。狗子,我看你没事时还得学点文化读点书才是。”周星点了狗子一句。 “还叫我读书?你没听说吗?现在是知识越多越反动,叫我放着无产阶级革命派不当,去做‘臭老九’,有神经病了?我文化是低一点,但我修自行车比你挣的钱多,多好几倍呀!而且我是个天地不管的自由人,多自在!”狗子得意地说。 狗子先饮完自己杯中的酒后,大家也把各自杯中的酒喝了。周星的爸是例外,他有严重的胃病,因而只是随意的呷了一口酒。周星的弟弟周明又给大家斟满了酒。这当儿,周星细想了想狗子提出的问题,一时还真答不上,便说: “狗子,你也别卖关子了,我又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虫,你想说什么我哪知道?你还是自己说了吧。” 狗子更加得意地把桌子轻轻一拍,说:“星星,不怕你文化高会想事,这么简单的事你也会想不出吧。这第四点就是于伯那一身的武功,使得造反派很多人不敢轻易动他。” 周星立即反驳:“扯鬼淡,这年月再好的武功也敌不过枪弹,造反派不会吃这一套。” 狗子摇头晃脑地说:“非也!非也!这要看与什么人打交道了。如果碰上解放军,你就是武功再好也不行;可农科所都是知识份子,年轻人又少,造反派力量有限,再加上外界真真假假的传闻差不多都传神了。都说他会点穴术、会气功、会听风辩器、会暗器、会二指禅、会轻功、会医道,农科所的造反派能不有所顾忌吗?听说他单位有一个造反派不相信他的武功,有天早上,正值于伯在农科所的后园中打坐练气功,这人手拿一根木棒蹑手蹑脚地从后面靠拢过去。还没等他走近,于伯突然捡起地上一块石子向身后的天空掷去,一只小鸟立即被打了下来,偷袭者吓得赶紧缩了回去。” 狗子这段话倒是勾起了周星老爸周元凱对往事的回忆,他说:“于伯的医术也十分了得,我亲眼看到过许多次。 第18章 一九六一年时,正值我们国家处于天灾人祸困难时期。盛夏的一天中午,我们后街一位路过的板车运输工人昏倒在马路上。大家七手八脚把他抬到树荫下,好半天还不见清醒过来。这时,正好老于经过。他蹲下将脉一把,又看了一下眼睛、舌头、手指,然后点住那人的穴位,叫我到他家中取了一套金针来。他接连扎下五根金针,最后又用一根半尺多长的金针从病人头顶心扎了下去,只见病人哼了一声苏醒过来。这时,老于才松了口气说:‘朋友,今天幸亏我从这里经过,否则,再晚半小时这条命就难说了。刚才,你不光是中暑,而且积劳成疾,病因众多,十分虚弱,不是我这几针治得好的。我现在给你开二张药方,每张服用一个月,基本上可以痊愈。’后来,老于还叫家里特意送了一小袋绿豆给板车工人。他老伴嘟哝道:‘我老于就是这样的人,朋友送的几斤绿豆自己都舍不得吃一口,就今天一点,明天一点全送了病人。’当时,板车工人感动得要跪下磕头,被老于劝止了。你们年轻人还不十分明白,这百姓的口碑是一根无形的尺,衡量着人间的事非和人的德行好坏,灵验着呢!阎王爷都要听。” 感叹之下,周星又想起自己少年时代的一件往事:“狗子,于伯真是个好人。在我读初二的那年夏天,不知怎的突然得了急性肠胃炎,一阵阵的绞痛,痛得我在床上翻来滚去直冒冷汗。老爸带我去了两个医院,居然没有真正找到病因,吃药不见效,仍是循环式的剧烈腹痛。情急之下老爸请来了于伯,他一检查断定是急性肠胃炎。于伯立即在我的腹部及四肢扎下金针,冷汗立即停止了;又扎下二根针,肚子也不痛了。于伯说:‘不用吃药,我与你定时扎几天针,病就可痊愈。’几天后病果真好了。” 周星刚说完,老爸周元凱又吩咐道:“吃完饭同狗子和你弟带点东西去看看于伯,人家对我们是有恩的。” 下午,周星捡了一些秀江的特产去看于伯。于伯有二个儿子、老大是国栋、老二是国梁。小伙伴们长大后都各自忙自己的事去了,来往相聚的机会也少了。周星才走了一年多,就像离开了很久似的,他的脚步不由地快了起米。不远就是于家的大门口了,只见门口停了许多自行车,还有什么造反队的红旗。周星疑惑地问狗子: “于伯家不会出什么事吧?” “他家是省里有名的民主人士,是保护对象,怎么会造他家的反?再说于锦堂公公已经去世好几年了,人死万事休,总不能造死人的反吧。” 周星反驳狗子的看法:“有什么不能?如今搞文化大革命,即便是前祖宗八代都可以挖出来批判,于伯家今天恐怕是凶多吉少。不管怎样,我们先过去看看,见机行事。” 走进于家的院子,周星见于家兄弟正和造反者争吵。来者是农科所的造反派,共来了十几号人。他们好像是有备而来,专门挑了于荣辉不在家的时候来造反。周星一行的到来无形中增加了于家兄弟的力量,造成了势均力敌之势。周星略微思索,便找到为首的头儿说道: “你知不知道于锦堂是全省有名的民主人士,统战保护对象?你们凭什么来这里抄家?于家是对革命有功的,你知道吗?” 没想到这头儿把头一歪,用手指点到周星的鼻前说道:“你是哪儿冒出来的什么东西?这里有你说话的份吗?省委都可以炮轰,刘少奇都可以打倒,民主人士有什么了不起。” “他不是当权派!”周星争辩说。 “于锦堂是省文史馆付馆长,不是当权派是什么?”造反派的头儿又说。 “可于锦堂已经死了好几年了。”周星反驳道。 “他死了还有他的儿子于荣辉,他是民革成员,也是昆虫学界的反动学术权威。” “你没搞错吧,研究昆虫还有什么反动、革命。” “怎么没有,世界上任何事物都得打上阶级的烙印。” 这时站在旁边的狗子油腔滑调地参进来说:“我懂了,我懂了,这头头的意思是说,像苍蝇、蚊子之类的昆虫就是反革命的,是归美国佬和蒋介石管的;但是,于荣辉是专搞消灭有害昆虫研究的,对人体和农业生产都是有益的,应该是革命的昆虫学家,怎么反而成了反动学术权威呢?简直是笑话。” 这领队的头儿顿时恼羞成怒地把腰一叉,警告说:“我不管你们这几个人是从哪里冒出来的,识相的走开点,不要影响我们的革命造反行动;否则,后果自负!连你们几个一起收拾。”说完,他把手一挥,命令他的造反战友:“给我抄家!” 这时一方要抄家,一方不给抄家,没几下双方便交起手来了。对方从人数上占了优势,但孙家井这一群伙伴小时都练过几下武把式,反而把几个特凶悍的造反干将擒拿得动弹不得,其余胆小的便不敢动了。正在此时,院子门口传来一声大喝: “住手!”声音用丹田之气发出,清越贯耳,有似炸雷。只见于荣辉岿然立于门口说道: “立即给我松手!谁叫你们动手打斗的?你们知道吗,这是在给我添乱,帮倒忙。文化大革命是全国性的史无前例的大革命,你们难道不明白?” 孙家井的伙伴们纷纷松开手站在一边。这头儿的肘关节和膝关节都给周星治疼了,哼哼呀呀地直嚷; “手断了,怎么办?” 于荣辉十分镇定地走过去给他检查了一下说:“钱队长,实在对不起,来晚了一步,得罪了。手好好的,没事。你想抄家告诉我一声,我陪你来不就没事了吗!” “于工,我没有抄家的意思,只是例行公事而已。你也知道,现在全国都在那个啦,我们单位也不能例外吧?”钱队长一边说一边赶紧把手从于荣辉手中抽脱出来,心里直叨咕,这老家伙武功利害,千万别给他偷点了我的死穴。 “你打算怎么样例行公事呢?”于荣辉问。 “随便看看,破四旧而已。”钱队长胆怯地说。 “那就请便吧!” 有了于荣辉这句话,钱队长到也不含糊。这宅院是解放时省政府特意为于家建造的,钱队长一干人从宅里翻到宅外也没翻出个名堂。面对院中那么多武小子、日用生活品他又不敢动。正垂头丧气时,他突然发现书房的头顶有个阁楼盖板是活动的,这个意外的发现令他喜出望外,便立即叫人搬来楼梯爬了上去。其实,这个阁楼并不是什么秘密,那是藏书楼,周星和国栋就一同上去找过书看。中国有句古话:“孔夫子搬家尽是书”,于老锦堂先生知识面十分渊博,一生不爱钱财,投身革命,癖好就是爱书、惜书、藏书,家搬数次藏书不丢。于家藏书面之宽令人惊叹,古籍、字画、清代宫廷御阅的定期图书画册,民国初至今的优秀文学艺术作品应有尽有,许多书实际上已是珍贵的文献资料和孤本了。阁楼的被发现,使于荣辉的心头蒙上了一层黑重的阴影。父亲于锦堂是文史馆长,他是文史馆长的儿子,父子俩早就决定把这些珍贵的书籍献给国家,只是没选定自认为合适的时机。现在完了,这些书籍落到人品很坏的钱队长手中下场会怎么样呢?要破坏一个东西只在一瞬间,可要创造一个东西却太难了;特别是中华民族的古文化遗产,一旦失去是没有再生机会的。闪念间,于荣辉想和钱队长说说,寄希望于钱队长的民族良心,保护一下文化遗产,不要将它付之一炬。但这希望的火花很快就熄灭了,因为他看见这伙人已经在将书乱扔,在书上践踏竟有如踏地上的枯草毫不惋惜。于荣辉的心在滴血,他仿佛看见老父亲趴在书堆上痛哭,极力想保护这些典籍。整整十辆板车,总算勉强把书装下了。全家老小用凄惨的目光与伴随了几十年的书神告别,送它上路。 钱队长皮笑肉不笑地走到于荣辉面前说:“于工,实在对不起,麻烦你同我们走一趟。” 大儿子国栋愤怒地喊了起来:“怎么,你们抄了家还要带人,不去!” “我再说一遍,不是带人,是走一趟。”钱队长狡诈地说。 于荣辉面无惧色地说:“你们不用担心,跟着你锦堂公公多少风浪我都闯过,天不会塌下来,地球还照样转。”他又深情地望了一下孙家井的孩子们,特意拍了拍周星的肩膀说:“好小子,回家来了,谢谢你们的关心!可有一点要记住,不管出什么情况,千万不要乱来。要相信共产党,相信毛主席。走一趟有什么了不起,我会平安回来的。” 这时,于大妈拿了一件棉大衣出来给丈夫披上说:“老头子,一人在外,自己好好保重!”说完自己偷偷用袖口擦了一下眼泪。 就在于荣辉踏出大门的时候,二儿子于国梁用警告的语气喊了一声:“钱队长,我父亲你今天带走了,如果少了一根汗毛,我唯你是问!” 国梁的厉声警告使钱队长十分恼怒,正要发作,于荣辉走回头狠狠地打了国梁一记耳光,并叮嘱老大: “国栋,你一定要好好管住弟弟。”说完又回头大步走去。 看见国梁委屈地用手托着被打红的脸,狗子忍不住在后面大喊了一句:“钱队长,告诉你!他们家怕你,我可不怕你,老子是没有把的流星,没有单位的无产阶级,你还是给自己留点后路的好。” 狗子这句话钱队长到是听进去了,他在心中暗自度量了一下,这伙人大概是属流氓无产阶级,搞急了什么事都敢做,我还是稳点为妙。 第19章 同时,他心中也暗中佩服,这于老头人缘的确是好,在单位在家中都这样,总有人向着他。 黄金鼎家的灾难仍在延续,死神并没有因为周星夺刀干预而放弃对黄金鼎的吞噬。当晚七点半左右,黄金鼎所在单位的造反派“红色风暴”总队派出了一支约二十人的小分队,到黄家抄浮财来了。在他们看来,金鼎印刷公司是解放前南城市数一数二的大公司,尽管经过公私合营等多次运动,家中浮财一定还有不少。二十多人在黄家的宅第里折腾了二小时仍无大的收获,所抄之物无非是一些稍好的衣物及台面上的摆设,金银珠宝之类一件也没有抄到。领队的头头赵队长,恼怒地命令黄金鼎挂着大黑牌跪在冰冷的砖石地上交待问题,可这黄金鼎硬是软硬不吃,三棍子打不出个屁来。他头发被揪下了一把,额头磕起的大包上血都结成了块,还是一口咬定家中没有浮财。面对如此顽固的黄金鼎,赵队长决定采取分化瓦解的攻心战术。他从邻居的口中得知,黄家在早上演出了一场大义灭亲的兄弟仇杀和金鼎自刎的闹剧,便决定从黄金鼎的小儿子黄小轩及女儿黄明明身上入手找到突破口。这时,老大黄明轩正好不在家上夜班去了。赵队长找到躲在一边垂头丧气的俩兄妹,但没有立即开始问话,而是像一只狡猾的狐狸那样在算计自己的猎物,要从什么地方下手才能咬下至命的一口。他上下打量着,细细的品味着,发现这俩孩子非常稚嫩、自卑,一种阶级出身不好的原罪感幽灵一样控制着他们,使他们不敢直眼望人。特别是那个小妹妹黄明明,一双明如皓月的大眼睛只和赵队长那对眯缝的小眼对撞了一下,就吓得收起了她的光芒。她像一只落入了罗网的小兔,低垂着自己的脑袋,尽可能收缩的身体在微微的颤抖。这些现象令赵队长非常满意,似乎在给他传递一种必胜的信息。赵队长又禁不住咽下了自己差点没流出来的口水,因为明明那清彻无邪水汪汪的大眼只那么一瞅,就勾走了他的魂魄;如果不是身处特殊的环境,他恐怕是难以自制的。他镇定了一下自己的情绪,尽可能做出关心和温柔的样子说道: “你们就是死不改悔的不法大资本家黄金鼎的二公子、三小姐。”他特意加重了“死不改悔”和“不法”六字的语气。 “我们不是公子、小姐,是要革命的学生”小轩声明似的说。 “对呀,我差点忘记了,个人的出身是不能选择的,但革命还是反革命是可以选择的;中间道路是不存在的,不革命就是反革命,反革命就要受到无产阶级专政,顽固份子就要,枪毙!”赵队长又故意把“枪毙”二字说得铿锵而充滿威慑力。同时,他注意到那个令人爱怜的嫩女娃黄明明,身体不能自禁地猛颤了一下,便又继续说道:“你们俩兄妹是生在红旗下,长在红旗下,接受的是共产党的教育,毛主席的教导,应该是要求革命的,不应该是资产阶级的陪葬品。有人说‘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儿会打洞’,那是反动的先验论,是应该批判的。出身好的不也有犯罪的吗?反过来,出身不好的不也有成为革命家的吗?可以大义灭亲与反动腐朽的东西决裂吗。”赵队长说话的同时,一直在观察兄妹二人的变化,他又继续说:“你们还很年轻,今后要走的路还很长很长,总不能一辈子背着阶级出身不好的包袱,与资产阶级家庭划不清界限吧?当然,我不是叫你们不要父母,而是动员你们用实际行动去帮助挽救你的父母,只是从思想和行为上去划清界限。听说到现在你们还没有加入学校的红卫兵战斗队,很多同学都想加入毛主席的红卫兵,你们也不例外吧。” 赵队长这番听似通情达理的谈话,不知不觉地融化了兄妹俩心头上的冰疙瘩。一直没有说话的黄明明终于抬起头怯生生地问: “我们能加入‘鬼见愁战斗队’吗?” “能!为什么不能?实话对你说了吧,也是你们运气好,‘鬼见愁战斗队’的队长赵红兵就是我的亲侄子。当然,一切重在政治表现,你们必须与资产阶级的父母彻底决裂,配合我们挖出你父亲隐藏的金银珠宝浮财。” “可我家实在没什么浮财,金银珠宝之类的东西我们从来就没有见到过。”黄小轩说。 “这个,你别忙着回答,先好好回忆回忆,想一想,因为你们还小,大人做一些事情不一定会让你们知道。比如可以想想平时或是最近,你们爸妈有什么诡秘可疑的言行。你们把问题揭发出来不是害他们,是在帮助挽救他们。”赵队长趁机发起了攻势。他见小轩和明明互相张望着,似乎都希望对方能回忆起什么,便说:“我暂时不打扰你们,想好了,你们再来告诉我。”说完赵队长便走开了。 小兄妹俩情绪完全放松地嘀咕开了,小轩搔着头皮想了想说: “我们家日子一直过得挺紧的,平时连零花钱都给得很少,六零年自然灾害时,母亲见我们饿得厉害,想借点钱都借不到,不像有什么浮财。” “我也是这样想。记得前年学校要同学们买一套课外辅导读物,班里大部分同学都买了,我就没钱买。后来,我就找妈吵闹,妈说:‘家里很困难,爸一个人工资五个人吃饭,三个人读书,只有节省点过日子才行,可买可不买的书就别买了。’我当时就说:‘我们家过去是印刷公司的老板呀,总不有点老底子’。妈说:‘那是过去的事情。公私合营运动的时候,响应党的号召,财产都交给国家了,哪还有什么老底子’。后来大哥工作了,家里日子才松透了一点。”明明失望地说。 兄妹二人绞尽脑汁地回忆,还是想不出什么浮财的线索,他们几乎陷入了绝境。那边赵队长的手下也并没有闲着,他们仍在屋里屋外胡乱折腾。有的人在不耐烦地乱摔东西,连厨房中的餐具也不能幸免。“叮叮!当当!”的撞击摔打声突然令明明想起了前天晚上取热水洗脸时,偶然看见父母俩人在拨弄一堆陈积了几年的煤炉灰。她突然的闯入使二位老人吓了一大跳,母亲竟把身边的铝锅也撞翻了,看清是女儿后才安静下来。当时明明不解地问道: “妈,你们在干吗?炉灰那么脏翻动它干啥?多大的灰呀。” “不干啥,不小心掉了个五分的硬币,现在已经找到了。” 说完爸妈就起身走了,走时母亲还回头看了几眼。想到这里,明明有点觉得蹊跷,怀疑煤灰中可能有文章。但真正要去告发自己的父母她又害怕了,怕万一有什么发现会给父母带来巨大的灾难。她悄悄地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二哥,可小轩却说: “没关系的!我们是在帮助爸妈脱离困境,刚才那个赵队长不是说得蛮好的吗。如果我们不说出来,他们今晚是不会走的。” “说得对,有立场,有觉悟!我们大家都是在挽救你那顽固的老爸,你们不必有所顾虑。”不知什么时候,赵队长已经悄悄地站在了他们背后。他再一次笑容可掬地鼓励兄妹俩站出来革命,揭发自己的父母。 “我们只是怀疑,说出来你能保证我父母的人身安全吗?”明明半信半疑地说出了自己的担心。 赵队长把胸一拍十分豪爽地说:“能!无产阶级革命派说话算数,绝不为难你老爸。” 就这样,赵队长终于如愿以偿获得了明明的告密,又顺利地在炉灰中找到了六只金戒子。这时,可怜的黄金鼎像一滩稀泥般瘫在了地上,脸色苍白毫无生气。老伴扶着他呜咽着说: “老头子呀!你这是为了什么?造的什么孽呀?我早就说了,什么都别留,都交给组织上算了。儿孙自有儿孙福,一代只能管一代。可你就不死心,说什么:‘今生今世什么都没给孩子们留下,每个孩子留一对金戒子作结婚礼物也不为过’,现在好了,……。” 赵队长得意地走了过来,又用手掂了掂金戒子说:“好了,好了,别哭了,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你顽固不化坚持反动立场能坚持多久?现在连儿子女儿都造你的反了,你都差不多成了孤家寡人,成了世界上多余的人了。不过话说回来,我们‘红色风暴’是无产阶级革命派,是讲政策的;特别是你有一个好儿子、一个好女儿,我们能不讲政策吗?”说到这里,他用一种淫邪的目光看了一眼已是惊恐不安的黄明明,又继续说道:“看在你那两个自觉革命的孩子份上,今天,我们不带你走,但事情并没有完,因为今天的革命是不彻底的。黄金鼎,你掂量掂量好自为之吧。坦白从宽、抗拒从严,顽固到底,死路一条,党的政策你是知道的,何去何从自己决断。” 说完,赵队长带着“红色风暴”的队员们扬长而去。昏暗的灯光下,黄小轩和黄明明如木鸡般地呆立在父母身边。掉进冰窟中的家浸满了寒气和悲凉,尚存的温馨挣扎着不肯离去,没有埋怨,只剩下可怕的沉默。不知过了多久,一家人又分别靠在自己的床头或躺在床上极度疲惫地昏睡了过去。然而,黄金鼎却丝毫没有睡意,他已经万念俱灰。在人生这个大舞台上,他有过辉煌,有过没落,现在是该死的时候了。他自问:我还留恋什么呢?赵队长不是已经下了定论,自己已经成了“孤家寡人”,成了世界上“多余的人”,连自己的亲生骨肉都造自己的反,众叛亲离了,活着还有什么意义呢?剩下的路只有一条,就是赵队长说的“死路一条”。现在看来,死似乎并不可怕,对于失去灵魂没有生趣的躯壳,死,应该是最好的超脱。 第20章 没有死亡就不会有诞生,生生死死的循环万古不变。但转念一想他又自我否认,还是永远的死去为好,不要再生。生,实在太可怕了,人生要受许多的苦,苦海无边,何处是岸。所以婴儿降生一落地就大声的啼哭,“苦哇、苦哇”。他侧过头看看刚刚才睡着的老伴,她在梦中还挂着泪花,他感到一阵心疼。相濡以沫几十年,没过上几天好日子,更多的是艰难困苦和担惊受怕,自己实在太对不起她了,但自认还算是尽了力的。古话说得好:“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限一到各自飞”,老伴啊,限数到了,我得先走一步了。黄金鼎吹气般地深叹了一声,轻轻地起了床,又仔细给老伴盖好了棉被。妻子花白的头发像一页史书,逼他想起新婚和往昔的岁月;但他不愿想,便挣扎似地轻摇了一下自己的脑袋。他见老伴似乎睡得更香了,心中略感安慰。他想念上夜班未归的大儿子,但想也想不回来,三个孩子就数他最懂事了。他留恋地望了望小轩和明明,爱怜的眼神在说:“老爸不能再照顾你们了,今后的路只有靠你们自己走了!”他见两个小家伙身上一件像样的毛线衣都没有,陈旧的毛线拆了又织,织了又拆,多少年了,自己真对不起孩子。于是,他把自己身上的两件毛衣脱了下来,分别盖在了孩子身上,自己只穿上了空心的棉袄。他最后一次深情地望了一眼破碎的家,轻轻地关上房门走了出去。 屋外的冬夜已是零下十几度,黄金鼎听到死神架着呼啸的北风之车,飞舞着雪花在自己的头顶盘旋,引自己去另一个极乐的世界。死神一边盘旋一边唱着一只幽长的召魂曲:“来吧!来吧!我的客人,你这个世上多余的孤家寡人。幽冥的世界虽然冷寂却没有痛苦,当然,也就没有欢乐,因为欢乐和痛苦是一对孪生的兄弟;但在这里你将从此获得真正的安宁。走吧!走吧!继续往前走,我已经替你选择好了去处,就在那南滨江;只要你跳进那汹涌呜咽的波涛之中,你就会获得永恒。不用害怕,你不是第一个,当然也不是最后一个,你们将是永不来往的死灵魂。……” 好不容易才进入睡眠的黄夫人突然做了一个噩梦,她看见丈夫黄金鼎全身湿淋淋地站在水中,披散的长发上挂着冰花花,全身不停地颤抖。他凄凄惨惨地说:“老伴,我好冷啊!”黄夫人惊醒过来发现丈夫已不在身边。惶恐之下,她立即叫醒儿子小轩和女儿明明: “看到你老爸没有?他到哪儿去了?” “不知道啊,迷迷糊糊地,我都睡死过去了。”小轩紧张地回答。 “哎!这不是老爸的毛衣和毛背心吗?”明明拿起毛衣看了看。 黄夫人用手摸了一下,发现毛衣已没有多少体温感,便紧张地说:“完了!你爸已经走很久了”。一种不祥的预感紧紧地搏住了她猛跳的心脏。她又立即检查了一下桌面和已很零乱的抽屉,希望能发现点什么;然而,什么线索也没留下,那怕是半块纸片几个字都没有。绝望之中,她泪水像决堤的洪峰汹涌而下,大脑刹时间一片空白,晕死了过去。 小轩“哇!”的失声痛哭起来,抱着妈妈拼命的摇喊:“妈,你醒醒,醒醒!你不能丢下我们啊!” “妈!妈!你怎么了?快醒醒啊,你不能死,千万不能扔下我们不管,我们还小呀。爸!妈!是我害了你们,我再不要加入‘鬼见愁战斗队’了。妈!你醒来吧,我一定听话,做你的好女儿。我马上去把爸爸找回家来。”明明的眼泪像不断线的珠子滚滚而下。 时间一分钟一分钟的过去了,黄夫人没有醒过来,慌了神的俩孩子不知所措;痛苦的时间像一条巨蟒,无情地在孩子们惨痛不堪的心灵上一道又一道的紧紧缠绕,却丝毫不肯放松、流逝。明明的眼神突然由悲痛转为恐惧,转为空洞、漠然、怪异,又突然放下扶着的母亲站立起来大笑,而后又木然缓缓地向室外走去,并自言自语喃喃地说起胡话来: “爸、妈,你们到哪儿去玩?为什么不带明明去?妈,我也要去嘛!……不!不!我再不要加入‘鬼见愁战斗队’了,我要做爸妈的好女儿。……” 明明奇怪的举动和言语吓坏了小轩,他一把抓住往外走去的妹妹说:“妹妹!好妹妹!你怎么了?不要吓我,我受不了的,你醒醒!” 明明像什么也没听见一样,傻傻地一会儿哭一会儿笑着直往外面走去。黄小轩发疯似地对天狂叫了起来: “苍天啊!这是为了什么呀?你对我们家太不公平了!你还我的爸,还我的妈,还我的妹妹!……” 冬夜的天空本来是没有雷声的,只见黑漆漆的夜空中一道血红的闪电如一条火蛇刺穿夜空,一声炸雷劈开了黑漆漆的夜,惊醒了人们的梦。黄家宅院的哭声、笑声、呼号声、呐喊声引来了附近的邻居。周星的母亲是孙家井的居民代表,她被“咚咚!”的敲门声唤醒。周星也赶紧起了床,陪着妈和对门还处在被批判中的市中医院付院长洪济生大夫,匆忙赶到了黄金鼎家中。 头发花白的老院长叹息一声道:“真作孽啊!” 洪济生用手试了一下黄夫人的鼻息,又看了看她的眼睛,把了一下脉,立即给她扎下几根银针,只听黄夫人一声长叹舒缓了过来。洪大夫又给明明扎下几针,明明也渐渐的平静下来又渐渐睡去。此时,老大黄明轩也被人从厂里找回来了。他悲痛万分,离家才几个小时,家中却发生了如此巨大的变故,小伙子几乎承受不了。洪付院长宽慰他说: “明轩,你是长子,一家就看你了!一定要冷静、要想得开,天塌下来也要硬撑着,还有这么多老邻老舍帮助你那。” 周星妈插过话:“明轩,让你妈和明明在家休息。家里的事你放心,大家会帮助照应的。你和周星、狗子等人分两路到外面,特别是沿滨江河岸去把你爸找回来,怕他一时想不开出什么事,千万不能再担搁了。” 黄夫人这时挣扎起来,拦也拦不住,她说:“明轩,我要亲自去,谁也不能替代我,只有我才能把你爸找回来。” 周星妈征询地望了望洪大夫,洪大夫说:“让她去吧。” 在南滨江的大堤上,寻人的小队分成了二个小组,一支向南,一支向北。周星、黄明轩、明轩妈等人一组,打着电筒沿堤往北寻去,许久都没有发现踪迹。明轩妈喉咙都喊出血了,还是毫无音讯。明轩不让妈再喊了,大伙也故意把声音喊得响响的,好让老人家放心。天就要亮了,在城乡交接口的江边停泊着几条小渔船,周星过去向一位年长的渔家打听,晚上有没有看见一位老人在江边露面?渔翁说: “昨晚子时,我起来小便,确实看见一位清瘦个子不高的老人在大堤上徘徊了许久。看他蜷缩的样子,似乎穿得很单薄。这半夜三更的,我担心又有什么想不开的人寻死,便留意观察了许久,见他没有投河的意思,只在江边踱来踱去,像是要等什么人,我便回船中继续睡觉去了。后来,在朦胧的睡意中,我仿佛听到“咚!”的一声水响,接着便没有了动静。我赶紧披上棉衣爬出舱外一看,大堤上没有人,江面上也没有人,便又回船舱睡觉了。会不会就是……”渔翁没有把下文说下去。 “毫无疑问了,就是他!”明轩妈非常肯定地作了结论。她翻身跪在江边嚎啕痛哭,然而已经听不到什么哭声了,她的声音早已嘶哑微弱。明轩跪在妈的身旁哭嚎。在场的邻居无不动容擦泪。明轩妈突然对着江水“咚!咚!咚!”磕了三记响头,殷红的鲜血立即从她的额头上淌了下来。只见她用手指着江中,用尽最后的气力,发誓般地说道: “老头子!你赶快浮出水面,不能再躲着我。如果再不显身,我也跳入江中和你做伴去。你这个破家,我也管不着了!” 江边霎时寂静下来,只能听到呜咽的江水声。人们焦急地搜寻着江面,奇迹终于出现,明轩妈第一个看见,一具尸体缓缓地向岸边漂来;他,就是黄金鼎。…… 当天夜里,黄夫人的头发由花白终于变成了全白,白得纯净,成了道道地地的白毛女人,不再有一丝黑色牵挂,但人们并没有忘记过去它曾是黑色的。 第7章沙海山奇招造反鬼见愁冲击艺院 就要回到阔别一年多的母校了,周星的脚步不由快了起来。艺术学院门前不宽的小街早就被占据成了一华里长的菜市场。不规范的市场影响了交通,和艺术学院的氛围也极不协调;但有一个好处,那就是美术系的同学画速写方便了。然而,今天一个画速写的学生影子也没有,他们大都去“造反有理”或是当“逍遥派”了。学院门口左右二侧新添了长长的大字报栏和漫画专栏。进了院门,周星的兴奋之情难以言表,但兴奋之外却令人分明感到一种对母校的陌生。艺术学府的清新、高雅、耕耘的气息荡然无存;听不到歌声、琴声,见不到那穿着灯笼裤练功的身影,人也似乎少了许多。院址解放前曾经是清代的官府,民国的省政府,因而建筑风格是中西式并存,到处是绿树成荫,大树参天。院南是艺术学院本部,院北是附属戏校。周星一边往美术系走去,一边关注长廊中的大字报和大标语、漫画。 “喂!周星同学,你好哇!哪天到的?真想坏大家了!” 周星抬头一看,迎面走过来的正是自己的班主任高松老师。周星真想搂往老师转上一圈,但出于对师长的尊敬,他只是双手紧握老师那双文弱不甚有力,却十分温柔的手,久久没有放下。 第21章 俩人的眼睛都湿润了。 “高老师,我是昨天到家的。你现在一切都还好吗,没出什么事吧?还有,同学们都到齐了吗?” “同学们基本上都到齐了。我现在没什么事,系里许多教师也解脱了。这一切都得感谢你们‘六五’级返校革命的同学,一回校便强调要牢牢把握斗争的大方向,要团结绝大多数的干部和教师。”高松老师仔细端详了一下自己的学生,又微笑地继续说:“你还是原来的样子,年轻、单纯,只是稍稍风霜了一点。走吧,返校的同学都在系教学大楼四楼,我们边走边聊一道过去。” 四楼的教室己成了“六五”级返校造反团的总部。周星的到来让大家又高兴了一阵。他环顾了一下四周,发现与自己坐在同一排的沙海山同学不在,便问老班长,也就是如今的返校造反团长章小虎: “沙海山怎么还没来? 章小虎回过头指着舒凱歌说:“这个问题他最有发言权,他和沙海山都分配在景丰市。” 文质彬彬的眼镜子舒凱歌却说:“不错,我们俩都分配在景丰市,但不在一个单位。他在市京剧团,我在市文化馆,所以我只有一半的发言权;比你们了解情况,但也只了解一半。他现在己经是景丰市的大名人,市里响当当的造反派头儿了。那个群众组织有二万多人,叫‘风雷激’,是以工人阶级为主体的跨行业组织。由于这个组织厐大人多,沙海山还被推选为市大联合筹备委员会的付主任。虽然这只是个过渡的临时机构,但也算是个不小的官了,刚解放站出来的原市长也只是筹委会的主任而已。” “哇!还真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啊。他老兄怎么不在单位闹革命,到社会上去冲冲杀杀了?”周星惊讶地说。 高松老师却感慨道:“沙海山是个很有个性很聪明的同学,对什么事情都有自己独特的想法,能不拘一格独立思考;但任何事情总得一分为二的去看,太出格也是容易出问题的。中国有句古话说,有一种聪明人,好,就是一条龙;不好,就是一条虫。这句话的关键是指要把握好自己的人生,不要聪明反被聪明误。如果同学们还愿意听我一句话,那就是,我们是搞艺术的,艺术是为人民服务的,它只能从属于政治。艺术家并不善长治理世界,但能够歌颂真善美,鞭挞假丑恶,净化人们的灵魂,让世界变得更美好。艺术家应该支持真理和正义,但千万记住,不要在政治上野心勃勃。我们应该做好自己的份内事,搞好艺术工作。我这话不是完全针对沙海山同学的,关于沙海山毕业后的情况我知道也不多,这里只是说说我个人不成熟的看法,不一定对。我看大家还是听舒凱歌详细介绍一下沙海山同学的情况吧。” 舒凯歌用手推了推自己鼻梁上的眼镜,慢条斯理如说书一般开了场: 说话小小的山城景丰市,地处全省的边缘,交通不便,信息迟缓,发达欠佳。正当全省的文化大革命风起云涌时,小山城的运动才初起波澜。首都红卫兵南下串连搧风点火的人马还没有开到小山城,势单力薄的山城红卫兵刚露头,便遭到全社会的围剿,几乎成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尽管如此,“舍得一身剮,敢把皇帝拉下马”的红卫兵们仍在奋力拼争。有一天,市京剧团的领导召集全团的演职员开紧急动员大会,马书记扳着个面孔以少有的严肃神情说道: “同志们,我们山城每一个革命群众,每一个党团员都面临一场严峻的政治考验,这是一场生死存亡的阶级斗争。一些站在资产阶级反动立场的学生打着毛主席红卫兵的旗号,却干着‘造反’的勾当。他们‘炮轰’各级党委,‘怀疑一切’,妄图使我们无产阶级的江山改变颜色,我们决不能答应!要对这一小撮坏人给予坚决的、彻底的、毫不留情的迎头痛击!今天,我们剧团党支部、团支部,号召每一个演职员工紧急行动起来,积极地投入到这场斗争中去。你们可以用各种不同的形式投入这场斗争,写批判文章,画漫画都行,单独行动或组合行动都可以。忠不忠看行动,现在,是考验你们的时候到了。……” 马书记把口诛笔伐红卫兵的战斗任务分下去了,全团都行动了起来。沙海山可算是团中最积极的一个,他把自己关在一个小屋中,整整写了三天的大字报。在这些日子里,他不让任何人去打扰他。剧团的领导问他写好了没有?他说: “我要写一份全市最长、最有战斗力的大字报。” 三天后,大字报写好了,沙海山把大字报卷成一大卷,准备到市中心广场去贴。临出发前,剧团领导马书记为自己的下属有如此饱满高昂的政治热情由衷地高兴。他拍着沙海山的肩头说: “小沙呀,别看你平时不太听话,关键时刻到还挺像个样子。”他又回过头对剧团其它同志说:“你们都应该向小沙学习。常言道,养兵千日,用之一时,现在不站稳革命立场,发挥最大战斗力,还待何时。”说到这里,马书记又特意吩咐舞台组的何兵组长:“你给小沙派个助手,帮他提提浆糊桶,刷刷大字报什么的。” 对领导的关心,沙海山只是微妙的一笑,说:“那就太感谢了!” 舞台组的何组长给沙海山派了搞道具的老黄。老黄没多少文化,自己写不了文章,做做帮手到也正好有了用武之地。 景丰市的中心广场是两派斗争最为激烈的地方,尚处劣势的少数造反派红卫兵常在这里受到围攻,有时还会受皮肉之苦。沙海山一到广场便开始工作起来。这个沙海山平时做事就爱别出心裁,在全团是有名的,这天刷大字报当然也就不例外了,他从最后一张贴起。大字报太长,还没贴完围观者就汇聚了许多,其中有持造反派观点的红卫兵学生,也有持保皇派观点的群众。大字报的大标题终于贴出来了,刚劲有力的大字出人意料之外,竟书写着:《坚决支持红卫兵小将的革命造反行动!革命无罪!造反有理!》。这下可不得了,沙海山犯了众怒,当时便遭到了人数占绝对优势的保皇派群众的围攻。他被人架到一张桌子上,又挂上了一块《反动份子》的牌子,一场乱哄哄的群众性批斗便开始了。在场的造反派红卫兵想救他,可人数太少,非但没帮上忙,反而被分割开,也成了批斗对象。市中心广场的斗争呈现空前未有的白热化。因为在此之前景丰市民尚无人敢公开支持造反派红卫兵学生。搞道具的老黄这下也受了牵连,被人不由分说地架到桌子上,头上也被敲起了大大的鹅公包,他哭丧着脸大呼: “冤枉啊!我是受蒙蔽的,受蒙蔽无罪,反戈一击有功。你们听我说明事情的真相好吗?” 一位年长的工人师傅制止了愤怒的群众说:“他说自己是被冤枉被蒙蔽的,我们不防听听他如何受蒙蔽,又准备如何反戈一击。” 现场的气忿稍稍平静,老黄总算喘了口气才说:“我中了沙海山这小子的明修栈道暗渡陈仓之计。” 年长的工人师傅立即问道:“怎么中计?你慢慢说,不准耍花样!” 老黄从头到尾把剧团如何布置任务,沙海山如何关门写了三天大字报,又如何骗得他来帮忙贴大字报的经过讲了一遍,终于取得大家的谅解。 年长的工人师傅骂道:“姓沙的这小子年岁不大,鬼计不少,怪不得他贴大字报也与众不同,竟从尾巴上贴起;否则,我是不会让他贴下去的。贴到一半时,我就觉得有点不对劲,但因为没看到标题又不便发作。”他又冲着老黄没好气地说;“你们那个马书记也是个笨蛋,下面的人写了这么长的大字报都不检查一下内容,还派人帮贴,以至造成流毒甚广。” 又有一个农民模样的人骂道:“这种人还当书记?哪天他老婆偷汉子,他都会糊里糊涂地去帮人家脱裤子呢!”全场立即引起一片哄笑。 老工人又说:“还担误什么,我们大家找姓沙的反动小子算账去!” 这时老黄也不敢担误了,他挤出人群,流星般地赶回了单位。才跑到剧团的大门口就一路大叫大嚷起来:“大事不好了,沙海山在市中心广场造反了!我们都中计了。” 团里的群众立刻围了过来。舞台组长何兵急忙问:“到底出了什么事?沙海山刚才还好好的,怎么就突然造反了?” 这时,马书记也闻声赶过来问:“究竟怎么回事?把话源源本本跟我讲清楚一点。慌什么呢!天塌不下来,现在不还是无产阶级的江山吗。” 老黄本来就是个大老粗,心里没什么弯弯绕,他把广场发生的事如实描述了一遍,末了他又说:“在场的工人和农民都骂你了。” 马书记紧张地问:“都骂我什么?” 老黄学道:“他们说:这种人还当书记?哪天他老婆偷汉子,他都会糊里糊涂地去帮人家脱裤子呢!” 马书记的脸顿时就变了颜色,真恨不得地上有道裂缝,立即钻了进去。沙海山的叛逆造反,不仅让自己在团里、市里丢尽了脸,而且在自己的上司面前无法交待,甚至会影响自己的政治前途。奇qisuu.书想到这儿,怒火中烧的马书记从牙缝中喷射出二个字: “可恶!”他又在空中挥舞着激动得发抖的手命令何兵:“你立即带几个人去,把沙海山给我抓回来。” 何兵不敢怠慢,风风火火地组织人员出去了,还特意带上了一根捆人的粗绳子。不一会儿,沙海山被抓回来了。 第22章 何兵请示马书记: “马书记,人已经抓来了,你看怎么处置?” 还没等马书记下指示,沙海山到是怒目园睁地先发了话;“我抗议!你们这样抓人是非法的,是违反‘四大自由’精神的。” 马书记敲着办公室的桌子命令道:“先把他关进堆放布景的仓库,再通知全团准备批判材料,明天开批斗大会。还有,剧团党支部决定,对沙海山的批斗大会一定要请文化局的领导和各文艺单位的代表参加。” 沙海山的一张大字报,让本不平静的景丰市又掀起了巨澜;保守派忙着组织反击和批判。造反的红卫兵终于在革命群众中找到了知音,也忙着准备营救沙海山。景丰市红卫兵的核心力量是市师范专科学校红卫兵。师专红卫兵总部的头头张晓阳与其它学校红卫兵的头头,经过几小时的侦察和周密策划,终于确定了一套营救沙海山的计划。 深秋的夜是有几分寒冷的,倔强的沙海山虽然关在库房心中并不服输,只是觉得自己做得冒失了一些,造成了现在孤军奋斗的局面。为了抵御寒冷,他在库房中找了二块舞台上废弃的大幕布,折迭起来当秋被子用,但他躺在幕布上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突然,他听到门外有人在轻声地呼唤: “沙海山!沙海山!” 沙海山警觉地没有立即回应。门外的人又呼唤起来: “沙海山!沙海山!”呼叫的人又用手敲了敲门。 沙海山觉得声音很陌生,便问:“你是谁?我怎么没听过你的声音。” 门外又传来插话声:“没错!关在这里,沙海山关在这里。” 前面那个人的声音又响了:“沙海山,我们是市师范专科学校的红卫兵,救你来了。你稍等一下,我们带了工具,打开门锁你就自由了。欢迎你到我们红卫兵总部去!” 只听门外“咔嚓!”一声,锁被打开了。沙海山被十来个红卫兵拥护了出来。激动而混乱的人们没有走剧场的正大门,而是翻过围墙逃走。没想到碰上正准备前去查看沙海山情况的何兵。何兵见红卫兵人多势众,不敢上前,便大声喊叫起来: “沙海山逃跑了!红卫兵把沙海山救走了!快来人啦!” 剧场后台的办公室和化妆间,许多人正在连夜赶写大字报及准备批判材料。待马书记闻声率人赶出来时,沙海山和红卫兵都跑得无影无踪了。恼羞成怒的马书记问明了逃跑的方向后,立即调出剧团的大卡车率人追赶。他坐在驾驶室里说: “看你往哪儿逃,我就不信你沙海山两条腿能跑过我六个轮子。今天,你就是跑到天边我也要把你抓回来!” 汽车很快就要追上沙海山和红卫兵,何兵在车上激动得喊了起来:“沙海山,你跑不掉啦!摆在你面前只有一条路,就是回单位接受批判,顽固到底只有死路一条!” 红卫兵原打算将沙海山带到市师范专科学校的红卫兵总部去,因为只有那里是最安全的地方;不仅学校里有近两千的红卫兵学生,附近还有六所学校,是红卫兵力量集中的地区。要到达师专必须顺着眼前的公路再前行约两公里,然后越过景江大桥,再往东折回两公里才到达目的地。现在看来不能按计划行事了,沙海山灵机一动对营救他的红卫兵说: “我们现在从路边的小巷中插到江边,然后游过江去。剧团的汽车进不了小巷,只能是干瞪眼了。” 一位红卫兵说:“主意到是很好,可眼下是深秋季节,江水挺冷的。” 沙海山说:“他们要抓的是我,不会对你们怎样。你们继续往前跑,让我一个人游水过江。只要一过江,我会立即去师专与你们汇合。” 师专的红卫兵领袖张晓阳说:“这不行!我们有苦同吃,有难同当,怎能丢下你一个人。就这样决定了,进巷子,然后大家游过江。” 沙海山和红卫兵一阵风似的全钻进了小巷中。追到跟前的汽车“咔!”地一声停了下来。站在车上的何兵着急的请示道: “马书记,现在怎么办?他们钻进巷子里了,汽车进不去。” 马书记没好气地说:“还愣什么,快下车追呀,决不能让这小子跑了!” 待马书记和何兵等人追到江边时,一切都晚了,沙海山他们己经游出很远了。 马书记忿忿地说:“让他跑,你姓沙的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除非你永远从地球上消失。” 跑到师专的沙海山迅速在师专成立了景丰市第一个支持红卫兵运动的革命群众造反组织“风雷激革命造反兵团”。一些支持造反观点的工人、革命群众等纷纷加入到“风雷激”组织中。不久,南下串连的首都红卫兵也到了景丰市,加上伟大领袖毛主席在天安门城楼一次次接见全国的红卫兵和革命群众。景丰市的造反派和保守派力量对比,从表面上看,似乎发生了逆转性的变化。隨着文化大革命运动的逐步深入,“风雷激”迅速壮大发展,拥有近二万人员。沙海山成了景丰市名噪一时,家喻户晓的群众领袖,又很快成了市大联合筹委会的副主任。反之,他面临的矛盾也在随着他地位的提高而越来越多,日子也越来越不好过了。 舒凱歌回忆到这里叹道:“沙海山现在是个大忙人,我在景丰市也很难见到他一面,所以,我看他是不会返校的。” “谁说我不会返校?我来了!”就在这时,说曹操、曹操便到,沙海山像魔法师一样突然出现在大家面前。 周星走过去用拳头捶了一下沙海山的肩头说;“好哇!我们的革命闯将造反英雄来了!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啦!” 沙海山摇了摇手说:“还英雄呢,我都快成狗熊了!” 大家正要听沙海山有关“狗熊”之说的下文,校园门口突然传来汽车的喇叭声和一阵阵激烈的枪声、呐喊声。不一会儿,又听窗外的楼下有不少人逃窜的混乱脚步声。 周星和大家往窗外一看,只见从附属戏校跑过来的许多学员正在慌张地翻越操场边的围墙,往隔壁的医学院逃窜。你还别说,这些练过功的学员就是不同,身手特别敏捷,只在瞬间便全翻过了墙,逃得无影无踪。这时沙海山回头对大家说; “不好!可能发生了武斗,好像有人冲进校园了,而且是带了枪的武装人员” 教室中的空气即刻紧张起来。沙海山经过的风浪究竟比较多,他说:“大家不要慌,我看没什么大了不得的事。你们都呆在这里别乱动,我和周星下去侦察一下情况再说。” 舒凱歌反对道:“不行啊!我们得赶快下楼逃走,否则就来不及了。” 高松老师说:“逃,怎么逃?我们美术系都是些拿笔杆子的,有戏校学员那身手吗?你翻得过那么高的围墙吗?即便你能翻过墙,等你从四楼跑下去也来不及了。我看沙海山的主意是对的,周星也懂点武术,和沙海山一同去打探一下情况后再决定下一步行动吧。” 章小虎这时说:“就这么决定吧,但你们俩一定要注意安全,尽量不要与人发生冲突。” 周星和沙海山迅速跑下了楼,他们小心翼翼地沿着墙边往大门口的方向摸去。拐过墙角是一个长廊,周星刚想拐过墙角,才探头望了一下,迎面一梭子冲锋枪弹扫了过来,打得砖石碎片乱飞。俩人立即掉头便跑。开枪的人大喊着“站住!”追了过来。这时周星和沙海山听到身后的枪声和脚步声多了起来。真是糟糕透了!俩人的眼前出现了一片开阔地,正是学院的一个篮球场,穿过球场才是一片树林。 周星问沙海山:“怎么办?” 沙海山说:“管他妈的,冲过去!” 俩人拚命地加速冲越球场。这时身后的子弹刮风似地扫了过来,然而对方手下留情,子弹都特意打在不远高大的梧桐树上,打得树皮和残叶乱飞。这时,追击的人发出了最后的警告: “立即站住,否则格杀勿论!” 周星和沙海山对视了一下,终于停了下来。对方又命令: “举着双手,转过脸来。” 转过身的周星这时才发现,对方竟是市八中的红卫兵“鬼见愁战斗队”。 气喘嘘嘘的周星不服气地问:“我们并没有惹你们,为什么武装冲击我们学院?” 对方一个挎着手枪头儿一样的人说:“你先回答我,你们是哪个班的?” “我们是院部美术系的。” 周星回答后那头儿接上说:“冤有头债有主,即能你们不是京剧班的,我也就不为难你们;但事情没结束之前还得先委屈你们一下,谁让你们有一些那样的同学呢。” 沙海山说:“你能不能把事情的原委讲清楚一点。” “对不起,老子今天没那份心情。”说完,那头儿又命令手下的人:“妈的,我都跑不动了。你们分头继续搜索,抓住京剧班的就跟我狠狠的揍,也让他们知道知道我们‘鬼见愁’的厉害。还有,把所有抓到的人都押到这儿集中,统一发落。我带俩个人留在这儿。”手下的‘鬼见愁’红卫兵刚要分散行动,头儿又说:“把汽车上的两挺轻机枪调一挺过来,架在这儿,防止他们反抗暴乱。” 约二十多分钟后,艺院和戏校的“俘虏”们都押到球场上来了,可京剧班的红卫兵一个也没抓到。尽管场面上仍是戒备森严杀气腾腾,可大家都安全,“俘虏”们彼此间也就放心了许多。高松老师心有余悸地特意走到周星身边说: “你俩下楼不久就听到近处激烈的枪声,我真担心死了,后悔死了,真不该让你俩去冒这么大的风险。” 第23章 章小虎也凑过脸轻声地说:“高老师急得眼泪都流出来了,几次要冲下楼去救你们,被大家死活给拉住了。因为情况不明,下去只会造成无谓的牺牲和损失。” 周星说:“他们是市八中的红卫兵‘鬼见愁’战斗队的人,不是冲我们来的,是与京剧班的人结了梁子,报复来了。” 这时,“鬼见愁”的头儿朝天开了一枪说:“不许交头接耳!不许企图反抗!否则,后果自负。现在,我严厉正告你们,命令你们,是京剧班的人立即站出来!我们‘鬼见愁’本着坦白从宽,抗拒从严的原则,只惩罚为首行凶打人的人。如果京剧班的人,特别是行凶打伤我‘鬼见愁’战斗队赵队长的人,不主动站出来请罪,我们查出来就没好果子吃了!到时只有‘花生米’一粒侍候。你们京剧班的人也太狂了!太目中无人了!仗着自己学了几年功夫懂点武术,五个人打伤我们十个人,把我们队长打成了重伤,真‘英雄’啊;妈的!老子今天要你们变成狗熊,看看是你们的拳脚硬还是‘鬼见愁’的子弹硬。” ‘鬼见愁’领队的头儿约等了一分钟,不见京剧班的人站出来,便威胁道:“看来你们是不想自动站出来了。好汉做事好汉当吗,怎么就没种了?好吧,我做到仁至义尽,最后再给你们一次机会。现在我开始数数,数到十下如果还没有人站出来,我就要采取革命行动了。一、二、三、……” 眼前“鬼见愁”战斗队玩的把戏,不禁让周星想起了一些抗日战争影片中,鬼子进村后威逼老百姓交出受伤的八路军时的情景;但很快他又推翻了自己的联想,因为,这毕竟是人民内部矛盾。用某些革命前辈的话来说,这些个红卫兵娃娃是在胡闹,根本就不是什么革命行动。正因如此,“俘虏”们对那头儿的数数置若罔闻,到想看看他还会玩出什么招数;当然,大家还是有几分担心“游戏”出格,否则他们怎么叫“鬼见愁”战斗队呢?他们手中的家什毕竟不是烧火棍,而是可以夺命的武器。 “鬼见愁”的领队头儿把数数完了,京剧班的人还是不见站出来一个,没想到他竟不生气,而是返身叫身旁的一个队员: “你到校门口操场的汽车驾驶室去,把赵红兵队长请来。” 这个赵红兵不是别人,正是在黄明轩家抄家,逼死黄金鼎,逼疯黄明明的赵队长的亲侄子。不一会儿,市里赫赫有名的八中“鬼见愁”战斗队队长赵红兵一拐一瘸地驾到了,头上还扎着绷带,到有几分狗熊样。“鬼见愁”战斗队何止是鬼见了发愁,神佛何尝不怕它?人又何尝不怕它?它是市里最早造反的红卫兵组织,什么都敢干,庙里十几米高的千年铜佛敢砸,敢把如来大佛铜像的脑袋锯下来。你看,这个战斗队如今又是最早夺了枪,准备抓“军内一小撮”,准备让武斗升级的组织了。领队的小头目见赵红兵来了便迎上去说: “赵队长,人抓了不少,可没一个承认自己是京剧班的。现在只有请你来亲自指认打人凶手了。给他们机会他不要,认出来了,我们活扒他一层皮,给我们挨了打的哥们出口恶气。” 赵红兵并不答话,他用杀气腾腾的眼睛向被抓的人群挨个扫瞄过去,终于还是没发现打人的凶手。他不禁“唉?”了一声又说:“怪事!又没有人事前通风报信,难道京剧班的人都从人间蒸发了?这不可能。” 正在这时,守在学院大门口的“鬼见愁”红卫兵又押了一个人过来。周星他们一看,心中暗暗为他叫苦,被押进来的那人正是京剧班的副班长,乐队的朱宝田。解押他的“鬼见愁”红卫兵说: “这人一进校便被我们抓住了。我们问他是不是京剧班的,他说自己是学院音乐系学民乐的。我们不相信,就把他押过来了。” 赵红兵看朱宝田不像曾参与过打架的人,但他又不愿放过任何一个京剧班的人,否则今天就白跑了一趟。他盯着朱宝田穿的练功灯笼裤说:“你在撒谎!据我所知,音乐系的人是不穿这种练功裤的。” 朱宝田不慌不忙地回答:“你这话不对,灯笼裤并不是京剧班的专利,戏校的舞蹈、杂技、师资练功、地方剧、学院的话剧、业余体育组都发了练功裤。我就参加了业余体育组,当然也就有练功衣裤了。” 朱宝田所说的院部业余体育组根本不存在,只不过是他灵机一动的回答而己。赵红兵半信半疑地回头问押在场中的人: “是这么回事吗? 周星等人都回答:“是的。” 赵红兵反问:“那京剧班的人都跑到哪去了?人间蒸发了不成。” 沙海山则说:“你们也别问了,看样子京剧班什么人与你们有了‘过结’,结了‘梁子’,你们调兵遣将真刀真枪大张旗鼓地前来兴师问罪,他们还会呆在这里坐以待毙吗?你们车上撑着鬼见愁战斗队的旗帜,机枪一路响过束,人还不早跑光了。” 赵红兵立即盯着沙海山问:“你知道他们往哪儿跑了?” 沙海山估计京剧班的人早跑得连影都找不到了,便故意神神秘秘地说:“你真的一定想知道?” 赵红兵说:“那当然!否则我这一顿打不是白挨了,有仇不报非君子。” 沙海山说:“告诉你可以,但你必须答应我一个条件,放过我们这些无辜的人,不在我们学院和戏校搞打、砸、抢;否则,我是不会当这告密者的。” 赵红兵也不含糊地说:“冤有头,债有主,只要你说出他们真实的去向,我决不为难无辜的人。一言即出,驷马难追。” 沙海山这才说:“你们开着机关枪冲进学院大门的时候,我们美术系的一些同学正在四楼。听到楼下混乱的跑步声和喊声,我们从窗口往外一看,发现戏校的许多学员正在翻越围墙逃走,其中不少人是京剧班的。当时,我们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说到这儿,他又用手指了一下篮球场边的围墙说:“就是这道围墙,翻过去是省医学院。如果你们想追,现在也可以翻过去,不过时间可能晚了一点,已经过了二十多分钟了。我能说的都告诉你们了,该你履行自己的诺言了。” 赵红兵有点失望,但他对朱宝田的身份还存疑虑,便说:“我会履行诺言,但刚才这个人究竟是不是音乐系的还必须再证实一下。”他走到朱宝田身边问:“你在音乐系具体学什么?怎么证实你没撒谎?” 朱宝田沉着地回荅:“具体是学民乐中的二胡、板胡和唢呐。要证实嘛,这很简单,演奏一段给你听不就得了。” 赵红兵略微思考后便说:“可以,你就吹一段唢呐吧。” 朱宝田和音乐系的同学常有艺术上的交流,对该系的情况很熟悉,在“鬼见愁”一位队员的看押下,唢呐很快取来了。朱宝田问赵红兵: “吹奏什么曲子?” 赵红兵不太懂音乐,只得问自己的同伴:“你们说奏什么曲子好?” 一位稍懂一点的同伴说:“来一段《喜洋洋》吧,顶好听的。” 赵红兵从复地对朱宝田说:“好,你就来一段《喜洋洋》吧。” 朱宝田无奈地在这极不协调的气氛中,在“鬼见愁”的枪口下,演奏起了欢快的名曲《喜洋洋》。好一首名曲,竟让紧张的场面顿时轻松活跃了起来,就连赵红兵脸上也挂起了笑容。一曲奏完,赵红兵让朱宝田站到人群中去,却把他手中的唢呐一把夺了过来。大概是一曲《喜洋洋》让赵红兵对唢呐发生了兴趣也想学吧,他把唢呐吹嘴放在自己嘴中,鼓起腮帮子用力吹了一下,唢呐半天不见响,接着又突然“叭!”地一声怪响,比放屁还难听,把全场的人都弄笑了。赵红兵毫不在乎地说: “笑什么,这玩意儿不就是这声音吗!” 沙海山讽刺道:“还就这声音?你吹得比放屁还难听啊!还是快放人吧,我们可没功夫陪着你玩了。” 赵红兵没理会场中再一次的哄笑,而是轻声与前面领队的头儿说: “廖副队长,你看下一步怎么办?是不是解散放人?” 你还别说,这人高马大的赵红兵平时就没有小矮子廖队副鬼点子多,所以一到关键时刻,赵红兵总爱问自己的血火兄弟廖队副。 廖队副说:“老兄,我们的仇家一个没抓到,好歹我们总得出口气吧,否则不是便宜了艺术学院这帮人。”他见赵红兵态度有点迟疑,又加上一句:“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不就是那句‘一言即出,驷马难追’吗!我没叫你过分地为难他们,但死罪即免活罪难逃,教训教训并不为过,也让他们艺院的人长点记性,再不敢惹我们‘鬼见愁’是不?” 赵红兵点头问道:“怎么个教训法?” 廖队副说:“把这些‘俘虏’统统关起来!” 赵红兵突然想起进来时路过一间很大的,建在花园中的古典花厅式排练厅,便用手比划着说:“把他们关到前面那间大花厅去。” 廖队副摇了摇头说:“不行!一楼太容易逃脱了。我早想好了一个地方。”他又用手指着教学大楼顶层五楼说:“那里最好,关在那里将大门一锁逃也逃不出来,让他们活受罪。” 受到启发的赵红兵立即凶狠地发出命令:“把人统统关到后面这栋楼的五楼去!” 人群中立即骚动起来,沙海山和周星大声抗议。沙海山怒不可遏地指着赵红兵骂: “你是个言而无信的无耻小人,不配当毛主席的红卫兵。” 第24章 赵红兵像挨了一棍子,但又无言以对,只得吼道:“我们‘鬼见愁’的人总不能白挨了一顿打!你们代人受过怨不得我,有气找京剧班的人去出。我这样做并不过分,已经够意思了。” 沙海山和周星等人想冲出去理论,赵红兵见状拔出腰中的手枪,又将左手中抢来的唢呐往空中一丢,右手一枪,让唢呐来了个空中奏鸣,而后又重重地摔在水泥地上,发出垂死的最后哀鸣。 高松老师刚劝止住沙海山和周星,人群中又突然有人高喊: “冤枉啊!我不是艺术学院的人,是在学院门口菜市场卖鸡的郊区农民,你们总该放了我吧?” 赵红兵问道:“你不是艺术学院的人跑进来干什么?找死啊!” 农民申辯道:“不是我要进来,是你们的机关枪赶我进来的。你们的两辆大卡车一路开着机枪冲过菜市场,市场被你们冲得鸡飞蛋打,人仰菜翻,大家都惊慌失措地乱跑。我当时正在学院的大门口卖鸡,机枪子弹在我头顶乱窜,打得背后的墙和门碎片乱飞。我一时无法藏身躲避,就钻进了学院,后来就稀里糊涂被你们抓到这儿来了。” 这位农民的诉说非但没使赵红兵觉得自惭,反而颇感得意地笑出了声,觉得这位土里巴几的农民样子挺滑稽的,他打趣道: “农哥,没进过大学门吧,我帮你跨进了大学门坎,才呆了半小时不到你就舍得走啊?” 那农民说:“你还嘲笑我!我是没进过大学,小学也只念了三年。我祖上八代也没人上过大学,可我不愿意像今天这样跨进大学门。我的后代,今后会堂堂正正地考进大学的。”农民有点激动地又说:“我今天是要走的,可不能就这么走!我带来卖的五只鸡全给你们的机关枪惊飞了,你们得赔我!我全家还指望卖鸡钱过年呢。” 赵红兵有点生气地说:“哟呵!你到是越说越来劲了,看样子今天放你走,你都不打算走啰!要我赔你的鸡?我有钱吗?我们是学生,自己还要爹妈供养呢。再说翅膀长在你的鸡身上,又不是长在我身上,它要飞能怪我吗?” 农民毫不示弱地说:“你们不是毛主席的红卫兵吗?红卫兵就得向老红军学习,要讲《三大纪律八项注意》,否则就不够格,就是冒牌货。” 赵红兵这下可真地动气了,握枪的手不禁抖了几下。廖队副赶紧插话: “你跟这土包子较什么劲,把他赶走不就得了。” 赵红兵这才挥手下令:“立即把这乡巴佬赶走,把艺院的人统统关到五楼去!” 被架出去的农民一边走一边回头骂:“你们算什么红卫兵?毛主席他老人家见你们这样胡作非为,非把你们关起来不可。” “鬼见愁”的人终于全部撤走了,前不久还火爆的艺术学院出现了少有的寂静;因为,逃走的人一时不敢回来,剩下的人都关在五楼的展览大厅。这时,人们关注的焦点聚到了京剧班的朱宝田身上。高松老师问道: “小朱同学,你们京剧班究竟和‘鬼见愁’发生了什么矛盾?闹得如此兴师动众,恐怕全市也少有。” 朱宝田说:“我是事后才知道的。这事要说大也不大,要说小也不小,到今天是不是算结束了也难说。说来你们也不会相信,就为了五个馒头闹出了这么大的事。” 朱宝田开始向大家叙说事情发生的始末: 这事件发生在昨天,是由我们班五个同学引起的;他们是班里的老大哥唱花脸的常大春,还有他弟弟武生常小春,另外三个同学是武生关胜杰,小花脸穆贵林,武旦田妞妞。按理说这几个同学并不是好惹事生非的人,他们爱学习,肯钻研,在文革运动中几个人还邀在一起自觉坚持天天练功,唯恐荒废了自己的学业。昨天是星期天,田妞妞对常大春建议: “大师兄,天天呆在练功房练功挺闷的,今天是星期天,我们换个户外环境,到人民公园去练功怎么样?” 常大春回过脸问其余三人:“你们看怎么样?我是没什么意见。” 穆贵林说:“大师兄没什么意见我更没意见,我早就想出去呼吸呼吸新鲜空气了。” 小春和关胜杰也说;“听大哥的,就这么办。” 一行五人来到人民公园选了个僻静平坦的地方练功。按以往的习惯,晨练结束后是吃早点的时间,可今天玩兴上来了,吃也就顾不上了,他们围着猴笼闹了起来。巨大的人造假石山上大小猴子们正尽情地嬉戏,逗引得人们舍不得离去。这时,田妞妞对常小春和关胜杰说: “你们俩得好好看看,这猴子的一举一动究竟是怎么回事?特点是什么?表达的又是什么意思?还有那些细微的表情,都挺有意思的。平时我说你们演美猴王不像,没猴性,太像人了,你们还不服气,还要我先示范一遍,今天先生就在笼里,你们好好学吧!” 常小春调皮地学了个猴脸说:“小师妹,遵命!” 就在他们五个人热烈地研讨起猴戏的时候,笼边来了十个带着“鬼见愁”袖章的红卫兵。 猴子是极具灵性的灵长类动物,无论是大人小孩都喜欢逗猴玩,可“鬼见愁”这帮人和别人的逗法就不一样,不是惊吓便是打。一会儿用树枝敲打铁丝笼,一会儿用小石块砸打猴子,惊得猴子满笼乱窜,有经验的老猴子则愤怒地捡起石子还击。“鬼见愁”的行为引起了四周人们的不满,可大家一看他们佩带的是“鬼见愁”的袖章,便不敢吭声摇头走开了。田妞妞实在看不下去了,便说: “你们也文明一点,哪个看猴像你们这样?” 赵队长把头一歪说:“我们怎么了?我们逗的是猴,又没逗你,关你什么事!猴子是你家什么亲戚不成?” 常大春见此人蛮不讲理便接过话说:“猴子是你家老祖宗都不知道了。” 赵队长恼了:“你敢骂我?” 常大春说:“我没骂你,你祖宗的祖宗不是从猿猴进化成人的吗?” 赵队长像吃了亏似地把眼睛瞪得铜铃般地说:“你的祖宗才是猴子变的!” 常大春幽默地一笑说:“没错,我的太祖先的确是从猿进化成人的。你不承认自己的祖先是从猿猴进化过来的,那你说是什么变的?” 常小春乐了,插话道:“大概是野猪变的吧?” 田妞妞也打趣道:“我看更像是野狗变的。” 赵队长顿时脸都青了,火冒三丈气势汹汹地问:“看袖章你们是艺术学院的红卫兵。” 常大春毫不在乎地把头一扬回答:“没错,坐不改姓立不改名,我们几个是艺院戏校京剧班的。” 赵队长面露凶色地威胁:“我看你们几个是没吃过亏,想讨打是吧!” 平时不爱多说活的大个子关胜杰这时挡了过来说:“在朋友面前我常吃亏,可那是自愿的,我爸说吃这种亏是福。小时在家里也挨过母亲打,那是因为自己淘气。像你这种人的亏我到是没吃过。如果说‘讨打’,谁打谁还不一定呢?别看你人多势众。” 就在这剑拔弩张的时刻,公园管理处的保卫人员来了,一场一触即发的冲突暂时避免了。 常大春等人再没有什么游玩的雅兴,他们毫无目的地在公园里隨便蹓跶了一会儿。这时,师妹田妞妞对大伙说: “我们都还没吃早点呢,肚子不饿吗?我肚子都开始唱戏了。” 常大春打趣道:“我们小师妹人小肚子不小,比我们还饿得快。走吧,找个地方吃早点去,别委屈了小师妹。” 田妞妞点着常大春说:“大师哥,你不饿,这是你自己说的啊,等会你不许吃。” 常大春逗道:“可以,但你得把我那份吃掉。” 五个人在园中转了许久,竟然没买到早点,几乎所有的摊点都卖完了。失望之中还是小师妹的运气好,总算找到了一家还没收摊的,但也只剩下五个大馒头了。小师妹田妞妞一边付款一边高兴的招呼师哥们: “师哥,你们快过来呀!这家还有五个大热馒头,正好我们一人一个。” 就在田妞妞一回头喊人的当儿,蒸笼里的五个馒头突然少了三个;同时,又一只手伸过来要将另两个馒头抓走,小师妹赶紧一把抢了过来。她抬头一看,气得大叫了起来: “又是你们这些‘鬼见愁’,你们为什么抢我的馒头?我钱都付过了。”田妞妞又回头大喊起来:“大师哥快来呀!‘鬼见愁’的人抢我们的馒头了!” 师哥们一阵风似的刮了过来。平时不轻易动气的关胜杰不知怎的,看到“鬼见愁”的人就生气,特别是那个蛮横的赵队长。他一赶上来就厉声质向手中还抓着馒头的赵队长: “你为什么抢我们的馒头?看女孩子好欺负是吧。” 赵队长歪着脖子说:“怎么是你的馒头?你叫叫,如果馒头会答应我就还给你。” 田妞妞理直气壮地争辯:“我钱都付过了,馒头不是我的难道是你的?无耻小人。” 赵队长说:“付了钱又怎么样?我可以补付。”说完,他就在馒头上大咬了一口。 田妞妞这下恼了,一把将馒头夺了过来,并将咬过的馒头丢在地上说:“这馒头宁可喂狗,也不给你这种人吃!” 赵队长从没有丢过这么大的脸,特别是在“鬼见愁”的队员面前;于是,他恼羞成怒地向自己的队员吆喝道:“给我上!教训教训这些戏子!” 赵队长的“戏子”二字又一次激怒了关胜杰常大春等人,一场生死决斗便开打了。 第25章 赵队长自认人多必胜,没想到今天的对手都是练过武功的。京剧的武功在台上练的是花架子,台后练的却是实实在在的功夫。常大春等人是学习了七年之久的毕业班学员,武功自然是了得。不一会儿,他们就像秋风扫落叶一般,将“鬼见愁”的人打了个人仰马翻落荒而逃。 朱宝田回顾到这里不禁感叹:“想不到‘鬼见愁’这帮人竟这么凶狠,就为这点私人恩怨,全副武装冲击我们艺院,把机关枪都用上了。他们今天没抓到人,保不定哪天还会炮轰咱们艺院呢。” 高松老师不无担心地说:“枪声一响,国家便更无宁日了。夺枪的信号一起,全国性的武斗便会升级,矛盾所指将不只是个人和小山头,危害的将是我们整个国家。”他又特意望了望沙海山和朱宝田说;“我现在也管不了你们,但我还是要说,希望你们千万千万别卷入社会上的夺枪风中,否则会一失足成千古恨的。” 沙海山微微一笑说;“我会慎重而行的,但事违人愿,树欲静而风不止,很多事是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 朱宝田则说:“江青同志还说要文攻武卫呢。嘿!反正现在的问题是越来越复杂,麻烦越来越大了。” 周星这时提醒大家:“‘鬼见愁’的人已经走了,我们得想法子出去才是。” 五楼展览大厅的门己被“鬼见愁”的人从外面锁上了,大家商量只有破门而出了。 第8章小分队无端入狱大冲突千钧一发 无事不登三宝殿,沙海山不是返校参加学院的文化革命,而是来母校搬救兵来了,因为他遇到了大麻烦。阅历浅,政治上没有成熟,加上浮燥和冲动,栽跟斗自然是迟早的事。现在好了,他在外面吃了亏,回母校搬救兵来了。返校造反团的问题是去不去?为什么去?去了又干什么?谁也没弄明白,谁也心里没谱。话说回来,这造反年月的年轻人,还真没有几个人是把问题真正想清楚了才去干革命的。似乎只要把握了造反斗争的大方向,其余都是无关紧要的枝节问题。“六五”级返校造反团团长章小虎问沙海山: “究竟出了什么事?你能不能具体一点告诉我们?我们总得师出有名啊。” “这事说大也大,说小也小,也可以说没什么事。有关我的事,估计舒凯歌也给你们说过不少;我是无产阶级革命造反派,和各位同学的大方向是一致的,这点应该不会怀疑吧?但是,全国各地区的运动进展情况不尽相同,每个人的做法也不相同,再说我也不是圣人,我自己认为做得对的事,别人就不一定认为对。因此,我希望返校团派一支小分队去景丰市,不是一定要你们支持我,而是希望你们先调查研究。如果发现的确是我错了,欢迎同学们帮助我改正,也可以反对我;如果我是正确的,我想你们也不会袖手旁观无动于衷。刚才章小虎问我究竟出了什么事?我现在只能简单介绍一下情况。不久前,市大联合筹委会根据中央精神,要求解散市里一切跨行业的革命群众组织,都回归本系统本单位去抓革命促生产,作为市里最大的群众组织《风雷激》便首当其冲。为了贯彻落实中央的精神,我花了很大力气说服了《风雷激》的同志们,解散了《风雷激》。可事情没过几天,情况就发生了突变。回到单位的《风雷激》成员,不仅不能很好的投入文革运动,而且纷纷先后受到揪斗、关押; 各单位众多已改头换面的保守派力量纷纷开始反扑,围剿清算造反派。为此,《风雷激》造反团许多人要求重组《风雷激》,而市大联筹一些常委反对重组。作为我个人,《风雷激》的存在与否并不是问题,但鉴于景丰市保守势力仍十分猖獗的实际情况,《风雷激》的历史使命看来没有结束,因而必须恢复。” 章小虎这时接下沙海山的话说:“你讲了这么多,我只一点,解散跨行业的群众组织既是中央的意思,就必须贯彻执行。我们不能帮你,也帮不了你,景丰市的事只能由景丰市的革命群众自己去解决。” 沙海山再次声明道:“我并不是反对解散《风雷激》,该组织前不久我们已经解散过了,但出现的客观情况是造反派重新受到打击和迫害。全国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的发展是不平衡的,根据景丰市的情况,《风雷激》必须恢复,至少在一个阶段里还必须存在。” 面对这样的情况,章小虎无言以对。说实在话,返校团的这些同学谁也没碰上过这种事,不知如何对应。周星和好几位同学认为,文化大革命史无前例,中央的文件要贯彻,但运动发展的不平衡和特殊性也要考虑,不防先过去看看。这年月“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谁还能把当今最大的红卫兵怎么样。虽说是返校造反的红卫兵,水平总不比在校的小师弟、小师妹差吧。周星心里觉得怪怪的,人的心态变化怎么就这么大,一回到学校,同学们凑到一块,便觉得什么也无所谓了。头带着红卫兵的帽子不愿多想事,天反正不会塌下来,万一在外闯出什么事来,还有红卫兵总部顶着。大家七嘴八舌的议论了一番,最后决定派一支小分队去景丰市,由老靠点的孟小刚任队长,周星任副队长,队员由舒凯歌、顾珏等五男三女组成。出发前章小虎再三叮嘱孟小刚和周星,遇事多调查研究,多思考,不要轻易表态,实在不行立即返回。一行八人就这么风风火火地乘上长途汽车,同沙海山去了景丰市。小分队名曰《省艺院红卫兵赴景战斗队》。 这时的文革运动已经不同于运动初期,各地已经很少见到首都南下串连的红卫兵了,他们煽风点火的任务早已完成。各地区运动的发展是不平衡的,小分队到了景丰市才发现,沙海山的情况和处境很糟。他的大联筹付主任之职实际上是虚设,既不用上班报到,更谈不上权力。《风雷激》总部昔日的喧闹已不存在,几名留守在总部的《风雷激》人员,正在听回单位后遭迫害的老队员们诉苦。 沙海山安排小分队走访了一些《风雷激》人员,参观了几个单位,又在市区几个大字报较集中的地方看了看。晚上,领队的孟小刚和大家研究分析了一下后决定: “我觉得要真正弄清这里的情况并不是那么简单的,时间上也不允许。再说我们又不是救世主,也帮不了沙海山多大的忙。从总体来看,沙海山应该是革命造反派,大方向是不会错的。我们不防在市区刷一些大标语支持一下《风雷激》,看看社会反映如何再说。” 第二天早上,赴景小分队的人带着浆糊桶和笔、墨、纸,在景丰市的几条大街刷写了一条条大副标语,内容无非是:“坚决支持无产阶级革命造反派《风雷激》!”“谁把矛头指向革命群众,奇+shu$网收集整理就砸烂谁的狗头!”等。就在周星刚写完最后一个字时,广场右大街缓缓驶来一支卡车队,车上全副武装的军人和《红色公安》造反派人员正押解十几名“罪犯”游街示众。“罪犯”被反捆着手,低着头,胸前都挂着大大的黑牌,名字上都打着红色的“乂”。道路两旁的人纷纷停住脚步观看,一些半大的孩子还跟着车跑,想看清楚“罪犯”那死灰一般的脸。周星和小分队的人也停下手中的事,看了看游斗的车队。他无意中发现车上的武装人员有人正对着小分队指指点点,但这些动作丝毫没引起小分队任何人的介意。 当天下午,小分队驻地来了二名自称是景丰市三中的红卫兵,他们是下战书来了。孟小刚拆开信封一看,带着野蛮、挑衅般的狂草书写的是: 省艺院赴景红卫兵小分队: 我景丰市三中《狂飚红卫兵总部》特约你们明早八点半在市武装部大 楼辩论,到时不来,后果自负。 景丰市三中《狂飚红总》.即日 收到如此战书,孟小刚,周星和大家十分气愤,但已经没有了发泄的对象,下战书的人已经走了。气过之后,大家只得坐下来冷静的分析原由和商量对策,并把沙海山也找来了。孟小刚问沙海山: “为什么三中《狂飚红总》要找我们辩论?而且地点选在市武装部,同时信中没说明辩论什么问题,这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沙海山,你们《风雷激》和《狂飚红总》过去有什么矛盾没有?” 沙海山和同来的几个人都想了想,觉得和《狂飚红总》从没有过什么接触,更谈不上矛盾,《狂飚红总》的名字也没听说过。那么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呢?大家百思不解。古说话:“来者不善,善者不来”,谜团像猜不透的黑暗,谁知道对手会在什么时候,突然从黑暗中向你射来致命的一箭。大家一阵胡乱地猜测之后,决定先去会会阵再说,难道大学生还怕中学生不成。至于辩论地点为什么选在市武装部,武装部是否会介入辩论,去了也就明白了。 为了稳妥起见,沙海山表示:“我在外面将配合行动,组织一些《风雷激》原部人马伺机而动。” 天终于亮了,一夜都没有睡好的孟小刚和周星带着大家去武装部赴约。二人心里很混乱,没有丝毫头绪,也无从准备,真可谓是糊里糊涂闹“革命”。这次赴约即不像“鸿门宴”,也不像关云长的“单刀赴会”,不知会闹出什么结果。 真没想到,武装部里竟荷枪实弹戒备森严如临大敌般地迎接小分队。不知道是武装部要辩论还是三中《狂飚红总》要辩论,在场《狂飚红总》的红卫兵没见几人,主持会议的却是武装部长,《狂飚红总》只是配角。 第26章 辩论场设在大会议厅,现场气氛十分紧张,大有山雨欲来风满楼之势。小分队的同学虽没有经过如此阵势,但既然要革命也就怕不了许多。孟小刚和同学们镇定自若地在圆会议桌的一边坐下。双方都按照自己的需要选读了毛主席语录。坐在武装部长旁边的一位《红色公安》组织头头先开了腔: “你们知道我们为什么要找你们来吗?” “我们不知道,也不需要知道,因为你们根本就不是三中《狂飚红总》的红卫兵;既然不是下战书的辩论对手,我也就没有必要和你说话”孟小刚说。 坐在主席位上的武装部长有点恼怒地敲了敲了桌子说:“我要先警告你们,今天不是一般的辩论,你们首先必须端正态度!” “笑话,辩论就是辩论,没有一般和特殊之分,各抒己见追求真理是一切辩论的目的,否则,就是诡辩。如果说今天的辩论有什么不一般,那就是你们荷枪实弹戒备森严,为今天的会场营造了一种不必要的特殊气氛。武力之下,对付我们几个手无寸铁的红卫兵,还要我们端正态度,我真不明白,要端正态度的究竟应该是谁?”周星还真没想到平时寡言的孟小刚危急之下能如此沉着善辩。 “混账东西!你敢不尊敬我们的武装部长?”《红色公安》的头头站起来吼道。 孟小刚却纹丝不动地坐着说:“鲁迅先生说过:‘谩骂不是战斗’,有理可以说吗,我看只有不讲道理的人才是混账东西。按理说,昨天那封没有辩论主题的辩论邀请书不是你下的,我们完全可以不理睬你,但今天你既然有兴趣,我们也可以听听你的高见。” 《红色公安》的头头还要发作,被武装部长按住了。部长说: “我是军人,没功夫和秀才磨牙齿。今天以三中《狂飚红总》的名义叫你们来,可以说是辩论,也可以说是要你们交待问题。” 部长的话还没说完,小分队的人全被激怒了,几乎全嚷了起来,会场秩序大乱。部长猛一拍桌子说道: “你们想干什么?造反造到我这儿来了,没门!” “你想干什么?想镇压毛主席的红卫兵?告诉你!我们不是反革命,也不是黑五类,是毛主席的红卫兵!”周星激动得从座位上跳起来说。 部长脸色铁青,用手指着周星说:“如果你们是反革命,就不是这样和你们说话了,我马上就可以把你们抓起来,实行无产阶级专政。” 混乱中的孟小刚到冷静一些,他叫周星坐下,叫小分队的人安静下来,又回过头对部长说:“部长同志,因为你是解放军,本着对人民军队的信任,我要问一句,你刚才所指的交待问题指的是什么?是不是其中有什么误会?我们到景丰市才不过二天时间。” “误会,这事能误会吗?你是装糊涂!”部长又侧过头对《红色公安》头头说:“老徐,你可以点他们一下。” 周星这时细看了一下《红色公安》的头头老徐、瘦高个、尖下巴,很容易让人联想到革命样板京剧《沙家浜》中的刁德一。他先给部长点了支香烟,再给自己点了支香烟,深深地吸了口烟后才说: “好吧,看袁部长的面子,我今天就点拨你们一下。你们还不至于健忘吧?昨天早上,我们《红色公安》和市武装部有四辆游斗罪犯的卡车经过广场,当时你们正在书写什么标语?为什么要书写这些标语?” 这一句点拨立即使小分队同学明白了事情的由来,同时也知道眼前的武装部长姓袁。心中有了点底,孟小刚的信心倍增,他不慌不忙地从上衣口袋中掏出仍放在身上的标语底稿说: “如果是为这件事,那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们,标语底稿就在我手上,无产阶级革命派从来不隐瞒自己的政治观点。标语内容共有三条,第一条是:《坚决支持无产阶级革命造反派“风雷激”!》第二条是:《谁把矛头指向革命群众就砸烂谁的狗头!》第三条是:《牢牢把握斗争大方向,将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进行到底!》至于为什么要书写这些标语,这标语的本身内容已经讲清楚了,是为了支持景丰市的革命造反派组织《风雷激》,将景丰市的文化大革命进行到底。请问诸位,难道我们支持《风雷激》也犯法了吗?值得你们大惊小怪和如此兴师问罪吗?” “不!你们的标语另有意图,另有所指,再说我们也没有看到你们所写的第一条标语。”《红色公安》的头头老徐说。 “你们没有看到并不等于没有,如果你有兴趣现在还可以去看,去找,甚至拍下照片。世界上那么多事物并没有因为你们没看到而不存在。另外,在此我要慎重声明,我们并不认识,更不了解你们所抓的那些罪犯,写标语和你们游斗罪犯二者没有任何关联。”孟小刚说。 老徐紧跟追问:“你们早不写晚不写,偏在我们游斗罪犯时写这样的标语,不是为罪犯喊冤叫屈助其气焰,又是为什么?” 辩论到这时,小分队的人已明显感到对方在胡搅蛮缠,似乎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了。性格泼辣豪爽,素有“假小子”之称的女同学顾珏忍耐不住腾地站了起来,用手点着对面《红色公安》的头头老徐说: “你们到底还讲不讲道理?叫你们去看,不去看,硬把我们的标语和罪犯搅合在一起。不是说了,我们根本就不认识、不了解他们,凭什么理由要支持他们?简直莫名其妙。我看你们是别有用心,想整人吧?” 周星接上说:“即使是时间上巧合,能怪我们吗?你们又没有提前通知谁。再说,罪犯的宣判和游斗通常都由法院出个布告什么的,可你们什么布告也没有出,反到怪起我们来了;真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武装部长的脸唰地突变了下来,他把桌子一拍,操着浓重的四川口音厉声说道:“你们跟我老实一点!” 火爆的顾珏也激动地把桌子一拍,学着袁部长的四川腔调说:“什么‘老实一点’,我说你跟我讲道理一点,别在这里以势压人!” “你敢污辱我们首长,不尊敬解放军!”《红色公安》的头儿老徐说。 “你别扣帽子,我尊敬解放军,尊敬讲道理的解放军。我大哥也是解放军的团长,家里是三代产业工人,响当当的红五类,你想怎么的?吓唬谁!”顾珏毫不示弱。 武装部长终于忍耐不住了,把手一挥,说:“给我把她抓起来!” 二名《红色公安》的人立即冲上去将顾珏的双手反扣住。几乎是同时,小分队的人也冲上去营救顾珏。情急之中,冲在前面的周星用了一个小擒拿动作将一名押住顾珏的《红色公安》人员反锁住了,顾珏趁机和另一位《红色公安》人员扭打起来。袁部长见状,便指着周星说: “把他也抓起来。” 这一声令下,上来的不仅有《红色公安》,还有武装部的战士。在这种情况下,周星不能动手,因为对手不仅具有人数上的优势,而且他们带着帽徽领章,这是人民军队的象征。《红色公安》是公安系统的群众组织,武装部战士却是解放军。尽管当时全国已发生不少冲击部队的事件,但他不愿与军人发生冲突。小分队有的同学已经抄起了椅子等物,准备拼死一搏,被孟小刚制止了。他非常明白,形势对己方非常不利,在此斗下去非吃大亏不可,何况对方又是以解放军和《红色公安》为主,而不是《狂飚红总》。所谓的辩论是进行不下去了,于是,他只有提出抗议: “我抗议你们非法暴力拘禁毛主席的红卫兵!你们将承担所产生的一切严重后果。……” 孟小刚的抗议还没有说完,袁部长就把手一挥,命令部下:“把他们轰出去!” 众多的武装人员和《红色公安》人员蜂拥而上,手无寸铁的小分队被推出来的时候,听到被押走的周星和顾珏在高喊: “革命无罪,造反有理!谁镇压革命群众运动决没有好下场!毛主席万岁!共产党万岁!” 孟小刚的心如同刀绞,泪水夺眶而下,其余的同学还要冲进去,被他制止了。这时沙海山带着十几个人也赶来了,问明情况后,大多数人主张冲进去,沙海山和孟小刚都不同意。 沙海山说:“好汉不吃眼前亏,对方荷枪实弹人数众多,而且有所准备;现在我们加起来才二十余人,解决不了问题。人,是一定要救的,其中的阴谋也必须揭穿。我的意见是大家先回去商量好,准备好了再行动。” 《风雷激》和小分队的同学暂时撤走了。周星和顾珏被分别关在拘留所的男女号子里。 周星被推进昏暗的号子,铁门立即被“哐当!”一声锁上了。怒火中烧的周星感到自己的人生受到了最大的污辱,他不顾一切踢、捶着铁门,不断地叫骂。看守见关进来的是红卫兵,则一反常规地不闻不问,反正用不了多久一切都会平静。这号子里有个十分凶残的流氓把头叫胡疤子,专门欺负新关进来的人。所有新进来的人犯先是挨他一顿打,然后是罚三天饭,睡觉也必须睡在马桶边。胡疤子见周星又喊又闹,便从后面扳住周星的肩膀说: “你他妈的活得不耐烦找死是吧,懂不懂规矩?不懂让老子来教教你。” 周星猛一回头撞开他的手,又拍着自己的红卫兵袖章说:“你他妈的是什么东西,你是罪犯!敢教我?我是毛主席的红卫兵!” “什么红卫兵黑卫兵,到这里来了都是犯人,你神气什么?”胡疤子伸手便去撕周星的红袖章。 第27章 周星正窝了一肚子的气没地方出,这一生从来没进过号子,想不到进了号子还要受这种乌龟王八蛋的欺负。一时间怒从心头起,只见他左手往上一圈,瞬间拿住对方的手腕,右手托住对方肘部一拧,只听“哎哟!”一声,胡疤子痛得向右侧弯下身子。还没容胡疤子反映过来,右腿膝关节又被周星踩住。这一招是少林拳《连手短打》中的擒拿术。周星在怒气头上出的招,下手自然更重,胡疤子的右肘关节和膝关节受到了很大的挫伤。幸亏他倒得快,否则右手必断无疑。胡疤子疼得连哭带喊: “好汉饶命!好汉饶命!哎哟!我手脚都快断了,快放开我。大人不记小人过,放我一马吧!” 周星十分厌恶的松开了手,胡疤子像泥一样瘫在了地上动弹不得,光会哼哼呀呀地叫唤。号子里受过他欺负的六个犯人在一旁幸灾乐祸,谁也不肯帮他。周星对胡疤子脸上呸了一口痰说: “我以为你有什么本事,关进来还不老实,还要称老大。瞧你那个鬼德性,狗屎不如!老子今天警告你,今后再欺负人,我就活剥了你!只许你规规矩矩,不许你乱说乱动!” 胡疤子早已疼得没了气力,只会回答:“是!是!” 有一大个子的犯人讨好周星说:“红爷,从今后您就是我们的老大了,我们一切都听您的,请问老大尊姓大名?” 周星不屑地说:“什么红爷白爷的,红卫兵不是爷,是革命闯将!你们是什么东西,是一群混蛋,是罪犯,是无产阶级专政的对象,能和我比吗?谁稀罕做你们的老大,那是对我人格的污辱。但是,从今天起,你们必须老老实实地接受战无不胜的毛泽东思想的改造,谁也不准再在号子里称王称霸。” “是!我们不能和您比。您还没告诉我们如何称呼呢,反正红爷是不能叫的。”大个子说。 自尊使周星不想告诉这些人姓名,便说:“叫我小周就可以了。” 看守不知什么时候已站在铁窗外,他看到胡疤子像一条快殭死的蛇,缓缓地向阴暗潮湿的墙角爬去,就是那个马桶边的角落,现在该轮到他睡那个地方了。看守嘴角露出一丝有趣的微笑。 在关押顾珏的女号子中,似乎没有坐把的女号头。从关进来的第一刻起顾珏便没有安静过。她踢打铁门,呼喊口号,抗议,唱革命歌曲,看守的回应就是两个字“不理”。女号中原先关押了二名女犯,罪名是小偷。一名年约二十七八的女犯关心地说: “我说妹子,你就别再闹了,闹下去会吃亏的。” “吃什么亏,我和你们不一样,我不是罪犯,我是毛主席的红卫兵。他们无缘无故把我抓进来是非法拘禁,我当然要进行斗争。”顾珏蔑视地回答。 “红卫兵又怎么样?他们敢抓你、关你、就敢治你。”女犯说。 “他们治不了我,我外面还有许多同学和造反派战友,他们会组织斗争和开展营救的。”顾珏倔强地说。 “可你闹了这么久又怎么样呢?看守根本不理睬。” 女犯的这句话到是提醒了顾珏,是呀!自己得保存力量以利再斗争,或是改换一种斗争的方式。顾珏自己也觉得口干苦涩了,便不再言语找个位置坐了下来。中午时分,饭送来了,尽管号饭很难吃,二名女犯却兴奋地迎了上去。顾珏瞬间想起了电影中共产党员在敌人监狱中的绝食斗争,便决定开始绝食。主意一定,她便坐在那里纹丝不动了。看守从窗外望了一眼,不耐烦地叫了一声: “新来的姓什么?不想吃饭了?不吃我就拿走了。” 顾珏慷慨陈词:“告诉你,我坐不改姓,立不改名,姓红,叫红卫兵,全称是毛主席的红卫兵。你们非法拘禁我,我现在宣布开始绝食斗争,不获全胜决不收兵。” 关押了两名红卫兵的事,看守们都知道了,每个人的看法不一,但当兵的无权过问是非曲直,军人只能以服从命令为天职。那看守瞪了瞪眼,又敲了敲铁窗说: “你别自讨没趣,你以为绝食就成了,对付绝食我们有的是办法。” “那我就等着你们的办法,再不成,我就一头撞死在号子中,看你们怎么交待。我大哥也是解放军的团长,将一个红卫兵,一个解放军团长的妹妹非法拘禁又迫害致死,你们要负全部的法律责任。” 顾珏毫不屈服的态度令看守无可奈何,他示意年长的女犯将一碗饭接了过去,没想到顾珏一巴掌将碗打翻,并用手指着地上的饭菜说: “女贼,你们想吃吗?都在地上,不吃怪可惜的,趴在地上全舔光它。告诉你们,我的事不要你们管!” 看守和炊事员只得走了,他必须把情况向上级汇报。下午,换了一班看守。没有吃饭的顾珏感到饥饿的腹中“咕!咕!”响。她想闭眼休息一下,可怎么也睡不着。突然,她听到有一个声音在轻轻的呼唤: “小顾!顾珏!顾珏!” 她睁眼一看,发现是穿军装的看守在铁窗口喊她。奇怪,他怎么知道我的名字?顾珏正感到纳闷,那看守却亲切的说: “小顾,怎么不认识我了?我是艺院编导系的康华军。” 顾珏凑近窗前,终于看清了逆光的康华军,便问:“你怎么在这里?” 康华军答:“我是前年应征入伍分配在这里的。早上听说有两个艺院的红卫兵被抓了进来,我就非常担心。后来我向在场知情的朋友仔细打听了一下,才知道其中有很大的误会;可袁部长认为你们态度很不好,并发生了冲突,所以要教训你们一下。我们袁部长最讨厌外来串连的红卫兵。听说许多城市又在搞什么揪军内一小撮,他以为你们是来煽风点火的,所以没有好感;加上你们刷标语产生的误会,才发生今天的冲突。不过,像这样的情况不出二十四小时就会放人的,所以你也不必担心,绝食就更没必要了。你怎么这么傻,不吃饭不是跟自己过不去?我去给你搞点吃的东西来。” “不吃!不放我出去决不吃饭!”顾珏倔强的拒绝了。 “那你需要我帮助什么?” “你把我的毛主席语录还给我,这是精神粮食。” 康华军把自己的《毛主席语录》拿出来送给顾珏,又说:“小顾,你先用我这一本,你的那本等会再还给你。下岗后我想去找沙海山和小分队的同学,你有什么话要转达吗?” 顾珏出于某种考虑没有吭声,却问起另外的事:“康华军,那些被游斗的罪犯究竟是些什么人?怎么和我们小分队扯上了?” 康华军回头望了一下走廊后轻声地回答:“准确地说,这些人还是没定性的一个造反派群众组织的大小头头。他们胆大妄为,竟敢把矛头指向人民军队,要揪什么‘军内一小撮’,这不是要毁我‘红色长城’吗?这种人不抓还行?袁部长是南下老干部,一听揪‘军内一小撮’就来气,所以就把他们抓了起来。你们刷标语又正巧碰上游斗,这误会不就产生了。” 拘留所外,小分队和沙海山正在紧张地活动。沙海山迅速地联络了几千名《风雷激》人员,还有市师专红卫兵总部张晓阳调来的支援人马。另外,又准备了许多卡车,写好了许多揭露真相的大字报,大家准备晚上冲击武装部救人。天渐渐黑了下来,身为小分队队长的孟小刚心都快蹦出来了。他没见过这么大的阵势,也不知道这样做对不对,会产生什么样的后果。同学不能不救,武装部又不能冲击,矛盾像一座大山压得他喘不过气来。突然,他对着沙海山大吼起来: “沙海山,我们不能冲武装部!” “什么!为什么不能?外地造反派夺枪的事还有呢!人都被非法拘禁了,我们难道见死不救?今后还有脸去见人吗?小分队是我请来的,我有责任保护你们的安全,就是被枪子儿打死我也要救人!”沙海山说完便失声痛哭起来,他的声带严重充血,沙哑得可怕。 孟小刚无言以对,因为他实在也没有其它的好办法。沙海山回过头眼泪汪汪地看着孟小刚说: “老同学,我对不起你们,不该把你们请到这个是非之地来。现在,小分队的人一个也别去,都留在这里等待。不管事情成功与否,我都会给你们送来一个消息。然后,你们连夜赶回南城母校,汽车我已经为你们准备好,这里的事你们就别再管了。” 说完,沙海山一声令下,所有的卡车都发动了起来。就在这时,一个声音有如炸雷穿越夜空: “站住!都给我站住!你们发疯了,要去哪儿?” 吼叫的正是周星,旁边挡着道路的是顾珏和穿便服的康华军。 周星和顾珏的回归,终于及时地挽救了一场危险的流血冲突。 周星和赴景丰市的同学们终于回到了母校,可马上又要离开母校了;因为根据中央的精神,全国“六五”级返校的红卫兵组织都必须解散,各自回工作单位。离开的那天,周星留恋地抚摸着弹痕累累的校门,心中感慨万千。他反思,在这短暂的日子里自己都干了些什么?糊里糊涂不明不白。自己是什么观点?什么派别?是造反派,又像是保皇派。你是在如何关心国家大事,将文化大革命进行到底的?不知道。他隐隐约约感到自己太幼稚,根本不懂政治,只有一腔热血。他又质问自己真的已经分清敌友了吗?答案是不敢肯定。自己这种状态是必然还是偶然现象?是必然,又像是偶然。今年的风雪为什么这么大?迷茫中的周星不禁打了个寒颤。 第28章 他突然觉得自己像一只渺小而可怜巴巴的小动物,随时都有可能触动猎人布下的罗网;这张罗网是无形的,却大得可以覆盖大地。捕杀撞网的猎物是不需要罪名的,谁叫你闯进这个领域的呢?他又想起社会上的“逍遥派”,看来他们的逍遥是有一定道理的,是一种大智若愚。可逍遥又不是每个人都能做到的,当你处在树欲静而风不止的环境如何去逍遥?周星又想起年青人崇尚的革命英雄主义,可现在弄不好就会成为狗熊,太可怕了!比死都可怕。母校传达室的老工友李师傅正在悠然自乐地和一个老头儿下棋。他看见呆立在风雪中的周星,便关切地说: “周星,又要离开母校了,怪舍不得是吗?我这个糟老头子一批又一批的送了多少孩子们出校门,每次心里都不是滋味。但没有办法,这是规律,小鹰长大了都要独立翱翔蓝天。我看你心事重重的,进来坐坐吧,暖和暖和,看老头儿们下盘棋,再听听棋理,说不定会有点收获。” 周星走进了传达室,炉火烧得很旺,室内暖洋洋的,有一种难得的轻松祥和气氛。他在旁边坐了下来。李师傅指着棋盘问周星: “如果你在这盘棋上,应该是什么角色?” “那还用问,兵呗。” “兵的责任是什么?” “攻击敌人、保护元帅。” 李师傅又问:“那调兵遣将,控制棋局的人是谁?” “当然是你啰。” “那么,我把你这个兵放到什么地方,和为什么要放到这个地方,你本身会知道吗?” “不会!” “对,你不仅不知道,永远也不会知道,这是一个永远猜不透的谜。对这个兵来说,它只知道过程和结局。或许有一天它终于明白,但一切都成为历史,无法改变。” 周星似懂非懂,不知李师傅究竟想跟自己说明什么;李师傅从周星迷茫的眼神中已感觉到了,他乐呵呵地打岔道: “我讲的是棋理,但也是哲理,一下子不懂没关系,今后可以慢慢去体会。” 突然,与李师傅对奕的老头儿把棋子一拍,大喝一声:“将军!” 李师傅吓了一跳,但很快又冷静下来,嘲讽地骂道:“野心勃勃味口不小哇,才没走几步就想直取老帅!没那么容易!看我的,将军!” 这下那老头儿可慌了神,因为已经输定了。李师傅说: “谁叫你野心太大,心太急了!” 第9章蒙群众军区夺枪乱世中秀才玩火 周星离开母校回到秀江市时,文化大革命的形势已急转直下,市造反大军与市联合指挥部谁是谁非难以评说。上面中央文革的表态时有变化,弄不清究竟是怎么回事;下面的群众都认为自己是革命派,因而互不让步针锋相对。开始大家还坚持要文斗不要武斗,后来上面一句“文攻武卫”和“好人打好人,误会;好人打坏人,应该;坏人打坏人,活该。”天下更是大乱起来。坚决支持革命左派的部队,也分成了两种观点;某野战部队支持市造反大军,某空军部队却支持对立面的市联合指挥部。更叫人不安的是大规模的武斗迹象已经显露出来,双方都抢夺和控制了一定数量的武器,各自又控占了部分地盘。好端端的秀江市分成了两半;城市大部分由造反大军控制,少部分由联合指挥部控制。 像往常一样,周星在火车南站下的车。他的行李总是非常简单,右肩挎着军用挎包,左手提着一只绿帆布旅行袋。当他快步走出火车站的出口,才走了十几米,突然有人“嘿!”的一声,从后面拍了一下他的右肩,小吓了他一下。他回头一看,是三个年轻的少女,秀江市一中的红卫兵小将。性格泼辣大方的王蓉蓉个子不算太高,扎着短辫的头上总爱带着一顶旧军帽,加上一身旧军装,到有几分男孩子的英俊阳刚之气,刚才就是她拍了周星一下。她对自己的突然袭击非常得意,旁边的同学冯小燕和欧阳文涛则在一旁高兴地笑着。那时代的大、中学生都想方设法为自己弄套军装穿穿,实在弄不到的同学就扯上几尺草绿色的布定做一套仿军装。这道理很简单,伟大领袖毛主席都在天安门城楼穿上绿军装了,作为毛主席的红卫兵,能不穿绿军装吗?你听,街头的高音宣传喇叭正在唱着:“毛主席穿上绿军装,红色的帽徽闪红光……”,三位女红卫兵自然也就“不爱红装爱武装”了。周星看她们都带着简单的行李,便问: “你们又从外地串连回来?” “不错,这次我们不仅到了北京,还到了红太阳升起的地方韶山。”王蓉蓉得意地回答。 “怎么就你们三个人呢?你们的好友谢红卫怎么没去?”周星关心地问。 清秀文雅的欧阳文涛抢着回答:“她去了,到北京后,她那位分别多年在京工作的舅舅留她多住几天,我们就先走了。” 周星四人本打算坐公交车回市中心,但小别重逢话特别多,王蓉蓉就提议: “我们步行吧,来段小长征,还可以锻炼锻炼自己。” 于是,四个人便一路侃起了大山,叙说着所见所闻,谈论着各自的观点…… 周星和她们是在“学习毛主席著作先进事迹展览会”上认识的。前些时,市造反大军宣传部搞这个展览会,从秀江一中抽调了一批女高中学生做讲解员,周星和她们四人分在一个工作小组,天天在一起,就混得很熟了;加上周星的多才多艺和天生的抒情男高音,年轻人自然而然就非常融洽了。大家常在一起“关心国家大事”,一起唱歌、登山、游泳,欣赏祖国的大好河山,畅谈自己的理想、抱负。这四位少女在一起,常让周星想到一幅叫《四姐妹》的优秀油画作品,让他欣赏不够。王蓉蓉活泼、大方,但似乎太单纯。冯小燕是郊区农民的女儿,微微黑红的脸庞透着腼腆,朴素的美。欧阳文涛清秀文雅,是秀江日报记者的女儿,比其他三位同学大一岁,个子偏高,口才很好。谢红卫则是一个很不幸的孩子,白皙清秀的脸上虽然蕴藏着青春的活力,却也隐隐的深藏着一丝忧伤和自卑。她爱思索,但一旦考虑清楚又十分果断,义无反顾。在一次单独的场合,欧阳文涛告诉周星一些有关小谢的事: “小谢是黑五类子女(地主、富农、反革命、坏分子、右派),她的母亲是地主的小老婆;但小谢自己说,她母亲也是穷人的女儿,是被逼做地主小老婆的。她妈生她后,原给她取名谢小凤,文革后改名叫谢红卫。解放前夕,她的父亲和大老婆携带钱财逃跑了,剩下她母亲就成了替罪的地主婆。她家住在郊区农村八面山公社红旗大队,只要一碰上政治运动,她妈就成了阶级斗争的对象。她母亲长得很漂亮,也不出老,和小谢站在一起不仔细看真有点像俩姐妹。她妈曾想改嫁,但人家一听是地主婆,就打了退堂鼓。最难办的是年轻守寡的母亲轻信了一个坏男人,怀上了孕,又给她生了个没有名分的弟弟。而那个男人没有履行结婚的承诺,也从没有露过面。生产队多次开会斗争她母亲,要她交出那个奸夫,可她批斗时头都被打破了,就是没说出奸夫。这件事,一直是个谜。为这事,小谢也对母亲非常气愤,但有时又会偷偷地对我说:‘我弟弟长得很好玩,好聪明,好可爱。’文化革命开始以后,她母亲的事又一次被摆了出来,斗争会一次接一次,连头发都被生产队的造反派剪光了。学校的红卫兵组织也不让谢红卫参加,改了名字也不行,但她对各种工作还是很主动积极。为了划清阶级界限,她和母亲脱离了关系,一个人住进了学校。讲起来小谢也蛮可怜的,脱离了关系后,她没有了生活来源,母亲有时偷偷地给她送些钱物来,又被她拒绝退回。后来,她和一个很早就离家参加革命在北京工作的舅舅联系上了,得到了他的资助,学习和生活才有了基本保障。” 周星四人一路说说笑笑走到了市中心。这市中心早就没有繁华的气氛了,商店没多少商品;水果店货架空空,只摆着几挂小小的半烂香蕉和小苹果;油炸食品是多少年没见过面了。然而,热闹似乎有增无减,大字报栏夹道而行,各种漫画奇形怪状。这时,一辆宣传卡车迎面而来,车头挂着几个醒目的大字:“十万火急,血的惨案!!!”车上的高音喇叭传出尖锐的女高音: “造反派的战友们、红卫兵小将们,省城告急!羊城告急!山城告急!武汉告急!全国各地保守势力正掀起一股反动的逆流,制造一个个惊人的血案……” 马路边的大字报栏旁,一些造反大军的人和红卫兵也在刷写类似的大标语。周星四人挤进围观的人群,想弄个明白究竟出了什么大事。突然,前面传来急促的跑步声和呼喊声: “抓往他!抓住他!前面的人快抓住他!他是联合指挥部的头头。” 周星还没反应过来,一个彪形大汉从自己面前飞跑而过。不知什么时候,大汉掏出了一支手枪,朝天就是“砰!砰!”两枪,街上顿时大乱,人群纷纷躲闪路旁。这时,追赶的造反大军人员也朝天开枪了。追赶的人中有个楞小伙子手里拿着个手榴弹边追边骂: “狗入的,你还敢开枪,老子炸死你。” 旁边的同伴想阻止他,但没来得及,只见楞小伙扔出的手榴弹急速向前飞去,“轰!”地一声,手榴弹在马路中间爆炸了。硝烟散去,想炸的人逃之夭夭,路旁反应慢的群众却被炸伤三个。一位中年男人躲在树后屁股没藏好,弹片插进了屁股,流了一裤子的鲜血。 第29章 不用说,又是一桩“血案”和“告急”产生了,这账自然要记在联合指挥部身上。秀江市不流血的政治斗争和路线斗争开始流血了。值得庆幸的是,在手榴弹飞出的那一刻,周星四人机警地闪避进身旁的商店中,所以无一人受伤。 伤员终于被救护车接走了,一直在旁协助救护的周星四人正准备离开,现场又赶来了 两辆湊热闹的边三轮摩托车,车上跳下六名全副武装令秀江市人头痛的“全无敌”人员。秀江市的人们都知道,“全无敌”造反团是由市里无正式职业的游民组成,持有造反派的观点,却常干些散兵游勇的勾当。他们打、砸、抢和欺行霸市的扰民行为令市民叫苦,亦令造反大军不齿。造反大军不承认“全无敌”是造反派战友,称它是必须改造的流氓无产阶级组织。该组织武装占领市工人文化宫为据点,“占山为王”已发展到五百多人。人数不算太多,可多是胆大骁悍的年青人。周星万万没有想到摩托车上跳下的头目竟是山歌剧团的演员唐强。他现在的模样可神气了,身材本就魁伟的他腰别双枪,一身游击英雄的打扮,两名警卫员在他身后一左一右的站开。唐强一见周星便率先打起了招呼: “小老弟,好久不见!听说刚才这里炸伤了人,你知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周星上前与他握了一下手才回答:“啊,是几个造反大军的人,追一个潜过来的联合指挥部人员。双方竟在大马路上开了枪,造反大军一个人还扔了颗手榴弹,结果联合指挥部的人没抓到,无辜的老百姓到是炸伤了三个。伤员才刚救走。” 唐强走到弹坑边看了看,与部下议论了一会,又与周星搭上了话: “看样子你八成是从家探亲回来吧。” 周星说:“应该说是公私兼顾吧,‘六五’级毕业生返校参与本校‘文革’运动,顺便也就探了亲。哎!你不在单位参加运动,怎么跑到‘全无敌’去了?” 唐强得意地说:“我这叫走投无路‘逼上梁山’。你也知道,运动初期我是市里有名的‘铁杆老保’,闹腾得特别起。后来响应中央文革的号召造反了,却捞了个两派不承认,造反派嫌我原先太‘铁杆’,不让我参加造反大军的组织;联合指挥部说我是叛徒,骂得我狗血喷头。就在我走投无路时‘全无敌’造反团接纳了我。人家够意思,把我当个人才,封我当了‘全无敌’的宣传部长,还拨给我一个排的人马和两辆三轮摩托车。真可谓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造反大军不留我,自有留人处。”说到这儿,唐强不禁腰板一挺,又拍了拍腰中的双枪,神气极了。 周星略犹豫了一下,还是轻声把自己心中的话说了出来:“唐大哥,‘全无敌’在群众中的口碑不太好哇!你考虑过没有?” 唐强滿不在乎地大声说:“这算什么!这年月还谈什么口碑,哪派又称得上是名门正派正人君子?谁敢说自己没打过人抄过家?各派干的事自己心里明白,大家半斤对八两而已。”唐强早已注意到一直跟在周星身边的三个女孩,便岔开话题说:“这三个女巴叶大概是你的朋友吧,一块从外地回来?” 周星赶紧介绍了一下,然后又说:“我们是下火车后才碰上的,顺便同路回家。” 唐强是个热心人,立即豪爽地说:“小老弟,我用摩托送你们几个回去,走什么路?” 周星不好意思地推辞:“这不行!你车上还有这么多兄弟呢。” “这好办。”唐强说着话又回头对手下的人下达命令:“你们几个听着,除王烈留下帮我送这几个朋友回家外,其余的人全部步行回总部。特别跟我注意,路上不许做坏事,否则,我决不轻饶!” 三轮摩托已经发动起来了,唐强的盛情难却,周星四人只好上了车。 走进单位的大门,一切还是老样子。不同的是,大字报和漫画更多了。从漫画上看,在周星离开的两个月里,批斗的范围又扩大了,二十几人的单位,除去两个挨批的正副馆长外,五个有历史问题的人也揪了出来。这几个人正在大字报旁抄下跟自己有关的事。周星在办公室见到大家时都很高兴。老工友郑伯娘说: “我们朝气蓬勃的革命小将回来了,回校有两个月了吧?同志们都怪想你的。” 战斗队的负责人高峰过来和周星握过手,并交给他一封信:“这是一封北京来信,有好几天了。好像是女孩子的笔迹,好好看看。你刚到,先回宿舍休息一下,整理整理内务吧!” 周星在北京市没有什么亲友,只有两位男同学分配在对外文化委员会工作,怎么会有女孩子写信给他呢?回到单身宿舍,他一拆开信,立即从信纸中滑出两张黑白照片,原来是一中讲解员谢红卫寄来的。照片上小谢穿着红卫兵服,毛主席语录虔诚的捧在胸前,英姿飒爽。两张照片分别是站在天安门和天坛前拍摄的。他仔细地端详照片上这位年轻的姑娘,神态昂扬,眉宇和微笑中似乎有一种新的活力和自信,原来那一丝淡淡的忧郁似乎已经消失,至少是已经淡化。周星想起第一次见到她的情景: 市展览馆《学习毛主席著作先进事迹展览会》正在制作版面的紧张阶段。美工、木工和讲解员都在忙着钉版面、贴照片、刷底色等,几乎每天晚上都要加班。由于人员大部分是从各单位临时抽调来的,各展厅又进行了分工,因而互相之间还不太熟悉。周星带着王蓉蓉、冯小燕、欧阳文涛在第一展厅版面组工作。虽然工作忙,时间也长,但年轻人在一起说说笑笑地到也不觉得累,只是每到晚上一过十一点就困得直想睡觉。有一天晚上,周星小组正在制作版面,小谢从第三展厅到第一展厅来,正好迎面碰见小欧,她问: “欧阳文涛,你们这里好热闹,速度这么快,就做了这么多版面!” 小欧答道:“你们也不赖嘛。怎么,你到这里好像有什么事吧?” “是的,我们小组钉版面压条的小钉子用完了,管后勤的大老李又出去订宵夜去了,想跟你们借点用。” 欧阳把小谢带到周星面前作了个介绍:“这是谢红卫,是第三展厅的讲解员,我同班同学。这是周星,我们展厅的负责人。她们三展厅的小钉子用完了,大老李又出去了,想借点先应急用。” 周星说:“正好下午我领了几盒,小欧,你到我抽屉去拿两盒来。” 小谢正要同去,周星又说:“你坐一下,一会儿就拿来了。工作了一整天,休息一下嘛。” 周星顺手拖过一张椅子让小谢坐了下来。在展厅明亮的灯光下,他发现这姑娘长得白皙端庄,颇有江浙少女的特点,但秀白的脸上深藏着一种别的女孩所没有的忧伤。就在他注视的同时,小谢也在注视他,但即刻她脸色一红,就把眼神闪开了。……此后不久,因工作需要谢红卫也调到第一展厅来了。 周星展开这封远方的来信,字迹和人一样端庄秀丽:“小周,您好!好久没见面了,没想到我会写信给你吧……。”这封信写得热情洋溢,充满了青春的活力和对未来的憧憬向住,更充满了对祖国大好山河的热爱,对共产党和毛主席的热爱。她说:“在串连之余,我游览了长城,参观了故宫、天坛、天安门……。我们的社会主义祖国真伟大,能生活在这个伟大的国家、伟大的时代感到无比的幸福。遗憾的是,我没能见到最最敬爱的伟大领袖毛主席;如早些日子来北京就可以接受毛主席的检阅,见到毛主席了。”她还说:“希望你能分享我的幸福和快乐,因此寄上这两张照片。”周星深知她的感觉并不奇怪,和每个第一次到北京去的人一样,幸福和激动之情会油然而生。周星轻轻地舒了口气,但愿她这次北京之行,能永远抚平她心灵上的伤痕。 不几天,形势骤然紧张起来。全国各地的告急、惨案、暴行、文攻武卫之类的信息雪片似地飞来,武斗大有规模型爆发的可能。各派喊的都是同一类口号:“誓死保卫党中央!誓死保卫毛主席!”不少群众组织已经武装起来了。晚上敢上街的人日渐稀少,但周星还是决定上街去看看大字报上的最新消息。这些血腥恐怖的报道,常令你愤慨、激动,可真相又的确难以辩明。供电早就极不正常,他大字报还没看多久,微弱的电灯光也没有了。月光惨淡昏暗得已看不清字迹,周星只得信步走回单位。突然,一声巨吼: “不许动!” 他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一杆红樱枪已顶到了他的胸口。幸好,枪并没有住前扎下去。周星赶紧向右一个侧闪,左手抓住了对方的枪杆,又进右脚,用右手封住了对方的咽喉,厉声责问: “你要干什么?为什么用枪刺我?” 对手也不答话,只是拼命的挣扎。周星正要进一步行动,大字报栏后传出一片笑声,接着又走出几个带红袖章的造反派,其中一人周星认识,是造反大军的薛中锐。他劝开周星: “误会,误会,都是自己人。情况是这样的,形势越来越紧张,极有可能会大打起来;因此,总部组织了夜间巡逻,以应付突发事件。” 周星气愤的质问:“巡逻也不能随便用枪刺人哪!” 他又解释:“这是市里有名的神经病,叫武癫子。现在神经病院瘫痪了,没人管,疯子都跑出来了。我们逗他玩,发根红樱枪给他陪我们巡逻,万一有什么事,让他挡挡子弹。” 薛中锐不解释还好点,这话有如火上浇油,周星愤怒地说:“你们太不负责,太不人道,太没有法制观念了! 第30章 简直是恶作剧。”说完,周星扬长而去。他身后令人厌恶的狂笑声在漆黑的夜空飘荡,久久不能散去。 晚上的遭遇,使周星一夜都没睡好觉。第二天一早,无限风光战斗队高峰队长在碰头会上临时通知:文艺红总要召开紧急会议,战斗队有十人参加会议。名单一宣布,全部是年轻人。周星问: “高峰,到底开什么会?这么紧急。” 高峰说:“我也不知道,去了不就知道了。” 周星没再问什么,一行十人骑自行车赶到市艺术剧院。会场里面已经坐了二百多人,到会的人大多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剧场气氛紧张,每个出入口处都有荷枪实弹的人员守住,到会的人员只可以进不可以出,焦虑不安的人们乱哄哄的在做各种猜测。不一会儿,文艺红总的头头洪焱带着五六个全副武装的造反派走到台中央,薛中锐也在其中。洪焱向大家介绍分析了当前的严峻形势,并传达上面造反大军的指示: “同志们,我们造反大军的每一个战士都要准备文攻武卫,要用革命的武装对付反革命的武装;要用鲜血和生命来保卫党中央,保卫毛主席。现在,是考验我们的时候到了,忠不忠,看行动,能不能把文化大革命进行到底,能不能确保无产阶级的红色政权永不变色,也要看我们的行动……。” 一番宣传鼓动之后,洪焱正式宣布前住秀江市军分区“借枪”。他这一宣布,台下顿时就乱了套。也有人大声叫了起来: “什么‘借枪’?不就是抢枪吗,谁愿去谁去,反正我是不想去。” 因为绝大多数的人事先并不知道有抢枪行动,而且这些人是赤手空拳,要抢的又是解放军的枪,大家能不害怕,不乱套吗?会场立即就有人要离开,但被武装的门卫挡了回来。为了安定人心,洪焱又说: “来了就不可以走,大家只是跟着去,制造一个声势;抢枪的事由有武装的同志去做,大家只是做个后盾,起个支持作用……。” 就这样,货、客汽车共七辆出发了。每辆车上都配有武装人员,想离开也是不行的。 军分区门口,一位手挎冲锋枪的警卫战士正在值勤。他看见载有武装造反派的数辆卡车、客车向军分区冲了过来并没有畏惧,战士的责任感驱使他横枪立于门当中,大吼一声: “站住!干什么的?请下车接受检查。” 另一位解放军战士立即把铁栅栏门拉上。薛中锐和洪焱立即率几个人跳下车走了过去。薛中锐说: “我们是秀江市造反大军的,为了响应毛主席的号召,将文化大革命进行到底,我们要找军分区领导商量一下有关解放军要坚决支持革命左派的事情。” 这时,警卫室内一个班长模样的人带了三个战士走了过来。室内一位战士正打电话,可能是向上级汇报突发情况。班长验了证件,听了来意便说: “既然是商量事情,为什么开这么多车辆和武装人员来?在问题没弄清之前,我们不能让你们进去。” 洪焱说:“派代表呢?” 班长严肃地回答:“这也要请示首长。” 洪焱正还要说什么,只见薛中锐一个暗示,十几个造反派人员立即把四五个警卫战士推架到旁边。一个战士朝天鸣枪警告也没有用,大门终于被打开,七辆车全冲了进去。薛中锐跑几步吊上卡车的驾驶室门口,口里还得意地说: “解放军同志,得罪了。革命不是请客吃饭。” 解放军战士非常气愤的在后面追,有一个战士想开枪,被班长制止了。因为上级有指示,无论出现什么情况,不可以向群众开枪。打不还手,骂不还口,即使出现非常特殊的情况,也要在得到上级乃至中央的明确指示后才能采取特殊行动。这时客车中被蒙骗来的周星等人心中着实捏了把冷汗。警卫室打电话的战士把追赶的战士叫住了。根据上级指示,班长叫大家坚守在门口,自己带一个战士向指挥部跑去……。 在军分区的办公室里,主要干部和首长都不见了。办公室里空空荡荡的,除去一些办公桌、椅、柜外,就是一些报纸和普通文件。接待的是一位参谋和二位没带武器的战士,看来军分区是早有准备的。薛中锐和洪焱讲了几句简短的形势和大道理,便直接提出要借枪,并声明可以开借条,并负责归还。参谋严肃地说: “借枪给你们,我没有这个权利,军分区也不会借给你们。你们拿枪去干什么,搞武斗。‘十六条’早就规定了,‘要文斗,不要武斗’。” 参谋的坚决态度使薛、洪二人感到用文的办法是不行的了,于是,便指挥骨干人员翻箱倒柜到处找枪,一间间房搜寻。周星和一些受蒙骗来的群众不愿卷入这种事情,便都呆在院子里议论纷纷,就是不进屋。一个多小时过去了,好的枪支弹药没有搜到,只在壁柜里找到一些残破的老式三八大盖,而且全都没有枪栓。还有一些练搏斗用的军用匕首。参谋说: “这些枪是部队练武装泅渡用的,不能拿走。” 薛中锐也不说什么,把洪焱拉到外面商量对策。就在这时,意外的事情发生了。军分区门口突然停下一辆解放牌卡车,车头上插着一面“全无敌造反司令部”的旗帜。卡车上跳下六、七号人,全部腰插短枪。驾驶室顶上架着一挺轻机枪。六、七号人分成二组,一组奔向警卫室,还有二人直奔手挎冲锋枪站岗的战士。这二人走到战士面前,用驳壳枪顶着解放军战士的胸口说: “解放军同志,对不起了,为了保卫毛主席,要借你的枪用一用。” 战士说:“不行!这枪是党和毛主席发给我们保卫祖国保卫人民的,不能给你们这些人。”这战士把枪抱得更紧了。 这时车上又跳下几个人,驾驶室里还下来一个头儿,指挥强行夺枪。周星吃惊地发现,这个头儿不是别人,正是山歌剧团的唐强。接下去,那名战士的手和头部都被打出了鲜血,但手中的枪没有松开。他不能还手,更不能开枪还击;因为一个革命军人,可以牺牲,不可以不执行命令和纪律。这时,一个家伙老羞成怒的用手枪顶住战士的太阳穴说: “你到底是要枪还是要命?” 年轻的战士嘴角流着血,坚定地回答:“人在枪在!” 那战士话刚说完,就被那个凶狠的家伙用枪柄击昏过去;冲锋枪和子弹终于被抢走了。警卫室里也打成一团,不一会儿,警卫室两支枪也被抢了出来。“全无敌”造反司令部的人飞快地开车逃跑,两位受伤的战士追赶出来。这时,车上的“全无敌”造反派向解放军战士头上方的空中扫起了机枪,以示威胁。车远去了,路上卷起了巨大的尘埃,遮住了阳光。两位坚强的年青战士抱起刚才被击昏躺在地上的战友,流下了热泪。 这瞬间发生的事件,立即在文艺红总夺枪的人群中引起了骚动。周星怒不可遏地骂了起来: “这算什么?这也是革命行动?这也是保卫党中央,保卫毛主席?唐强,你这个王巴蛋,迟早要遭报应的!” 有的人干脆一针见血的说:“这就是土匪,是犯罪!” 然而,这惨烈的一幕却使薛中锐和洪焱受到了启发。他们立即组织骨干,用同样的方法抢下警卫班长和另两名战士的枪,又冲进警卫排战士的宿舍,夺到一挺轻机枪。最后,连那些不能使用、无枪栓的三八大盖也一道抢走了。与“全无敌”不同的是,“文艺红总”由洪焱胡乱划了一张借条丢在军分区,以示他们是正统的革命行动,和“全无敌”是不同的。 这次夺枪行动使周星和不少的人开始独立思考一些问题。文化大革命的浪潮愈掀愈高,在这滔天的红色巨浪中,任何人都将做出自己的选择,都将受到洗礼,想逍遥是不行的。善良的人们从运动初期的“保皇派”转向紧跟革命形势的“造反派”,眼下要大动干戈了,这个队怎么站呢?真理又在何方?周星一夜没睡好觉,自问自答的结果是:不知道,至少现在还不知道。 市造反大军工人总部成立了一个毛泽东思想文艺宣传队,也就是工总宣传队吧。造反大军委托文艺红总“无限风光”战斗队负责该宣传队的艺术指导,周星和万山红参加具体工作。万山红是从省歌舞团下来的受过正规训练的舞蹈女演员,自然是导演兼编舞。周星是画画的,爱唱歌,嗓门好,安派过去主要是凑凑热闹,搞个独唱、朗诵什么的。眼下宣传队正在排练《井冈山道路通天下》的歌舞剧。工总宣传队的人员是来自不同单位的文艺骨干,人才不少,问题也不少。领舞的女演员陈依琳是秀江市机床附件厂的车工。领舞的男演员是市标准件厂的钳工刘建国。俩人天天在一起排练演出,自然接触多,也很随便,不料却得罪了陈依琳的男朋友,“全无敌”造反司令部的小队长王烈。一天下午排练的人还没来,周星在楼上做点事。王烈带了三名“全无敌”的人,腰插短枪气势汹汹的闯进群艺馆。在排练厅旁的化妆室,王烈迎面碰上了群艺馆的美工刘剑。刘剑问: “你们带枪闯进来干什么?” 王烈傲慢地用手推开刘剑说:“不关你的事!跟我走开,我找刘建国算账。” 刘剑也是个性极强的人,便更进一步说:“算什么账?请你别忘了这是在群艺馆,不是在‘全无敌’总部你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王烈恶狠狠地说:“他抢了我的六子(女朋友),老子要毙了他。” 第31章 刘剑警告道:“你不要到我们这里闹事,否则,是没有好下场的。” 王烈把头一歪:“什么!你再说一遍,我没听见。”说话间一只脚竟踏踩在椅子上。 年轻气盛个子高大的刘剑从来就不吃这一套,也把一只脚踏在另一张椅子上说:“告诉你,到这里无理取闹,决没有好下场!” 这王烈脸都气歪了:“哟嗬!我看你是活腻了。老子今天对头没碰到,到遇到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王烈腾地一下跳上了化妆用的台球桌上。啪!啪!几下,将小镜子和化妆用品全踢了。刘剑飞快地也跳上了桌,两人立即打了起来。交手当中,刘剑被打翻的油类物质滑了一下,王烈抓住时机一掌推去,将刘剑从桌上推了下来。另外三名“全无敌”干将立即围上去对刘剑乱踩乱踢。王烈并不解恨,他拿来一张长板凳压在刘剑身上,几个人又压又踢。就在这时,工友郑伯娘闻声赶来,她一见此状立即大喊: “来人那!流氓打人那!救命那!” 周星在楼上听到喊声,立即顺手抄了一根木棍冲了下来。他用木棍打翻了两人。凶手立即放开刘剑,并掏出枪来对付周星。他们张牙舞爪,但一时还不敢开枪,王烈也认出对手是自己的上司唐强的朋友周星。刘剑跳起身抄起长凳准备拼命。正在危急关头,“无限风光”战斗队的许多人闻声赶来了。 王烈见情况不妙,对天放了一枪后说:“撤!” 这时,不甘心的刘剑还想追赶,被周星制止了:“别追了,这是一伙土匪样的人,万一他发疯开枪,我们赤手空拳不是白送死。” 追到大门口的刘剑愤愤地捡了一块砖石向他们扔去……。 秀江市武斗双方都在积极准备,造反大军开始抽调各单位的复员退伍军人和年青人组建武斗专业组织“红卫师”,并开始了军事训练。“无限风光”战斗队的高峰、贺军、郑伯雄被文艺红总抽调过去。群艺馆人员本来就少,鉴于最近“全无敌”人员来闹事的情况,为了保证单位的安全,文艺红总给“无限风光”战斗队配发了一批手榴弹,年轻人每人两颗。周星拿着两颗手榴弹,有点新鲜感。从小到大,拿过铅笔、钢笔、毛笔、画笔,就没见过这玩意儿。在电影里看见战斗英雄用牙一咬,手一扔就炸翻一大片敌人,真够威风的。他用手掂了掂,还够沉的。看看手榴弹屁股后面的盖子,周星正思量如何安全地打开它,军人出身的高峰正好给大家发完了手榴弹,他说: “大家不要惊奇,但也不能乱动,弄不好一爆炸,手脚都要炸上天。” 这话还没说完,舞蹈演员出身的女同志万山红吓得惊叫一声,把手中的手榴弹“咚!”地一声丢在了地上。好几个人以为要爆炸了,拔腿就往外跑。万山红见大家一跑,竟连跑也跑不动了,一屁股坐在地上哭了起来。高峰究竟受过军训,早看见手榴弹盖子都没揭开。他弯下腰拾起手榴弹说: “你们跑什么,这么胆小!手榴弹连盖子都没打开,弦也没拉,怎么会爆炸?死不了。” 跑出去的人又回到办公室,但有的人还心有余悸。万山红还手蒙着脸坐在地上哭泣。赵文斌为了壮她的胆说: “起来吧,没事。你看,你看看嘛!这盖子都没打开,怎么会爆炸呢?” 可万山红就是不看,连头都不抬一下。后来,她一起身走了,手榴弹自然是不想领了,一辈子再不打算摸这危险的玩意了。另外几个年纪大点的同志,也以种种理由拒绝领这东西。没办法,高峰只得给剩下的年轻人每人多发一颗手榴弹。他粗略地讲了一下原理及手榴弹的使用方法。最后,又宣布了几项纪律,并再三强调不是万不得已,不能使用。 形势发展到这份上,秀江市的夜更不平静了。高音喇叭的噪声尚能勉强忍受,但时近时远的各种枪声、爆炸声的确令人心惊肉跳,不知什么时候,会发生什么事情。市内造反大军占绝对优势,重要的关卡都设立了据点。联合指挥部也有高招,就是发动周围数县的农民搞所谓的农村包围城市,最后夺取城市。他们的侦察员时常潜入市区,因而遭遇性的枪战此起彼伏。更令人伤脑筋的是打着与造反大军同观点的“全无敌”造反团,他们最近疯狂的扩充人马,到处夺枪;更严重的是殴斗、打人、买东西不给钱,搔扰市民的生活。街上的小商小贩被他们整得叫苦连天,无有生计。 周星在床上翻来覆去,就是睡不着。窗外的枪声又响起来了,而且越来越近,步、手枪的射击声中还夹有冲锋枪的点射、连发。这两天周星已学会识别一些枪声了。在这漆黑的夜里,周星的确有点担心,“全无敌”的王烈会不会搞报复突然袭击群艺馆?住在单位的就只有七个人,其中还有一个是老人家郑伯娘,万一打起来也真够呛。想到这里,周星把床头边的三颗手榴弹盖子全掀开了;他考虑万一发生情况这样方便点,不会来不及拧开盖子。枪声渐渐又远去了,周星在片刻的安宁中昏昏睡去。 “咚!咚!咚!”一阵敲门声把周星惊醒,他睁开眼一看,桌上的闹钟已是早上八点半了。门外面的赵文斌还在喊: “小周,起床了。现在都八点半了,大家正等你开会呢。” 按正常规定应是八点钟集中,已过了半小时了。周星赶紧打开了房门,老赵进房便问: “小周,今天怎么搞的,睡得这么死?我怕有什么事,所以上来看看。” 周星说:“那就别谈了,整个晚上不是高音喇叭声就是枪声,搞得人又紧张又疲劳,直到快天亮才合了一会儿眼睛。” 这时,赵文斌无意中突然发现周星床头打开了盖子的三颗手榴弹,其中一颗弦都掉了出来。老赵吓了一跳,指着问道: “这是怎么回事?怎么弦都掏出来了?” 周星把晚上的情况和自己的想法说了一下。老赵哭笑不得: “小秀才,你这是在拿自己的命开玩笑啊!算你命大没出事,万一睡着了手挂动了弦,你就上西天了。” 周星说:“没那么玄乎吧?” “还没那么玄乎,你看那颗手榴弹,弦都滑出来了。” 周星这时心里才有点后怕。老赵过去,把弦和盖子装好,叹了口气说: “也难怪,都是没经过军事训练的人,能不出事嘛?新兵还要训练三个月,我们一天军训未搞就‘逼上梁山’了。” 第10章浑唐强夺枪遇险悍张豹罪有应得 “全无敌”造反团的司令张豹,是看准了时令气候才举起造反大旗的。他常对部下说:“自古以来乱世出英雄,现在中国是天下大乱,正是出英雄豪杰的时候。常言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今生能不能有所作为就看我们自己了。”秀江地区越来越浓的火药味令张豹兴奋不已,夜里竟做了个“黄袍加身”的美梦。一觉醒来虽不敢对别人说,心里却美滋滋的思量,古代的刘邦、朱元璋发迹之前不也有先兆吗。当然,眼下“天机不可泄漏”,但如何谋大业该早做谋划。千条理万条理,枪杆子里面出政权是真理,靠眼前自己这几条枪是成不了什么大事的,得抓住时机扩充人马和武器装备。周边地区可掠夺的目标已不多了,最后,他把抢枪的行动目标锁定在大苗山的苗族自治县武装部。 经过一番准备,两辆卡车就出发了。领队的是唐强,王烈是副手。如今的唐强又升级了,不仅是宣传部长,而且是“全无敌”的副司令。一行三十人风风火火的开出了三个来小时。在他们看来这次行动是很容易成功的,否则,就凭这三十号人怎敢冒如此风险。第一,他们是突然袭击,对方没有准备。第二,自治县武装部人员少,好对付。第三,眼下各级基层党组织及行政组织都瘫痪,没人管事,自治县的基干武装民兵组织也不例外。第四,自治县虽是保守派天下,但文化落后,交通不便,运动冷冷清清构不成威胁。因此“全无敌”的人有恃无恐,似乎胜券在握。眼看马上就要到达目的地了,唐强命令停下车。他从副驾驶室跳下来,活动了一下关节,便扯开嗓门喊话: “兄弟们,还有二、三十分钟我们就要到达目的地了,大家下车方便方便,也活动一下关节。苗族自治县是一个很小的县,大多数百姓都没有见过世面。县辖山区的许多人连县城都没有去过,都是货真价实的土包子。我们‘全无敌’就得像个‘无敌’的威风样子,不能寒磣。同时,我们也要作好战斗准备。从现在起,把两挺轻机枪架在车头顶上,驾驶室左右踏板上一边站一个带驳壳枪的兄弟,也显示显示我们‘全无敌’造反派的威风。……” 唐强布置鼓动完毕,大家下车稍事休整了一下便又上路了。唐强坐在第二辆卡车的副驾驶位置上,望着这条通往大苗山的必由之路,不免有些触景生情。一年前,他随山歌剧团到大苗山去巡回演出时,不也经过这条路嘛。他想起了老艺人秦大爷讲的抗战年代的故事,想起了和苗族兄弟们融洽相处,欢乐一堂的盛况。可我今天怎么了?到自治县去干啥,他心里感到几分酸楚和一种无名的悲哀。唐强想这想那,可万万没想到大祸就要临头了。秀江市革命造反联合指挥部在市区斗不过造反大军,便搞了一套以农村包围城市的战略。他们通过舆论宣传统一了观点,建立了八县革命造反联合指挥部。这次,他们得到了内线情报,早已在前面的山坡布下了埋伏。 第32章 埋伏的主力是自治县的联合指挥部武装。当两辆卡车进入了伏击圈,只听“砰!砰!”几声枪响,车头上的两个轻机枪手还没做出反应就糊里糊涂地倒下了。站在车头两旁踏板上威风凛凛的小伙子有两个也倒在了血泊之中。枪声和手榴弹的爆炸即刻就把这支狂妄而又没有军事素养的乌合之众打蒙了。胆小的人就地爬在车箱里直哆嗦,胆大的人赶紧跳下车,钻到车底下作盲目的回击。唐强是个文艺人,幸好胆子还算大,也没有吓糊涂。他见旁边的司机已经被打死了,便借着死者的尸体作掩护打开车门,溜到了车底下。这时的“全无敌”战士,包括王烈在内,心里想的不是作如何抵抗还击,只求快点结束战斗,能保住性命就行了。又是几声手榴弹爆炸,待硝烟稍散时,伏击的联合指挥部人员已经冲下了山坡,明晃晃带刺刀的枪口直指着“全无敌”的幸存者。幸存者们有的跪在地上直喊饶命,有的吓软了腿站不起来,少数态度顽固的重则立即枪毙,轻则一顿殴打。从伏击人员的服装和行动的训练有素看来,其中不少人是受过军训和曾当过兵的。 仗是打完了,俘虏如何处理呢?算一算有十三人。联合指挥部开完庆功大会后,做出个别出心裁的决定:将俘虏在自治县所辖主要地区游街示众。这些俘虏即不用带高帽子,也不用挂牌子,而是手脚倒捆装进猪笼子里游街示众。舒服到也舒服,不用自己走路,有人抬,可这罪不好受。猪笼里一股臊味还能忍受,可队伍敲着锣每走过一段路,抬的人就要歇下来吆喝: “快来看呀!快来看人猪,快来看反革命武装暴徒。罪有应得,人可诛之。” 每敲一下锣,就吆喝一阵。围观的人唾沫、沙子、小石子、腐烂的食物不断袭来。有一个小孩带头对着猪笼里拉了一泡尿,立即引来了许多小毛孩,一泡、又一泡,拉尿的孩子们痛快之极淋漓至尽。大人们和联合指挥部的战士们在一旁大笑。 唐强紧紧的闭上眼睛,但关不住自己的泪水。他的心在滴血,眼前的一切都是咎由自取,能怪得了别人嘛。一个山歌剧团的主要演员,扮演过许多英雄人物,可今天却成了狗熊,成了别人眼中的畜生,是死是活也前途未卜。眼前没有亲人,没有朝夕相处的好朋友和好同事,只有这些形形色色的难兄难弟。但这一切又能完全怪自己吗?他想不通,眼前直觉一片漆黑。突然,热呼呼的童尿淋浴停止了。唐强微微张开一条眼缝,他惊住了,这是真的吗?眼前站着的竟是苗山寨的苗老大和他的女儿灵芝姑娘。他们怎么在这里?唐强羞愧的赶紧闭上双眼。他听到灵芝姑娘说: “爹,是他,是山歌剧团的唐强。” 此时,唐强越发觉得自己无地自容了。 白天的游斗总算是挨过去了。十三个俘虏被关押在公社养猪场的猪栏里,让他们与猪共寝。这些猪看见一下关进来这么多人,起初是吓得躲到一边去,后来见这些人都被捆绑住了根本没有自由,便放肆起来,反过来欺负人了。胆大妄为的两头大公猪竟用嘴来拱唐强的脸,气得唐强发疯似的大吼起来。你还别说,这招真灵,受惊吓的猪猡立即退却,再也不敢冒渎人类了。猪虽然赶开了,但臭烘烘的气味和稻草中的虱子却叫人难以忍受,加上一点遮盖的避寒之物也没有,早春的寒夜也是十分难熬的。像现在这样活着真是猪狗不如。也难怪,在人家眼里,这伙人本身就是猪狗不如的人,怎能指望对方把自己当人看待。这年月连几十年的老革命都挨批斗,谁还跟你讲俘虏政策。没办法,熬吧!好死不如赖活着,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但肚子又不争气了,饿得咕咕直响。折腾了一天,水食未进,白天因为紧张还不觉得饥饿,现在一停下来,饿得人头晕目眩,有的俘虏竟偷偷抹起了眼泪。这时外面门锁响了一阵,进来一位老人,送来一些残羹剩饭,总算还好,没给猪食给他们吃。这些往日威风不可一世的汉子像野狼一样,在几个持枪人员的监视下松开绑绳,瞬间将食物一扫而光。肚里有了粮食,身上也就暖和了一点。老人走后不久,门锁又响了起来,这次进来的是带枪的门岗和苗老大及灵芝姑娘。灵芝称那位门岗为表哥,他名字叫汪景林。汪表哥对苗老大和灵芝说: “你们不要谈得太久,我先出去了。” 苗老大递了一包食物给唐强,又问:“小唐,你是怎么搞的,活得不耐烦了,跑这里来抢枪。山歌剧团还有谁来了?” “没有,就我一个。”唐强低垂着脑袋说。 苗老大惋惜地叹了口气又说:“你不在单位好好搞运动,跑到外面参加这种组织干什么?现在好了,不可收拾,没打死算你命大。” 唐强只得惭愧地解释了一下自己如何站错了队,两派都不要他的苦衷。他不敢正视地偷看了一下灵芝姑娘;她还是那么漂亮,但更成熟了。他问道: “你们父女俩怎么在县里?” 灵芝说:“我们正好到县城表哥家走亲戚。” 这时王烈也凑了过来,和唐强一道恳求苗老大:“苗大爷,想办法救救我们吧!我们永远记得您老的大恩大德。只要我们能出去,今后一定重重报答你们全家。” 其他的俘虏也围了过来,像捞到了救命稻草一样的哭诉、请求: “我家上有八十多岁的父母,下有弟妹。” “我家还有未断奶的孩子。”…… 乱哄哄地,说什么都有,无非是想逃生,想活命吧。苗老大非常厌恶地对那些人说: “现在怕死了!以前的威风、凶悍劲都到哪去了?我一个老人家也没有那么大本事救你们出去。” 苗老大和灵芝临离开前对唐强说:“小唐,看在山歌剧团的份上,我尽力而为吧。能不能救你出去,就看你的造化了。” 唐强凄凉地望着两人的背影渐渐远去,往事如烟,令他痛心得用拳头击打自己的脑袋,恨不得撕裂自己的胸膛。 晚上,苗族自治县革命造反联合指挥部开了个会。会上大家认为,仗是打赢了,但形势是越来越严峻,“全无敌”及秀江市造反大军肯定会到县里来找麻烦。眼下县联合指挥部的武器装备都很落后,这十三名俘虏留着也没什么用,还要供他们吃喝,不如还给对方,要他们用一卡车武器弹药换人。但是派谁去交涉呢?这个差事有一定的风险。大家都知道“全无敌”这帮人都是成份复杂,凶暴、反复无常的人。灵芝的表哥汪景林是个小头目,也被叫来开会。他坐在一旁想起刚不久大舅及灵芝表妹的救人委托。当时,他觉得很为难,自己只不过是个小头目,大事都作不了主,何况这是原则问题,只好答应看情况办吧;现在机会来了,他见大家一时决定不了人选,便说: “我看放一个人回去报信,最好是个有点口才,又能作点主的头目。” 大家觉得这个主意很好,主持会议的县联合指挥部头儿便问:“那放谁回去合适?” 汪景林说:“一不做二不休,要放就放那个宣传部长唐强。唐强原来是山歌剧团的,在我们县里也演出过,是演《补锅》一剧中的男主角。” “那不行!他是俘虏中最大的官,是‘全无敌’的副司令兼宣传部长。常言道擒贼要擒王,我们抓到了王又放了,那不是放虎归山,留几个小卒子做人质有什么用?”汪景林的提议立即有人反对。 灵芝的表哥汪景林还真行,他又说:“你没听说过诸葛亮七擒孟获吗?头儿也是可以放的。他是‘全无敌’的二把手,是里面的秀才、军师,那个叫张豹的司令很听他的主意,我看他才是最合适的人选。” 这时,又有人提出:“唐强这小子放回去后变了卦怎么办?” 汪景林肯定地说:“我敢肯定他绝对不会变,放着自家兄弟不救,那今后还带得了兵?谁会听他们指挥?” 这时,主持会议的头儿才做出决定:“我看老汪说得也有一定道理,这件事就这么办,让唐强回去报丧,叫张豹用枪来换人。” 山歌剧团在大苗山地区的口碑很好,这个好名声这次到救了唐强;当然,这也得感谢苗老大和灵芝姑娘。放唐强的意见通过后,第二天,唐强便被放回了秀江市。这次血的教训使唐强清醒不少,他决心不再参加任何造反组织,不参加任何武斗;但为了完成使命,他去“全无敌”报了丧,传达了放人条件。他本想从此隐藏起来做逍遥派,但张豹不答应,理由是:“那十二名俘虏一天没回来,你唐强就一天不能走,否则后果自负。” “全无敌”造反团的胡作非为引起了支左解放军和市造反大军的严重关注,到了非解决不可的程度。解除他们的武装,解散“全无敌”组织的行动终于开始了。这天,十几辆载满解放军和造反大军全副武装人员的卡车呼啸而来,又迅速将“全无敌”司令部所在地市工人文化宫团团包围起来,紧接着路面实行了戒严。群艺馆“无限风光”战斗队受命担任宣传车上的政治攻势,广播员正是周星。宣传车开了过来,周星洪亮而浑厚的声音穿透沉闷膨胀的空气在向市民宣传: “革命的同志们,造反派的战友们,在最近一个时期,“全无敌”造反司令部打着革命无罪,造反有理的旗号,干下了许多令人发指的坏事,严重的破坏了社会秩序,干扰了人们的革命和正常生活。他们到处殴斗、打人、抢劫、抢枪,甚至污辱妇女,引起了极大的民愤,是可忍孰不可忍! 第33章 现在,史无前例的文化大革命进入到了关键的时刻,两种力量的大搏斗一触即发。在这个危险的时刻,我市造反大军和支左的解放军部队应广大革命市民的请求,决定肃清隐患,勒令‘全无敌’造反司令部在两小时内全部缴械并解散组织;如胆敢抗拒,坚决消灭,严惩不贷。广大的革命市民,革命干部和造反派的战友们,现在市中心地区已实行戒严,战斗即将开始。为了你们的安全,请大家在听到广播后,立即回到各自的单位和家中……” 高音喇叭一遍一遍的播放,路上的行人立即稀少起来;但一些胆大好奇的年轻人和部分红卫兵小将赶也赶不散,有的人还想往戒严区里闯。 大军突然兵临城下,“全无敌”造反司令部里顿时乱成了一团,一片恐慌。司令张豹拿着解放军和造反大军代表送来的最后通牒不知所措。尚未走成的副司令唐强除了紧张便是后悔和无奈。张豹和唐强及参谋长吴云商量了一下后,情绪稍稍镇定。他一面命令下属加强防卫,把轻重机枪全调了上去,一面采取缓兵之计,以求伺机突围。他又派出吴云与解放军和市造反大军代表谈判,意思是可以交出大部分武器及重武器,留下少量武器作为自卫用,但遭到严正拒绝。特别是解放军代表严肃地告诉吴云: “收缴你们的全部武器,解散你们的组织,没有丝毫讨价还价的余地。现在你们放下武器,解散组织,还可以保证你们的人身安全和自由,但问题以后还是要清查的。如果你们胆敢抗拒,性质就变了,产生的一切后果将由你们自己承担。” 吴云灰溜溜地回到司令部转达了谈判结果。大小头目顿时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张豹头上冒出了汗珠。大家心里都明白,打,是肯定要输的,这是一支乌合之众,根本没有战斗力,平时欺压老百姓还差不多。但他们又不甘心灭亡和失败,特别是张豹,拉起这个山头,树起这个旗号真是花了九牛二虎之力;打、砸、抢、坑、蒙、拐、骗、威胁、利诱,什么手段都用过了,才有了今天的风光。占山为王,可是他多年的梦想啊,如不是逢上今天的乱世,还真成不了现在的气候。他心乱如麻,心如刀绞地来回踱着,众目睽睽也都望着他。突然,他发疯似的大叫了一声: “突围,杀出一条血路!”他把一直握在手中的二十响驳壳枪插回腰间,顺手又抓起一支冲锋枪,口里骂骂咧咧:“他妈的,你不让老子活,老子跟你拼个鱼死网破!集合,都跟老子集合,强行突围。” 这时唐强想说点什么,但见张豹眼睛都红了,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队伍歪歪斜斜地集合好了。张豹把几挺机枪、冲锋枪放在前面开路,正准备行动,参谋长吴云走过来说: “司令,这样出去可不行啊,出口全封锁了,还没等冲出去,人恐怕就全完了。” 张豹头上青筋直跳,两眼血红充满了杀机地说:“那你说怎么办?” 吴云说:“我想了个好法子,抬巨幅毛主席油画像在前面开路,大家跟在后面冲出去。我看他们再利害总不敢对毛主席像开枪吧。” 张豹鼻子一歪说:“妙!就这么办。还是参谋长点子高。”他脸上稍稍露出了一点可怕的笑容,好像又得了一线生机。这伙流氓的立场和本质此时已暴露无遗。 毛主席像抬出来了。刚要行动,分派在前面抬像的其中一个小伙子突然跪了下来,手扶着毛主席像哭了,死活也不肯走。张豹板着脸问他: “为什么不走?你这个孬种,还没开仗就怕死了,跟老子起来!” 小伙子倔强地抗拒:“不行,我不能这样!” 张豹火了,他把冲锋枪对准了他:“他妈的,你不服从命令,老子先毙了你!” 没想到这小伙子从地上跳了起来,把胸口的衣服一撕,也吼了起来:“打呀,朝这里打!张司令,不是你带大家平时造那么多孽,大伙儿会有今天嘛?用毛主席像挡子弹,我不干!杀了我也不干!这是犯罪!” 这几句话重重的点在了张豹的穴位上,他呈猪肝色的脸上青筋暴跳的更加利害。他也不想再说什么,而把手中的冲锋枪端起,准备杀一儆百,执行他所谓的军纪。 那头造反大军的宣传车上,解放军总指挥员看了看手表,距“全无敌”缴械的最后规定时间只剩十分钟。他回头对播音的周星说: “小周,就剩十分钟了,为了挽救那些失足受蒙蔽的群众,分化瓦解他们,我们再做一次最后的政治攻势;同时,严正警告张豹之流,顽抗到底,只有死路一条。至于如何措词,就由你即兴发挥吧,要简短扼要,击中要害。” 周星稍稍思索了一下,立即开始了喊话:“最后通牒!最后通牒!以张豹为首的全体‘全无敌’人员都听着,现在,离你们缴械规定的最后时限只剩不到十分钟了。丢掉幻想、悬崖勒马、弃恶从善、迷途知返、缴械投降、解散组织,是摆在你们面前的唯一出路;而抗拒到底,只有死路一条!你们当中大多数人是要革命的,包括像唐强这样的人,现在是你们认清形势反戈一击的最后时刻,此时不断,还待何时?……” 周星此时此刻的最后通牒广播,像一发发重型炮弹在“全无敌”人员心中炸开,无不为之震撼。唐强是熟悉周星声音的,小老弟的话使他的心在猛跳,在翻腾,握枪的手心捏出了冷汗。那位刚想杀一儆百执行“军法”的张豹被最后通牒惊吓得犹豫了一下,手脚也不自觉地颤抖起来;但是,一想到自己末日的到来,不甘心的他又将手中的冲锋枪对准了那个抗拒命令的小伙子。 “不许动!把枪放下!”一声巨吼让张豹震耳欲聋。 张豹回头用眼一扫,发现十几只黑洞洞的枪口正对着他,副司令唐强的手枪已经顶在自己的太阳穴上。同时,他惊恐的发现,现在站在他一边能够为保他举枪拼命的只有两人,而且态度并不坚决,这二人就是自己的贴身保镖。那些没有举枪的家伙,腿和手都在不断的筛糠、哆嗦,差不多快站立不住了。众多怨愤的目光分明都集中在张豹身上,而且转眼间又有几十人举起了枪,但枪口都是对着张豹的。那位足智多谋的参谋长吴云,这时见风驶舵地打起哈哈来: “都是自家兄弟,何必动刀动枪呢?有话好说,有话好说。” 张豹瞪着那双血红的豹眼问唐强:“唐强,你想干什么?” 唐强干脆地回答:“干什么?第一,放下你手中的枪,不许伤害自己的兄弟。第二,立即听从解放军和造反大军的最后通牒,彻底缴械和解散组织;因为我们别无选择,不能拿兄弟们的生命去作无谓牺牲,更不能用毛主席像去挡子弹,那是犯罪!” 这时队伍中许多人纷纷附和; “是呀!我们这样硬拚是白送死,死了也轻如鸿毛啊。” “硬拚简直就是鸡蛋碰石头吗,和解放军交手,那不是自取灭亡。” “刚才司令要枪毙自己的兄弟也不对头哇!用毛主席画像去挡子弹,本来就错了吗,那是犯罪行为!说那个点,那是反革命行为!是把大家往死路上赶。” “唐副司令这样做也是逼出来的,他不动手,我也要动手了。” 吴云则陪着笑脸对张豹说:“张司令,我看唐副司令这样做也是迫不得已,也有几分道理。常言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交枪就交枪吧,只要人平安,今后还可以东山再起啊。人都死光了,便什么都完了。” 此时张豹心中明白大势已去,但仍顽固地说:“如果我宁为玉碎不为瓦全,誓死不投降呢?” 唐强板着脸回答:“那就大路朝天各走一边,你走你的独木桥,我走我的阳关道,各自请便;反正,我只能走阳关大道。” 张豹并不甘心,他对着眼前这几百人的队伍高声呼叫:“凡是愿意跟我走的血火兄弟站右边来,我们突围出去。我张豹今后若有东山再起发达之时,决不亏待你们!” 哪知队伍中毫无反响。张豹只得回头问吴云:“参谋长,你怎么考虑?” 吴云皮笑肉不笑地说:“司令,实在对不起!恕在下还不想死,家中还有七十余岁的父母和妻子儿女;我就不陪了,司令自己多保重吧。” 张豹绝望了,他感到了空前的孤立,带着两名保镖愤愤的走开了。司令走了,副司令唐强和参谋长吴云便作了主。他们不想死,大家也没有活够,打一仗拼死了,成不了英雄烈士,只会成令众人唾弃的狗熊一个。副司令唐强发下话: “兄弟们,突是突不出去了。你们听听,外面高音喇叭又在下最后通碟。还剩最后三分钟能有什么考虑的,准备白旗,跟我缴械投降吧,向解放军交枪不丢脸。” 吴云这时出了个馊主意:“兄弟们,我们也不能白投降,大家好不容易弄来这些家伙,眼下就全要交出去了,今天,大家就过足一下枪瘾,把子弹放完了再缴械。” 吴参谋长这个不是命令的命令一下,紧张空气全赶跑了,刚才的绝望转成了变态的疯狂;机枪、冲锋枪、步枪、手枪都发疯似地朝天扫射,其中还夹杂手榴弹的爆炸声,奇qisuu.书比过节放烟花鞭炮还热闹……。 文化宫内发生的变故外面并不知道。这一阵激烈的枪声,使外面更加警觉,全体解放军指战员和造反大军武装人员,立即做好了隨时战斗的准备。但是,有经验的解放军总指挥听出这是对天鸣枪,便沉着地决定作最后的等待。 第34章 枪声果然全部停了下来,不一会儿,从文化宫大门口撑出了一面大白旗,旗后走过来“全无敌”的副司令唐强。唐强手中还不断摇晃一面小白旗。他被带去见到解放军总指挥后,说明了全部无条件缴械投降的意思。解放军和秀江市造反大军立即派数人进去核实真相。只见“全无敌”的人员全部赤手空拳地排队站在一边,所有武器堆在另一边。于是,缴械工作开始顺利进行。执行具体任务的解放军代表警觉地询问唐强: “你们那位司令张豹逃到哪去了?我要具体目标,不能让他逍遥法外。” 唐强再次简要地把前面事态发展的经过讲了一遍,继而用手一指大楼后面说:“张豹和两名保镖是往这个方向走的。他带了一支冲锋枪,一支二十响驳壳枪。保镖各带了一只二十响。” 军代表思索了一下又问:“大楼后面有什么藏身之处?” 唐强回答:“有,有一个防空地下室,是原单位搞‘深挖洞、广积粮、备战、备荒’时建筑的。” 军代表从警卫员背着的公文包里拿出一张文化宫的详细地形图研究起来。唐强心中暗想:幸好自己没有撒谎,解放军真是什么都知道,还故意问我,能斗得过他们吗?还是老实点好。 不一会儿,搜捕张豹的行动开始了,目标定位在防空洞。周星头带钢盔,手提便捷式电喇叭伏在临时工事后面。已经缴械的唐强也被叫来,趴在周星边上。防空洞的铁栅门虚掩着,门后是一堆沙包,洞内的电源线路已被掐断。张豹等在暗处,进攻的解放军在明处,局部的状况对解放军不利,军代表决定还是先采用政治攻势。他让周星喊话: “张豹等人听着,我们是支左的中国人民解放军。现在,你们已经被完全包围了。你的部属也已经全部缴械投降了。你几个人继续顽抗不仅没有出路,而且只有死路一条。唯一的办法,就是放下武器,争取人民的宽大处理……。” 喊话连续了十遍,里面丝毫没有反应。军代表让唐强现身说法劝降: “张豹,你听着,我是唐强。现在‘全无敌’的人员全部都缴械投降了。兄弟们都很好,都得到了宽大处理。解放军是讲信誉的。党的‘坦白从宽,抗拒从严’政策你也知道,顽固抵抗没有丝毫意义,只会加重你自己的罪行。……” 唐强的话还没说完,防空洞里却“哒!哒!哒!”扫过来一梭子冲锋枪子弹。周星躲慢了一点,钢盔上还擦过一颗子弹。唐强气得嗷嗷直叫。这时,军代表决定来点硬的,一声令下,机枪、冲锋枪对洞里一阵猛烈的连射。 “别打了!别打了!我们投降。”洞口沙包后终于传出恐惧的喊声。 枪声停下,沙包后一只拿着帽子的手伸出晃了晃,一个声音说:“别开枪。” 军代表说:“不开枪可以,先把你们的武器丢出来,然后举着双手出来。如果你们耍花招,我们就不客气!” 几秒钟后,两支二十响驳壳枪、手榴弹、子弹全丢了出来。军代表看数目不对便说: “还有,我再重复一遍,要全部丢出来,不准隐瞒。” 洞里的人说:“我俩的武器全部丢出来了。张司令的,不!张土匪刚才已经带着冲锋枪躲到洞深处去了,不关我们的事,洞口就我们俩人。” 军代表又问:“张豹还带了什么武器?” 洞里人回答:“对了,他还带了一支二十响,两颗手榴弹。” 军代表见情况基本属实,便命令:“现在你们可以举着双手出来。” 沙包后的两个人在许多枪口的瞄准下,颤抖着站了起来,刚离开黑暗的洞口走到光明处,突然,哒!哒!哒!哒!一阵冲锋枪的扫射,两个家伙哀嚎了一声,像蛇一样扭动着身躯倒在血泊之中。这子弹是从洞内射出来的。张豹这畜生一直隐藏在黑暗之中,他见自己最相信的保镖也背叛了自己,便丧心病狂的射出了这罪恶的子弹。军代表立即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一声令下,解放军的火力向洞中猛射,又扔进去两颗手榴弹。一个班的战士立即冲进了洞中。洞中没有回击,但战士们知道危险随时存在。在手电筒时明时暗的探射下,战士们相互掩护着搜索前进。在拐弯时的瞬间,一个黑影闪过,接着又扫过来一阵冲锋枪子弹。班长估计了一下张豹的位置,扔了一个手榴弹过去。借着爆炸的硝烟和对手隐蔽的时候,战士们立即占好了有利位置。手电光刷的一下射了过去。就在张豹抬起身子闪避电光的一瞬间,几支冲锋枪同时扫射过去,这只黑豹终于结束了他罪恶的生命之旅,倒在了猎人的枪口下。 “全无敌”造反司令部的土崩瓦解,并没有使秀江市的人民获得渴望已久的安宁。两派之间一场更加规模浩大的血腥争斗即将爆发。被文化大革命风暴卷得浑浑噩噩的人们,正以更大的政治热情作浴血奋斗的准备。“头可断、血可流,毛主席革命路线不能丢!”“用武装的革命对付武装的反革命”,但谁是真正的反革命?没有几个人能坐下来认真思考一下。整个空气像一只在不断膨胀的气球,膨胀、再膨胀,直逼爆炸的时刻。 一天早晨,高音喇叭又传来一个爆炸性的消息,秀江市百货批发仓库被炸了。里面大量的物质不是被炸毁,就是被掠夺一空。是谁炸的?为什么要炸?这是个谜。这可是秀江市全体人民赖以生存的物质仓库,也是为了防止外来侵略战争的战备仓库。秀江市的人民震惊了,市革命造反大军能给全市人民答复的只是街头放大的许多现场照片。那些当时人民理想中的三大件,自行车、手表、缝纫机、缺胳膊少腿歪歪倒倒躺在瓦砾和浓烟中。还有被烧毁的棉花、布匹、日用品、文具等等。宣传的诱导,激起了人们对市革命造反联合指挥部更大的仇恨,战争的导火线终于点燃了。 第11章八面山指点江山探幽洞变幻万千 大战前总会有一个短暂的平静假象。群艺馆从部队复员退伍的年轻人都抽到文攻武卫的专业组织“红卫师”去了。本单位的文革运动实际上停了下来,上班成了一种形式,大家只要每天点一下卯,便可自由活动。闲着无事的周星正在办公室里看着几乎全国一个面孔的报纸。突然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 “小周!”周星抬头一看,不知什么时候一中的红卫兵小将谢红卫走了进来。她滿面春风地又说:“没想到是我吧?” 周星欣喜地回答:“是的,的确没想到。你是什么时候从北京回来的?” “昨天。‘那个’你收到没有?” 周星知道她是问那封信:“收到了。好风光哎,照得真漂亮!”他故意把“真”字拖得长长的。 听了这句话,小谢心里美滋滋的,脸上泛起不难察觉的红晕。她这时把头一歪,伸出一个手指头调皮地说:“你还有一个没想到。” “是吗,什么没想到?” “你猜猜看。” 小周试探地回答:“难道你从北京带了什么好东西来?” 小谢摇着头说:“不是这个。” 小周想了想,欲言又止。小谢看小周思路不对,便说: “算了,看你也猜不着,还是我来告诉你吧。王蓉蓉,冯小燕和欧阳文涛马上就会到这里来。她们说我们很久都没有到一起聚一聚了,便约好一道来玩。本来我们是同来的,她们三人有点事,我就先来了。” 听到这消息,周星心里真高兴。这些日子没和她们见面,心里也怪想的。 小谢说:“走吧,到你宿舍去等她们。” 来到宿舍,周星给小谢倒上一杯白开水说:“不好意思,没有什么东西招待你,只有白开水一杯,真的是君子之交淡如水哟。” 小谢说:“你没有,我有。” 接着她把带来的军用书包打开,拿出两包北京带来的糖果。这年月能吃上一点好的糖果也是不容易的。周星也真不客气,拿过一颗就剥,口里还念念有词: “真馋死我了,好久没吃过这么好的糖果。谢谢你!小谢同志。不过,请允许我借花献佛,这第一颗糖应该敬你。” 说完,他把刚剥好的糖送到小谢的嘴边,小谢却把头往后微仰说: “谢谢你还记得我!”说完,她非常高兴地把糖咬到嘴里,吃得是那样的香甜。 小周正准备给自己剥一颗糖,小谢却抢了过去说: “这颗糖让我来给你剥,你呀,连糖纸都剥不干尽。” 小谢在剥着糖果,周星偷偷注视她的手和眼睛,洁白圆润的手是那样的灵巧,那双水灵的大眼让他想起了苗山上的纯净山泉,那没有忧伤哀怨的山泉。从认识的第一天起,周星就被这双动情的眼睛打动,但又说不出是怜、是爱,或是怜爱交织的情结。小谢似乎已经察觉,微笑着一抬头说: “看什么,不认识我?快吃糖吧,口水都快流出来了。” 一句话把周星也逗笑了。这时小谢认真地说: “还有一件最珍贵的礼物,这是我北京的舅舅送给我的,是用造飞机的最好材料精心制作的毛主席像章。舅舅给了我两枚,一枚我自己留着,这一枚送给你。” 小周双手接过金光闪闪的毛主席像章,非常庄重仔细地挂在自己的胸前,又真诚地向小谢致谢: “小谢,你一来就带给我这么多礼物,我应该送点什么给你呢?” 小谢笑笑:“这个嘛,我已经想好了,把你的影集拿出来。” 小周明白了她的意思,把影集拿了出来。 第35章 小谢没想到翻开第一面,就是前不久她从北京寄来的两张照片,对这样的排列顺序,她感到欣喜,心里甜滋滋地,但嘴里却说: “这么难看,又没有照好,还放第一页,放后面去算了。”说着,她便假装要取下来,被周星制止了。 从第二页开始,便是周星从小到大的有限纪录和家人的照片。周星一一做了介绍。小谢突然指着一张发黄褪了些色的照片问道: “这个小光头是谁?怎么这么难看,太难看了!傻乎乎的样子,咧着嘴不知道笑什么?” 小周笑了:“怎么难看?挺好的嘛,不就是剃了个光头。夏天火气大,小孩剃光头凉快,不生疖子,有益健康。” “还说不难看,这么大还穿开裆裤。” 小周嬉皮笑脸地申辩:“开档裤方便。这是我一岁时照的。” 小谢故作惊讶说:“弄了半天,这傻小子原来是你呀!那我就不敢妄加评论了,还是继续往后面看吧。”影集后面是一些放大的近影,她停下来仔细端详了一会儿,又取下一张说:“送这张给我怎么样?” 小周说:“我就这么一张,底片都弄丢了,能不能选过一张?” 小谢昂起头说:“不行!我就要这张。” “好吧,只要你高兴喜欢,全给你都行!” 小谢得意地说:“这还差不多!可是你自愿的,不许反悔。” “当然!但不包括别人的照片。”周星很干脆地回答。 正在这时,门口“呔!”的一声叫唤把俩人吓了一跳。王蓉蓉、冯小燕和欧阳文涛嘻嘻哈哈地拥了进来。欧阳文涛说: “没吓着你们吧?” 周星回答:“没有,这里没属耗子的。” 王蓉蓉眼睛真尖,立即看到了小谢手中的相册。小谢还想藏起来,但已经来不及了。 “藏什么?又不是你的,让大家欣赏欣赏嘛!”相册被王蓉蓉夺了过去。 大家围了一圈,随手翻开第一面,看到竟是谢红卫的照片,泼辣的王蓉蓉立即找到了话题: “头版头条,重要位置。小谢,你份量不轻啊!” 小谢很不好意思,脸都羞红了说:“这有什么,大惊小怪,大家是一般朋友,只不过是换个照片做纪念吗。人家要放哪一页,是人家的自由,关我什么事。” 王蓉蓉也真不饶人:“这么说,你也得了小周的照片?” 小谢有点不高兴了:“得了又怎么样?” 这时聪明伶俐的欧阳文涛立即接过话说:“不怎么样,我们都是朋友,见者有份嘛,来!我们也挑张照片做纪念。” 文涛的一句话,使气氛又活跃起来。大家把周星从小到大评判了一番,还打了分,最后是勉强及格,不必淘汰。但大家最后都选到了自己满意的照片。周星收起相册时说: “别忘了!你们三人都欠我一张照片。” 三人异口同声回答:“没问题!周星大哥。” 欧阳文涛又补上一句:“今天就还给你,这总可以吧。”说着,她从包里拿出一架120相机说:“全准备好了,我们一道踏春照相去。” 但是去什么地方呢?现在正是阳春三月的好时光,天天沉醉在紧张的政治空气之中,也应该放松一下了。大家商量了一会儿,觉得主要的风景点都去过,没什么意思,便决定去八面山。周星拿出小谢送的两包北京糖果,又带了点水。女孩子们也拍拍挎包说: “准备好了,出发。” 八面山因为不是主要的风景点,登山的台阶在半山腰便终止了。五个人便你拉我扯相互帮着,终于登上了山顶。春风徐徐地吹拂着这些年轻人,驱赶他们攀登的疲惫。 “多美的景色啊!为什么不把这里列为风景点?不就是没有楼台亭阁,没有文人墨客的题迹嘛。”周星第一个感叹赞美这大自然的造化。 欧阳文涛用手绢擦着汗说:“主要是太难攀登了,人都累死了。” 周星却说:“没错,正因为困难,攀登才有意义。伟大领袖毛主席不是说过:‘天下无难事,只要敢登攀。’鲁迅先生也说过:‘地上本来没有路,路,是人走出来的。’”周星被这美丽空灵的世界感动了,好久没呼吸到这么新鲜的空气了。他扯开喉咙面对空旷的蓝天和四周的山峦呼喊了起来: “喂……,山河壮丽!壮丽山河!”群山立即有了回音。 这一阵阵的回声直沁入年轻人的肺腑,振奋他们的精神。四位姑娘也跟着呼唤了起来。大地和群山回声振荡,振荡回声,这是春天的交响乐,是祖国的赞美诗。周星顿觉心底有股激情在燃烧,在涌动,于是他提议: “我们五个人朗诵一首即兴创作的诗,第一、二句由我开头,后面依次是欧阳、小谢、蓉蓉、小燕,每人朗诵一句,最后面是合诵。命题就叫《我看见》,你们看怎么样?” 这个建议立即得到了大家的赞同。周星清理了一下嗓门便开始了: 我看见,我看见一座座美丽的青山。 我看见,我看见秀江水像绿丝带一样蜿蜒伸展。 我看见,我看见温柔的白云在天边徐徐的飘动。 我看见,我看见碧绿的田野预示着金色的秋天。 我看见,我看见环绕小村庄的凤尾竹婀娜多姿的摇曳。 我看见,我看见高大的厂房林立如雨后春笋。 这,就是我的家乡,怎么看,也看不够。 这,就是我的祖国,怎么爱,也爱不完。 我看见,我看见一道五彩虹飞向天边。 我看见,我看见亿万人民走在五彩桥上面。 我看见,我看见幸福的明天在向我们招手。 我看见,我看见祖国的前途光辉灿烂。 我看见,我看见五洲四海风雷激荡。 我看见,我看见英特耐雄纳尔一定要实现。 这,就是我们的理想,我们将为你前赴后继。 这,就是我们的信念,我们将为你奋斗终生。 这时大家仍余兴未了,欧阳文涛突然惊喜地指作一块巨石说: “你们看,这是什么?” 大家的视线立即被吸引过去。巨石上清清楚楚的刻着几行字:“北京,郝志华到此一游”,“沈阳赵志刚到此一游”,“重庆张宏伟留念”……随着文字的视觉引导,发现刻字留念居然有十几条之多,但没有女生。王蓉蓉不禁自豪地说: “看来我们四人到是女中豪杰。” 大家在最高峰转着圈儿仔细地浏览,周星好像悟出了一个道理,但他没说出来,而是转向大家发问: “你们说,这里为什么叫八面山而不叫其它名字?” 冯小燕也说:“是呀,我就是有这么一种感觉,人往山上一站,就觉得心旷神怡,觉得世界特别美好。” 欧阳文涛说:“站在这山上,能看到很远的地平线和天边的白云。四周的群山和脚下的一切,都似乎在向八面山奔跑蜂拥过来。你会有一种立足八面山,放眼全世界的感觉,和一种神圣的革命使命感,这大概也是此山以八面山命名的原因吧。” 周星说:“你基本上说对了,找到了那种群山归聚的感觉,但山名和革命绝无关系;八面山都叫几千年了,那时候马列主义还没诞生呢。” 冯小燕这时却提出一个问题:“我们天天讲造反,讲革命,革命究竟是什么?” 欧阳文涛正想回答,王蓉蓉却迫不及待的抢了先:“嘿!这个问题你还搞不清楚,文化大革命都搞这么久了,看来你的政治成绩只能是不及格了。让我来给你补课。我们最最敬爱的伟大领袖毛主席教导我们:‘革命是暴动,是一个阶级推翻一个阶级的暴烈的行动。’” 冯小燕马上又问:“那推翻了另一个阶级以后又该怎么样呢?” 王蓉蓉不假思索地回答:“还要解放全人类呀。台湾人民在水深火热之中;美国人民在过着暗无天日的日子;还有世界上许多被压迫的民族和人民都在痛苦中挣扎;我们应该去帮助他们,支援他们,让他们都能过上像我们一样的幸福生活。” 冯小燕又问:“解放全人类,是不是包括所有的人?” 王蓉蓉答:“包括。不!不包括帝、修、反,不包括黑五类。” 周星这时看到小谢的脸变得苍白了,显得那么凄凉,刚才还热情洋溢的脸上,顿时浓罩了乌云。欧阳文涛等三人也下意识地注意到了,但王蓉蓉在同情的同时又觉得自己没有说错。周星在学院系统学习过辩证唯物主义,历史唯物主义和一些马列著作,他立即纠正王蓉蓉的错误认识: “我来说几句。解放全人类包括敌对阶级的人;只要放下武器,不坚持与人民为敌,接受改造,努力工作,是应该和人民一样共同幸福的。关于什么是幸福?不同的人有不同标准,但从物质上说,中国现在并不发达,在世界上还是属于贫穷落后的发展中国家。要过上丰衣足食真正幸福的好日子,还需要我们几代人的努力奋斗。” 小谢的脸色又开朗了起来,另外三人也觉得周星说得有道理。为了活跃气氛,周星说: “我们大家唱支歌好嘛,群山都会附和我们;就唱毛主席语录歌《世界是你们的》。”大家立即高兴地唱开了: 世界是你们的,也是我们的, 但是归根结底是你们的, 但是归根结底是你们的。 你们青年人朝气蓬勃, 正在兴旺时期; 好像早晨八、九点钟的太阳, 希望寄托在你们身上。 第36章 歌声在阳春三月的天空中荡漾,在四周的群山中共鸣,回响。接着大家喝了点水和吃了点东西,就在山上选拍了一些镜头。在三个姑娘嬉闹着的时候,小谢抽机会溜到周星身边。她对小周总是那么信任、亲近,偷偷地告诉了周星一个秘密。她用手指着山下东北方向,一个水绕山环、绿树环抱的村庄说: “小周,你看到山下那个村庄吗?就是那个村头有棵大榕树,村中有许多芭蕉树和凤尾竹的村子,那就是八面山公社红旗大队,又叫榕树村,我家就住在那里。” 小周明知故问:“家里还有谁?” “我母亲。” “还有个可爱的小弟弟,对吧。” 小谢抬头望着小周:“你怎么知道?” “欧阳文涛告诉我的。好久没有见过你母亲了吧,应该回家去看看,她终究是你母亲嘛。还有那个小弟弟,他有什么过错?他也是祖国的下一代,难道不应该去关心他?刚才我们还在谈解放全人类,如果连我们自己的同胞,自己的父母兄弟姐妹都不能解放,还谈什么解放全人类。这样吧,找个时间我同你一起去看看,你愿意吗?” 小谢未置可否,但眼睛已经湿润了。突然山下东南方向传来一声巨响,那是手榴弹的爆炸声。紧接着又是一阵枪响。待姑娘们闻声聚拢时,硝烟已经散去,枪声也已停止。欧阳文涛担心地说: “不知道山下又发生了什么事情?看样子真会大打起来,万一大打起来怎么办?” 周星反问:“你们说呢?” 王蓉蓉还是那么冲动:“我一定上前线,用鲜血和生命保卫毛主席,保卫党中央。” 冯小燕则说:“我还是弄不清楚为什么要打?难道没有其它的办法?我爸也说:‘都是革命群众,为什么要相互残杀?’哎!只有看看再说。” 欧阳文涛则认为:“有些问题一时也很难弄清楚,我看只有相信大多数革命群众的判断力,大家上,我也上。” 小谢只简单的说了句:“只要革命需要,我什么都舍得。” 四人的态度也部分的反映了周星的思想。这些天他夜不能寐,一直在分析和判断。同时,在景丰市的无端入狱也告诉了他,世界上的事没那么简单,在大是大非面前一定要冷静处之。最后,他并不成熟地理出了一点头绪。现在,面对四位姑娘期待而单纯的目光,他阐述了自己的观点: “姑娘们,你们想听听我的观点是吗,大哥我是这样看的:第一,毛主席教导我们:‘谁是我们的敌人?谁是我们的朋友?这是革命的首要问题。’从文革开始至今,中央的表态并没有说哪派是反革命组织。虽然各自的观点和行为有正确和错误之分,但都是革命群众组织。第二,‘要文斗不要武斗’在《十六条》中就讲明了,为什么还非要拚个你死我活呢?有理还怕辩不明吗。这第三吗,我到是要问,真打起来究竟对谁有利?死了能算革命烈士吗?” 周星提出的三个观点没想到遭到了大家的质疑,其理由综合起来也有几点:第一,如果联合指挥部犯的是路线性质错误,就是立场问题。如果立场错了,客观上矛盾的性质已经变了,斗争的性质也就变了,原来的人民内部矛盾便转化成了敌我矛盾。第二,“要文斗,不要武斗”是文革运动初期提出来的,现在的口号是“文攻武卫”;这是中央文革根据目前的形势提出来的。第三,牺牲不要紧,只要主义真。只要是捍卫毛主席革命路线,牺牲了不当烈士也值得。最令周星不能接受的是王蓉蓉的冷嘲热讽: “周大哥,你是不是怕死啊?如果不是,那就是右派,至少是右倾机会主义者。” 周星哭笑不得,正想申辩,欧阳文涛开口了: “你胡说什么?周星不是那种人!” 周星摇了摇头说:“算了,我不讲了,差点成了右倾怕死鬼;但是,我还是要提醒大家,不管形势如何变化,遇事要三思而行。有些事是没有后悔药吃的。” 下山时已是中午两点了。冯小燕说:“现在时间还早,再往前走秀江边上的那个小村庄就是我家,是个小渔村。欢迎大家到我家去玩玩,不会不给面子吧。” 周星说:“哪里话,我正求之不得呢。游了山再逛逛水,体验一下渔村的生活,这对于搞艺术的人来说可真是件大美事。不过,这中餐就得你请客了。” 冯小燕说:“那自然,平时请都请不到你们。喂!你们大家都同意吧?” “同意!”一个齐声回答令小燕非常高兴。自进高中以来,因家里住得远,从来就没有同学进过家门,她能不高兴嘛。王蓉蓉一把搂住小燕|奇-_-书^_^网|,一边走一边说: “走!到你家吃鲜活大鲤鱼去。” 小燕应道:“一句话,管你吃个够。不过,卡住了喉咙可别怪我啊。” 这个小渔村叫桃花村真是名不虚传,到有几分像“桃花源记”中的世外桃源。青青的山和粉红的桃花,倒映在碧绿的秀江水中。江中几只竹排,渔民赶着鱼鹰正忙着捕鱼。这种竹排头部向上弯曲,当地人把它叫做钓排。鱼鹰贪婪的注视着水中,“哗!”的一声,鱼鹰扎入水中,不一会儿它嘴咬着一只肥大活蹦乱跳的鱼上来了。它极力想把鱼吞下去,但它的贪婪受到了套在颈上铁环的限制,小鱼它可以吃,大鱼被渔民丢进了收获的渔篓。委屈的鱼鹰只得拍拍翅膀,等待下一次机会。这些忠心不改的鱼鹰,让周星想起了西游记中的孙悟空。江边还停泊了一些钓排,沙滩上晾晒着一些小渔网。因为文革运动的影响,小学校今天又没有上课,一群孩子正在江边嬉戏玩耍。桃花山下的桃花村里,那些充满乡间民族风格的小土屋洁白、干净,但也被书写上了诸如“你们要关心国家大事,要把文化大革命进行到底”的政治标语。有几间小土屋的烟囱已经早早地升起袅袅的炊烟。弥漫着桃花香的空气中夹杂着淡淡的鱼鹰腥味,这种腥味已成了桃花村人们生活中不可分割的部分。 可能是因为父女之间灵气相通吧,还在老远,冯小燕就发现自己的父亲正在钓排上捕鱼。她高兴地喊了起来: “爸,我带了很多客人回来了。” 这么远距离,这老人居然听见了,他喜滋滋地应了声,便赶紧把竹排靠了岸。大家迎了上去。走到近边才看清,这位精神焕发的中年汉子一点儿不老,微黑的脸庞透着红光,身材瘦高。冯小燕很像她父亲,但要丰滿些。周星紧握了一下冯伯的手,并尊敬的叫了声“伯父”。冯小燕一一向父亲介绍了大家。寒暄了几句后,伯父便开始收拾渔具,周星想插手帮忙,伯父说: “不用了,这个你不懂。再说也没几样东西,一会儿就收拾好了。我们回家去坐,真是稀客呀。今天一大早喜鹊就在屋前的枝头叫,我就捉摸着有客人来,果然应验。今天的鱼也打得又多又肥大,大家可以好好的聚一聚了。” 没走多久,又弯过一片凤尾竹林,小燕开心地说:“到了,这就是我家。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 伯父不解地问:“你说什么?‘布衣乐乎’。” 小燕撒娇地说:“不亦乐乎就是非常高兴呗,这都不懂。” 伯父用手指着女儿笑对周星说:“小周,你看我这个女儿,才读了几年书,就欺负老爸没文化喽!” 看得出来,这是一个温馨的五口之家,父母兄弟加小燕,全都是那样热情地招呼客人。秀江流域得天独厚的优美自然环境,把每一个村庄都装扮得清丽多娇。非怪人们说:“不愿做神仙,愿做秀江人。”在物质贫乏的年代,像这样的小渔村,应该说是比较富裕的。虽说政策有所限制,但这一带粮食、蔬菜、鱼、肉食品都能自给自足,连城里职工也赶不上这儿的生活水平。周星是年轻的画家,艺术家的敏锐使他感到,这里的人们应该活得更好;因为大家忘记了一笔巨大的财富,那就是旅游业的开发。为什么不让世人都来分享这大自然的美丽呢?小燕的父亲和大哥陪大家聊了一会,就分头去忙着准备中餐去了。好动、好奇、爱美是年轻人的特点,大家想出去遛遛,小燕便说: “文革前,我父亲和大哥有次上山砍柴,无意中发现了一个小型钟乳石岩洞。这件事传到市里,引起了市领导的重视,专家们也来考证了一下。大家一致认为这儿洞中有洞,变幻万千,景观美丽,有很大开发潜力;可文革运动一开始,这件事也就被搁置了。我带你们去看看怎么样?” “有这等好事还有什么话说。”王蓉蓉首先叫了起来。 大家立即准备好了照明用的手电筒。走之前伯父告知大家一些注意事项,并一再叮嘱要早点回来,别让家中久等。小弟滿宝也跟着一道去耍。 洞口已被伯父和大哥保护起来了,但做了记号,所以很方便就找到了。大家拨开草丛,搬掉一些大石块,见到一个不大不小的洞口。周星是小伙子,自然要打头里走。小弟跟着姐姐小燕。洞口一段比较窄小,要猫着腰一个跟一个地行走。走过这段地方便逐渐开阔起来。空气比较潮湿,充满钟乳石的气味。手触摸到石灰岩壁上,有种潮湿的粉尘颗粒感。地面虽然起伏不平,岩石怪异,但并不算太滑溜。偶尔头顶会掉下几滴水珠。一阵小风随着一个小黑影从大家的头顶掠过。欧阳文涛和小谢惊叫了一声,可小燕的弟弟满宝却极不在乎的说: “怕什么! 第37章 那是洞里的蝙蝠,不会咬人的。我和小燕姐已来过一次了。” 周星晃动着手电筒继续在前面探路。“有人!”说话间小周警惕的后撤了一步,并用自己的身体保护着后面的人。 空气一时紧张起来,连冯小燕和满宝也给吓了一跳。在这封闭的岩洞中怎么会有人呢?而且对方并没有做出任何反映。周星重新用手电光去搜寻刚才的目标,终于看清楚了,的确很像人,然而却不是人,那是一块直立的钟乳石。悠久的岁月,天工的造化,把它塑造成了一个人的形象。它像一个年轻的使者,或者说更像一位童子吧,它正笑容可掬微微弯腰地在欢迎大家。 “虚惊一场,自己吓自己。”谢红卫说。 周星以画家的独特眼力和形象思维观说道:“不如我们给它取个名字。它在这里已经等了我们亿万年了,给它封个名号也是理所当然,不负其望吗。我看就叫它‘仙童迎客’。” 大家都认为这个主意绝妙,名字也好。 小燕说:“后面的奇异钟乳石更加丰富多彩,不如我们都给它取个名字。不过谁也别再大呼小叫,把人都吓坏了。”大家都笑了起来。 没走多远果真又发现一块怪异的石头。大家琢磨着,并用带来的两只电筒从不同的角度照射观察了一下,几乎都认为像个罗汉菩萨。它歪着圆圆的光脑袋,挺着圆圆的大肚子,席地盘腿而坐,正聚精会神地掏着耳朵。旁边一块横卧的石头很像威风凛凛的大猛虎。大家给这组石头取名叫“伏虎罗汉”。再往下走,洞更宽阔了起来。突然,欧阳文涛摸着脑袋说: “好像有水滴在我头上。” 王蓉蓉和小谢也说:“我也滴到了。” 周星和小燕两只手电筒向上一照射。哇,太美了!顶部是一个石幔的世界。大面积的石幔,长短不一的下垂着,不时还滴下几滴水珠。顺次看下去,正中靠岩壁的地方,有一块圆形的石幔,极像帝王宝座上的华盖伞。王蓉蓉说: “帝王的宝座已被起义造反的农民拆了,空留此伞,年代久远便变成化石了。” “这个联想到是挺合理的,闯王李自成进京时,明朝的末代皇帝上吊自杀了,这黄罗伞却弃于此洞变成了石头,我们就叫它‘明王伞’吧。至于头顶这大面积的滴水石幔,我们就叫它‘华盖滴翠’,你们看怎样?”周星的提议又获全票通过。 石幔向洞的右侧延伸,顺着石幔的视觉引导,我们往前越走石幔越少,眼前出现一根石柱和石笋。与其它岩洞石柱有别的是,柱体的四周环绕一些钟乳石的薄片,不知是怎么形成的。这些大小、厚薄不一的薄片触动了周星的音乐灵感。他见满宝手里还拿着一根进洞时就握在手中的小木棍,便说: “满宝,把你的小木棍给我用一下。” 他接过小木棍,轻轻地在石片上敲了一下,立即发出一种清脆悦耳有如编钟的声音。“好了,有办法了!”周星自言自语地说着,开始在十几块石片上试音。没多久便找到音域不算宽的音阶排列规律。于是,一首《东方红》的乐曲便在这沉睡了亿万年的石洞中回旋、震荡。乐曲唤醒了山神,唤醒了洞府中的一切生灵,呈现着古老中华大地的洞穴石文化。优美的石钟音乐拨动了诸位年轻人的心弦,大家都想试一试。这当然是可以的,捷足先登,近水楼台先得月嘛。大家尽兴的敲着,但周星一再叮咛,千万别伤着这宝贝,因为这是人民的财富,祖国的财富。它像个初生的婴儿,爱它,但不能过分地去惊动和挑逗。 “取个什么名字呢?”欧阳文涛提醒大家后又自言自语说:“石洞,钟乳石,琴,哎!对了,我们就叫它石钟琴吧。” 周星立即提出异议:“不行!石钟琴好像是那个演白毛女的芭蕾舞女演员的名字,还是换个名字吧。” 经过一番争议,便定了一个“钟待知音”,暗示这宝贝等候知音的到来已是亿万年了。再往前行,地下的石头似乎少了些,地表面掩盖了一些黄泥沙土。小燕说: “我记得前面不远有一条地下溪流,溪水极其冰凉。你没感觉出来吗?这里气温也低一些。学校地理老师曾讲过,我们秀江流域亿万年前曾经是海洋,地壳的运动使沧海变成了桑田。科学家论断,这一带有地下河流,有丰富的水源,不知道这洞里的溪水是否属于地下暗流?” 这个问题周星很难作确切的答复,只能说:“大概是吧。” 滿宝突然“哎哟!”叫了一声,他给一块东西拐痛了脚,气得他一脚踢去,那东西便咕碌碌不知飞向了何处。小燕关切地用手电筒照了照地上说: “哎!这是什么?好像是一块破碎的陶片。” 周星也把电筒凑了过来。这土质似乎有点特别,黄黄的泥沙土不算太紧,但中间却有一滩有如人形的黑土。一块陶片露出一角在黑土外,其中一部分可能被满宝踩碎踢飞了。周星小心翼翼地把黑土扒开,土下没有人的骨头和化石,却扒出了半个尖底陶罐。搞美术的人虽不精通考古,却有一点粗浅的知识。他感到这是原始社会石器时代的东西。口和盖子都很小,瓦片上有人用指甲掐出排列有序的花纹。周星感到问题非同小可了,脑海中涌出许多为什么。为什么黑土像人形而又不见人的遗骸?为什么密封洞穴中会有远古人类使用的陶罐?中国的古人类发源于黄河流域,难道中国南方也曾有古人类的踪迹?他把自己的疑问告诉大家,都觉得太神秘,太深奥了。周星叫大家分头去找刚被满宝踢飞的陶罐碎片,非常遗憾,陶片已经渺无踪迹。原打算能用碎片拼出个完整体,也没指望了。但这时周星又犯了个最大的错误,没有把这些幸存的有限碎片带出来,因为他没有认识到,这也是无价之宝。小周用电筒继续往前搜寻着。冯小燕用电筒射着一个洞口对周星说: “小周,你看这里还有一个圆洞,要不要取个名字?” 晃眼看去,这个直径约四十公分的圆洞并没有什么特色。用电筒一照,光溜溜的,隐约有一圈圈的环形纹路,深不可测。取个什么名字呢?大家一时拿不定主意。小燕这时给大家讲了一段父辈传下的故事: “听我父亲说,太祖父童年时在桃花山下放牛,想带牛到秀江边去喝水。他骑在水牛背上,快到江边时,牛怎么赶也不走。太祖父觉得有点蹊跷,怎么回事呢?他无意中抬头一看,吓了一大跳。靠江一面的桃花山下,一只巨蟒不知从哪个洞里伸了个头出来,正吞饮江中的水,一条白色的水柱直射向巨蟒的口中。太祖父惊慌地把缰绳一抖,回头便跑,逃回家中,半晌没说出话来。后来,这件事便在这桃花山一带流传开来。乡亲们说,太祖父看到的是一条镇山的神蛇。这里莫非就是蛇洞啊?” 小燕这段传说,把大家的紧张情绪又点燃了。满宝说: “那我们赶快回家,万一大蟒蛇出来,不把我们全吃了。” 周星的知识面究竟宽一些,他说:“不可能的,蛇只能藏身于洞中,而自己是没有能力在岩石上打洞的。再说,从目前世界上报导和记载,也没有发现这么大的巨蟒。不过,探索没有开发的岩洞是有一定危险的。我们也没有什么装备,还是先回去吧。这个圆洞,我们就叫它‘时空隧道’吧。” 王蓉蓉兴致仍然非常高,她说:“我们地下暗流还没看呢,看了再走嘛。” 冯小燕说:“还怕没机会,下次来一定让你看个够。我们出来很久了,家中准备好的饭菜都凉了,也该回去了。” 小燕家的确非常温馨,全家大小都非常疼爱她。在丰盛的晚餐上,小周和同学们才知道,今天是冯小燕十七周岁生日。她为了不让同学们破费,特意事先不告诉大家,弄得大家怪不好意思,只得说:“对不起了”、“不好意思了”、“借花献佛了”。但最重要的是花样年华的冯小燕,今天的生日是快乐的、幸福的、有意义的,寄托了父母、兄弟、朋友、同学多少美好的祝愿,又饱含了她自己多少美好的理想啊! 第12章弱女子卖身救父情未了破镜难圆 已是深夜了,在八面山公社红旗大队的一个小土屋内,昏暗的煤油灯下,一个三十七、八岁的妇女正在一针针、一线线地为不在身边的女儿缝着衬衣。她就是谢红卫的母亲谢玉英。因为憎恨那个曾强行占有过自己的丈夫,所以,她让两个孩子都跟自己姓谢。这个可怜的女人乌发中过早的掺杂上了银丝;然而,多次的批斗,就连这样的头发也不能幸免于难保持完整,它已被剪得极短和参差不齐。生活的艰辛和批斗,她尚能忍受,令她最伤心的是女儿小凤(谢红卫)的离开,那是她生存的希望和寄托。她理解女儿,又无时不在牵挂女儿的一切。如今,她只能在梦中和夹在圆镜背面的照片上见到女儿了。八岁的儿子小康已经睡着了,然而小康的睡眠并不香甜,他常被噩梦惊醒。她也不止一次地为梦中的孩子擦去眼泪,而自己的苦水和泪珠只能往肚里流。因为,她不能让孩子看见,不能让年幼的心灵增加创伤。她放下手中的针线活,帮小康盖好踢开的薄被,又拿过破桌上的小圆镜子端望着女儿的照片,寻找往日的踪迹。她觉得女儿像自己,更像那个人,那个永远不能公开的谜。 那是在抗日战争的年代,日本鬼子占领了她的家乡浙江萧山。玉英和相依为命的父亲及在战争中失去双亲的表哥吴友仁,逃往湖南衡阳投奔一个远房的亲戚。 第38章 没想到在混乱的难民潮中他们又失散了。相互在难民流中寻找了许久,还是没有下落,各自只得按原商定,万一失散便到衡阳见面。玉英和年迈体弱的父亲一路风尘,展转来到了衡阳。没想到衡阳自古就是兵家必争的战场,那位亲戚为避战乱已不知逃向了何方。投亲不成,盘缠用完,表哥友仁还是没有下落。偏偏祸不单行,颠沛流离加上贫困和焦虑,使年迈的父亲又病倒了。雪上加霜的父女俩陷入了极大的因境。他们只能每天到难民救济署领取极少的食物维持残生。玉英是个姑娘家,想找点活干,挣点钱给父亲治病,但战乱年代,男人都找不到活干,又有谁会请她呢?父亲安顿在破庙中,又是一夜没合眼。他咳嗽了一夜,直到天快亮时才昏然睡去。玉英摸摸父亲布满皱纹的额头,仍然是那样的滚烫。借着断墙外透进的晨光,她惊愕的发现父亲的嘴角流着血丝,手紧紧地捏着那块代作手帕的破布,破布上也是殷红的血。望着相依为命的父亲,玉英心如刀绞的抽泣。她觉得自己是那样的弱小,弱小得像一只独行的蝼蚁,没有力量,也无人关注。她需要帮助,她思念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表哥吴友仁。友仁哥!你为什么还不到来?你在哪儿呀?这时,同住在破庙中的浙江难民张大婶和她的小孙女凑过来。大婶用手摸了一下玉英父亲滚烫的额头说: “姑娘,哭也没有用。你爹不行了,眼下最重要的是找个大夫来,给你爹看看病,抓点药,不能再耽误了。” 玉英说:“我到哪儿去弄钱呢?能当的东西都当了,没钱大夫能来嘛?想找点活干,又没人雇用。”说着,玉英哭得更伤心了。 张大婶叹了口气,她想帮助这对可怜的父女,但无能为力。半晌,她才说了一句话:“那总不能看着你爹等死吧?” 是呀,做女儿的总不能眼睁睁看着父亲病死吧,只要还有一线希望,就得想办法。她想到难民救济署,既然可以施舍一碗薄粥,就可以救人一命。她决定去试一试。 在施粥点上,等待施舍的人是那么多。玉英没时间去排队,虽然自己腹中饥饿难当,但眼下最需要的不是稀粥,而是需要大夫、需要药、需要挽救生命垂危的父亲。她直接走到队伍的前头,跪在负责施舍的官儿面前。“咚!咚!咚!”她磕了几个响头,泪流满面地说: “长官,行行好吧,求求你救救我爹!我是浙江的难民,父亲已经病得不行了。” 这长官常跟难民打交道,什么事情没见过,他能心动,能有怜悯之心吗?他不克扣难民的救济粮就是大慈大悲了,何况治病不是他份内的事。玉英的话还没说完,他早就不耐烦了: “哎!你这是怎么了?姑娘家的跪在这里成何体统。这年月,生老病死天天都有,我管得了吗?每天有碗薄粥施舍给你们,就是你们的造化了,再打下去,连这碗粥也没了。起来!快起来!别影响政府工作。” 到了这份上,玉英救父心切,什么也顾不上了,死活不肯起来。于是这大肚皮的官儿命令两个手下把玉英拖开。一时僵持不下,围观者甚多。这时一辆黄包车过来了,因为交通堵塞,车上穿着阔气的瘦高男人不得不下车来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玉英误以为又来了一个官儿,马上挣脱过来。她跪在地上磕头、哀求,磕破的额头上,鲜血粘着尘土。她不停地叙述着自己父女的痛苦遭遇,哀求怜悯和救助。她诉说着,只要能救活自己的父亲,愿意做牛做马,以身相报。这凄惨的哭诉感动了周边的穷人,但他们能给予的帮助也只能是眼泪。这位瘦高男人到是很有耐心地听着,打量着玉英。他终于开口说话了: “好了,孝顺的姑娘,别再磕头了,你看头都磕破了,快起来吧。” 他拿出一块手绢,一手托起玉英的下巴,一手给玉英擦去伤口上的鲜血。这同时,他也更仔细的看清了这位白净的浙江姑娘,尽管脸上挂满了泪珠,但忧伤憔悴仍掩盖不住深层的美丽。他不由惊叹,战争的废墟中还能绽放如此美丽的花。于是他微笑着扶起了玉英,说: “现在我就去看你的父亲,人命关天,别担搁了,我们快走吧。” 围观的一些善良人也似乎松了口气,有人说:“孝感天地,终于碰上好人、善人了。” 这位瘦高个四十开外的男人姓罗名士坤,江湖人称“笑面虎”,是位靠战乱发财的投机商人,鸿发商行的老板,也是秀江榕树村的大地主。这榕树村就是现在的红旗村。笑面虎惧内,但又好色,所以总是变着法子玩女人,而不让那位母老虎知道。因为,他惹不起那位当国军团长的岳丈。这位母老虎深知笑面虎的禀性,便采取了“贴膏药”的办法;于是,笑面虎生意做到哪,她就跟到哪,监视到哪。按她的话说:“这膏药一贴就灵”,但究竟灵不灵,笑面虎心中有数。今天,偶尔的巧遇使笑面虎见识了玉英姑娘的年轻美貌。他决心占为己有,但不能心急,得慢慢来,迂回作战,以小求大。 在破庙中,罗士坤请来的老中医正给玉英的父亲号脉。他一边把脉一面微微地摇了摇头,接着他又看了看患者的眼、舌等地,连手帕上的血迹也看了看,老中医这才开口: “姑娘啊,你爹患的是肺痨,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了,你难到一点都不知道?为什么不早点医治?拖到今天已是病入膏肓,我只有尽力而为了。即使能治好,恐怕也要些时日,要花不少钱啊!再说住在这破庙中,到处通风,地面又冰凉潮湿,好人尚且难受,病人怎受得了?你在衡阳还有什么亲戚吗?” 听完这些话,玉英姑娘眼泪又出来了。已经没有了主意的她绝望的回答:“来投靠的亲戚已经不知道搬到什么地方去了。同来时还有一个表哥,这年月兵荒马乱地,在路上又冲散了。他会到这里来汇合,但至今还没有消息。” 这个老中医是个善良的好人,但在战争逃亡的年代,穷人、病人何其之多,医生虽可以救死扶伤,但无力回天,何况他自己也要生活。他用眼神向玉英姑娘示意,你还是求求这位财主老爷吧!玉英无奈地又跪在了罗士坤的面前。这次她什么也没说,只用沉默的泪水诉说着一切。罗士坤能不明白嘛,他觉得这是一个极好的机会。于是他立即弯下腰扶起玉英: “姑娘,千万别这样,快起来吧!真是个孝顺的好姑娘啊,就是神灵也会感动的。人在世上钱财是身外之物,何况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是积德行善的大好事。我看你也别难过,这件事就包在我身上,全部花费由我承担。” 玉英姑娘又要磕头道谢,但被罗老爷制止了。玉英只得一再表示,欠下的钱今后一定设法归还恩人。但如何归还她已经不能去想,也无法去想。这个罗老爷的确是够精明细心了,真可谓是面面俱到。他安排玉英父女,在投靠的亲友住址附近的客栈住下,以便她表哥来了能找得到。又把浙江难民老乡张大婶及其孙女也安排到客栈住下,说是乡里乡亲相互好有个关照。这一安排把个张大婶也弄得千谢万谢,感恩不尽,连称: “罗老爷,你真是好人、好人呀!菩萨心肠,救苦救难的少有好人。” 罗士坤在一切安排停当后,临走时又留下了五十块光洋,并声称过几天还要来看望。后来,他的确也来看望过两次。 日子总算暂时安顿下来了,父亲的病情也开始有点缓解。玉英一天天的算着日子,盼望有表哥的消息,但一切如同石沉大海渺无音信。难道他出了什么事情?她不敢想。他俩从小青梅竹马,稍大后,父母双方又作了许配。他们相互爱恋,相互依赖,但如今天各一方。 有一天,罗士坤又春风满面地来看望玉英父女。这次他带了许多战时难买到的食品,还给玉英买了一套秋装,给张大婶的孙女买了花布。这两家难民感恩载德自不用说,但玉英心里开始有些疑虑。世界上的有钱人为了积德行善,做点好事是有的,何况人性有善良的一面。但是,过分的热情是不是有所企图呢?但这种想法只在她脑海中一掠而过,她不敢深想,也无法不依赖罗士坤的帮助,只能是吃一节剥一节了。这时的谢老爹已经康复许多,而且能在屋中活动活动。忠厚的谢老爹不知用什么样的语言来表达自己由衷的感激,只会激动的说: “罗老爷,您的大恩大德,我来世做牛做马也要报答你。” 罗士坤忙说:“老人家,不要这样说,千万不要激动,看你手都在发抖了,这样会把刚好的身体搞坏的。人在世上谁能没个困难呢,何况千里迢迢出门在外。你老再也别说什么做牛做马的,施恩图报,那我罗士坤不成了小人。” 谢老爹觉得自己说错了,忙解释:“罗老爷,你别见怪,我乡下人不会说话,没喝过墨水,没受过孔夫子的点化。我是小人,你是大人,是大大的恩人。” 罗士坤很满意这样的对话。他觉得可以试探性的进攻了,便说:“过几天我可能没时间来看你们了。家中老母做七十大寿,有许多事等我去安排。事情多,人手少,忙不过来!屋里屋外的事还得请一些可靠、做事麻利的人才行。” 果然不出所料,谢老爹立即接下话说:“那就叫玉英姑娘去帮忙啊。这孩子干活勤快、细心,从小做惯了,不怕吃苦。我们穷人家大忙帮不上,尽点力是应该的,只要罗老爷不嫌弃。” 罗士坤说:“这我也想过,有玉英帮忙,我放一百个心。 第39章 但一是这里离不开,你的身体还需要人照顾;二是我家还在秀江,一去就是一、二十天的,就你老愿意我也不忍心哪。” 玉英本来也想答应去帮忙,但一听路远,又要去二十多天,就把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一旁的张大婶这些日子因无故受人关照,心中正觉无以为报,立即插话: “我看玉英姑娘你就放心去吧,这里的事,一切有我担着,不就是一、二十天吗,就是一年半载的,我老婆子也能担得起。” 玉英没再说什么,事情也就这么定了下来。临走时,玉英依依不舍,这是她有生以来第一次远离父亲膝下。罗士坤又慷慨地放下了五十块大洋。 惧内的罗土坤,从来不敢当夫人母老虎的面接近女人,更不敢胆大包天把年轻漂亮的女人带回家,这次何以例外?攻于心计的笑面虎决不是傻冒,也不是色胆包天,而是母老虎当团长的父亲被仇家刺杀;他真真害怕的人死了,自然也就肆无忌惮了。眼下母老虎得赶回去参与父亲的丧事,另外她也想与兄长争分点财产。作为半边子的女婿罗士坤本应到场的,但心里打着坏算盘的笑面虎不愿去,便借口母亲要做七十大寿,怕有相冲,便没同去。 笑面虎大大方方地把谢玉英带回了秀江边的榕树村。其母做七十大寿的确不假,然而,就在祝完寿的当夜,笑面虎用迷药迷倒了玉英、并占有了她。待赤身裸体的玉英醒来时,一切已是生米煮成熟饭。她知道自己身在虎狼穴,哭闹都是无济于事的,只是用被子裹着,蜷缩在床角痛苦地无声流泪。这笑面虎在床边若无其事地过着烟瘾。瘾过足了,笑面虎皮笑肉不笑地对玉英说: “哭什么,跟着我是你的福气,从此以后你有好日子过了。再说,你忘了在施粥摊跪地求我时说的,只要能救活你的父亲,愿意做牛做马,以身相报。我救活了你的父亲,但没有让你做牛做马,只是要你做我的小老婆。因为我那个老婆母老虎这么多年,连屁都不会放一个。人无后为最大的不孝,我也不愿做不孝之子。我曾成全了你的孝心,这次你也应该成全我的孝心,这要求不过分吧?知恩要报,这个道理你也不会不懂吧。” 玉英听到“小老婆”和“母老虎”这些字眼,弱小的身体在颤抖,她感到孤立无援,更思念亲人,思念自己的心上人友仁哥。半天,笑面虎又冒出一句话: “如果你实在不愿意,我也不勉强,也可以送你回去;但你不为自己想,也为你的老父亲想想吧。”说完,他拿出一张照片给玉英:“你看看,这是你父亲昨天托人带过来的。老人家现在活得很好,很开心,你不会希望他死吧?他还等你回信呢。” 玉英无言以对,就这样成了笑面虎的小老婆。 那个母老虎失去了支持她的团长父亲,钱财也没有争到,便也没有了淫威;加上自己这么多年的确没有生育,只好听之任之了。 转眼间到了一九四八年,玉英一直没见到父亲,只收到罗士坤转来的信件。有一天,笑面虎罗士坤又要出去做一笔生意,他想带玉英出去,但遭到母老虎的蛮横阻拦。她大闹一顿之后,又以死威胁。最后,罗士坤一怒之下独自一人走了。盛气之下,母老虎把怒气全部发泄在谢玉英身上。她揪住玉英的头发又抓又打还觉得不解恨,又找了一根竹条抽打,一边抽打嘴里还不停的辱骂。只要她能想得出的脏话、下流话,认为能够泄愤解恨的话都用上了。可怜的玉英只能是躲闪遮挡哭泣,她不能还手,因为自己是孤身一人寄人篱下,斗不过母老虎;更重要的是自己还有一个年迈生病的父亲,为了父亲她必须坚强的活着。最后,肥大的母老虎自己打累了,只得收手。但她并没罢休,又饿了玉英一天。母老虎盘算了一晚,觉得饿死了玉英,罗士坤回来自己没法交待,可以给些残羹剩饭,但不能让这小贱人太舒坦了。第二天一大早,母老虎将两个女佣全辞退了。这两名女佣一个是做家务的,一个是侍候做完寿不久便生病的老太太的。她把这两个人的事全部交给玉英去做。这老太太可不是好待候的角色,弄不好又要遭咒骂、惩罚。母老虎对自己的安排颇为得意,她要让谢玉英死又死不了,活着更难受。 已经许久没有父亲的消息了,老人家究竟怎么样了?一大早,玉英拖着仍然疲惫的身体去很远的镇上药栈为老太太捡中药。因为中午还要赶回来烧饭,她尽力加快步子。这是个秀江市郊的小镇子。镇口有一座明代建造的风雨桥,桥长约六十米,园拱结构的石桥面很结实,桥上部是木结构的桥廊。桥虽然已经陈旧了,但雕梁画栋仍显工艺的精巧。玉英正走到桥当中,忽然听到一个很熟悉的浙江口音男子在问路,声音是从身后传来的。因为有点距离,听不清问什么。她下意识地回头一望,虽然那男子是背对着自己的,但玉英立即敏锐地发现这人极像表哥吴友仁。她的心不由地惊兔般地跳了起来。难道是眼睛花了,玉英揉了一下眼睛,证实自己的判断不会错。这个影子伴着自己从童年走到青年,已经深深地铭刻在自己心中。她果断地回头急步走过去。真是心脉相通,正处在失望之中的吴友仁被石桥上的脚步声惊动了。他觉得这脚步声很熟悉,而且越来越近。当他回头一看,这对流浪天涯,天各一方的苦命鸳鸯都惊呆了。……这座古老的风雨桥成了他们相会的鹊桥。桥下的流水呜咽般地倾听着他们诉说离别后的痛苦和无边的思念。 玉英没有带表哥去榕树村,那是个是非之地,是囚禁她的牢笼。她随表哥来到投宿的小客栈才知道,那次路上失散以后,表哥四处找寻他们父女俩,最后失望了,便只好按原约定,独自到衡阳来会合。不料,他在路上被土匪抓去。土匪在他身上没捞到什么钱财,见他年轻力壮,便逼他入伙,但他始终没有答应。后来,他瞅准一个机会才逃了出来。他来到衡阳后,发现亲戚已经搬走,也没有见到玉英和姨父。心乱如麻的他便整天在附近街上转悠、寻问,希望能找到一点线索。一天他见一个浙江口音的大婶带着小孙女在街上买煎饼,便过去买了一块煎饼。他一边啃着煎饼,一边打听: “大婶,听口音你好像是浙江老乡,也是萧山人氏。” “是呀。”大婶回答。 “我想跟你打听两个人,一老一少俩父女,也是浙江萧山人,是到这里来投亲的。喏!就是投靠那一家人。”友仁用手指了指对面锁着的大门口又继续说:“现在这家人都不见了,那两个投亲的父女也下落不明,不知大婶见到过没有?” 没想到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这人就是受姨父临终之托专门在此等候吴友仁的张大婶。张大婶颤巍巍地站了起来,花白的头发在风中散乱地飘着。她激动地扶着友仁说: “孩子,你终于来了,等得我们好苦啊!你为什么不早点来呢?” 大婶用粗糙的手擦擦眼泪,友仁扶大婶坐下。稍平静后,张大婶述说了玉英父女俩被骗的经过。谢老爹在女儿走了以后,罗士坤派人来给他照了个相,并告知女儿一切很好。起初老人家还在幻想中生活,认为不久女儿就会回到身边,没想到后来连音信都断了。张大婶扶着带病的谢老爹去罗士坤的商行找人,商行也关闭了。从邻居口中才知道罗士坤是秀江榕树村的财主,人称“笑面虎”。老人家心中一急病情加重,而钱也所剩无几了。没办法,张大婶带着谢老爹又搬回了破庙。她做起了买煎饼的小买卖,来维持老爹的治病和三人的生计。后来,老爹终因焦虑和病情严重而亡故,大婶也无力回天。老人家在弥留之际口中还在念着:“玉英,爹对不起你呀,我真糊涂啊!友仁,你在哪儿?快去救你表妹啊。”谢老爹死了,张大婶用手给他合上了不肯闭上的双目,又用一张草席掩埋了他。 听到父亲死去的噩耗、有如晴天霹雳,玉英昏死过去,手脚冰凉。友仁掐住表妹的人中穴好一会,玉英才渐渐苏醒过来。事到如今才明白,假仁假义的笑面虎罗士坤,是用伪善的手段骗取了玉英父女的信任,骗取了玉英的贞洁身躯;然后,又瞒天过海过河拆桥,让玉英的父亲无依无靠,在疾病和对女儿思念的折磨中死去。大痛之后的玉英眼泪已经流尽,泪水已化作复仇的怒火,要报仇!要活下去。 在后来的短暂日子里,玉英千方百计抽空到小客栈来和自己的心上人友仁相会。因为,这原本属于自己的爱情不能再失去,更不必为那个阴险、狡诈、狠毒的笑面虎去守什么“贞节”。她要让自己和表哥得到补偿。在俩人迟到的蜜月中,友仁要玉英一块逃走,她拒绝了;因为她要实现自己复仇的计划,那怕付出自己生命的代价。终于有一天,她在尽情的爱抚之后,对表哥下了逐客令: “表哥,你是男子汉,应该去闯自己的事业。好男儿志在四方,我不希望我爱的男人是个无用的人。这里的事,你不用担心,冤有头、债有主、杀父之仇不能不报。报完仇后,只要我俩缘分未尽,自然还有相见之日。友仁,你快走吧!我会爱你一辈子,等你一辈子的。” 说完,谢玉英穿上衣服,头也不回的走了。一个弱女子,一夜之间变得如此刚强,友仁受到了感染,他也毫不犹豫的卷起行李,踏上了新的路程。 玉英的觉醒却使母老虎变成了纸老虎。她把隐秘藏在心中,把复仇变成行动,几乎是从与友仁重逢的那一天开始,每一件事她都与母老虎对着干;你要东,我偏西。 第40章 你要这样,我偏那样。母老虎开始还想发发虎威,没想到碰上了玩命的玉英,她也便倒了威。玉英刀枪棍棒拿到什么用什么打。她看似弱小,但从小劳动惯了,力气颇大,而且年纪又轻,真打起来,这母老虎连招架的工夫也没有了。加上母老虎在下人中间平时积怨又多,谁都不上来帮她的忙,这母老虎也就兵败加山倒了。更有个年青的长工还小声对母老虎说: “太太,你还是让着点吧,好歹她是个二太太。老爷又不在家,老祖宗又是病的,万一她使起狠心,在饭食中下上毒药,全家大小全得完蛋。” 这几句话真灵,母老虎吓得打了个寒战,灰溜溜地钻进自己房中哭去了。玉英扬眉吐气大获全胜,暂时成了自由自在的“安乐王”了。 表哥吴友仁走了,意外的事又来了。玉英常觉得自己想吐,想吃酸,凭女人的直觉,她知道自己已怀上了友仁的骨肉,不禁心中暗喜,生活又燃起了新的希望。至于那个母老虎,因为害怕玉英,也不知道玉英究竟是什么日子怀上的,还真以为是老爷的骨肉,心中到也有几分高兴,又有几分担忧。 不久,老太太病死了,笑面虎赶回来办丧事。老太太的死,他并不从心里悲痛,只不过是装模作样的干嚎了几句。家里的变化,他早有所闻,但视而不见,心里美滋滋地直盼玉英给他生个儿子好继承香火。玉英早产了,孩子生下来却是个女儿。笑面虎满肚子不高兴,连名字也不愿取,便由着玉英,让孩子随母亲姓谢,取了个小凤的名字。 解放大军的炮声已经逼近了,罗士坤和母老虎在一天夜里偷偷卷起一切能带走的金银财宝逃跑了。被丢下的玉英并不为此伤心,她认定自己是穷人的女儿,是被骗到笑面虎家来的,因而从心里盼望解放军的到来。没想到自己的地位已发生了变化,解放后的她,成了贫下中农斗争的地主婆。她有口难辩,生活又一次把她推进了无边痛苦的漩涡。但是,为了孩子,她挺住了。她始终认为自己不属于笑面虎那个阶级,心中还希望表哥友仁的出现。 日子一晃过去了几年,村里对她的斗争也放松了。由于玉英勤劳肯干,日子也渐有起色,她脸色也红润了,小凤也读到小学四年级了。有一天,她从地里回来,刚准备弄饭,门口闯进一个男人。这个穿着一身中山装,带着一顶草帽,手中拎着一只黑色旅行袋的男人是逆光而立的,玉英一眼没看出是谁,便询问: “你找谁?” 这人惊愕地回应:“我找你呀,玉英,你不认识我了?我是友仁啊。” 顿时,玉英由惊讶变成了悲喜,她一头扑在表哥的怀中,让泪水尽情地在表哥的宽肩上奔腾;压抑多年的思念、蹉跎岁月中的苦痛都化成了清泉。这泪水是苦的、酸的、辣的,唯独没有甜的。她用柔弱而又坚强的手捶打着友仁: “友仁,你总是来得很晚、很晚,从不把我放在心中,连一封信,一点消息也不给我。你知道我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嘛?我被人当成地主婆。我不能告诉小凤,她真正的爹是谁。……” 玉英的痛苦倾诉和现实生活中的变化,还有孩子小凤的出现,使友仁心中懊悔、惭愧。他把原打算告诉玉英的事咽回了肚中,因为,他发现自己成了负心的不可原谅的陈世美,已有了新家和儿子。但是,他心里也很明白,眼前的玉英需要的是关心、温存、安慰,告知真相会让她绝望和崩溃的。于是,他决定尽自己做情人、做父亲的责任,他也只能做到这些。自从解放前那次二人分手后,吴友仁参加了解放军,后随军到北京地区工作,又转到北京的地方上工作。在结婚时,他想到过玉英,但一转念,玉英毕竟是有夫之妇,而自己和她的关系是难有名份的。 这时,小凤放学了,玉英让她喊舅舅。小凤竖着二只牛角辫瞪着一对明亮的大眼睛,胆怯地叫了声“舅舅”。这是她出生以来第一次见到这个陌生的舅舅,也是她从母亲那里知道的唯一的亲戚。难道这就是妈常说的那个“最亲、最亲的舅舅”?她怎么这么高大?为什么现在才来看我们?如果我有个这样的爸爸多好。哎!我真倒霉,怎么会有个地主爸爸。小凤幼小的童心瞬间给自己提出了这么多问题。吴友仁望着自己的女儿,心像海浪一样翻滚。女儿太像自己了,不!她更像玉英。她怎么这么瘦?友仁不敢再往下想,因为自己的泪水已在眼眶中打转,他不想让孩子看见;于是,便一把搂住女儿亲了起来。玉英的眼睛又湿润了。友仁把带来的衣物都拿了出来,可没有孩子的礼物。但小凤仍然很高兴,因为有很多吃的,妈妈平时很少给她买零食吃。再说,这孩子从小就几乎没人送什么礼物给她,所以没有接受礼物的习惯。这只可怜的小鸟,只要给予一撮小米,都会觉得这是一笔丰厚的馈赠,真叫大人心疼。吴友仁是出差路过秀江,抽空来看望玉英的。他呆了三天,并让小凤请了一天假,带她母女俩到各处风景点和大商场游玩和采购东西。这对久别的情人相逢,有如干柴烈火,尽管只能偷偷的燃烧,但燃烧得是那样炽烈,那样缠绵,已至播下了新的种子,孕育了新的生命;但也给玉英又一次带来了巨大的灾难和无尽的痛苦。这个新生命就是小凤的弟弟谢小康。这个无辜的小生命从他诞生的那天起,就成了永远的秘密,就将承受不该承受的痛苦。 吴友仁回北京去了。分手时俩人是那样的难分难舍。玉英希望表哥能堂堂正正与她结婚,但他含糊其词。她虽然有点生气,但也并不放在心上,认为只是时间和手续问题。友仁走后不久,玉英出现了妊娠反应,她有点慌了,便立即写了信给表哥。她度日如年的盼着回信,但回信却把她推入了绝望的深渊,原来表哥已经结了婚,而且有儿子。信写得很长,解释了一大堆,并动员玉英把孩子打掉,但这些解释和劝说对她来说已经毫无意义。信还没念完,玉英从代写书信的老头手中抢过信,撕了个粉碎。她无法接受这一切,世界仿佛到了末日。她想到死,想到北京去和那个女人争丈夫,但可怜的小凤怎么办?自己又凭什么去和别人争丈夫?把孩子打掉的确是唯一的办法,只有这样才能瞒天过海,才能摆脱困境。于是她私下找土郎中开了打胎药。一包药下去了,没反映;二包药下去了,还是不管用。这孩子命真硬,就是不愿死。没法子,她狠下了心,硬是顶着一切风言风语和辱骂把孩子生了下来。然而,灾难没有结束,私生活和阶级斗争挂上了钩,生产队一次次批斗,要她这个地主婆交出奸夫。她咬着牙什么也没说,自然,斗争也就没有了尽头,只是时起时伏而已。 八面山春游归来,谢红卫在秀江一中的学生宿舍中夜不能寐。她羡慕冯小燕有个温暖的家,而自己一个本已残破的家也不能回。她思念自己的母亲和弟弟,因为究竟是骨肉亲情。还是周星大哥说得对,尽管母亲有种种的不是,但终归是养育你的母亲。她竭尽全力,用一个女人柔弱的身躯去爱,去关心呵护自己的孩子,去顶住岁月的风雨,难道不值得儿女们思念吗?解放全人类难道不包括自己的母亲吗?母亲的大半生是艰辛的,遭遇是凄惨的,但却又是个地主婆,小谢怎么想也想不明白。小弟弟的出身之迷,母亲自有难言之隐,但为什么连自己的女儿也瞒着呢?算了,别想了。谢红卫打住自己的思绪,决定第二天回家去看看。 这条乡间的小路是多么熟悉、亲切啊!它伴着谢红卫走过了十几个春夏秋冬,记下了多少童年的故事,但今天却有种陌生和凄凉感。村头的大榕树已遥遥在望,榕树的枝叶在春风中微微摇摆,似乎在招呼:小凤,你回来了,走快点呀,家里在等着你呢。小谢不由地加快了脚步。她刚拐过村口,听见大榕树下传来一群孩子的喧哗声: “打他,打这个地主崽,打这个野种。” 那个被欺负的孩子则在哀求:“别打我,别打我呀!我不是地主崽,我不是野崽!” 一个大男孩正骑在他身上,一手抓着头发,另只拳头正开心地打在他身上。周围的孩子也用脚踢着、踩着、高兴地笑着。打人的大男孩又边打边说: “小混蛋,你妈是地主婆,你就是地主崽。你不承认自己是野崽,那你爸呢?说呀,你爸是谁?你不会是从石头缝里长出来的吧?” 这时所有的孩子都大笑起来,又各自胡说八道: “他爸是野狗,他是狗崽。” “不!他爸是泥鳅,生了他就钻进泥里,不见了。” 小谢认出被压打的正是自己的弟弟小康。顽童们的欺侮如同一支支的利箭在穿透自己的心。但她必须马上保护自己的弟弟,她气愤地冲过去将打人的孩子推开,呵斥道: “你们干什么?为什么打他?这么多人打我弟弟,还要不要脸!学校老师是怎么教你们的?” 那个孩子王认得小谢是小康的姐姐,立即带大家跑开,口里还喊着:“地主婆的女儿回来了,快跑哇。” 小谢扶起满身尘土的小康,小弟哭着扑在姐姐怀里:“姐姐,你到哪去了?怎么这么久不回家?我和妈妈都好想好想你啊,难道你不想家,不要我和妈妈了?” 小弟的问话有如在姐姐的伤口又撒上了一把盐,她无法向弟弟解释清楚。谢红卫一边给弟弟擦去脸上的污垢和泪水,一边伤心地说了句:“我想家,想有一个温馨的家。” 小康的书包被丢在大榕树下,书本、铅笔散乱地抛在地上。 第41章 突然,一阵大风吹来,将小康的课本无情地向不远的水塘吹去。小谢赶紧追过去,但还是晚了一步,那本小学语文课本,中华民族文化的启蒙教材,渐渐漂远,沉入了水中。这时,小康忘了身上的疼痛,哭得像个小泪人,嘴里不断地说: “妈妈说,什么苦都可以吃,但不能没有文化。没有文化,就会成为废人,没有用的人,一辈子都要受穷,受人欺侮的。” 小谢只有安慰弟弟,并答应一定给他买本新语文课本。 小谢带小康回家去,她问:“小康,你不去学校上课在外面玩,这是怎么回事?” “姐姐,不是这样的,我一早就去了学校,可学校今天又停课闹革命,我们只好回家了。” “那些孩子老欺负你吗?” “以前不会的。最近生产队常把妈抓去批斗,说是阶级斗争,还要她交出奸夫。妈妈的头发都给剪得乱七八糟了。后来,同学们便骂我是地主婆的野崽、杂种。刚才,他们要我站在大榕树下,低下头接受批斗,还说明天要给我做一顶高帽子,挂一块大黑牌子。我不肯,他们就打我。” 小谢气愤、激动而又无奈地问:“学校老师都怎么教的?为什么不给同学们讲讲政策,不把握运动的大方向。” 没想到小康反问:“什么叫政策?什么是大方向?老师从来不讲这个,现在连课也常常不来上了。” 对于小康的反问,小谢也觉得一时很难讲清楚,因为他还太小,还在接受启蒙教育。但残酷的现实却在不断地冲击这幼小的灵魂。她自己不也有许多这方面的体验嘛,不也是带着原罪自卑的灵魂长大的嘛。她曾不止一次地听别人在背后指着自己的脊梁骨说:“拉白屎的,去不远。”每听到这样的嘲讽,自己心里比凌迟处死还难受,惨痛的心不禁要问:“妈,既然我是天生的罪人,为什么还要生下我?难道出身好的人拉出的屎都是红的吗?”小谢不敢想下去,因为怀疑便是不忠,自己必须用生命和鲜血来证明自己是革命的。 到家了,这是两间低矮的平房,从来没有翻修过的平房,它比村里任何一家的房子都矮小。更与别家不同的是,外墙上有覆盖多层的标语:“砸烂地主婆谢玉英的狗头!”“将谢玉英打翻在地,再踏上一只脚,让她永世不得翻身!”“谢玉英必须交出奸夫!”面对这些标语,谢红卫不敢正眼去看,在离家出走的日子里已经淡化的心理压力,又重新沉重的压在了心头。她有一种不祥预兆,在瞟一眼的刹那间,她发现表面一层的标语是新刷上去的。 一踏进家门,母亲果然不在家。直觉告诉她,这又是一次造反组织的抄家和揪斗行动,否则,母亲出门不会连大门都不关上。家中那面唯一的圆镜在地上已摔成了碎片。她弯下腰捡起自己从小照到大的心爱的小镜子,企图拼接一下,然而,破镜已不能重圆了。她只能将夹在镜后的照片一一捡起,擦干净灰尘,又小心地用纸包好,放进抽屉。家里并没有什么财产,几件破烂的家具一目了然。像这样的家,不抄也全见了。谢红卫和小康都没有哭,这样的经历已不是第一次了,姐弟俩担心的是母亲今天能否熬过去。小谢心情沉痛、内疚,在难熬的岁月里,她没能与母亲分担痛苦,而是划清界线离家出走,这对母亲无异是更大的打击。这些日子母亲是怎么过来的呢?她的心在自我鞭挞。桌角的地上,一包全脂奶粉已摔破外袋,奶粉撒在地上。小康正小心地将奶粉装回袋中。 “小康,别装了,算了吧。”小谢说。 “不,要捡起来,这是妈妈为你买的。妈妈说,现在奶粉很难买到。平时,我们鸡蛋都舍不得吃,是用了许多许多自己家的鸡下的蛋才换来这一包奶粉。这些人真坏,为什么要把奶粉摔掉呢?” 小康边说边心疼地流了泪,纯真的泪水一滴滴掉进了奶粉中。谢红卫再也克制不住自己,她把弟弟搂住哭了。在破碎的家中,妈妈和弟弟在最困难的日子还在惦记她,关心她。小康已经很久没有得到姐姐的温暖和关心了。他躺在姐姐的怀中喃喃地说: “姐姐,你为什么这么久不回家?是你讨厌妈妈吗?妈妈旧社会也是被骗到这里来的。我和妈妈都好想好想你,我做梦都见你回家来了。妈妈晚上常望着你的照片,偷偷地抹眼泪,我都看见了。那时,我也会躲进被子里哭,但不敢哭出声来,妈妈听见会更难受的。妈省下布还为你做了两件衬衣,昨天晚上两点多才做完的,早上我看到妈妈迭好了放在枕头边。你知道吗?妈自己的衬衣破得都没法补了。” 这时,小谢才注意到,两件洁白的衬衣被抄家的人全抖开,丢在零乱的床角上。那是被蹂躏的母爱,但在闪光,还带着母体的温暖。多少个不眠之夜,一针针、一线线,缝起来的是一位苦难中的母亲全部的爱。眼泪总是往下流的,不图回报无私的母爱有如精卫填海,永远不知疲惫,永远不觉自己的奉献太多。小谢把衬衣紧紧贴在胸口,在尽情地吸收母亲所赐予的温暖。 小谢问小康:“妈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小康回答:“不知道!有时候半天就回来,有时候要晚上十多点钟才回来。” “那你们吃什么?” 小康答:“我自己弄点剩饭菜吃。妈妈吃没吃,从来不和我说。” 小谢再也不问什么了。她开始整理房间,并拿出从北京带来的食品和一些小礼物给弟弟,又把饭菜都准备好了。太阳从中午逐渐西沉,小康在姐姐的关照下,吃饱后,渐渐睡着了,小谢却没有一点味口。天黑了,母亲还是没有回来,她心中十分担心,母亲不会出什么事吧?突然,屋外有人在焦急地敲门。她开门一看,敲门的是村里七十多岁的五保户老杨头。满头白发的老人一见小谢在家便老泪纵横。他用瘦骨伶仃颤抖的双手一把拉住小谢,气喘嘘嘘地说: “老天有眼啊,小凤子,你总算回来了!” 小谢听老人还叫她的小名,便纠正道:“杨爷爷,我现在不叫小凤,叫谢红卫,就是伟大领袖毛主席的红卫兵那个红卫。” 老人着急地说:“什么红卫啊,快去救你妈吧!晚了就要出大事了。” “什么大事,我妈究竟出了什么事?”小谢的心紧张地悬了起来. “你妈她、她、她被大队里的造反派,丢到山上无人知道的岩洞里去了,洞口还被盖上了石头。我是在山上放羊的时侯,亲眼看见的。造反派的头头刘七怕我泄露机密,当时还警告我,如果我走漏了风声,就除去我的五保户名。我当时说:‘这事是不是太过头,太伤天害理了,她家里还有两个孩子将来怎么办?’可头头指着我的鼻子骂:‘老不死的东西,你敢丧失阶级立场同情黑五类,我就把你也丢进岩洞里去。你以为这是什么新的革命造反行动吗,外省有的造反派为了纯洁阶级队伍,将黑五类份子沉猪笼,将上百个黑五类丢进岩洞的都有。对这些拉白屎流黑血的人,就是要斩草除根。’你妈当时被反绑着双手,堵住了嘴,眼泪汪汪地望着我。我也吓得浑身直哆嗦,眼瞪瞪地看着她被丢进了岩洞。回到家中,我再也吃不下饭。思量自己都七十多岁了,还怕什么死,用我一条老命换三条命,值了!于是,我就报信来了。怕救人时人手不够,我六十多岁的老伴也跟来了,她正在屋外望着风呢。” 听到这里,泪如雨下的谢红卫双腿一软跪在了杨爷爷面前,惊醒的弟弟小康也跪下痛哭。赶进屋来的杨奶奶用手抚摸着谢红卫的头说: “孩子,现在不是哭的时候,快走吧!救你妈要紧!别担误了大事。救人的绳子我都准备好了。” 第13章残阳红血染秀江灵与肉俱陷深渊 内乱变成了内战,血魔喷着红色的火焰在中华大地肆虐横行,它在淹没兴风作浪者的同时,也吞食无辜善良的人们。 在秀江市的体育场中,人们正在围观几具死尸。造反大军的薛中锐带着几个全副武装的人员一面维持秩序,一面向大家作煽动性的宣传。这是三具刚从冲突地区运回来的尸体,死者身上有不同部位的枪伤,是从水中拖出来的,因而身体浮肿,有的尸体已经变色,发出恶臭。不一会儿,造反大军的首领们来了,有组织的群众队伍来了,泣不成声悲痛万分的死者家属来了。接着,一个全市性的、声势浩大的控诉、声讨、动员、追悼大会开始了。大会宣布追认三位死者为革命烈士。悼词中对三人在阶级斗争,路线斗争和努力学习马列主义、毛泽东思想的事迹作了高度的评价。大会举行了队列朝天鸣枪仪式,以示追悼。在“愤怒声讨联合指挥部的反革命滔天罪行!血债要用血来偿!革命无罪、造反有理!文攻武卫!”的口号声中,大会结束。接着,浩浩荡荡的示威游行开始了。架着机枪的卡车、摩托车、武装人员在前面开路,连喷火器也背了出来。后面大卡车顶是框着黑边扎着白花的死者巨幅遗像,无数的花圈跟随在后。再往后是装着棺木的灵车,从棺木的两侧拖下几十丈长的白布,由尾随车后被煽起复仇怒火的群众牵拉着,南方人称之为拉哈。白布上书写着一条条巨幅标语。喇叭播放着沉重的哀乐。与哀乐共鸣的是此起彼伏的口号。队伍每行一段路,便朝天鸣放一次排枪,以示对革命造反英雄的怀念和复仇的决心。规模之大,在秀江恐怕是史无前例,市造反大军所属各单位都参加了示威游行。 第42章 路边围观的一位花甲老人正与身边的邻居小声说: “这么浩浩荡荡的祭奠活动,我还是在民国抗战年间见过,但规模还比不上今天。那是为了纪念抗日阵亡的中国远征军爱国将领海鸥将军。海鸥将军大义凛然宁死不屈,一直战斗到最后。他是手拄着战刀站着牺牲的,死不瞑目,两眼怒视敌军阵地。他的英雄事迹举国上下为之感动,激励国人的抗战决心。今天这个,啊!究竟算哪门子事哟?” 花甲老人的老伴立即制止他的感叹:“老头子,你是吃饱了撑的没事找事,看游行就看游行嘛,就你话多。你不怕惹麻烦,我还怕惹麻烦,保着老命好歹多活几年。世界上的事慢慢看,懂不懂啊?老东西!” 文艺红总也在行进之列。周星一手牵着白布,口里跟着大家喊口号,可心乱如麻。他有太多的不明白,不知到何处寻找答案,又不能和四周这些热血沸腾处在火山口的人探讨商量,只能是跟着潮流般的队伍前进。一阵排枪将迷茫的周星惊醒,这枪声似乎在警告周星,等不得了!你必须迅速做出最后决断。 为了战争,双方都在争取民众,争取支左部队的同情和支援。粮站、银行、物质仓库及一切与战争有关的机构都被两派接管了。学校、工厂、机关都不用上班了。没有工资、没有粮食和物质,城里人就无法生活。如果你要生存下去,只有两条路可走:一是离开这个火山口。二是“从军”吃“军粮”。于是,满腔热血的年青人和红卫兵小将纷纷加入武斗专业组织,造反大军的“红卫师”。而更多的人选择了远走他乡躲避战乱,也就是做新时代的难民吧。秀江地区的驻军为了确保家属的安全,纷纷派军车把在市区工作的家属转移到部队去。汽车客运早已中断,火车客运已极不正常,有一天没一天,甚至影响到援越抗美物质的运输。各单位被揪斗的当权派和有问题的人,因没人管,也自动放假了。何去何从,该当机立断了。周星经过激烈的思想斗争,决定离开秀江,不去做无谓的毫无价值的牺牲品。第二天,他把分发给他的手榴弹还给了文艺红总,又委托本单位即将转移到部队去的军属,在可能的情况下,帮把自己大件的个人生活用品转移去部队。 火车已经中断两天了。在部队的努力维持下,车又通了。花了好大气力周星才买到了一张车票。这时的火车站就像个难民中转站,到处是拖儿带女、扶老携幼、大包小包、大呼小叫的人们。一个步履艰难的老太太在周星和孙女的帮助下,坐在行礼包上。老人家感叹地对周星说: “真造孽呀!躲日本鬼子时,我全家逃难,老头子被鬼子的飞机炸死了;剩下我孤儿寡母,好容易熬到解放了,刚过上几年好日子,又要逃难。过去是鬼子侵略我们,现在是自己人打自己人,这是怎么回事哟?” 周星实在无言以对,只好说;“老人家,我们还是相信党吧,这样的日子不会久,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老人家端详了一下周星又问;“小伙子,你是共产党员吗?这共产党怎么不派人来管一管我们秀江的事?” 周星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我不是党员。秀江的事会有人管的,不会很久了。疖子总有化脓的时候,也会有痊愈的时候。” 在这非常的岁月里,人民子弟兵解放军仍然坚守在自己的岗位上。一位部队特派值勤的年轻战士给老太太端来一杯开水。老人颤巍巍地站起来,抓住小战士的手激动地说: “解放军同志,快去告诉你们的首长,把那些挑起武斗的坏人都抓起来。不把这些坏人抓起来,中国就不得太平。” 小战士让老人家重新坐下来,说:“老人家,不要着急,坏人总是要跳出来表演的,不让他们表演也不行。但好有好报,坏有坏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时候一到,一起要报。我们应当相信党,任何时候都不能动摇。” 这时周星见那个小孙女凑到老太太的耳边说:“奶奶,你看这个解放军叔叔,好像照片上的雷锋叔叔。” 小孩的悄悄话周围的几个群众也听到了,大家不约而同地打量起小战士来。一位老工人点着头说: “的确很像雷锋,个子不算高,圆圆的脸,又是湖南口音。” 群众都乐了,弄得小战士很不好意思,他连连摆着手说: “我不像,比起雷锋我还差得很远很远,雷锋精神我学一辈子也学不完。” 小战士走了,但群众仍在议论着雷锋,思念着雷锋,盼望着子弟兵来扶危定倾。这一切周星都看在眼里,混乱的心又亮堂了许多。他突然想起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还没办,而且必须马上就办,否则就来不及了。他必须写一封信给欧阳文涛、王蓉蓉、谢红卫、冯小燕,阻止她们参加武斗。他必须尽一个同志、朋友和大哥哥的责任。虽然无法预测这封信的效果,但他必须写,那怕只有百分之一的效果和希望。 这封伏在行李包上写完的信终于丢进了火车站的邮筒。严重超员的列车喷着粗气,缓缓地悲鸣着离开了秀江市,没想到这趟列车竟成了大战前的最后一班客运。周星的心仍在牵挂着四个纯真的姑娘,祝愿她们能平安的渡过急流险滩。 周星在火车站发出的这封信是寄给欧阳文涛,再由她转达给蓉蓉、小燕和红卫的。然而,这最后的努力已为时过晚。欧阳文涛的家住在秀江东岸。连接秀江东西岸的是一座五百余米的秀江大桥。就在欧阳文涛收到信件的当天下午,秀江大桥及市区、郊区许多要道都被造反大军及联合指挥部的轻重火力控制了,人们已经失去了往日的行动自由。欧阳文涛把信给父母看了,都认为周星的意见是正确的,应该转告其他三位同学。欧阳文涛知道她们三人都在江西岸,但大桥已被联合指挥部的炮火、机枪封锁了,怎么过得去呢?只有试试看吧。欧阳文涛在父母的陪同下设法避开了戒严来到了江边。这江水是由北往南流向的。桥南江中的远处,秀南山像一只巨象立于水中。山顶有抗日战争时期修建的钢筋混凝土碉堡。架设在山上的机关炮、迫击炮及其它火力虎视眈眈的瞄准封锁着秀江大桥,随时准备吞食过往的武装人员及运送物资的车辆。过桥是没有指望了,父女俩只好返回。 其实,冯小燕并不在江西岸,她正在江东岸一个据点做后勤及卫生员的工作。据点的守卫人员是由造反大军红卫师某部及大中学校的红卫兵组成,他们的任务是封锁这一段江面,防止联合指挥部从这一带登陆偷袭和通过。据点中没有火炮,只配备了轻型武器。下午五点,第二梯队的人员把冯小燕及白天守卫的第一梯队换下来吃晚饭及休息。吃完晚饭,情况一切正常,似乎十分平静。秀江的傍晚是非常美丽的,秀江的山水不理睬人间无谓的争斗,它们仍然遵循大自然的法则进行自己一早一晚的梳妆。晚妆隆重而热烈,群山的倒影重重地映照在波光粼粼的水面上;傍晚的火烧云在欢快的变幻,组成各种美丽的图案,是乎在嘲弄斗争的双方不懂得生活的真谛,不会享受大自然赐予的欢乐。与往昔不同的是,在五彩缤纷的江面上再看不到渔歌唱晚及钓排、鱼鹰;在江边宽阔的沙滩泳场紫云洲上,再也见不到人们欢快的嬉戏和中流击水的豪迈;灵巧的单人划艇,零乱懒散地躺在江边,它们在为无谓的争斗而叹息。没有真正经历过战争的人们,被大自然的美丽和安宁麻痹了,他们三三两两的来到江边洗涤自己的碗筷。不一会儿,江边便集拢了不少的人群。 在据点中,冯小燕又结识了一位新朋友,她是秀江二中的女红卫兵童小燕。可能就是这同名的原因吧,她俩很快就成了形影不离的朋友,据点中的人说她俩是双飞燕。这时,她俩也在江边洗自己用过的碗筷。冯小燕是农村姑娘,从小劳动惯了,做什么事都风风火火十分麻利,所以很快就洗完了自己的碗筷。她突然记起还有一件事要做,便侧过脸对童小燕说: “童小燕,我想把自己的毛巾也拿来搓洗一把,要不要把你的也带过来洗一下?” “啊,那就太好了!我先谢谢你了,你真是我的好姐姐。” “别谢了,我们是双飞燕嘛,当然要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冯小燕说完便离开江边先回据点中去了。 就在这时,造反大军近十辆装满战备物质的解放牌汽车,正拉开距离分批加速强行冲过大桥,由秀江西岸往东岸运送物质。这一突变的情况,并没有逃脱联合指挥部在秀南山上监视的眼睛。卡车还没有驶到桥中央,迫击炮,机关炮及其它轻重火力便疯狂地扫射过来。这机关炮是联合指挥部从空军部队抢来的,原本是战斗机上配置的武器。这种炮一按钮便是三连发,第一发穿甲,第二发爆炸,第三发燃烧。然而,掌握这些武器的人大多没有受过专业的军事训练;结果,要打击的目标并没有被击中,炮弹大多都落在江中或江边洗碗的人群中。江边顿时血肉横飞,只有部分人死里逃生。 这时冯小燕刚走到据点门口,她只要一跨进据点便是安全的了,但她心中惦念还在江边的童小燕和其他人,只是稍犹豫了一下,便不顾仍在轰鸣的枪炮危险,飞步奔向江边。当她赶到江边,远远便看到了江边的惨状,许多人都一动不动地倒在了血泊中。她敏锐的目光立即发现童小燕正挣扎着向岸上爬来,身后拖着一条长长的血迹。童小燕这时也发现冯小燕来了,她求助地伸了一下手,便再没有抬起头来。 第43章 又有几发炮弹落在了沙滩上,冯小燕却奋不顾身穿过硝烟向童小燕奔去。此刻她只有一个信念,就是赶紧救出童小燕。然而,又一发无情的炮弹在附近爆炸了。冯小燕觉得整个身体被一种巨大的力量推了一下,便倒了下去,失去了知觉。又是一阵轰鸣,冯小燕和童小燕都被震醒。她们几乎同时抬起了头,又同时发现了对方;然而,她们都没有眼泪,痛楚地互相微笑了一下。冯小燕先开了口: “小童,让我背你回去。” “小冯,你背得动吗?自己都这个样子了。” “我背得动,我是农村长大的,从小劳动惯了,有力气。” 说完,冯小燕便奋力向小童爬去,童小燕也挣扎着爬向小冯。俩人身后的沙滩上留下了两行长长的血迹。她们一寸又一寸地爬着,俩人终于将手勾在了一起,但却再没有醒来。 江边死伤者的鲜血仍在汩汩地流入秀江之中。夕阳瞬间完全沉入了远山之后,它不愿意看见这些悲惨的场面。毫无战斗经验的阵地指挥官高大有,被这突如其来的炮火打昏了头,白天的英雄豪气全没了,表面的镇定已掩饰不住内心的惊恐。一位下属提醒他: “高队长,你还在犹豫什么?赶紧把江边的死伤人员救护到安全地带,否则就来不及了。” 高队长头上冒着紧张的热汗,不知所措地说:“派谁去?敌方的炮火还在响,那里又是一个毫无隐蔽之处的沙滩地带,派人过去只会死更多的人,这个责任我不敢负。” 面对指挥官惊恐无能的眼神,下属的心中更感忐忑不安。一个血气方刚的红卫兵被激怒了,他控制不住自己,大骂了起来: “高大有!你他妈的是草包!混蛋!怕死鬼!死伤那么多人还不去救,你还是人吗?我们的同学冯小燕和童小燕还在那里呢。” 面对暴怒的武装红卫兵,这个又瘦又高的指挥官可怜巴巴地无言以对,无地自容,真恨不得地上有条裂缝,自己好钻进去,藏起来,发指挥员的威风自然不敢了。这位怒发冲冠的红卫兵是个小队长,这时,他把手中的枪一挥说: “红卫兵小队集合!现在时间就是生命,不管付出多大代价,我们也要把江边伤亡的人救回来。”十几个红卫兵学生立即棑成了一行。小队长继续说;“大家跟我念最高指示‘下定决心’那条。伟大领袖毛主席教导我们:” “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 就在这时,副指挥徐淼出来制止了红卫兵的行动。徐淼是一个三十多岁的工人,对于战争是完全的外行,但此人很精明,他害怕再死人,承担更可怕的责任;于是,他果断地命令自己手下突然将红卫兵缴械并看押住,然后威严地说: “这是战场,不是孩子打架可以意气用事。你们这样胡闹,只会带来更多的不必要牺牲。现在暂时解除你们的武装,让你们冷静一下。救人的事,由我和高总指挥负责。一切行动听指挥,没有纪律的军队是不能打胜仗的。”徐淼挥手命令:“把他们带下去!暂时看押起来。” 十几个骂骂咧例的红卫兵被强行带下去了。徐淼和高大有商量了一下,救人计划便开始执行。这个计划叫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不一会儿造反大军红卫师的战士从附近招募来了十名农民,徐淼开始对他们进行行动前的训话: “现在情况紧急,我们长话短说。你们已经知道,叫你们来的目的,就是立即将沙滩上的死伤者都背到据点安全的地方。每背回一人奖励二十元。但丑话要说在前面,你们每人必须先签字划押,本人如有死伤意外,一概与造反大军和据点无关。现在,自愿同意者签字按手印,立即开始行动。” 那个年月一个全劳动力农民一年也不过挣二百余元,这个奖励金额自然具有很大的诱惑力。再说农民也不是傻瓜,因为夜幕已经降临,远处来的威胁已经大大减小,何况沙滩并不是真正的打击目标;所以,十个人便都签字划押,即刻开始了营救行动。这些农民迅速爬到沙滩上,把死者和伤员一一运到了安全地带。一清点,死伤共二十三人,而死去的十九人中,大多是因失血过多而死的,如得到及时的抢救是不会有生命危险的,冯小燕就是如此。她才刚过十七周岁的生日啊! 在另一个高楼据点中,经过一天的相互对射,傍晚时暂时平静下来。吃过晚饭,造反大军红卫师的战士们在进行各自休整和明天的战备。因为白天是据点之间的轻武器对抗射击,有楼体的保护,据点没有重大的伤亡。这个据点的指挥就是薛中锐。王蓉蓉在这个据点中做卫生员。因为白天没什么伤亡,这个活泼好动性情刚燥的假小子便觉得无所事事,更觉得很不过瘾。男红卫兵同学及红卫师战士的机枪、冲锋枪像炒豆子一样打得火热,可自己连枪都没领到一支,只领到一个红十字卫生包,这太不公平了。白天,她几次凑到射击孔,要求男同学给她过过枪瘾,但每每遭到拒绝。这叫什么男女平等,她感到委屈,觉得自己受到了歧视。因为白天紧张,她窝了一肚子火不好说,现在静下来了,不能再当哑巴了。她要争取一个红卫兵的权利,自己不能在保卫毛主席、保卫党中央的战斗中无所建树。当她找到据点指挥薛中锐时,薛队长正坐在大厅沙发上擦五四手枪。 “报告薛队长!” 王蓉蓉突如其来的一声报告,把聚精会神的薛队长吓了一跳: “你这是干吗呀!大呼小叫地,没见到我正在擦枪吗?这几天枪不好使,不知什么原因,老是走火。” 薛中锐的话,王蓉蓉并没有听进去,她反而凑过去打趣地说: “薛队长这么胆小哇,叫一声报告都会吓一跳。”说着她又凑近了点。 薛中锐把手一拦说:“你别靠过来!我再告诉你一遍,这枪不好使,最近老是走火。不怕一万,只怕万一,万一走火伤到自己人可不好办。” 这王蓉蓉马上接过话说:“不过来可以,但我有件事找你,你得答应我。” 薛中锐说:“这要看是什么事。” “这事很简单,只要你一句话就解决了。”王蓉蓉伸出一个食指说。 薛队长又说:“你别卖关子了,说出来,我答应你就是了。” 王蓉蓉立即抓住这句话说:“这是你说的啊,不许反悔!我告诉你,发一只枪给我,我要参加战斗队,不想做卫生员。” 薛中锐一听这话,“嘘!”了一声说:“你行吗?女娃子家的,做好卫生员就不错了!还想扛枪打仗?” 王蓉蓉最讨厌的就是别人看不起女孩子,他不服气地抗争:“怎么不行?你看不起女同志。毛主席说过:‘妇女能顶半边天。’古时候花木兰替父从军,红军里还有红色娘子军连呢。再说,你这个队长说话不算数,像个男子汉吗?”王蓉蓉一赌气,便故意往前靠。 薛中锐的枪口是朝着水泥地的,王蓉蓉往前这么一靠,他不知道她要干什么,一紧张,指头触动了手枪扳机,“乒!”的一声,子弹射在水泥地上,又反弹起来射进了王蓉蓉的胸膛。她先是惊愕了一下,没有发出叫声,便缓缓地倒下了。薛中锐惊慌地扶起她,不断地呼叫: “小王!小王!你醒醒。我叫你不要过来吗!你跑过来干什么?”他又回头大声呼喊:“快来人啦!小王负重伤了。” 枪声和呼叫声惊动了据点中的人,大家围了过来。王蓉蓉还没有派上用途的红十字急救包,终于被派上了用场,殷红的鲜血从白色的纱布中渗透出来。在大家的千呼万唤中,她终于吃力地张开了眼。然而,她什么也没有说,只是微微地露出一丝苦笑,万般无奈地头一歪便走了。一缕忠魂向太空飘去。她和冯小燕稚嫩的理想也随之消失。她们的功过是非也只能随由后人去评说。 回到故乡的周星这一晚上都心惊肉跳睡不踏实,好容易闭上一会儿眼便做噩梦。他梦见冯小燕和王蓉蓉不再是穿着草绿色的红卫兵服,而是穿着透着青春活力白色洁净的连衣裙,双双站在绿茵茵的草地上。周星赶紧迎上去,想握住她俩的手,然而,却是永远不能。小燕和蓉蓉微笑着说了一句活:“周星大哥,你是对的,你是好人。”说完,便双双飘然而去了。 又是一个漆黑的夜晚,误伤人命想戴罪立功的薛中锐,和文艺红总洪焱接到造反大军红卫师的命令:“拔掉联合指挥部设在市区的重要据点秀江饭店。”饭店正面是一片开阔地,再往前是天然障碍南湖,湖上狭窄地段有一道贯连市区南北交通的石桥。联合指挥部从秀江饭店据高临下地封锁着桥面,切断南北造反大军的联系。饭店的背面有一道长长的围墙,围墙外是密集的民房,百姓都逃光了。据点三面受围,只有一面能保持联合指挥部各部之间的联系;然而,它的守卫是顽强的,对造反大军的威胁是巨大的。薛中锐和洪焱从正面进攻了几次,都被密集的火力打了下来。伤员被救护下去了。薛中锐和洪焱找了几个在野战部队当过兵的分队长一道来研究对策。最后决定,正面强作佯攻,后面由参加红卫师的文艺红总人员翻越围墙偷袭和爆破,侧面在暗中埋伏许多优秀的射手,待机攻击。 文艺红总的突击队员是由一些血气方刚、年轻灵活的剧团学员,及从部队复员分配到文艺界的年轻人组成。在夜幕的掩护下,突击队很快便穿越了民房来到了围墙下。第一个学员踏着同伴的肩膀,带着炸药包翻过去了。 第44章 第二个学员也无声无息的翻过去了。第三个学员刚翻上墙便弄出了响声。据点后卫的机枪立即扫射过来,学员“啊!”了一声从墙头栽了下来,死了。正面的佯攻到这个时候才迟迟的开始了。先翻过墙的两名学员没被发现,他们迅速潜到大楼的墙根,选好位置,点燃了炸药包的导火索。“轰!轰!”两声巨响之后,四层的大楼被炸垮了一个角。据点中没被炸死的人,一部分在混乱的抵抗,一部分从窗口跳出逃命。这时,埋伏在侧面的特等射手在薛中锐的指挥下,进行了弹无虚发毫不留情的杀伤射击。人的生命在此时只不过是一场特殊的“实弹演练”中的活靶子。正面的佯攻开始变成了真正的进攻,战斗也很快便结束了。饭店在呛人的硝烟中熊熊燃烧。这是一座老楼房,是抗战时在日寇狂轰滥炸中幸存的数座楼房之一;它,终于在文化大革命动乱的年代中化成了废墟,寿终而非正寝。 被攻下的秀江饭店虽然已是废墟一般,但战略位置决定这里仍必须是造反大军红卫师坚守的临时据点。薛中锐在据点中设了一个临时太平间。太平间的地上,并排地躺着十几具战斗中牺牲尚来不及处理的红卫师战友遗体。死者身上盖着白色床单。今夜值班看守这些遗体的是红卫师中文艺红总的学员小李子。这些学员都是文革初期从秀江市各中学选拔的艺术新苗。大眼睛的小李子,圆脸上一对大大的酒窝,举止仍带几分大孩子气,是舞蹈演员。他和王蓉蓉曾是同班同学。蓉蓉的死让他悲哀了好一阵子,现实还不待他从痛楚中舒缓过来,又有日夜相处的学员死了,小李子活泼的大眼睛一夜间便灌滿了忧郁。战争状态中的据点没有电灯,只有蜡烛像鬼火似的摇曳着,散布着恐怖的气氛。还有,王蓉蓉死后曾在原先那个据点中开过一个简单的追悼会,会上那张放大的遗照竟也放在太平间中,令小李子欲看又不敢正视,好像王蓉蓉的幽灵会突然出现在他面前似的。在这昏暗的地方,一个人守着这么多死尸的确有些害怕,但他不敢说出来,因为他是一个造反派红卫师的战士。于是,从不抽烟的他一根接一根地抽起了香烟。这一个夜班他得守四个小时,看看手表,再过半小时就有人来接班了。这时,心中略感轻松的他准备去小便一下。突然,屋内“咣!”的一声响,小李立即警惕地把腰带中的驳壳枪拔了出来。他在停尸房仔细检查了一下,又没有发现什么。无意中他又看到了同学王蓉蓉那张放大的遗照,心中不由地有点毛骨悚然了。凉嗖嗖的夜风从窗外吹进来,更让他忐忑不安。于是他把驳壳枪的保险打开,以求得一种心理上的安全感、自卫感。五分钟过去了,并没有发生任何异常的情况,他把枪插回了腰间,但忘了把保险关上。情绪一稳定下来,他又想上厕所了,刚走了几步,脚下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低头一看,是自己的鞋带松散开了。小李子弯下腰准备把鞋带绑好,就在这弯腰的瞬间,衣服不知什么地方牵挂住了枪的扳机,子弹“呯!”的一声射进了小李子的腹中。他“哎哟!”一声一头栽倒在地上。等其他人闻声赶来时,躺在血泊中的小李子已经停止了呼吸。残酷的内战,就这样以不同的方式吞噬着人们的生命、破坏着国家的稳定和安全。 西山像一道天然的屏障,它和附近的几个山头阵地遥相呼应,有力地封锁着通往秀江市的道路。背面山脚下是一座解放军的陆军学校。守卫西山阵地的是一百多名造反大军红卫师人员及红卫兵。正副队长是刚从文艺红总调过来的洪焱和红卫兵李晓冬。周星的好友谢红卫和一些男同学也在这山上。谢红卫自从岩洞中救出伤痕累累的母亲后,一直不敢离开那残破的家,而守护在母亲身边。就在母亲伤情渐好的时候,五保户杨大爷告诉谢玉英家中一个意外的好消息,企图害死玉英的造反派头头在一次派性冲突中死了。谢红卫一家似乎可以得到暂时的安宁,她又牵挂起市里和学校的文化革命来。于是,她用毛主席“你们要关心国家大事,将文化大革命进行到底”的教导说服了母亲,又毅然回校参加运动,接受大革命的洗礼,来一次脱胎换骨的改造。就在这硝烟弥漫的西山战场上,小谢的职责是战地卫生员。阵地基本是轻武器配制,但布局还是严谨的。山脚下埋有地雷,从山腰到山头各峰,都充分利用地形、树木,由下而上的修建了层层工事,设下了明暗的火力点。 早上十点钟,由秀江市和数县农民混合组成的联合指挥部武装开过来了。解放牌军车没有直接进入伏击圈,而是在距西山约一公里的路边小村停了下来。村中有许多富有南方风情的树木环绕,有一定隐蔽性,成了他们的临时指挥部。西山设有埋伏似乎早在联合指挥部的预料之中。指挥官用望远镜对西山和附近的地区进行了仔细的搜索侦察。最后,他决定派出一个排对西山阵地进行试探性进攻。这村子小,实际上也就十来户人家,为避战乱村中早已十室九空。联合指挥部以小村为依托,把阵地向前推移到适当的位置,便对西山阵地进行火力侦察,然而西山没有任何的反响。就在派出的三十余人接近西山阵地的最佳杀伤范围时,山脚的地雷、山腰的机枪等一齐发挥巨大的威力,瞬间便死伤了一片。没死的赶紧往回撤,但已经来不及了,他们只不过倒在了稍远一点的地方而已。面对伤亡,联合指挥部的头头调整和增强了火力,轻、重机枪和迫击炮进行了猛烈地扫射和一波又一波地轰击。造反大军的山腰阵地难以坚守了,开始逐步地往山上转移。下午三时许,联合指挥部占领了山脚及山腰的所有阵地,但山头造反大军的火力仍然严重地威胁着他们。山上的优势是地形上居高临下,山下的优势是武器和火力。虽然是外行打仗,真干起来也够狠的,双方的伤亡都不小。联合指挥部的头头们商量了一下,决定政治攻势和武力进攻相结合,他们开始用电喇叭向山上喊话: “造反大军受蒙蔽的群众和学生们,你们已经被包围了,抵抗下去只有死路一条。但你们大多数人是要革命的。受蒙蔽无罪,反戈一击有功!我们真诚地希望你们能回到毛主席革命路线上来。……” 然而,对于联合指挥部的宣传,山上造反大军和红卫兵的回应是激昂的大合唱毛主席语录歌: “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 歌声之后,山上的机枪、手榴弹便向山下一顿猛砸猛打。联合指挥部的人被打恼火了,便用迫击炮又一次次地向山上轰击。 天色已近黄昏了,造反大军的洪焱数一数山上连伤员还剩下不足三十人。包扎用的绷带、药品也没有了,弹药所剩无几,又没有现代化通讯联络设备,无法得到后续支援。再说,战事发生前,造反大军红卫师总部也没有明确指示他们究竟要坚持多久。洪焱和李晓冬商量了一下,决定撤出战斗。撤退分成两部分进行,洪焱率领包括伤员在内的二十余人,用绳子从后山的悬崖上吊下去,然后穿过山下的陆军学校撤退。另一部分由李晓冬率领四人在山上监视情况,必要时作掩护工作,完成任务后再撤退。没想到李晓冬的同学谢红卫坚持要留在阵地上等第二次撤退,其理由是万一有伤员,她可以发挥作用。二位队长都不同意,特别是副队长李晓冬认为这么危险的任务不能留女同学下来。但谢红卫说什么也不肯先走,洪焱队长发火也没用。李晓冬了解自己的同学,他看看天边太阳快下山了,山下似乎也没有进攻的迹象,终于松口说道: “算了,洪队长,我这个同学顶倔地,就让她留下来吧。不会有什么事,我们是同学,我会注意她的安全。”说到这里,他又回头严肃地对小谢说:“在山上一切要听从命令,这是战场,不是在家里。” 谢红卫立即立正,行了一个红卫兵式的军礼说:“坚决服从命令。” 在后山脚下的步兵学校里,部队的首长和军队学员都在警戒,和全天候的关注着西山的这场战事。首长们非常地着急和担忧,因为中国人民解放军是祖国的长城,是无产阶级专政的柱石,他们有扶危定倾,维护国家和人民安宁义不容辞的责任。但是,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在没有接到上级指示之前,是不能擅自作主采取行动的。他们目前能做的工作就是监视事态变化,不断地把情况向上级汇报,和在现有条件下尽最大可能减少国家和人民的损失。学校办公室里所有通讯设施都在忙碌,几位首长正在分析情况。在外负责监视情况的排长进来报告: “报告首长!后山发现情况,有武装人员从悬崖上垂吊下来,大约有二十余人,其中有部分伤员。据观察,大概是山上的造反大军红卫师及红卫兵在撤退。” 听完报告,首长及警卫人员到外面用望远镜对现场进行了仔细观察,心中已有数了,便立即对下属做出几点指示:第一、继续监视、随时报告。第二、加强警卫、准备实施原定的应变措施。第三、派联络人员过去。…… 十几分钟后,警卫排长带着造反大军的洪焱来到步校的首长面前。首长对他们的人员、伤亡等各方面的情况作了严肃仔细的询问。洪焱提出要借路撤退,希望首长能帮助一下。首长最后说: “可以让你们借路撤退,但必须放下武器不再武斗。至于安全问题,部队可以护送你们到安全地带。我们这样安排决不是对派别、派性的支持,而是出于人道主义。 第45章 武斗本身就是严重的错误,甚至是犯罪,历史将会有公正的判决。……” 洪焱这时也听不进许多,他所关心的是安全撤退,至于放下武器也没什么关系,回到总部还可以再领,所以便答应了条件。于是撤退便顺利地进行。 首长紧锁双眉望着这些伤残人员和那些还像大孩子一样的红卫兵,心情极其沉重,深感自己责任重大,必须立即向中央汇报,武斗必须立即停止。这些单纯的学生娃娃,是民族的希望,国家的未来,他们本应该在学校好好的读书,学习本领,可现在……。想到这些,这位经过南征北战钢铁般的军人动了感情。 第一批人顺利地撤退了。留在山上的李晓冬和谢红卫等正准备接着撤出,情况却发生了突变。刚才阵地上短暂的平静,正是激战的预兆。联合指挥部决心在天黑前结束战斗,于是,经过重新组织调整的炮火,向山头阵地进行了猛烈地轰击。最后,山头上只有李晓冬和谢红卫还活着。李晓冬的头部和胸口都负了重伤,鲜血如注,右小腿也被炸起的石块砸断了。谢红卫用最后一点绷带给李晓冬包扎,希望能止住流血。小李的脸上苍白痛苦,已经没有力气说话了。他勉强举起右手摆了一下,示意小谢不要再包扎了,包扎已经不能挽救他的生命。李晓冬的嘴唇哆嗦了一阵,终于说出最后一句话: “我,真不该把你留下。”说完,他便闭上了无力的眼皮,死了。不管小谢如何呼唤,她的同学永远也不会回应。 如血的残阳把天、地、群山染得通红。不知什么时候,联合指挥部的人已经偷偷地攀上了山顶。被踢滚动的石块声,惊醒了陷入极大悲痛的谢红卫。一颗早已掀开盖的手榴弹就弃置在李晓冬的身边;然而,她没有去拣起它,更不想用它去杀人。这时,她已经看到登上山顶全副武装的联合指挥部人员中,有像她一样的年青人和红卫兵。恍惚之中她觉得那位男红卫兵怎么那么像周星大哥。他,现在怎么样了?但她已经没有时间去想这些,而且终于看清楚了,站在对面用冲锋枪对着自己的竟是一中的同学,联合指挥部的红卫兵。但他没有开枪,而是惊楞地盯着对面的女校友。谢红卫突然感到了一种由衷的悲哀和凄凉,脑海中闪电般地出现了一个大大的问号,他们和我们是敌人吗?但她决然地推翻了自认是带有叛变色彩的想法,决定义无反顾的去赴死。于是,她冷静地摘下自己的红卫兵帽盖在李晓冬脸上,然后站立起来走到悬崖边,最后一次深情地望了一眼祖国的山河,又把毛主席语录贴在自己脸上,流下了两行热泪。她留恋啊!留恋这世界,留恋母亲和弟弟,留恋尚处在朦胧初恋中的周星大哥。她不愿这么年青就死去,因为自己还没有做过妻子和母亲,更没有对可怜的母亲尽过半点孝心。但她必须死,要用自己对革命的忠心和壮烈的行动,为自己,也为母亲赎罪,赎清自己与生俱来的原罪,证明自己的血是红的,而不是黑的。突然,她把毛主席语录高高举起,仰天高呼: “毛主席万岁!——”伴着山谷震天般连续环绕的阵阵回声,她纵身跳下了悬崖。 这振荡的回声像大地母亲撕裂心肺的哭声:我的孩子呀,你们这是为了什么?快醒醒吧!此时,还在异乡的周星突然感到一阵无端的颤栗和心疼……。第二天,步校的解放军在山下掩埋了这位不知姓名的,出身黑五类的女红卫兵,石碑上没有一个文字,清清白白。 潘朵拉的魔盒一打开,灾祸便在人间漫延。内战的火越烧越大、越烧越旺:秀江市的火车北站被炸成了废墟。援越抗美的军用物质被抢劫。南北交通命脉中断数月。外国设在秀江地区的机构附近也是炮弹横飞。形势已经发展到了非常危险的边缘。十万火急的电报和热线电话不断地由支左部队和革命领导干部发送到北京。武斗必须立即制止,但这是一场人民内部矛盾和敌我矛盾相互交叉的极其复杂的斗争,因为两派组织中的大多数都是人民群众。坏人必须抓出来,卷入武斗的人民群众和学生必须教育和帮助,有严重错误的群众必须挽救。要完成这样艰巨的任务只有派出人民的子弟兵解放军,而能不能很好地配合解放军执行中央的指示坚决停止武斗,就成了两大组织究竟要站在什么立场,和是否革命的分水岭。 空军部队出动了,陆军部队也出动了。宣传中央指示的飞机飞到了造反大军红卫师坚守的一个小山头散发传单。传单向雪片一样飞到阵地上。然而,在动乱的非法制年代塑造出来的一些人是畸形的,不可思议的,是空有满腔热血的法盲。几个年轻的红卫兵学生,对眼前发生的一切极不理解,派性战胜了理智,他们没有去想想中央为什么要制止武斗?武斗给国家和人民带来的是什么?他所想到的是我们不能输,要为死难者复仇。派来增援和督战的薛中锐滿头长发,胡子拉渣,眼窝深陷,已困兽般近乎疯狂。他亲自动手率领已失去理智的那几个红卫兵架起机枪向低空散发传单的飞机射击。枪声响了,受伤的飞机急速升空飞走了,而无情的法律也将审判这些无法无天的罪人。 造反大军终于节节败退,土崩瓦解。秀江市的联合指挥部和数县农民联合指挥部的武装人员都进入了城区。市区正面的冲突已很少了,枪声也稀落了。在炮火中幸存的艺术剧院大院中,十几名联合指挥部武装人员正在楼前的空地上排队集合。他们万万没想到身后的台阶下居然是一个地下暗堡,死里逃生的薛中锐带着几个人正躲在暗堡中。就在他们集合报数的瞬间,薛中鋭一声令下,暗堡中的机枪吐出了蛇一样的火舌,顷刻吞食了这十几人。枪声惊动了外面的联合指挥部成员,他们立即组织火力和人员将暗堡炸开了。堡内的人还在负隅顽抗,恼怒的联合指挥部人员一边用火力封锁洞口,一边接通了消防栓向洞里灌水。第二天,当解放军部队赶来时,薛中锐等人的尸体已浮出水面……。 一天,周星接到秀江市革命委员会筹委会发给在外地人员的通知:要求在外的人员及时返回原单位“抓革命、促生产”。其时,武斗刚刚结束,造反大军虽然已强行解除了武装,但一切并没有进入法治的轨道,派性斗争仍在以另一种方式进行。 火车还在往南行进的路上,各种骇人听闻的小道消息便不绝于耳,秀江边这场况日持久的全面大武斗早已震惊了全国。然而,全国各地的情况也并不比秀江好多少,只不过是五十步笑百步而已。在拥挤的火车上,周星意外地遇上了山歌剧团的男演员丁优才。因为此人生性贪玩,同事们便给他取了个谐音的外号叫“顶悠哉”。真是久违了,从文革的大串连开始,此人便是一去不复返,失踪了。单位上的人都以为他在混乱的大串连中意外死亡了,想不到给周星碰上了,这个在中国大地上已游荡了数年的幽灵。在文革的大气候中,全国各地都有接待站。只要打着革命串联的旗子,没有钱,可以借钱;没有衣物,可以借衣物;没地方住,接待站可安排。但必须注意一点,政治观点要因地而异,那怕是打个哈哈,含糊其词的表示一下支持也行。这道文革时期独特的风景线,正好给“顶悠哉”提供了免费全国游的特别通行证。周星遇到他时,情况也是特别的。当车中的男女老幼都在议论着国家大事,为祖国的前途命运担忧的时候,只有前面一个年轻人好像置身在真空世界,对一切漠不关心。他正在乐滋滋地清点自己一大堆的行李。他也真有本事,这么挤的车,别人带一只包都嫌累赘,而他一个人带这么多东西,居然还全弄上了车。在他抬头转身的瞬间,周星认出了他: 、“顶悠哉!你也在这儿?嗨呀,山歌剧团的同志都以为你从人间蒸发了呢!” 周星的一声呼唤倒使“顶悠哉”喜出望外了,因为他已经很久很久没见到过一个熟人,更不用说是见到熟悉的老同事了。他扑过来拥抱周星,居然还擦了擦激动的眼泪。说心里话, “顶悠哉”此人并不是令人讨厌的一类,至少外表给人的感觉是如此;略带浑圆的身躯,浑圆的脸上慈眉善目地总是带着微笑。他乐观、友善、贪玩、好游山玩水、不问政治,可谓是典型的逍遥派吧。“顶悠哉”坐下来,话匣子一开便口若悬河滔滔不绝。他说自己这两年已经游遍了祖国的东西南北中,只有西藏及一些交通极不便利的地区没去。他又半开玩笑地说自己是徐霞客第二,也要写一本“顶悠哉”游记。可当周星要他拿日记出来看看时,他却一个字也没写。周星好气又好笑,便问道: “那你带了一些什么回来?” “顶悠哉”用手一指行礼架及地上的大包小包说:“有哇,这些都是我从各地接待站和群众组织那儿借来的、弄来的,都不要钱。我空着手出去,却满载而归,丰收大大的!” 周星又说:“借的东西和钱、粮票都是国家的财产,是要归还的。” 可“顶悠哉”做了一个鬼脸笑着说:“可以呀!一定要我归还,让他们到秀江来拿吧。大串连时全国那么多人吃了、借了、怎么归还?何况许多人留下的是假单位、假名字。” 说到这儿“顶悠哉”神气十足,十分得意。然而,就是这种神气冲走了他保留在周星心中的最后一丝好感。 列车飞驰过秀江北站,以往北站是必须停五分钟的,然而,现在已经没有必要停了。北站在内战的炮火中已化成了一片废墟。 第46章 列车终于在秀江市的南站停下来了。播音员像往常一样例行她的公事,用那温柔、娓娓动听的声音在广播: “旅客同志们,秀江市南站到了,请做好准备按秩序下车。秀江,是一座世界闻名的美丽的城市。不愿做神仙,愿做秀江人……” 然而,与这温柔声音极不协调的是站台上的恐怖景象。一群荷枪实弹的联合指挥部人员正虎视眈眈的注视着下车的每一个人。这时,只要站台上的人手指某人说一声:“抓住他,他是造反大军的干将。”此人便立遭厄运。站台上已有几人被打得在地上乱滚,还有的已经被抓上了停在一旁的汽车,派性仍在以另一种形式肆虐。 走出车站,景象是满目苍夷。楼房、民房大多受到战争的催残,断墙残壁比比皆是,正常的生活秩序还远远没有恢复。贯穿城市南北的十里长街正在进行集体游斗示众,游斗的长队约有一二里长。被游斗的是秀江市造反大军的战俘及头头、骨干,还有陪游的“黑五类”“死不改悔的走资派”等人。市、县联合指挥部的武装人员在两边押解着。战俘中有撑着拐杖打断了腿的,有吊着手的,有头上绷着纱布的,有两人搀扶而行的,完全是一付失败的惨状。还有一部分人胸前挂着大木牌子,头上带着高帽,牌上写着武斗干将、坏头头、反革命分子、“死不改悔的走资派”等各种字样。几个背着长枪的县联合指挥部农民手里拿着锄头把,在队伍中寻找着不顺眼的人拉出来出气,因为他们的同乡或是亲人在武斗中被打死了。有个拄着拐杖的伤员行走困难走得很慢,一个拿锄头把的农民立即一棒将其打翻在地。旁边的俘虏忍无可忍地大喊了一声: “活不了啦,我们拼了!” 有俩人冲了出来,企图抢枪,但孤掌难鸣,在冲锋枪的射击声中,这俩人都倒在血泊之中。街上围观的人,胆小的有多远跑多远,胆大的也退在远处观看。队列在枪声中稍稍停顿了一下又继续若无其事的前进了。什么叫法制观念?什么叫政策?这里只有变形后的派性。类似的事情也就在队列中或大或小的重复着。然而,这种行为并不能奏效,反而引发了以后小股还没交枪的造反大军人员,进行地下恐怖活动。 周星的行囊是轻便的,但今天却似乎特别沉重。那位滿载而归的“顶悠哉”此时更受罪了,枪声和鲜血把他腿都吓软了,他一屁股坐在不义之财上走不动了。他想找一辆三轮车什么的,但此时的秀江市连正常秩序都没恢复,哪还有车?不情愿帮他的周星也只有丢下他,让他坐在那儿悠哉悠哉,做他的徐霞客第二梦吧。 游斗队伍的前面,中间夹杂着卡车,上面押着一批挂牌游斗的人。其中有一辆最突出,因为卡车上绑押着的是一位颇有名气的女明星。爱凑热闹的人们拼命往前赶,想瞻仰一下这位名人在做阶下囚时的尊容。周星知道她是谁,他没有往前赶,只在远处缓缓地走着,心情相当的混乱。突然,前面的卡车旁秩序大乱,只见一个身材高大县联合指挥部的农民,悍然不顾一切地用一根木棍,朝车上的女明星狠狠地砸去。情急之中,制止和呼喊都来不及了,只见负责警戒的一个文艺界联合指挥部青年,用自己的手臂挡住了砸下的木棍。青年的前臂被打断了。…… 在秀江市的革命烈士公墓及市歌舞剧团的大院中,正在进行爆炸,在铲平那些曾一度被造反大军追认为烈士的死者坟墓。爆炸声轰鸣,死者未寒的尸骨伴着硝烟和尘土在空中挣扎、哀号、飞舞、落下。他们的革命理想、忠心或野心也随黑色狼烟的散去而消失。这是一群永远没有归宿,无人超度的灵魂。 第14章祸起皆因崇拜风情窦初开周与欧 秀江市“三结合”的革命委员会成立了,派性的武装渐被解除,派性的组织也纷纷解散,人们都回到各自的岗位去“抓革命、促生产”。接着,一个忠于伟大领袖毛主席,忠于战无不胜的毛泽东思想,忠于毛主席的革命路线,对伟大领袖毛主席无限热爱、无限崇拜、无限信仰、无限忠诚(即“三忠于”“四无限”)的运动在全国又掀起狂潮。天天读、早请示、晚请示、早敬、晚敬、餐敬,大街小巷,不同场合,到处都见人毕恭毕敬的举着毛主席语录齐声高呼:“敬祝最最敬爱的伟大领袖毛主席万寿无疆!万寿无疆!万寿无疆!敬祝敬爱的林副统帅身体健康!永远健康!”为了表达自己的忠心,人们想尽一切办法制作各种材质不同大小的“献忠品”,建立“忠字房”、“忠字楼”。有不少的同志在自己床头、桌面、墙面、天花板上贴满了毛主席像。聪明的中国人用欧洲人工业革命时期的创造精神,用祖先发明指南针、火药、造纸术、印刷术的精神去塑造自己对领袖的忠心。 在市革委会的组织下,市展馆开始筹办《秀江市‘三忠于’‘四无限’展览会》。具体的工作由市群艺馆负责,各系统分派工作人员。周星被派到展览会搞筹备工作。在工作人员报到的时候,他又见到了欧阳文涛。在劫后重逢的高兴激动之后,欧阳文涛把谢红卫、王蓉蓉、冯小燕的噩耗告诉了周星。他刚刚开朗的脸上刹时又布满了阴云。当听到蓉蓉及小燕的坟墓也被炸时,心里更是难受。他深深的自责,没有尽到一个大哥的责任。他想起了友好相处,亲密无间的日子,想起了在八面山上指点江山、豪情满怀的时刻,如今都已是飞灰烟灭。俩人不禁沉默了下来,是为了怀念?为了惋惜?为了沉痛?为了花样年华的价值?最后,还是欧阳文涛问了一句: “人的生命为什么如此脆弱?” 周星无言以对。 一阵鞭炮和欢天喜地的锣鼓声提醒周星和工作人员,又有单位献“忠品”来了。这已是今天早上第十八次响鞭炮“接忠”了,秀江市铸造厂送来了巨型不锈钢铸造的毛主席胸像。为了表示工人阶级的一片忠心,工厂没有用汽车运送,而是将主席的胸像安放在一个稳定精制的座架上,座上铺有鲜红色的毯子,由八个工人师傅抬来的。紧跟后面的是各个车间的“忠品”及锣鼓队,歌舞队。男女老少的工人和厂干部边舞边唱; 敬爱的毛主席!敬爱的毛主席! 您是我们心中的红太阳,您是我们心中的红太阳。 我们有多少心里的话要对您讲, 我们有多少贴心的歌儿要对您唱。 千万颗红心向着北京, 千万张笑脸迎着红太阳, 祝福领袖毛主席万寿无疆! …… 中午休息的时候,周星和欧阳文涛到市区去买点用品。在市中心一个汽车站旁黑压压围了一圈人,不知是发生了什么事情?他二人并不想去凑这种热闹,经过旁边时,听一个从里面挤出来的中年人说: “真造孽啊,我实在看不下去了!” 围在外圈的人立即问他:“师傅,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那个中年人答:“你自己进去看吧,一个年轻的解放军战士跪在地上,不管大家怎么劝也不肯起来。”话没说完,中年人摇摇头走了。 中年人这么一说,外围的人更是非挤进去弄个明白不可。悬念使得周星和欧阳文涛也跟着挤了进去。只见一位年轻的解放军战士泪流满面地跪在地上,他的双手捧着打碎了的瓷质毛主席像章,口里不断地念着: “我有罪,我对不起毛主席他老人家,我向毛主席请罪!” 旁边一位老太太感动地抹着泪,扶着这位虔诚的小战士说:“好孩子,你起来吧。我们知道你忠于毛主席,看着你这样长跪请罪,我心里难受啊!错已错过去了,再说,毛主席像章,又不是你有意打碎的。下公共汽车的时候,那么拥挤,你是为了帮我这个老婆子下车,才不小心把像章挂掉在地上的。这些情况我,我的小孙女,还有四周这么多革命群众,都可以为你,向部队首长做个证明。毛主席他老人家,也会原谅你的过失的。如果要罚,就罚我吧!都怪我这把老骨头不中用,连累你了。” 小孙女也拖着小战士的胳膊说:“解放军叔叔,您快起来吧,都快跪半小时了。” 周星这时认出来,这位老太太就是前几个月,为了躲避武斗离开秀江市,在火车站遇见的那位。小战士沉醉在极端的痛苦之中,劝说仍然是毫无效果。老太太终于无奈地做了个非常决定,她说: “小同志呀,既然你不肯起来,就让我和孙女儿陪着你请罪吧。” 说完,这位七十多岁的老人家在孙女儿的帮助下,颤巍巍地跪在了地上,小孙女儿也跪在旁边。那位战士的脸色唰地一下变得苍白,失声痛哭,跪行到老太太面前说: “老人家,你不能这样啊!有罪的是我,不是你。你老快起来吧!我求求你了!” 也可能是感动了苍天吧,天空下起了小雨。苍天的泪、老人的泪、小孩的泪、战士的泪溶在一起,都在哭泣。 怎么办呢?总不能就这样继续下去吧?周星对欧阳文涛说:“军人是以服从命令为天职的,我们想办法和附近的部队联系一下,你在这里照顾一下老人。” 说完,周星挤出了人群。本来他想和市革命委员会解放军支左办电话联系一下,但没走多远,迎面驶来一辆军用吉普,里面好像坐的是一位首长。周星拦住车,并把发生的事情向首长报告了一下。后来,在部队首长的协调下,事情总算解决了。 雨愈下愈大了,周星和欧阳文涛商量,先回不远的市群艺馆拿雨伞。 第47章 秀江市的街旁建筑一般都是有倚楼的,俩人躲躲闪闪的总算到了群艺馆门口。大门的牌楼和围墙是连为一体的。毛主席的油画像竖放在牌楼的最高处。两旁是立体的文字“大海航行靠舵手,干革命靠毛泽东思想。”欧阳文涛突然把眉头一皱说: “你们把主席像放在露天,日晒雨淋地多不好,再说放在门口也不严肃,像看大门的门神一样。” 周星一听,赶紧止住她的话头说:“我说小欧,你别乱说好不好!前不久,我单位一个人也是和你一样说的,到现在都在写检讨,接受批判。” 欧阳文涛无奈地摇了摇头,但还是忍不住说了一句:“我晓得了,病从口入,祸从口出,我闭上嘴做哑巴总可以了吧?” 周星和欧阳文涛刚走进前厅,迎面遇上了馆里的工友郑伯娘,她神情紧张地对小周说: “小周,回来了,你可能还不知道吧,今天单位上出了大事情呢!” “出了什么事?” “我们单位的孙悦汉已经被市公安局抓起来了,是昨天晚上抓走的。今天公安局又通知单位革命领导小组,去把人带回来继续审查。听说事情是孙悦汉三岁的儿子引起来的。现在领导小组的史文豪、万山红和党员正在开会。孙悦汉被关在库房边的小屋里。” 郑伯娘没文化,说了半天还是没讲清楚老孙为什么被抓?为什么和他的小儿子又扯上了?他的儿子才三岁,一个乳臭未干的娃娃能闯出什么大祸来?周星决定自己去看看。在路过库房边时,他见几个馆员正在刷标语,标语的内容是:“孙悦汉玷污伟大领袖毛主席的形象罪该万死!”“孙悦汉必须彻底交待自己的一切罪行!”“坦白从宽,抗拒从严!顽固到底,死路一条!”这时正好革命领导小组的组长史文豪走了过来,他对周星说: “小周,你来得正好,馆里出现了严重的阶级斗争新动向,刚才你也看到了标语。下午全馆要召开对孙悦汉的揭批大会,你要参加一下。展览馆那边你就先请半天假吧。” 说完这几句话,史文豪便匆匆忙忙地准备去了。周星这时只有委托欧阳文涛帮请假了。 群艺馆仅能容纳五、六十人的小会议室布置得非常庄严,台正中央放着毛主席石膏胸像,红毡座子的四周放了鲜花,红丝绒的背景上镶嵌着“三忠于”“四无限”的立体金字。两侧的墙壁上悬挂了两条横幅标语:“将孙悦汉揪出来示众!”“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参加揭批会的除本单位二十多人以外,文化系统也派了代表,另外还有几个陪斗分子。 会议开始了,按照程序,首先是全体起立合唱《大海航行靠舵手》。史文豪发了一个音,合唱便开始了: 大海航行靠舵手,万物生长靠太阳。 雨露滋润禾苗壮,干革命靠的是毛泽东思想。 鱼儿离不开水呀,瓜儿离不开秧, 革命群众离不开共产党。 毛泽东思想是不落的太阳。 紧接着是会前敬祝,大家右手握着毛主席语录放在胸前,然后,一次次地向上高举,口里敬呼: 敬祝我们最最敬爱的伟大领袖毛主席万寿无疆!万寿无疆!万寿无疆! 祝林副统帅身体健康!永远健康! 三呼已毕,便宣布把暗藏的反革命分子孙悦汉押上来。他的胸前挂着一块大黑牌子,上面写着“现行反革命分子孙悦汉”。他刚押到台前,左右脚弯便挨了一脚,“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史文豪开始领着大家读毛主席语录: 伟大领袖毛主席教导我们:“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还是反动的东西,你不打,他就不倒。”…… 孙悦汉何许人也?他是搞音乐辅导工作的干部,家庭出身是地主,阶级烙印没法铲除,是“拉白屎”的一族。他工作还热情,性格也还算开朗,但骨子里的自卑感使他处处谨小慎微。他曾经也写过入党申请书,但讨了个没趣,因为怎么考虑也轮不上这种“拉白屎”的人。尽管大家都知道党的政策是“有成份论,不唯成份论,重在政治表现”,但实际上家庭出身在任何场合要起百分之九十的作用。世界上的事情也就这么怪,你愈小心偏偏愈出事情。还是在全国搞社会主义教育运动的时候,孙悦汉被派到某基层单位搞“不忘阶级苦,忆苦思甜”的工作。请来的老贫农声声血泪控诉旧社会地主阶级对他的残酷压迫。孙悦汉为了表示自己对地主阶级的仇恨和革命到底的决心,便领着群众一次次的喊口号。忆苦会渐渐进入了高潮,在场群众不少人流下了同情的泪水。孙悦汉抓住时机立即站起来率领群众呼喊口号:“不忘阶级苦,牢记血泪仇!”“共产党万岁!”“毛主席万岁!”“打倒万恶的地主阶级!”可就在喊“打倒万恶的地主阶级”时,他喊错了,喊成了“打倒万恶的共产……”。虽然错字刚出口便自己发现,并刹住了慷慨激昂的声音,又狠狠的打了自己一个耳光说:“我罪该万死,喊错了。”但事后这个错误的根源是要挖的。现场当时,因为他是群艺馆派出来的干部,大家只是狠狠地瞪了他几眼,但会后单位立即对他进行了政治和动机审查。那次审查和自我反省检讨,足有三个月之久才算勉强过关。今天孙悦汉又出事了,这旧账新账可是要一块清算了。 这次事情发生的经过是这样的:昨天是星期天,孙悦汉全家都在家休息。吃完早点,他阅读了一份刚买来的报纸后,将报纸顺手放在餐桌上,留给妻子等会再看,自己便进房在书桌上写单位上急用的宣传材料。妻子上街买菜,因老孙正好在家,便没带上儿子一个人出去了。老孙一心忙着整理宣传资料,便由着儿子小凡自娱自乐。小凡到是听话的孩子,一个人东搞搞西弄弄,实在没什么玩的了,又把那玩了很多次的玩具倒在小桌子上摆弄起来。这时有人敲门,聚精会神的老孙一点没听见;门又敲了几遍,内屋的老孙还是没听见。最后,还是儿子小凡进屋说: “爸爸,外面有人敲门。” 孙悦汉这才清醒过来,急忙走过去将门打开了,开门便向来人连声道歉: “对不起!对不起!实在不好意思,我在内屋做事,实在没有听见敲门。不是儿子进去喊我,我还不知道有人来了。” 进来的是街道干部胡主任和李代表。这位四十来岁的辣婆子主任,一进屋是满脸不高兴: “没听见?不会吧!小娃子家都听见了,大人还会听不见?我俩在门口站了十分钟了,群众艺术馆的国家干部,眼里那有我们街道干部哟!” 老孙自知理亏,更加谦恭地说:“不能这么说!我们都是为人民服务的,只是革命分工不同罢了。你们先请坐,我给二位倒杯开水喝。”老孙一边倒开水,一边问:“胡主任到这里有什么事吧?”他连问了两句,没听见回答,便说:“胡主任还在生我的气呀?”仍是没有回声。 原来坐在小方桌旁的胡主任,正望着桌上的报纸发呆,两眼瞪得像铜锣那么大,惊讶得嘴巴也张得老大。突然,她把报纸往手中一抓说: “老孙,这报纸是你的吗?” “是呀!早上买的。” 他对她的问话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便端着开水走了过来。可胡主任没有接过开水,脸上严肃得像打了一层霜似的,用手指点着老孙说: “好个孙悦汉那,你别跟我讨近乎!既然报纸是你家的,那你自己看看,解释一下,这报上伟大领袖毛主席像上划的xx,穿破的孔洞是怎么回事?我说为什么这么久连门都敲不开,原来你在干这种反革命的勾当!” 孙悦汉脸上一下煞白,瞪眼一看,他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主席像上果真有圆珠笔画的横竖线条,及用笔戳破的洞。他的心像被钢丝勒紧,头皮发麻,手一哆嗦,茶杯“当!”地一声掉在地上。孙悦汉伸出手还想接过报纸仔细看一下,但胡主任迅速把报纸收了回去说: “怎么,想抢回去毁灭罪证?别做梦了!孙悦汉啊孙悦汉,你好歹毒,竟敢在毛主席像的两只眼睛上戳两个洞,你反动透顶!罪不可赦!”说完,她又回头对居民上的李代表说:“这些情况可是我们俩人都看见的,现在我们走,到公安局报案去。” 俩人急步走出房门,孙悦汉在身后近乎哀求地说: “你们听我解释。”其实,此时的他根本不知道如何解释。 胡主任的回答是:“你到公安局去解释吧!” 孙悦汉的妻子秀江市二医院的邓医师买菜回来了,只见屋里地上是打碎的茶杯和水,老孙正搂着儿子小凡在痛哭。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问老孙又不回答,只得把儿子拖过来问。这时,她才发现儿子已经吓傻了,脸上被打得青一块、紫一块的,衣服和手脸上有许多圆珠笔的痕迹。不知内情的妻子火了,她心疼儿子,便大声骂丈夫: “你还是人吗!像做父亲的吗?不就打碎个茶杯,就把儿子打成这样。” 老孙痛苦地立起身说明事情的缘由和儿子闯下的大锅,但他还没把话说完,胡主任带着公安局干警来了。老孙夫妇俩想申辯缘由,胡主任却一口咬定孩子手上和脸上的圆珠笔迹是事后伪造的。孙悦汉被抓走了,身后是妻子和儿子凄厉的哭声,他的心如刀绞……。 孙悦汉已经三天没有回家了。在大会小会车轮战的批斗、揭发中,他不承认自己有意恶毒毁坏毛主席像;并一再说明,发生事件时自己正在里屋工作,没有注意到三岁的儿子在外间干什么,才导致发生这起严重的政治事件。 第48章 这样的认罪,单位的革命领导小组是极不满意,也通不过的。因为,在老孙的身上已是第二次发生类似的反动行为。联系他的家庭出身,这是老孙坚持反动立场的表现。把罪行推到不懂事,也不能承担刑事责任的三岁儿子身上,纯粹是为了逃避无产阶级专政的惩罚。市公安局对此事的态度是:“证据不足,希望单位协助继续深挖、深揭、深批。” 在批斗的过程中,人们联系到武斗前发生的一起反标事件,又怀疑与他有关。那是单位大门口外一版揭批党内最大的走资本主义道路当权派刘少奇的漫画专栏,下午由孙悦汉贴出去,第二天早上便发现上面有圆珠笔书写的攻击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和中央文革的反动标语。当时由于市里形势混乱,公安局的造反派组织“红色公安”派人来拍了照片,随便查问了一下便不了了之。现在这事又翻出来了,史文豪组长与公安局核对了孙悦汉的笔迹,但没有对上,因此对他的审查一时难以定论。 孙悦汉被抓,给妻子邓医师是一个沉重的打击,也给家庭带来了巨大的灾难。她想托人去公安局打听一下情况,但别人一听是政治问题,有的说爱莫能助,有的报以敌对的眼神,还要呸上一口痰。后来,她听说老孙放回原单位批斗审查,心情才放宽了点。她心里明白,丈夫是冤枉的,但凭他的出身,还有以前喊错口号的事,这次恐怕是凶多吉少,难以过关,不死也要脱层皮了。她想去单位替丈夫说明真相,作个解释,但这个年月谁又会听她的呢?这些日子她饭不想吃,水不想喝,觉不想睡,自己也不知道是怎么过来的。她气儿子、恨儿子闯下了这弥天大祸,真想好好揍儿子一顿,发泄一下心中的怨气;但不行,小凡才是三岁的孩子,连吃屎都不知道香臭啊!她只有一次次地搂着小凡痛哭诉说: “小畜生呀,你害了你爹了。什么地方不好画,干嘛要在毛主席像上乱涂画呀?你闯了大祸了!” 老孙夫妇俩平时视这个独生儿子为掌上明珠,捧在手中怕摔了,含在口中怕化了,但不懂事的小凡闯下大祸,给这个并不平稳的家庭带来了难以抵御的狂风恶浪。当时老孙一怒之下的几个耳光把孩子打得鼻青脸肿,摔倒在地。小凡被打蒙了,小嘴角边流着一丝鲜血。这是小凡出生以来第一次受到最疼爱他的父亲所施的重刑。然而,这只可怜的小羊羔并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天条,为何要受到这般的惩罚。他糊里糊涂地躺在父亲的怀中,自己在哭泣,父亲也在哭。然而,一道伤痕还未抚平,又一道伤痕重重地刻在小凡的童心上,父亲被抓走了,母亲被推倒在地……。风暴来得是那么突然,有如六月天下起了大雪,防不胜防,娇嫩的小娃子被冻僵了。一惊一吓,当天夜里小凡便开始发高烧,昏昏沉沉的梦呓中还在呼唤:“爸爸,不要抓走我爸爸!我要爸爸。”好几个不眠之夜过去了,儿子小凡总算有了转机,渐渐康复。过度疲劳的邓医师不知什么时候趴在桌子上睡着了。清凉的晨风透过半开的窗户和窗帘轻轻地吹了进来,不愿惊醒这位疲劳的母亲。窗外胡主任正拿着简易手提喇叭在通知: “居民们请注意!居民们请注意!早上八点每户派出一名代表到街办报到,集体学习跳忠字舞。不论年龄大小,无论是老人还是小孩都必须学会十首忠字歌、五段忠字舞……” 远处的高音喇叭正在教唱忠字歌《敬祝毛主席万寿无疆》,歌声唤醒了邓医师。这位生在旧社会长在红旗下的女医师,她是工人的女儿,是新中国自己培养的新一代医务工作者,对党对领袖有深厚的感情。几夜的独立思考,她心里比较明白了,这次的意外事件,第一,要认真反省一下,政治教育要从孩子开始,那怕是幼儿也要培养政治意识。第二,要相信党、相信群众,事情总会搞清楚,总会有一个正确的结论,那怕短时期不能解决,也必须耐心等待。于是,她整理了一下东西,把孩子托附给邻居老人,准备到群艺馆去见见领导,也见见自己的丈夫。她了解丈夫的意志比较脆弱,上次喊错口号在反省检讨时,就几次想一死了之,被自己及时发现制止了,这次可千万不能出什么意外。人生的内含是和艰辛联系在一起的,幸福和痛苦是一对孪生姐妹,你必须双双接受。在严寒的冬季,正孕育一个万紫千红的春天。当太阳灼伤了你时,千万不能怀疑,因为,没有太阳的光辉,万物将不能生长,关键是要学会在烈日炎炎中保护自己。 秀江市展览馆在工作特别繁忙的时候,欧阳文涛却不知何故被调回学校了。第三天晚上,烦闷的周星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梦中冯小燕、王蓉蓉、谢红卫、欧阳文涛分别来到他的面前,见面的地点是在八面山顶。第一个到来的是冯小燕。山顶上春意盎然暖风和煦,小燕质朴的笑着,给周星献上了一捧兰花。好香的兰花啊!幽香直沁入周星的肺腑,渗透周星的肌肤。他正要道谢,小燕嫣然一笑,笑得是那样灿烂光明,接着她便消失在空中,把明媚的春光也带走了。就在周星惊愕的瞬间,王蓉蓉却像幻影般地出现在周星的背后。她淘气地在周星的后肩上一拍,周星回头,笑得像花儿似的蓉蓉献给周星一束凤尾竹。小翠竹在夏日的晨风中微微颤舞,婀娜多姿。瞬间,蓉蓉也走了,她带着夏日的热情渐渐地淡化在八面山顶的空宇中。顷刻,山顶又变幻成金色的秋天,谢红卫从红枫后仙女般飘落到周星面前。她嫣红的脸上挂着无忧无虑的笑容,那种真正解放了的笑容。谢红卫手捧着泛着浓郁芳香的菊花,没有立即给周星献花,而是先在花束中最大的一朵花王上吻了一下,再把花献给了周星。周星也在花王上吻了一下。低头的瞬间,周星看到花瓣上挂着露珠,极像一滴永远思念的泪。周星抬头想说点什么,可是晚了,谢红卫带着金色的秋天也走了,这是个没有收获的秋天。啊!八面山顶上突然下起了鹅毛大雪。雪过天晴,白雪皑皑,银装素裹,分外妖娆。只见欧阳文涛穿着娇艳的红大衣踏雪而来,她手中捧着的是一束散发出清香傲雪凌霜的红梅。还在老远欧阳文涛的声音便随同梅花的暗香飘了过来: “周星大哥,您久等了!真不好意思,以后我会常来的。” 前面小燕、蓉蓉、红卫都没有和周星说一句话便走了,他正感到纳闷,想问一问欧阳文涛,究竟为什么她们刚一见面便匆匆而去?忽然八面山上雨雪交加还夹着冰雹,只见欧阳文涛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憔悴,娇艳的红大衣顷刻化成无数红色的碎片,随着呼啸的北风飘去。她,也消融在狂暴的风雪之中。周星惊恐地大喊起来: “小欧,小欧!你在哪儿?” 然而呼号的北风像一个魔王,把周星的声音碾得粉碎,唯有欧阳送来的那枝红梅还坚韧地和兰花、凤尾竹、菊花拥在周星的怀中。…… 周星焦急地呼唤着从南柯一梦中惊醒过来,似乎还闻到梅、兰、竹、菊的芬芳在小屋中缭绕,久久不肯散去。 第四天的早上,欧阳文涛终于来宿舍找周星了。她的脸色显现出从未有过的苍白,发黑的眼圈透出睡眠不足和泪水冲刷过的痕迹,往日的青春活力和灵气有如被铲土机彻底的铲刮干净。 自从红卫、蓉蓉、小燕死后,周星的小屋也冷寂、懒散、苍老了。桌上堆得乱七八糟,地上好几双臭袜子在不满地散发出臭味以示抗议,白铁水桶中浸泡衣服的水都变了色。如果在平时,欧阳文涛一定会对周星的懒散和不讲卫生,进行冷嘲热讽和协助打扫整理;今天,她只是心事重重心不在焉的说了句: “你个人卫生也应该打扫打扫,勤快点吗,年轻人,累不死的。” 周星一边整理桌面,一边问欧阳文涛:“学校怎么突然把你从‘三忠于’展览馆调回去?” 文涛叹口气说:“我正是来告诉你这件事的,你不要再传出去,行吗?” “行!你如此相信我,我能不为你保密吗。”说完,周星走到门口将门关好。 也可能是女性的天性吧,在最痛苦的时候,她们往往会找亲人和最好的朋友去倾诉,这种倾诉往往会缓解自己的痛苦,也会得到亲友的疏导和帮助。欧阳文涛的话还没说出口,眼泪已经流了下来。周星把毛巾递了过来,她擦了擦眼泪,开始了痛苦的诉说: “周星,你知道我父亲欧阳静仁是秀江日报的记者,也是中共党员。他常说:‘彻底的唯物主义者是无所畏惧的。一个记者说话、做事、写文章都要对得起党,对得起国家和人民,而关键的一点就是要实事求是。这四个字好写,可做起来却是太难太难,有时难于上青天,甚至让你付出血和生命的代价。因此许多人用妥协、屈从来保全自己,来换取自己的高官厚禄,并美其名曰:识时务者为俊杰。说白了,讲真话的大都是些不识时务、不识抬举的人。’为了父亲这种观点,我和母亲与他辩论过多次,每次都争得面红耳赤,不欢而散。有时母亲气得一个月都不理他,但最终仍是以母亲的妥协而告终。这时父亲还得意地说:‘怎么样?我欧阳静仁,还是欧阳静仁,决不妥协。’但这次父亲终于闯下大祸了。秀江市大规模武斗结束后,各级革命委员会成立了。人们希望有一个安定的环境从事建设,可‘三忠于、四无限’的运动又开始了。领导几次布置他去做一些有关的采访和报导,都被他借故推托了。前几天,街道上组织了一个百名老太、百名儿童、百名干部的忠字舞大游行。 第49章 当时报社的记者都派出去了,只有我父亲在单位上,这个现场采访报道的任务自然就落在他身上。他在中山路活动现场拍了些照片正准备回单位,碰巧遇上了一位多年不见的老同学。大家高兴地寒暄了一番,才知道这位叫廖一兵的同学在省城商业局工作。我父亲一生有个最大的毛病,就是太坦诚,太相信人。廖一兵几句亲热的话一说,他便把这位老同学当成了知已,无话不说了。话题从七十多岁的老太婆跳忠字舞说起,越说越远,越说越长。他说:‘人民热爱党,热爱领袖,本来是很自然地、由衷地,根本用不着搞这些人为的活动;有这些时间和精力都去把各自的工作做好,不是更有益吗?’就这样说倒还不至于犯什么大错误,可他话匣子一开就失控了,又和廖一兵说到什么:‘万寿无疆、万岁、万万岁的口号是错误的,是封建残余。人活不到万岁,千岁也不可能,共产党也不可能存在一万年,唯物主义的党不应该提出这样的口号。按马克思列宁主义的观点,到共产主义世界大同时,一切国家、政党都得消亡。口号越喊越左不会有什么好处,应该把全国人民对党对领袖的热爱引导到自力更生、奋发图强的社会主义建设上去。……’我父亲万万没有想到,他的这番讲话,第二天便全部被廖一兵作为罪证反映到报社了。联系他在过去的一些言行,父亲已被停职,明天就要送到‘五.七’干校去接受重点审查。也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我也被学校从展览馆撤了回来。”欧阳文涛说到这里转过脸,不愿让周星看到自己痛苦的表情。 周星默默地听完了欧阳文涛的叙述,他很难受,为她家中的处境担忧,却又不知如何帮助他们。周星给欧阳文涛加上一些白开水,安慰道: “小欧,你不要着急,伯父是个好人,要相信组织,问题总会搞清楚的。” 对周星的安慰,文涛没有反应,她喝了一口水稳定一下情绪,又接下去说:“今天来,我还有一件事要告诉你,我们今后见面的时间不会多了,不久后,我就要和同学们‘一个面向’,到大有作为的农村广阔天地去插队落户,去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 欧阳文涛的这一消息叫周星觉得一阵晕眩,真有点找不到北了。其实关于知识青年到农村去的政策周星早就知道,但这事真落到自己最要好的朋友身上,周星突然感到惆怅、依恋、痛惜,心中像是打翻了五味瓶。四位最相好的女友,就剩这最后一个也将离别,去一个陌生、荒凉、落后、贫穷、甚至可能是被人遗忘的角落,他能不揪心吗?当然,农村、山区、边疆自然也是需要人,特别是需要有知识的年青人去开发建设,但不应该是这种形式。人有自己的生存权利,各人有各人的特长喜好和选择道路的自由,每个家庭也各自有不同的困难和情况。但这一切都被一种无形的力量抹煞了。一面红彤彤的大旗在青年学生面前高高地飘着:“知识青年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你自愿也好,不自愿也好,都得乖乖地集合在这面旗帜下,踏上你的征途。对这种政策周星曾暗暗地思索过,也真想说真话,但不能。他已经学会了一些忍耐,有些话他只能永远放在肚子里,或是在无人的时候自个儿对着镜子说:“为什么一定要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呢?难道贫下中农思想是世界上最先进、最科学的?比工人阶级还先进?许多农民还相信迷信、打老婆、拼命生儿子呢!从阶级分析的角度上说,工人是无产阶级、农民是半无产阶级,为什么就不可以留在城里接受工人阶级再教育呢?还不是一种就业危机迫使政治家做出了这种决定,树起了这面红旗。”周星没有把自己的想法告诉欧阳文涛;他相信小欧,但这个时候对她讲这些话会害了她的。他只能偷偷地把思想埋进自己心中的坟墓。 小燕、蓉蓉、小谢的离去,使得周星和文涛越来越相互依恋了。周星和她们曾像大森林中和谐相处的一群鸟儿,每天毫无顾忌地在绿森林中一起歌唱,一起工作,一起游戏,一起拥抱春天,共同憧憬美好的未来。他们的相处是纯真的,毫无邪念的,朦胧的。在一起的日子里,他们不觉得光阴在悄悄地流逝,不觉得春天的活力正在自己的体内从萌芽走向成熟。现在就剩下两只鸟了,它们感到了孤寂;当一只鸟听不到另一只的鸣叫声时,便会感到莫名的恐惧,便会急切地去寻觅自己的伴侣。他们的友谊正在不知不觉中与日俱增地被超越,被升华为爱恋;尽管彼此之间没有约定,没有海誓山盟,没有承诺。但是,周星还是时常会想到谢红卫,尽管这种关系是朦胧的。好多次周星梦见在炮火连天的战场上,谢红卫高呼着毛主席万岁纵身跳下悬崖。他想飞身去接住她,拯救她,但每每总是不能。一根无形的锁链捆住了自己的双脚,使他动弹不得。周星很沮丧,觉得自己是个很渺小,很无能,很晦气的人。自己是大哥,却眼睁睁地让小燕、蓉蓉、红卫离去了;现在,欧阳文涛又要漂泊异乡,自己却无能为力不能相助。他想问苍天,为什么这么残酷,这么不公正?为什么一点点爱也不给留下?回顾自己已逝的人生岁月,似乎好事从未成双,可祸事却从未单行。他又想起欧阳文涛有一个患小儿麻痹症卧床不起的弟弟欧阳志强。这是个聪明绝顶的孩子,记忆力特别好,也勤于思索。但这可怜的孩子只有在亲人的帮助下才能到室外去呼吸一下新鲜的空气,享受一下大自然的美好。他太爱生活,太具有爱心了,小至一只蚂蚁、一只昆虫、一只蝴蝶,都能在他明如纯净山泉的大眼睛里留下美好的回忆。他会为故事中的人物和动物欢笑和哭泣,甚至几天都不能平静。他能把家中一针一线的琐碎小事都捕捉在眼中记在心中,在亲人健忘的时候为家人排忧解难。多么令人爱怜的孩子啊!现在爸爸被送去“五.七”干校反省审查,姐姐又要去遥远的广阔天地,母亲的身体又不好,他今后的日子又怎么过呢? 在屋中短暂的沉默中,周星和欧阳文涛的意识从友谊、朦胧的爱又渐渐流向了另一个问题,那就是都在担忧志强弟弟。文涛拿过周星桌上的小瓷塑《母子鹿》,在手中细细地端详,那小鹿正极亲热地依偎在母鹿的身旁。文涛情不自禁,一滴注满爱怜的泪滴在小鹿身上,一滴依恋的泪滴在母鹿身上,还有一滴凄凉的泪滴在周星的心上。周星想大哭,想大喊,但不能;因为自己是个大男人,男儿有泪不轻弹。他站起身对着窗外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把要冲出眼眶的泪逼了回去后,返身问道: “像你家的情况按政策不是可以留城安排吗?” “有这么好的事吗?全校只批准了三个人不去农村,一个是白血病患者,一个是瘸子,一个是伴着七十岁奶奶生活的孤儿。”欧阳文涛回答。 周星记起昨天晚上“梅兰竹菊”的梦,觉得那是一种不祥的预兆;于是,他把梦境的情况告诉了欧阳文涛。文涛几乎惊呆了,因为她昨夜也做了一个梦。梦中是一个春暖花开的春天。周星大哥手捧一大束鲜花,那花中有勿忘我、满天星、玫瑰、玉簪、石蒜、马蹄莲,还有少见的文珠兰和自己特别喜欢的红梅。周星大哥唱着《花儿为什么这样红》的歌向自己走来。就在周星向陶醉在幸福之中的自己献花时,天上飞来一座山峰活生生的把他们分开了。在周星和自己惊恐的呼喊声中,晴空中一声巨雷炸响,飞来峰化成了尘埃。烟消云散后,自己从惊梦中醒来,也不知这是什么预兆,但有一点是明确的,那就是自己已经爱上了周星大哥。这时,欧阳文涛却没有把梦告诉周星,因为女孩子的心思常是含蓄、羞涩、有保留的。而这时周星却觉得自己心中有一种灿烂在觉醒,有一丝忧虑在蔓延,有一团烈火在燃烧,有千万条情丝在缠绕。他突然冲动地抓住欧阳文涛的双手说: “小欧,你答应我!别离开我!哪儿也别去!我可以养活你。小欧,我离不开你,小弟离不开你,你爸妈也离不开你的。你知道吗?小燕、蓉蓉、红卫都走了,就剩我们俩了。我们谁也别离开谁,一辈子不离开,离开是很危险的,昨天的梦是不个吉祥的梦!” 周星一番激动的言语,让欧阳文涛脸上顿时像含苞欲放的红梅娇艳欲滴,在消融积压她心头的冰雪。她分分明明地听到“我可以养活你”“一辈子不离开”。她很想再听一遍这发自灵魂深处,如同烈火般令她灼痛的语言。啊!周大哥的手怎么这样滚烫?她想抽出来,但欲罢不能;就让他烧吧、烫吧,让自己的小手溶化在他的手心吧。欧阳文涛觉得自己的爱被真正地唤醒,这种青春的燥动令她心慌意乱,不知所措。他的身体像一朵初开的柔美的花儿一样在春风中微微颤栗;她又像一只小蜜蜂似的轻轻地嗡道: “周大哥,你别这样!别这样!快松开我的手。” “涛,我没怎么,我只是爱你,离不开你,不让你离去!” 这一声亲切的“涛”,让欧阳文涛想起了童年,母亲就是这样叫自己的。每亲吻女儿一下,母亲便会慈爱地叫一声:“我的好涛涛!”“我的乖涛涛!”文涛不禁用自己柔情似蜜荡人心魄的眼神胆怯地偷窥了一下周星,立即便不可抗拒地被他如电的目光拥抱住了。在绵绵地恍惚之中,文涛呢喃似的说: “星哥,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你会后悔的。” “涛,爱你无悔!” “星哥,我去农村广阔天地已是定局,你无法改变。” 第50章 “那我就等你,或是追随你。” “我们今后见面有如天河相会。” “那我就养许多喜鹊,等待七月七那一天。” “可你见到的将会是一个满身尘土,修理地球的黑村姑。” “可村姑的心灵比仙女还美丽。” 周星的话像甘霖雨露滋润着文涛的心田,文涛就像一叶小舟找到了自己温馨的港湾。她在低头的瞬间看到了压在桌面玻璃板下谢红卫的照片。谢红卫微笑地看着他俩,没有半点妒忌,好像在为他俩祝福。欧阳心中有点酸楚,伤感地说: “周星,松开你的手吧。把谢红卫的照片拿出来给我看看好吗?” 周星从玻璃板下抽出了照片,欧阳文涛若有所思地端详了一会儿便说: “周星,谢红卫的照片我拿走吧,给我做个纪念。” “那怎么成呢!这照片是小谢送给我留念的。” “这么说,你心里只有她没有我。” “话不能这么说,小谢挺可怜的!她是我俩共同的朋友。” “那不成!照片我一定要拿走。”说着文涛便假装要往外走。 周星着急地跟了过去想夺照片。欧阳文涛左闪右闪就是不把照片给他。她看见旁边有一张洗衣时坐的小板凳,便腾的一下站了上去,两手高高的把照片举过头顶。这下周星可没了办法,因为往上夺不够高,他只得用两臂拥着文涛而不敢抱下去。 “小欧,你就把照片还给我吧!她是我们共同的朋友,让她活在我们心中吧!照片我会放进相册中去。” 面对周星重情重义的哀求,文涛十分感动,心中不禁感叹:好一个情种,好一个正人君子!呆子!为什么就不敢抱下去呢?我正等着你呢。谁要你的照片,我只不过是考考你罢了。文涛决定激一激周星: “真没用,胆小鬼!我就料你没这个胆量抱下去。呐!照片在我手上,你可以夺呀!” 因为靠得太近,少女那种诱人的幽香直沁入周星的肺腑,他甚至听到了文涛心脏的舞蹈声,细微的呼吸声。爱的火焰又被更加热烈地重新煽起。周星无意地发现,由于小凳的加高,自己鼻尖正对着文涛高高隆起的胸脯。这少女高耸的处女峰似乎正在呼唤它的恋人。周星抬头倾情地一笑说: “你以为我真不敢抱?” “哎!你就是不敢!”文涛挑逗地说。 周星猛地一把拥住了文涛,用自己的脸、鼻、嘴尽情地在欧阳文涛的处女峰上亲吻、打滚。刚才还亭亭玉立有如巫山神女般的欧阳文涛顷刻像融化的雪美人瘫软下来。她的心怦怦乱跳,已经失去了少女的韵律。她用双手无力地抱住周星的头,滚烫的脸靠着周星那一头的乌发,温柔地接受着星哥爱的蹂躏。一阵狂风暴雨之后,周星把耳朵贴在欧阳文涛的心口上倾听起来。沉浸在幸福之中的欧阳文涛好像看到了天边的曙光,她用一种静谧而又羞涩的语气问道: “星哥,你听到了什么?” “春天的脚步。” “还听到什么?” “春潮在澎湃。” “你在探索什么?” “我在探索宇宙和生命的奥秘。” “你在想什么?” “憧憬我们的未来。” …… 第15章于荣辉雪中情深知青点初遭磨难 知青和亲人告别的时刻终于到了,可欧阳文涛那隔离审查的父亲和残疾的弟弟都不能来送她,只有无力回天的周星和欧阳文涛的母亲来长途汽车站,依依不舍地在《我爱这些年青人》的歌声中送小欧阳踏上去农村广阔天地的征途。送别的车站上红旗招展,锣鼓震天,鞭炮像狂舞的火蛇,用火花灼舔着送别亲人的心,用刺鼻而浓烈的硝烟窒息人们的灵魂。欢送的喧嚣声中夹杂着呜咽和啜泣,潜藏着离愁别怨。风光了几年的红卫兵小将们尽管革命的豪情壮志尚未消失殆尽,但从此将与许多朝夕相处的同学天各一方,与自己父母亲人只能在梦中相见,这离愁别绪自然如千丝万缕缠绕难解难分。车队终于扬着漫天迷蒙的尘土远去了,瞬间爆发的号啕声海啸般掀起,揪人心肺。周星搀扶着悲痛欲绝的文涛母亲,唯恐她经受不住这浪涛的冲击。他俩的心中都在默默地祝愿:涛涛,一路平安啊!我们天天都会为你祈祷祝福。如果外面的风浪太大难以承受,你就回家来吧,无穷的爱会拥抱你,抚平你的创伤。周星初尝爱情之果的苦涩,恨美好的日子为什么如此短暂,像天边的彩虹一纵即逝;可痛苦的日子却遥遥无期,像熬不到尽头的寒冬之夜。 在周星的家乡南城,下了一夜十年不遇罕见的鹅毛大雪。雪将军在风魔的统领下怪吼着前呼后拥的闹着天下。冬的淫威把孙家井的井盖已冻得打不开了,街坊们共用的自来水亭也已经流不出一滴水了。天朦朦亮,大多数人们还没起床,于荣辉在逆境中仍不改晨练的习惯,无论是在酷暑或是数九寒天。他现在迷上了太极拳,博大精深的太极拳不仅能防身健体,而且充满了哲理,揭示着宇宙万物的奥秘。物极必反,顺其自然,阴阳相克相存、相互循环。一个人心中不要欲望太盛,杂念太多,便天广地阔经得起磨难,克得了灾星。万物发展都有自身的规律,违反规律的东西都将拔乱反正,无须为一时的挫折而烦恼,不如顺其自然泰然处之,以静制动,静观其变。再过几天,他便要举家搬迁离开这居住了十多年的孙家井,离别这老屋和老街坊。除大儿子于国栋要去农场外,他将带着全家老小被发配去一个遥远的山区。 几路拳打下来,心平气顺的于荣辉觉得一般热流顺着任督二脉窜动,似乎有一股使不完的劲。他想干点什么,心念一动,便注意上了孙家井这条小街。再过几天就要离开了,我该再做点好事,为邻里街坊们在积雪中铲条路出来。于是,他抄起铁铲出了院大门便铲起雪来。他发现在厚厚的积雪中有一行蹒跚而老态龙钟的女人脚印。这是谁家的老人?这么大寒天的清晨就出门了,肯定有什么急事。哎!怪可怜的。于荣辉顺着脚印一路铲雪。他不仅精通武功、医道、而且练就了听风辨器的灵敏听力。在沙沙的铲雪声中,他突然听到有微弱的呼救声,那是一个女人的声音。他立即提着铁铲顺着声音寻去,发现一位五十多岁的妇女倒在雪地中挣扎和痛苦的呼救。看样子她好像摔伤了,已经爬不起来,一只空菜篮子丢在不远的雪地上。老于很快认出摔伤的老妇女是孙家井的居民代表,周星的母亲胡桂花。大吃一惊的老于赶过去缓缓地一边扶她一边问: “胡代表,摔伤了没有?数九寒天的你这么早起来干吗?” “哎哟!别动!老于,我的小腿和腰好疼啊!动不得了。” 周星妈没有回答完问话,直疼得龇牙咧嘴手脸冰凉。于荣辉不再问什么,简单地一检查,发现周星妈的右小腿骨折、腰部扭伤。情况不容担误,叫人也来不及,他毫不犹豫小心翼翼地托起周星妈向她家中走去。 在于荣辉的呼叫声中,周星的弟弟周明来开了门,一见此状,家中引起一片混乱,这场天灾人祸使这个善良的家庭雪上加霜,愁云密布。此时,于荣辉才发现周家十二平方米的小木屋床上还躺着一位病人,那就是胡代表的老伴周元凱。这位在单位被誉称为“老黄牛”的老劳模,因为严重的胃溃疡穿孔大吐血,也在家卧床不起了。焦急之下的周元凱一阵猛烈地咳嗽之后,又“哇!”地吐起了鲜血。周明赶紧用小脸盆接住了那一摊血。老周家义务赡养的七十多岁的齐婆婆老泪纵横地赶紧给周元凱轻轻地抚摸背部,她惊恐地哀求道: “于师傅,帮我救救他们吧!这一家是少有的善人,好人啊!今年流年不利,他家遭了劫难。大女儿周梅迁厂去宜川。小女儿周娟插队去了农村。大儿子周星在秀江工作。小儿子周明刚分配工作,又因为是工读学校国家不承认学历,在家待业。我知道你们家也不顺,但天下好人是一家,你今天好人做到底,一定要帮帮周家啊!好人有好报,老天会有眼的,会保佑你们全家的。” 于荣辉全神贯注地调整了一下自己的气息,用点穴术先止住了周元凱的大吐血,稳定了老周的情绪。然后一边号脉作深入地检查,一面叫周明去他家中取医疗用具。周明走了,齐婆婆告诉老于: “桂花为了给病重的老伴补补身子,想去菜场买点猪肝,去晚了怕买不到,所以一大早就起了床。本来老二周明要去的,但桂花怕儿子周明不会挑,所以抢着出了门。没想到她就摔成了这样,幸亏碰上你救了她,否则冻死在雪地上都没人知道。” 说着说着,老人家又用袖口擦起了眼泪。不一会儿,周明和于家的国栋,国梁已拿着药箱赶来了。经过好一阵忙碌,老于总算把周家二老的伤和病都处理好了。周元凱挣扎着要起身道谢,被于荣辉止住,他说: “老周啊,不用谢了,我们都是多少年的老邻居了,你我都像兄弟一样。周星和国栋又是同学,孩子们从小都一块儿长大,我们不就像一家人吗。一家人就不说二家的话,客气什么。”说到这里老于又回头对国栋、国梁说:“你俩兄弟听着,我们在南城呆的日子没几天了,现在周星、周梅、周娟都不在二老身边,你们要时常过来代行孝道,知道吗?他们家的事就是我们家的事。” “爸!知道了,你不说我们也会过来的。” 于荣辉满意地点了点头。 第51章 突然他又想起了什么,立即吩咐老大国栋:“差点忘了一件重要的事。老大,我们家不还养了两只鸭吗,下放农村路上带着也挺麻烦,以后每天送一只过来。记住!要先宰好,拨好毛,这边人手不够。” 国栋知道这几只鸭是养给母亲治病调养身体的,但父亲一生做人光明磊落助人为乐的精神是不可违的,他爽快地答应下来。这时,周元凱夫妇十分激动,又是拒绝,又是道谢。谁不知道,这年月只有在一年三节每户才能计划供应一只家禽。于荣辉微微一笑说: “你们不能激动!刚才不是说了吗,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再说你们家不也是这样帮助别人的吗?文革开始齐婆婆的合作商店被砸烂,她没有了退休养老金,你们家在并不富有的情况下,不也是自动承担了赡养非亲非故老人的责任吗?我们老一辈的人要像个人样的活着,给后代们树个榜样,这是好事;好事就得多做,常做,人活得才会有点意思。帮助人是快乐的事,既可以快乐何不为之呢?” 于荣辉几句话又触动了齐婆婆的心事,她喃喃地说: “好人啊!你们都是好人,菩萨会保佑你们的。遇到你们是我的福分,我这个孤老婆子今生今世不能报答,来生就是变牛变马也要报答你们的恩情。” 周元凱叹道:“齐婆婆,别说这样的话了!天下穷人是一家,我们相互帮助不是应该的吗?如果真有来生,你就做我的娘好了,那样我们又可以天天在一起了。还有老于兄弟,你们举家迁往山区农村,国栋又要去农场,今后我这里就是你们在南城的家,来时一定落住我这里,平时也捎个信来,我们也好知道个消息。” 屋外风停了,雪也不再飞飞扬扬,但天仍旧严寒。 下午两点多钟,邮递员给周家送来了一封信,信是周娟从插队落户的小山村麦竹岭寄来的。这是十六岁的小女儿响应党的号召下乡插队落户后的第一封来信,全家人喜忧参半的听着周明念着来信。 亲爱的齐婆婆、爸、妈、二哥: 你们好吗!这是我独立踏上人生旅途后第一次给家中写信,你们一定天天都焦急等 待我的来信吧。因为安置过程中途转接环节多,很多事情没有落实,所以才让你们久等了。爸!妈!离开了家才知道家的温暖,走上了生活才知道日子的艰辛,原来现实和理想竟是如此地遥远。你们万万没想到吧,我现在是在一个小茅屋的昏暗油灯下给家中写 信。屋外下着大雪,茅屋在怒号的北风鼓动下摇摇欲坠,天知道它会在什么时后塌下。我们四个女生谁也不敢入睡,隔壁住着的三个男同学也被冻得哇哇乱喊。 麦竹岭是一个非常贫穷的小山村,没有电,没有自来水,没有班车,没有文化,许多人连汽车也没见过。我们从县城分到公社,又从公社步行了八十几里山路才到了麦竹岭生产小队。深山里来了城里娃,队里贫穷得连锣鼓也没有,百多号衣衫破旧的社员们放了一挂鞭炮,算是对知识青年的迎接吧。男女老幼的社员们用一种奇特的眼光看着这新来的一族,他们并不十分欢迎我们,只是为了完成上级的任务而已。山里贫瘠低产的冷浆田连现有的人口都养不活,村民怕我们夺了他们有限的口粮。我们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开始了扎根生涯,这种扎根又是从极不公正开始,因为我们不能同工同酬。我们一个强壮的男同学劳动一天,还抵不上社员家一个放牛娃的工分高。短短的时日,我们七人便几乎走到了绝境,然而却没有一个干部过问,他们似乎在等待我们自生自灭。没有柴烧我们上山去砍,粮食不够我们省着吃,没有菜蔬我们吃白粥,耐心等地里生长,但钱没有便买不到油盐和日用品。带来的钱都用光了,我们不敢去赶集,因为囊中羞涩。前天,我不小心弄丢了同学何小芬一只钢笔,这是人家唯一的一支钢笔,我得赔人家,可又没有了钱。我自己那支钢笔在旅途中被压断了。…… 信终于没有念完,周明刻意停了下来,他不愿让小妹更多的伤心诉说再刺伤病中的父母。为了不露破绽,他临时编造了一个谎言结尾,意思是说:困难是暂时的,同学们都年轻,开春后大家鼓鼓干劲困难是可以战胜的,日子会好起来,一切都会好起来。就在这时,屋外一个小孩子突然闯入,清脆的童声也跟着破门而入: “外公、外婆、小舅,我来看你们来了!” 小外甥叶晶晶像一阵欢快的春风扑到外婆床前,天真地说:“外公,外婆,都下午了还睡在床上,真懒!” “外公,外婆生病了,起不了床。哎!你爸妈怎么还不进来?外面够寒冷的,快进来吧。”外婆心疼地说。 “爸爸,妈妈都没来。”叶晶晶低着头说。 “什么!都没有来?那你是怎么来的?谁带你来的?”外婆问。 “我一个人来的。” “你一个人怎么来?这么老远的。” “我一个人爬上开往南城的火车就来了。” “你家里知道吗?买了车票吗?” “家里不知道,也没有买车票。我跟着一个大人后面就上了车,到南城就下车了。” 才刚九岁的叶晶晶轻飘飘地回答着大人们提出的这些问题,全然不知世界上还有“万一”二字。这么小的孩子居然瞒着父母离家出走,事情非同小可呀!万一爬错了车被送到一个遥远陌生的地方怎么办?万一出了车祸怎么办?万一被坏人拐骗怎么办?岂不是要闹出大事吗!年轻的二舅舅周明被激怒了,他觉得有必要教训这个胆大妄为的小外甥,便“啪!”地一声给了叶晶晶一记耳光,嘴里还骂道: “你这个小混蛋!这么大的胆子,居然敢瞒着父母离家出走。你知道父母会为你着急吗?一个人在外面出了事怎么办?” 齐婆婆心疼地用身体护住被打哭的小晶晶,说:“你有病啊!你才混蛋,这么小的孩子细皮嫩肉地,挨得起你的巴掌?你对得起你姐姐吗?” 靠床坐着的周元凱用手招呼叶晶晶过去。他用手抚摸着小外甥被搧红的小脸,又替晶晶擦掉泪水说:“晶晶,外公喜欢你,你来了大家高兴还来不及呐!跟外公说说家里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要一个人出来,好吗?” 小晶晶嘀咕了半天大家才弄清了事情的原委。自从周梅和丈夫所在单位为了战备迁到宜川去以后,工厂职工孩子们的就学便成了问题。附近农村小学师资及教学质量都差,子弟学校的建设也困难重重。有文化的青年工人不愿当“臭老九”教师,愿当教师的老工人又没有教学能力,加上运动的干扰,子弟学校的教育工作便成了三天打鱼,两天晒网,逃学现象也就时有发生。这天晶晶和一些小朋友又逃学了,他们在附近的山上玩,回来又和附近农家孩子打了一架,弄得全身上下像个泥人似的。周梅下班发现后一边给孩子换衣服,一边耐心地教育。没想到只有小学文化的丈夫叶华平下班回家,见不争气的儿子又逃学又打架便大为光火,抓住儿子一顿好打,周梅拖都拖不住。盛怒之下的叶华平见儿子的脏衣服泡在洗衣盆中,又将衣服拎起丢在厨房的煤窝里,一边用脚踩一边说:“叫你洗!叫你洗!你不是喜欢洗吗,老子偏叫你越洗越黑越洗越脏!老子吃了没文化的亏,儿子又不争气,这日子还有什么望头。”晶晶的衣服顿时便浆成了煤黑色,于是夫妇俩大吵了起来。吓慌了的叶晶晶不知如何是好,便偷偷地溜出了门,又步行了十几里地到火车站,跟在不认识的大人后面上了开往南城的列车……。 弄明白了事情发生的原委,周元凱便对二儿子说:“周明,我们家的事要么不发生,一出问题,就是一大堆。我本不想让你哥为家中的事操心,所以不让你写信告诉他;现在看来不行了,你我都无法解决家中的困难。眼下你要办两件事,一是发个电报给你周梅大姐,免得她为晶晶的失踪着急。二是将家中所有发生的事用航空信告诉你周星哥,让他火速回家来一趟。” 周星的桌上放着三封同一天到达的信,确切地说是三封求援的信;一封是父母的,一封是小妹周娟的,还有一封是欧阳文涛的。心乱如麻的他成了众多亲人和恋人的希望和企盼。他恍惚听到病魔缠身的父母怆然地呼唤:儿子,快回来吧!又听到小妹周娟期盼地说:大哥,我是第一次无奈地向你求助。还有欧阳文涛哀怨凄楚的责怪:你不是说爱我的吗?你的爱心何在?文涛的信是最后拆开的,他害怕犹豫了许久不敢拆,因为父母和小妹的消息已经给了他心灵沉重的一击和巨大的震撼,他几乎承受不起新的打击了。周星把欧阳文涛的信放在心口上,虔诚地望了望窗外的旷宇,然后闭上眼睛默默地祈祷起来:“大慈大悲的观世音菩萨,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用你无边的佛力拯救拯救,保佑保佑这些可怜人吧,他们都是好人呀!但愿这最后一封信带给我的不会是一个坏消息,阿弥陀佛!”周星是个不相信迷信的新时代青年人,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个时候就会想菩萨。他只是模糊地记得小时候老人们常说:“遇到大灾大难时,只要虔诚地在心中默念三遍大慈大悲的观世音菩萨,佛就会来保佑你。”平时不烧香,临时抱佛脚,周星正应了这句话。他忘记了一个现实,那就是今天的中华大地上所有的寺院、道观、教堂,所有的神佛都在遭受文革运动的劫难。信,终于开启了,信息却令周星失望、沮丧、悲哀。 第52章 每一个字都像是一声叹息,一滴眼泪,一粒情意绵绵的相思豆。 在欧阳文涛落户的旭日公社东风大队前进生产队,实际上也是一个贫穷落后的生产队。生产队的社员大都姓莫,解放前曾经是一个莫姓的小自然村。队长莫有田身材牛高马大,倒不像南方人。这人没本事把生产队搞好,却是十分霸道蛮横,队里人暗中骂他莫霸天。他有个独生子叫莫有才,个性和为人简直就是他老子的翻版,浑名自然叫小霸王,是生产队的会计。据说他生下来时,父亲觉得一个人光有了田还不行,得有钱,也就是俗话说的有财吧。古人说有钱能使鬼推磨,无钱的日子难熬过,他便想给儿子取个莫有财的名字,没想到给外号叫“鬼精灵”的老婆点着鼻子骂:“你是不是想钱想疯了,共产党专门打倒有钱的财主,你难道不知道?想做《刘三姐》中的莫财主?找死啊!”鬼精灵望着莫有田的傻样,又改为笑脸说:“话又说回来,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想富本身也没什么错,但财不露魄,我们不能把‘财’字挂在明处让人家抓辫子,我看就讨个谐音‘才’字,让孩子叫莫有才吧。”但外村一个和莫有田不和的人还是趣笑他:“有田给儿子取什么好名字也没用,谁叫他姓莫,‘莫’是否定的意思,相当于‘不’,他儿子取什么好名字都不会有好结果,不如叫莫使坏,莫霸道更好些。” 莫有田打心里不希望知青到来,他担心这些造反精神极强的文化人会动摇他在前进生产队的霸主地位。眼下生产队的社员是一群没有文化的愚民,都给他调教得像一群驯善的绵羊,他莫有田才得以鹤立鸡群,成为生产队先富起来的一家。本着这种思想定位,他决定给知青们来个下马威,让这些城里娃尝尝苦头,知道知道他的权威,从而屈从在他的麾下。正因为如此,欧阳文涛等知青的起步便充满了艰辛,充满了汗水,眼泪和斗争。 生产队没有为插队落户的四男四女知青准备好住房和生活用具。一间三十平方米的破旧仓库,墙脚有数个鼠洞。地上是泥土。墙面潮湿的石灰剥脱,充满一股霉味。屋顶蛛网还在不断编织伸延。瓦片中的积年灰尘不时向下撒播。无电、无水、无米、无盐、无油、无菜、无柴,几块土砖架起算是他们炉灶。稻草的地面通铺算是床位。荒唐的是就是这样的稻草通铺居然没有男女分开,可见莫有田为欢迎知青真的是用心良苦。他大概是希望知青们闹出一点桃色新闻,他可以火中取栗。从莫有田接到分配该队的知青名单那一刻起,他的心就没有平静,不由得暗自叫苦,未曾谋面闻其名便吓了他一跳。队长是江海浪,身高1.83米,部队干部子弟。队员季中华、张大山、宫勇刚,都是些气吞山河的名字,四大金刚般的人;看来,都是一些不好待候的小爷们。这些年来,莫有田队长已经习惯于盛气凌人地站在高处,点着自己生产队那些很不起眼的社员名字,什么狗子、根子、牛仔、癞子的,现在看来要改改习惯了。但他转念一想,管他妈的!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姜是老的辣,强龙还斗不过地头蛇,我就不信斗不过这几个乳臭未干的学生。幸好几个女知青的名字还温柔,女副队长靳红红,是解放军营长的女儿。女队员是欧阳文涛、邝美芬、曾小芳,这些好听的名字又让莫有田父子胡思乱想了许久。 江海浪带队的八大员一走进自己的落户营地,火气就不打一处来。张大山气乎乎地把行李往稻草地铺上一丢,用手指着莫有田问: “我说莫队长,你没有搞错吧!这是人住的地方?是我们八个知青扎根落户的住宅?” “是呀!没搞错。我们这里正因为贫穷落后条件差,才需要有知识的青年人来改变它。从无到有白手起家很正常吗!老红军老革命不都是这样走过来的。”莫有田把早准备好的话背了出来。 “现在是什么年代?不至于连基本生活条件都不具备吧!难道你们家的人都睡稻草地铺?而且是男女混居乱睡有理,连最基本的道德标准都不要?”张大山毫不客气地说。 “你这是什么意思?敢污蔑攻击我们贫下中农!告诉你们,知识青年到农村是来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的,你倒教训起我来了。你叫什么名字?”莫有田恼羞成怒地说。 “我坐不改姓,立不改名,叫毛主席的红卫兵张大山。莫队长,你别拿大帽子来吓唬我,我们是经过风雨见过世面的。知识青年到农村去是党中央的号召,农村的同志要欢迎他们,这也是党中央的号召。为了贯彻落实中央精神,上级还拨了一笔巨款给各地区,可你们做了什么工作?钱又用在哪儿?不欢迎可以直说吗,此地不留人,自有留人处。你们违反政策我可以上告!知青不是乞丐,由你随便打发就行。”张大山毫不示弱的态度立即得到众多知青的拥护。 天高皇帝远,莫有田是生产队的小土皇帝。从他当生产队长的那一天起,从来就是说一不二,更没有人敢顶撞他,今天破天荒碰上了克星。在平时他是要动武的了,但今天还是心虚不敢。他瞠目结舌冷汗直冒,原来想好的应变词儿全忘了。几只小耗子壮着胆从洞口偷偷地探出又尖又小的脑袋瞧着热闹,这些鼠辈也是第一次看到莫有田如此狼狈。知青队长江海浪和靳红红都是十分聪明的人,张大山正好把他俩要说又不好说的话抖来出来,心中十分痛快。该是见好就收的时候了,靳红红假装批评张大山,江海浪则见风驶舵给台阶让莫有田下: “莫队长,我知道你是好队长好党员,其实刚才都是误会。按置知青的任务又仓促又繁重,自然一时没忙过来,考虑不周全也是正常的。这几天就麻烦你再筹划安排一下,我们可以克服一下眼前暂时的困难,没什么了不起的!不就是等个两三天吗。”江海浪又回头对同学们幽默地说:“基本生活条件,莫队长会帮助我们解决的,大家说对吗?” “对!”知青异口同声地回答。 莫队长只得顺应潮流退出战场。不知什么时候,门口已经聚集了不少围观的社员。他一回头,便把大家全吓跑了。 三天后,旧仓库被改成男女两间住房,稻草地铺也换成了条凳架设的木板简易床。知青们还自己动手制作了简易书桌两张,修建了集体使用的炉灶,增添了一些生活设施。八个人的根就这么扎了下来。第四天晚上,得到初步安定的欧阳文涛和同学们纷纷在昏暗的油灯下给亲人们写信,述说着自己青春之歌第一乐章的故事。这时欧阳文涛突然发现,自己不知不觉地把母亲让他带上的钱用得差不多了。她仔细回顾了一下,自己并没有浪费,只不过添了一些急需的生活用品而已。出发前,周星曾塞给她一百元,被她坚决地拒绝了。家中有限的积蓄都被她带出来用了,怎么办呢?最后,她只得无可奈何地在信尾处给了周星一个求援的暗示。 就在周星收到三封信的前几天,工宣队,军宣队进驻了秀江市的所有学校和文艺界。工人阶级领导一切,小单位秀江市群众艺术馆,也派来了五名机械厂的工人阶级毛泽东思想宣传队。周星经过再三考虑,便拿着家信找工宣队长大老张请假探亲,结果被拒绝了。张队长叫他先汇点钱回家,并告诉他,两天后整个秀江市的文化艺术界将封闭式,军事化的集中在郊区市疗养院办斗、批、改学习班,时间是半年以上,如果有什么私事要抓紧办。周星无可奈何,只得把全部的积蓄二百元分头汇出;父母一百元,周娟和欧阳文涛各伍拾元,算是暂解大家的燃眉之急吧。 第16章画像失事遭暗算狡计用尽终归案 就在秀江市文艺界刚开进斗、批、改学习班的第一周,周星接到了上级领导交给的一项光荣而特殊的任务。他再一次被调到市里去,在市中心广场的高层建筑旁绘制一副巨幅毛主席画像。这幅画像幅面太大,位置也很高,最高处离地面有十米,周星得在脚手架上绘制。打轮廓还能借助九宫格帮忙,绘制时整体效果就较难掌握了。他只得不时地爬下脚手架,站到远处观察,再爬上脚手架去绘制和调整。工作面和脚手架都是用茅竹及竹桥板临时搭成的,没有任何的安全措施,只能靠自己工作的同时加倍地小心。画画的人都有个习惯,经常退后观看整体效果,而在高空作业只能稍稍后退观察局部中的整体。既在高空,后退观察便是十分危险的。周星不断地提醒自己,退后时要注意脚下的安全位置。三天很快在紧张的工作中过去了,画面已经有了大效果。但是,长时间的站立和不断地在脚手架爬上爬下,令周星开始觉得有点晕眩,注意力不集中,甚至在每次上下脚手架时脚都有点微微的颤抖感。幸好早春的太阳不晒而且温暖,否则在烈日下工作就更难受了。下午三点钟左右,为了镇定自己的颤感和集中注意力,从不抽烟的周星买了一盒香烟。你还别说,劣质烟草虽然呛人,还确实有点提精神的作用。就在他又一次准备爬上架继续工作时,群艺馆领导小组副组长赵文斌来了。他一见周星第一句话就问: “伟大领袖毛主席的宝像还没画完,还要画多久?” 周星一边递给赵文斌一支香烟一边回答:“你也看到,现在大的效果已经出来了,下面要深入细部刻画。领袖像肯定要认真细致地去画,来不得半点马虎,我初步估计画好还要一个星期。” 赵文斌点燃香烟,贪婪地吸了一口后问:“你不是不抽烟的,怎么也抽起香烟来了。” 第53章 周星回答:“站在上面工作时间一长,加上不断地爬上爬下,腿有时麻木,爬的时候有时腿还发软,抽几口香烟可以帮助提提神。” 赵文斌故作严肃地说:“小伙子,你这话有点问题。用战无不胜的毛泽东思想武装起来的人是威力无穷的,香烟提不了你的精神。你应该带着无产阶级的深厚感情,怀着对最最敬爱的伟大领袖毛主席无限的热爱来画这幅宝像,就什么困难都可以战胜了。” 面对赵文斌的无限上纲,周星无话可说,只能说:“知道了,我一定会好好完成任务。” 赵文斌又纠正道:“不是完成任务,是完成一项重大的政治任务。”他猛吸了两口香烟又继续教训周星:“忠不忠看行动。伟大领袖毛主席的宝像不仅要画好,而且要尽快地画好。刚才你说还要一个星期才能画好,这时间太长了。我今天来也是特意来通知你,还给你两天时间,无论如何要将宝像画完。” 周星一听发急了:“两天时间怎么够?也太少了!” 赵文斌把眼睛一瞪,说:“怎么不够?时间是死的人是活的。困难像弹簧,看你强不强,你强它就弱,你弱他就强。时间是可以挤出来呀!白天抓紧每一分钟,少抽烟浪费时间。”赵文斌自己却又连抽了两口香烟后才继续说:“晚上还可以加班吗。” 周星反驳道:“色彩画晚上看不准颜色,并不是我不愿加班。” 赵文斌顿时嗓门也大了:“没那种事,难道到了晚上红色还会变成黑色不成,你唬谁?解放军打仗难道还非得选个好天气不成?战斗任务一下,再坏的天气也得打,还得打赢。” 周星据理力争:“色彩学上的事你不懂,如果把所有的光源都关闭掉,任何物体也就看不出颜色了,红色也一样。色彩和光是分不开的,不同颜色的光源也会影响物体的固有色在人视觉上的感觉。还有……” 赵文斌打断周星的话说:“我不需要懂,我只知道忠不忠看行动。你自己掂量着办吧。” 赵文斌说完话扬长而去了,周星感到了无形的巨大压力。 第二天,天还没亮,周星便早早起了床。他带了点饼干,一边啃一边骑自行车往绘制现场赶去。他得为绘制毛主席宝像争分夺秒。当周星在架上把一切准备工作都做好时,天才刚亮,勉强可以开始绘制工作。从早晨到下午,他不停地画着,又时常地爬下爬上脚手架。渴了就喝几口军用水壶中的凉开水,饿了就在架上啃几口饼干。他得为毛主席献上自己的一片忠心。黄昏时,他觉得自己的色彩感觉越来越不行,动作也迟钝了许多,上下脚手架时身体明显地发软和颤抖,不知是因为饥饿还是因为疲劳所致。他真想休息一会,但不行,剩下的时间已经不多了。周星心中暗暗地默念毛主席语录“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站在架上的周星突然感到一阵头晕目眩站立不稳,他本能地用手抓住身旁的竹竿定了定神,恢复了一下。潜意识告诉他必须加强架上的安全措施,但怎么加强呢?眼前没有可供选择的材料。他突然发现脚手架下的地上不知谁丢弃的一根草绳,灵机一动,便立即爬下架将那根草绳捡了起来。他将草绳分别绑在身后左右两根粗竹上,这样可以防止自己在画入神,不经意地退后观察整体效果时出意外。将草绳绑好后的周星用手拉了拉,绳子似乎还结实;于是,他很快又投入了工作,希望在天完全黑下之前再画一些部分。完全紧张投入工作状态的周星调整了一下主席像眼睛部分的色彩,不自觉地后退想观察一下眼睛的神态刻画得是否理想。突然,他觉得脚下踩空,身体猛然向后翻下。身后的草绳有力地挡了一下,他本能地想抓住这根救命的草绳,没想到草绳居然断了。周星的身体迅速往下掉,危急中他顺势用手勾住了右边脚手架上的粗竹,但事故的突发性和身体下坠的重力,使周星的身体继续猛向下滑。竹片、竹刺、篾片立即在他的手、脸、身体、大腿、裆部穿插、划出许多伤痕。“嗵!”地一声,周星终于沉重地摔在了地上。他的大脑中一片空白,没有昏迷,却像死人一样躺在地上,浑身麻木,一口气憋在胸中转不过来,好像立即会死去一样。此时,他看不清四周惊呼着围过来的人,只存在模糊的潜意识在告诉自己出事了。二位好心的年轻人见周星划破的伤口中还在渗出鲜血,想扶周星坐起来,被一老者制止: “别动,千万别动,让他舒缓过一口气再帮他。” 过了一会,周星终于如深呼吸般地“嘿!”了一声,睁开了微闭的双眼。刚才那二位好心的年轻建筑工人又过来搀扶周星,他摇着手示意不要;因为逐渐恢复的知觉和疼痛告诉他,身上已划伤多处,大腿两侧和裆部尤感钻心地疼痛。他自己小心翼翼缓缓地坐了起来,想镇定一下自己的情绪,正好一眼瞅见随同自己一同掉下的香烟,那支烟还未熄灭。他伸手捡过香烟,坐在地上吸了起来,身上的血还在缓缓往外渗。围观的群众发急了说: “小伙子,你还抽烟,快去医院啦!” 高个儿的青年建筑工人则说:“你懂什么,这画家身上疼得利害,想抽烟镇定一下情绪。” 另一位也说:“我们建筑工人就怕高空作业出事。你们领导也是,高架上怎么一点防护措施也没有?拿人命开玩笑哇!还关不关心群众?” 那位老者则说:“这小伙子够忠心的了!为了画好这幅宝像已连续画了好几天。今天就更加了,可能是为了抢时间吧,天还朦朦亮就开始了工作,爬上爬下地画了整整一天,吃饭的时间都没有。我就看他站在高架上一口饼干一口凉水的坚持工作,真是好样的!他伤得够重,我们去喊辆救护车吧。” 就在这时,特意赶来监察工作的赵文斌分开人群挤了进来。他见周星伤痕累累地坐在地上抽烟便问:“周星,你这是怎么回事,弄成这付模样?” 已经镇定了一点的周星,疼痛仍使他的手在颤抖不住,他回答:“不小心摔了下来,差点把命都丢了。” 赵文斌露出一脸不高兴的神色说:“你为什么不小心点呢?” “画的时候注意力高度集中,就没有注意自己的脚下,后退观察时一踩空,就摔了下来。” “你这一摔不要紧,画宝像的任务怎么完成?” “你放心,不管怎样,我明天都会坚持把主席像画完的。”周星倔强地回答赵文斌。 这时高个儿的青年建筑工人不满地对赵文斌说:“你这人怎么这样?这个画家同志因公负伤,没见你关心一下问候一声,还要他画下去,你知道他的伤有多重吗?” 赵文斌不满地盯着说话的建筑工人:“你是哪个单位的?知不知道给伟大领袖毛主席画宝像是一项重大而光荣的政治任务,担误了时间你负得起责任吗?解放军战士在战场上轻伤不下火线,重伤坚持战斗,我们为什么不可以坚持工作?” 那青工毫不示弱地回敬道:“臭老九,你别拿着高帽子吓唬人,想教训我,没门!我是工人阶级,堂堂正正的可以领导你们的工人阶级。政治任务为什么不可以换个人来完成,受了伤就得治,你懂不懂?” 这时去叫车的老者过来,打圆场说:“我说你们别争执了,救护车已经过来,赶紧准备去医院检查治疗吧。” 周星不幸之中算万幸,尽管伤痕累累,但多是外伤,并没有伤筋动骨。生殖器的阴囊也被竹片刺伤,但没伤及睾丸。 第二天,周星带着伤疼,终于坚持把毛主席宝像画完了。 “阶级斗争是个纲,纲举目张。”文艺界的斗、批、改学习班浩浩荡荡开进营地后,第一件事就是分清敌我。谁是敌?谁是友?摆在面上已揪出来的人要进一步审查、批判,没有揪出来的敌人还要深挖、揭批。究竟有多少阶级敌人?什么样的人是阶级敌人?只有天知道,反正是谁挨上谁倒霉,一辈子也别想翻身。一时间整个营地乌云满天,人人自危,特别是出身不好的,有历史问题的,参加过武斗的人个个心惊肉跳。历来搞政治运动的特点就是发动群众;于是,营地大院中的大字报、标语、漫画又一次铺天盖地,互相攻击,互相揭发。 群艺馆原来的《无限风光战斗队》早已自行解体风光不再,取而代之的是群众艺术馆革命领导小组,和进驻的工人毛泽东思想宣传队。革命领导小组的组长是史文豪,副组长是万山红。善于随机应变的原“无限风光战斗队”副队长赵文斌,由于在武斗的关键时刻转变快,也成了革命领导小组的副组长。他比以前更神气,更风光了,嗓门比以前更大,动不动就训人。这也难怪,以前的《无限风光战斗队》只是群众组织,如今的领导小组是官方认可的基层领导机构,他能不神气吗?按常理,赵文斌现在是贴了护身符的领导班子成员,有整人的特权,没有被整的顾忌;但是,这只“一只脚的蟆蝈”心虚着呢。他看大字报比谁都认真,像一只偷了鱼吃的馋猫,一只干了坏事的狐狸,在糊满了天地的大字报中穿梭、嗅、闻、寻找猎人的气息和方位。自从工宣队进驻以后,他就没有睡过踏实的觉,担心即将解放站出来的干部李亚如不会放过自己;更搅得他神魂不安的是在那场武斗中发生的事。晚上,赵文斌在梦中又回到了那个炮火连天的日子,去年的夏天: 秀江市造反大军开始全线崩溃,据点之一的市群众艺术馆中,红卫师的一支小部队刚撤出。 第54章 还在冒着黑烟的群艺馆成了暂时的真空地带。这时,赵文斌一个人偷偷地潜回了单位。院门口用排练厅的长靠背椅及沙包、湿棉被搭起的临时防御工事东倒西歪地躺着。办公楼的门口用钢琴堵着,琴身上也搭着湿棉被。誉称器乐之王的钢琴已是遍体鳞伤,失去了往日的风采,失去了能震撼灵魂的声音,沦落成了为人挡枪子儿的奴隶。湿棉被还在滴滴答答地为自己和共患难的兄弟钢琴流着泪。群艺馆挨了几发炮弹,排练厅、会议室、办公室、厕所还在冒着爆炸燃烧后的余烟。赵文斌心惊肉跳,十分谨慎地向楼中搜索前进。想了想,他又从地上捡起一根粗木棒作为自卫防身的武器。他暗思,解放前自己曾给一位国民党军的团长当过两年多的警卫员,两年下来还从未见过战场是什么样,现在总算是领教了。也就是这段当敌军团长警卫员的不光彩历史,成了他的历史污点,阶级的烙印。虽然在刚解放时就向组织上交代了,但仍成了他争取加入共产党和提干升级的障碍。天长日久,他开始怨恨自己的领导上司,不再相信什么“有成份论,不唯成份论,重在政治表现”的政策,时常哀叹自己是一只脚的蟆蝈跳不起来。今天,他冒险潜回单位就是为了这件事。群艺馆的每一间房都是敞开的,地上杂物、书籍、文件、乐器、日用品、一切都像劫后的幸存者,在等待主人的回归。他没有心情去瞧这看那,而是一直向单位的机密档案室走去。非常幸运,他即没有遇上一个武斗份子,也没有遇上任何生人或熟人,档案室的大门也不用他去砸开便可直入。铁制的保险柜早被人撬开,因为没有值钱的财物,所以档案材料似乎没有丢失。这时他的心剧跳起来,用颤抖的手迅速翻寻赵文斌的名字。突然,“啪!”地一声响,差点没把他吓跪下。手一松,铁皮抽屉滑了下来,又正好砸在他自己脚背上。这下他倒是实实在在的跪了下来,疼得呲牙咧嘴,用手直揉肿起的伤口。血从指缝中渗出,泪从眼眶中流出。但他立刻又想到,这响声是危险的信号,便去抄拿那根自卫用的木棒。这时他才发现木棒已倒在地,刚才“啪!”地一声响正是木棒倒地的声音。一场虚惊的赵文斌在擦去冷汗的瞬间,发现散落地上的档案中,“赵文斌”三个字跳了出来。他喜出望外地一把抓起案卷,伤口疼痛也忘了,心中在说:“档案啊档案,我的生死簿,前途中不可逾越的鸿沟。你写着我的名字,我却对你如此陌生。我不认识你,你却能主宰我的终生命运,我该恨你还是该爱你呢?你究竟是什么样子呢?”打开档案袋,他看见一个古老的而又现代的,熟悉的而又陌生的,年轻的而又老沉的赵文斌站立在面前。这幅画像,有他自己勾勒的线条和明暗色彩效果,也有别人给添加的彩色。最令他吃惊的是,一位前任领导给他的结论是:“此人不可重用!”这六个可恨的大字啊,断送了他的一生前途。赵文斌觉得自己像地摊上的处理商品,被贴上了“劣质”二字,人格受到了极大的污辱,人生前途被判处了无期徒刑。他再也按捺不住,咬牙切齿地将档案撕成了两截。转念一想,撕毁的档案丢在这里更危险,应该彻底地毁掉。战乱中丢失档案也并不是什么怪事,更查不到。于是,他一拐一瘸地走到炸坏的厕所里,用打火机点燃了档案。没想到这火一点燃,便如粘在了他手上一般,甩也甩不掉。袋封口的那根细绳挂住了他胸前的钮扣,吓得他大喊起来:“火!火!” 住在同屋的工宣队长大老张被他吵醒,不禁问道:“老赵,你吵什么,哪来的火?” 赵文斌从惊梦中醒来冷汗直冒,脚背的伤口似乎还在隐隐作痛,手和胸部似乎还有烧灼的感觉。他情绪紧张地问:“张队长,刚才我梦中说什么了?” “你说火呀火,哪来的火?” “啊!对了,刚才做梦,我在蚊帐中抽香烟,不小心燃着了蚊帐。”赵文斌搪塞道。 大老张半开玩笑地说:“怎么,做梦都在引火烧身呐?好好睡吧,明天还要开深挖阶级敌人的揪斗会呢。” 说完话,大老张又打着呼噜睡去。可赵文斌再也睡不着了,他觉得近来的情况有点蹊跷,大老张的话中有话。按理说,明天就要大揭阶级斗争的盖子,揪阶级敌人了,可目标指向是谁?到现在还没给他这个领导小组副组长透过底。大老张只是说要依靠群众,相信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他曾怀疑领导班子中只他一人被蒙在鼓里,如果真如此,问题就严重了。心虚的赵文斌试探过另一位付组长万山红,万山红和大老张也是一样的说法:“相信群众呗。”为了准备明天的斗争,赵文斌钻在被中掐着手指,又一次排查单位中还未揪斗过的人,定向寻找自己的目标,确切地说是为了转移目标以求自保。他掐来算去,还是理不出个头绪。二位馆长一个即将解放站出来,一个正在审查当中;有历史问题的“死老虎”再打也就是那么回事;孙悦汉也正审查批斗;参加过武斗的人也正接受审查;剩下几个犯了点小错误的人,不是党员便是退伍军人,非原则问题也上不了大纲,“斗私批修”自我批评一下也就过了关;最后,他把目标定到了周星身上。这小子虽然年轻,没有历史问题,也没参加武斗,人缘关系也不错,但从北京串连回来后,是他首先提议建立单位上的造反群众组织“无限风光战斗队”。如今秀江市造反大军和红卫兵都“走麦城”了,这周星也是该栽的时候了。当然,周星也不是好整的,得师出有名,不能搞“莫须有”的罪名。赵文斌搜肠刮肚翻来覆去地想了一宿,直到天快亮,终于挖出了罪证,真是功夫不负有心人。这事情就发生在前不久,刘沙河是目击证人。眼下刘沙河这只有历史问题的“死老虎”正隔离审查交待自己的问题,他胆小怕事,家中拖儿带女负担也重,做梦都想早点过关;自己只要以领导小组副组长的身份稍稍施加压力,给予目标暗示,他一定会极力配合,以求将功赎罪。赵文斌又寻思要整垮周星,光这点罪名还不行,得有绝招,杀手锏,要给这小子致命地一击,让他永世不得翻身。天亮时,他又想到了可置周星于死地的杀手锏。这条罪名得在最关键的时刻抛出,眼下对谁也不能泄密,才能收到出奇制胜的效果。主意一定,赵文斌心中稍感安定。 天亮后,赵文斌趁人不注意,找到正在打扫公共卫生的刘沙河,对刘沙河进行了揭发动员、政策攻心和目标引导。刘沙河唯唯诺诺,表示愿意将功赎罪。 下午,群艺馆召开的深挖阶级敌人“揭盖子”大会,一开始便充满了浓浓的火药味。面上的“死老虎”都揪了,下一个阶级敌人是谁呢?在座的群众人人心中忐忑不安,谁能保证自己一辈子没说过一句错话,没干过一件错事呢?就算你是一万分地谨小慎微,你也可能在漫不经心的谈话和开玩笑中犯错,给阶级斗争的闯将们拿住了话柄。这些话柄一旦无限上纲,便成了把柄和罪证,你便在不知不觉中成了阶级敌人,成了众人之的。人们像抓生死签一样,等待下一个阶级敌人的诞生,都希望自己能逃过劫数,不会成为阶级斗争祭坛上的贡品。要保住自己就得牺牲别人,这时也顾不得许多了。在最大的“公”字下,实际隐藏着最大的“私”心。人为掀起的阶级斗争,极像是一种斗鸡游戏,这种游戏在古今中外都有。两只秃毛好斗伤痕累累的公鸡被灌了一口烈酒壮胆,然后便被赶上了赛场,双方把颈一伸,羽毛一竖,先是虎视耽耽地寻找对方的破绽和弱点,接着,便开始一场血醒的攻击争斗。胜利者终于成了“英雄”,获得了喝彩、褒奖;但是,“英雄鸡”不会是永远的“英雄”,不久,又得投入一场更激烈更残酷的争斗,直至倒下。胜利者似乎是“革命”的一方,历史似乎也由胜利者来写,但这样的“革命”和“胜利”是永远的吗?正确地说,革命是有历史阶段性的。奴隶社会对原始社会是一种革命,封建社会对奴隶社会是一种革命,资本主义社会对封建社会是一种革命,社会主义社会对资本主义社会是一种革命……历史永远要前进,革命也永远不会停止。事物的诞生、成长、消亡有自身的规律,而不是斗鸡游戏。 “揭盖子”开始了,最初的火力并不集中,各人都向自己心目中的阶级敌人开火。工宣队长大老张及时指出: “火力要真正集中在一小撮埋藏很深的阶级敌人身上,要牢牢把握斗争的大方向。” 这时,事先安排好的副组长万山红也起来发言,意在作斗争目标的引导:“同志们,伟大领袖毛主席教导我们:‘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我今天在这里要披露一件阶级斗争的新动向,这件事就发生在我们单位。俗话说:‘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在武斗刚刚结束时,有人趁单位暂时出现无人的真空时机潜回了单位,偷毁了部分档案。这种人为什么要毁掉个人档案?为什么害怕档案?一句话,他心中有鬼,档案中有他见不得人的东西。这种人自以为聪明,所干的坏事神不知鬼不觉,错了,大错特错!……” 万山红引而不发不点名的发言,使整个会场为之惊愕而面面相观,纷纷猜测偷毁档案的人是谁。此时赵文斌的脸色变得铁青,冷汗禁不住地从汗毛孔中冒出来。为了止住藏在桌下哆嗦的双腿,他偷偷死命在自己的腿上掐了一下。还真有效,疼痛盖过了颤抖,立觉镇定了许多。 第55章 他意识到自己的狐狸尾巴已经露出来了,被揪的危险已经存在。但武斗中丢失档案不是什么怪事,许多单位都有。再说,谁又能证明我潜回过单位?那简直是不可能的!万山红是在放“诈弹”攻心。我现在必须迅速将斗争矛头指向周星,将水搅浑。就在万山红的发言刚结束后,他立即接下去发言: “我们最最敬爱的伟大领袖毛主席教导我们:‘阶级斗争是个纲,纲举目张。’我们秀江市群众艺术馆庙小妖风大,人不多鬼可不少,阶级斗争的形势十分严峻。就全国的整体而言,阶级敌人只是一小撮,不足百分之五;而在我们单位,这个知识份子成堆的地方,阶级敌人百分之二十五也不止!真可怕,真危险呀!我这话不是耸人听闻的特意夸大,事实的确如此。”说到这里,赵文斌又加大嗓门说:“幸好,我们伟大领袖毛主席及时发动了史无前例的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又给我们派来了工人阶级毛泽东思想宣传队。领导阶级进驻了上层建筑,彻底揭开我们秀江市群众艺术馆阶级斗争的盖子,是时候了!” 赵文斌装腔作势的发言,令在座胆小的人恐惧,唯恐自己被划入阶级敌人的行列中去;令茫然的人更加茫然,东南西北都分不清了。万山红有点按捺不住,被工宣队的大老张用眼色止住。大老张面带微笑,津津有味地继续听赵文斌的演说。 “可能有人认为,我们单位的阶级敌人和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已经揪得差不多了;其实,还差得很远!揪出来的只是面上的死老虎。还有活老虎,年轻的老虎,隐藏得很深的老虎。他们是埋在我们身边的定时炸弹,一到合适的时机就会爆炸。这种人没有历史问题,看似清白,貌似革命,骨子里却仇视我们的伟大领袖毛主席,公然烧毁毛主席像。收听苏修敌台广播。甚至还野心勃勃地对别人说:‘如果我能当国家总理,就封你当宣传部长。’这个人是谁呢?大家可以想一想,文革初期,我们单位是谁第一个提出要去北京串连?是谁第一个发起成立《无限风光战斗队》?……” 随着赵文斌的引导,众人的目光如聚光灯一般齐射到周星身上。丝毫没有设防的周星遭到这种突然的袭击,心中感到震惊、害怕、愤怒和莫大的耻辱。他想申辩,但滔滔不绝的赵文斌根本不给他说话的机会;他想寻找朋友的帮助,但在阶级斗争的大旗下,朋友纷纷把目光避开。委屈和无助的凄凉,如寒冰入怀,直透入他的心脏及骨髄中。紧接着,刘沙河为了将功赎罪,见风使舵地给赵文斌作了旁证性质的揭发。这种揭发虽然没有点名,却如泰山压顶,不把周星置于死地决不收兵。这时,一些观望的人也纷纷将斗争矛头指向了周星。很显然,水正被赵文斌越搅越浑。工宣队长大老张面前的烟灰缸中烟蒂也越来越多了。面对意料之外的情况,他叫领导小组的正组长史文豪到外面去商量一下,很快做出了几点决定:第一,不冤枉一个好人,但也不放过一个坏人。既然周星的问题已经提出,便干脆放手让大家揭一揭批一批,这更有利于彻底揭开群艺馆阶级斗争的盖子。第二,应该给予周星申辩和说话的机会,不能压制,也不能一言堂,这才有利于弄清事情的真相。第三,如果证据确凿问题严重,可以允许群众对周星采取革命行动,该揪就揪,该斗就斗。第四、赵文斌把矛盾指向周星,似乎别有用心,有转移目标保全自己的意图。眼前阶级斗争的形势复杂,既然他还要跳出来表演,就让他充分表演好了。今天就暂时不揪他,看看他还有什么花招,葫芦里装的究竟是什么药?大老张和史文豪商量好后,立即回到会场。场中不点名的揭发仍在继续,但火力更加集中到周星身上。周星脸红脖子粗地想申辩,但欲言又止;因为人家都没点名,自己不能此地无银三百两。万山红和几个知情的骨干一时也左右不住形势。工宣队大老张刚一坐稳,立即宣布: “现在,大家可以点名揭发,但问题必须深入,不能停留在表面现象上,帽子底下必须有人,有事实。” 大老张的话刚落音,赵文斌立即接了过来,将嗓门提高了八度说: “我们所指的这个人,就是他!”他用手狠狠地指着周星说:“我们单位隐藏得极深的现行反革命份子周星!” 周星再也遏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呼!”地站立起来,激动地说:“赵文斌,你血口喷人!凭什么说我是现行反革命?你要对自己说的话负责。你才是现行反革命。” 赵文斌狡猾地冷笑着说:“周星,你到现在还这么盛气凌人?你说我是血口喷人,说我是现行反革命,可你能拿出什么证据吗?今天我们在这里不是比谁的嗓门大,我们是在搞阶级斗争,要用事实说话。前面我和大家未点名揭发的内容还只是你罪行的一部分,下面,我还要揭发一件更大,更严重的事情,将你的反革命真面目彻底的曝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周星气得说不出话来,他太年青了!从未受到过如此政治风暴的冲击,更不懂得政治斗争的残酷和复杂,一时惊愕而不知所措。 工宣队长大老张挥了挥手,严肃地说:“周星,你坐下!让人把话说完。” 赵文斌得意地继续说:“同志们,这件事就发生在前不久,但从这件事可以看出周星这个现行反革命份子,对我们最最敬爱的伟大领袖毛主席充满了刻骨的仇恨。大家都知道,前不久周星被派到市里画中心广场的大幅油画毛主席宝像。由于他自己不注意安全,从脚手架上跌下来受了伤。当我赶到现场时,关心地问他是怎么回事?你们知道他是怎么回答我的吗?他丧心病狂地说:‘画这个**像,差点把我的命都画丢了。’周星公然污辱我们的伟大领袖毛主席,把宝像说成**像,这难道还不是现行反革命吗?是可忍,孰不可忍!我提议,立即将现行反革命份子周星揪出来示众!” 赵文斌以领导小组副组长的身份一煽动,会场中立即响起了一片震天般的口号: “打倒现行反革命份子周星!” “将反革命份子周星揪出来示众!” “谁污辱我们的伟大领袖毛主席,就砸烂谁的狗头!” 周星拼命地争辩:“我没有这么说,是他污陷我!赵文斌,你信口雌黄颠倒黑白决没有好下场!” 但他一个人的声音是显得那么渺小,淹没在众人的愤怒之中。苦大仇深的老工宣队长大老张一时恼了,触动了他纯朴的阶级感情,不禁将桌子一拍,喝道: “将这个反动的坏家伙揪出来!” 立刻上来了几名退伍军人和党员,将周星“驾飞机”按压到台前,又强行压跪在地上。为了表示自己鲜明的阶级立场,许多人伸手打周星。混乱之中,赵文斌从墙角摸到一根窗户上掉下来的16毫米粗的短钢筋,出其不意地向跪在地上的周星背上横扫下去,欲将他置于死地。危急之中,一直在紧盯赵文斌行为的李亚如,迅速将身边报架上的空木夹挡了过去。“啪!”地一声,木夹断成了两段,但铁棒还是落在了周星背上,他口中吐出了鲜血。赵文斌还想行凶,李亚如挺身而出挡在了前面,愤怒地说: “赵文斌,你想干什么?想行凶杀人?你是什么东西!别以为可以瞒天过海。”她又回头望了望大老张,问:“我可以说他的事吗?”大老张挥手示意暂时别说。李亚如激动地又说:“好,赵文斌的事我迟早是要说的,可以暂时放下;但对今天的事,我觉得应该符合稳、准、狠的原则。我们不能放过一个阶级敌人,也不能冤枉一个好人,应该允许周星自己坦白交待和申辩。” 李亚如的提议得到了万山红、史文豪的支持,大老张也便同意了。“架飞机”的两名退伍军人馆员退下去了,但周星已经站立不起了。李亚如拖过一把椅子让周星坐下,又语重心长地说: “周星,老老实实地交代自己的问题,一定要实事求是,有什么说什么,竹筒倒豆子,彻底倒干净。要相信群众,相信毛主席派来的工人毛泽东思想宣传队,大家不会冤枉一个好人,也决不放过一个坏人。” 李亚如是即将解放结合进领导班子的干部,她的话让周星感到了温暖和希望,同时也意识到眼下只有自己能救自己。尽管他明显地感到背部和脊梁骨钻心地疼痛,还是咬着牙开始了自己的申辩陈述: “今天的揭批、深挖阶级敌人的大会,有人将矛头直指向我,真是出乎我的意料之外;因为我是革命者,永远不会接受这种污陷!为人不做亏心事,半夜敲门心不惊,黑就是黑,白就是白,妄图颠倒黑白的人一定别有用心!” 赵文斌立即打断周星的讲话,领头喊起了口号:“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周星不老实交待就砸烂他的狗头!” 事情到了这份上,周星反到冷静了许多。他心里想,姓赵的,想整死我,没门!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啦,原来你是一条披着人皮的恶狼。他没理会众人的口号声,声音一停便继续说: “我决不回避问题,坚持实事求是的原则,我有责任说出事情的源源本本。同时,我相信用毛泽东思想武装起来的革命群众眼睛是雪亮的,是非曲直一定有正确的结论。赵文斌等人提出的关键性问题有四个方面:第一,是烧掉印有毛主席像的信封问题。第二,收听敌台的问题。第三,‘总理’与‘部长’的问题。第四,画毛主席巨幅油画像时摔下来的真实情况。 第56章 许多事情经过别人别有用心地篡改,或是掐头去尾的加工删改,面目就全非了;再来个无限地上纲上线,好人也就成坏人了。” 赵文斌又打断周星的讲话:“你还在为自己脸上贴金,极不老实,企图蒙混过关。”说毕他又领喊口号:“决不让周星蒙混过关!” 工宣队大老张不满地对赵文斌敲了敲桌子说:“你别打岔!让他把话说完,天不会踏下来。” 周星继续说:“有人说去北京串连及回来后成立‘无限风光战斗队’是我发起的,是有这么回事;但是,发起不是我一个,而是四、五个人,其中不也有你赵文斌吗!为什么不敢承认?当时秀江市乱极了,我们这些运动初期的保皇派,被许多支持造反的舆论弄糊涂了,想到北京去弄个明白,唯恐自己在史无前例的文化大革命中站错队。加上伟大领袖毛主席在天安门城楼一次次的接见红卫兵和革命群众,我们当时也很想去北京见毛主席,去看祖国的首都,所以就决定去串连了。回来以后决定成立‘无限风光战斗队’,这是大家商量后的决定,也是当时市里政治大气候的影响。在这里我要提醒大家,成立‘无限风光战斗队’时,赵文斌极力把我推向第一线,要我当头头,被我拒绝了。我认为自己太年轻,没有政治斗争的经验。赵文斌却说自己:‘是一只脚的蟆蝈,跳不起来了,造反要造,头头不能当。’今天我到是要问一句,这‘一只脚的蟆蝈’是什么意思?为什么要把我推到第一线去当头?幸好我没有野心,没当这个头,只做了一个月跑腿的联络员而已。赵文斌则成了‘无限风光战斗队’的副队长。今天,他摇身一变,又成了群艺馆革命领导小组的副组长,我不得不佩服你善变的本领。” 周星现在也是豁出来了,既然别人要把自己置于死地,自己也就不能善良了。只要自己说的是大实话,该怎么说就怎么说。周星的质问也正好问在点子上,工宣队长大老张点了点头,赵文斌却不由自主地发抖了。他赶紧点燃一支自卷的喇叭筒香烟压惊。空气中劣质烟草的气味更浓烈了,缭绕全室的青烟像不断变形的剧毒青蛇,一条条钻入人们的肺腑之中。女同志只能无奈地以咳嗽表示抗议。周星接下去说: “赵文斌和刘沙河说我烧毁毛主席像,这是一种掐头去尾不顾事实真相的特意陷害。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平时我从不用单位的信纸信封写私人的信件,都用白纸自制信封。文革以后,为了宣传毛泽东思想,我买了一枚刻有毛主席版画像的橡皮图章,在每只信封的左上角印上毛主席像,下面写上毛主席语录。既然是盖印,就会出现清楚和不清楚的质量问题。我觉得把印得不清楚的信封寄出去即不严肃,也是对主席的不尊重。于是,我把那些印得不清的信封拣出来烧掉,本意是好的,是为了避免流失在外造成不良影响。那天下午,我正好在烧掉这些没印好的次品信封,赵文斌从我的房门口路过。他见我在烧东西便问:‘你在烧什么重要东西?神神秘秘的。’我当时回答:‘没什么神秘的,处理一些没印好的信封。’当时,他顺手从我桌上拿过一只信封看了看,皱着眉头说:‘这信封上印有毛主席像你也敢烧?’我说:‘那你说怎么办?这都是挑出来没有盖印好的信封,总得要处理掉,难道让它散失到社会上去?即使是印刷厂,印坏了的主席像也是要处理掉的。’这时,正在隔离审查的刘沙河来找赵文斌交自己的《认罪书》,也就看到了当时的情况。”说到这里,周星停下话,从自己的口袋中拿出一封正待发出的信说:“这是一封我正准备寄回家的信,可以给大家过目。” 工宣队长大老张接过万山红传递过来的信,只见信封的左上角果然盖有鲜红而清晰的毛主席带军帽的版画头像。他向周星点了点头,示意周星继续往下说。这时,周星感到被铁棍击打过的背部疼痛加剧,便咬了咬牙又坚持说: “我再交代一下偷听敌台的事。大家知道我是个外地人,是一个单身汉。在我的宿舍里连半导体收音机都没有,又何尝来的敌台呢?如果说我偷听敌台,那这件事就得从主管我们单位音响设备的赵文斌说起。这件事已经有些时日了,具体的时间已经记不清,但当时还有刘剑在场,可以作证。那天晚上排练厅有个群众演出的彩排活动。赵文斌下午在作音响设备的调试准备工作,临时叫我和刘剑帮忙。间隙的时间我想听听音乐,在调台时无意中听到了苏联在卫国战争中流行的革命歌曲《卡秋莎》。这首歌在中国也很流行,我在学生时代就唱过。我一时兴起就听了起来。当时,赵文斌说这是苏修敌台不能听。我说:‘敌台怎么用中文演唱?《卡秋莎》是苏联早期的革命歌曲,和今天的苏联现代修正主义是有区别的。’赵文斌冲过来将收音机关了,我也就没有坚持再听,这就是事情发生的全部经过。当时,我没有将听歌的事提到反修防修的高度上来认识,会后我将做出进一步地深刻检讨。” 会场上的劣质烟草味几乎令人窒息,周星和许多不吸烟的人咳嗽了起来。工宣队大老张只得打开门窗,让新鲜的空气流进来。万山红给周星递过一杯温热的开水说: “喝口水,慢慢说,不要着急。要相信党,相信群众。” 她此举让周星信心倍增,十分感激。喝过水周星又说: “这第三件要说的事是‘总理’和‘部长’之说的由来。其实这只是一句玩笑话,如果我们在生活和工作中的一句玩笑话也要上纲上线,那我们只得谨小慎微到沉默无语了。我记得延安抗日军政大学的校训是:‘团结、紧张、严肃、活泼’,而赵文斌所揭发的事,也就是发生在我们市《延安抗日军政大学展览会》布展的一个晚上。那天晚上全体工作人员都在加班加点地赶制版面。我和刘剑,还有几名讲解员赶制的版面上有周总理及许多老革命的照片。因为我们小组的任务重,赵文斌是临时调来支援的。我们一边工作一边看着这些革命前辈的照片,心中感慨万分,不禁赞叹起来。刘剑说:‘这些革命老前辈枪林弹雨中冲锋陷阵,真是九死一生的革命英雄,如今幸存的只是少数,许多烈士牺牲了连名字也没留下。’讲解员小陈接过话:‘剩下的这些老革命现在都是共和国的栋梁,都是总理、付总理、元帅和将军了。’我当时也接过话说:‘革命是为了实现祟高的共产主义理想,救国、救民、为了子孙后代都能过上好日子,如果我们生活在那个年代,也会投身革命的。’这时,喜欢开玩笑的刘剑说:‘那你现在也成了老革命,说不定也当了总理或者元帅、将军什么的。’我知道这是一句打趣的玩笑话,也就顺着话托了一句:‘我没有那么大的本事和福气,说不定就成了无名烈士。’刘剑又逗了一句:‘如果没有死,真当上了总理呢?恐怕你就不认识我老兄了。’我也就接下去说:‘不认识那就没话可说了,只要认识,你工作表现又好,我一定封你个部长或者将军当。’这时大家都笑了起来。这就是事情的全部经过。” 这时会场上的刘剑插话:“这件事我可以做证明,周星说的全是事实。当时我还接着对大家说了一句:‘听到没有,我们大家要努力工作,好好表现表现,将来也好到周星手下讨个一官半职。’这是在特定环境中一句随意的玩笑话,我个人认为不能无限上纲为‘政治野心家,阴谋家。’一句玩笑话扣这么大的帽子,今后谁还敢说话?我记得当时接下去赵文斌不也说了一句:‘法国的拿破仑元帅也说过,不想当元帅的士兵不是好士兵。’赵文斌,你大概还没有健忘吧?” 通过周星的几段自我证词,会场上的紧张空气虽没有完全缓和,但风向已在转了。周星没有松懈,他忍着不断袭来的伤痛,做出最后,也是最关键的自我辩护: “关于我在绘制毛主席宝像时从脚手架上摔下来的事,大家都知道。我不想重复事件的经过,也不想为自己表功,说自己如何如何忍着伤痛坚持提前完成了这项光荣的政治任务,我只想为自己讨个清白和公道。”此时,周星激动了起来,泪水如泉涌出。他用手指着赵文斌愤怒地说:“赵文斌,你想陷害我,置我于死地,没门!现场还有一位住在附近的老大爷,还有附近建筑工地上的两名青年工人,还有许多群众,他们都可以为我作证。我只是说了一句:‘不小心摔了下来,差点把命都丢了。’赵文斌,你太毒太狠了!还有一点人味吗?” 周星再也坚持不住,“哇!”地吐了一口鲜血,昏倒在地上。工宣队长大老张宣布暂时休会。对外调查工作和阶级斗争的新步署也随之紧锣密鼓地进行。 两天以后,周星的问题全部弄了个水落石出。外调取证顺利而简单,一切都证明赵文斌把水搅浑是别有用心的。事实最善于雄辩,清者自清,浊者自浊。赵文斌已经是惶惶不可终日,深感自己的末日来临。他想逃,但逃不了,工宣队长大老张早已命人牢牢地盯住了他。 又一次深挖一小撮阶级敌人的会议开始了。这次会议扩大了规模和范围,整个文化艺术系统学习班各单位的代表,都来到群艺馆“深挖”大会的会场。仅这种气氛已令赵文斌不寒而栗了。 例行的集体朗读毛主席最高指示和震耳欲聋的口号之后,驻系统的解放军代表宣读了文化艺术系统革命委员会的决定: “鉴于秀江市群众艺术馆阶级斗争形势的复杂性和尖锐性,必须加强单位革命领导小组的力量。 第57章 原单位党支部副书记,副馆长李亚如同志,经过史无前例的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的洗礼奇+shu$网收集整理,经过上级领导和广大革命群众的审查,一致认为李亚如同志是位好同志,好干部。秀江市文化艺术系统革命委员会决定,并经上报市革命委员会批准,任命李亚如同志为秀江市群众艺术馆革命领导小组第一付组长。系统党委同时决定,李亚如同志担任该单位党支部书记之职。……” 紧接军代表之后,工宣队大老张也宣布了一件事:“在上次单位的深挖,揭批大会上,部分人提出周星同志的问题。我们领导小组本着不冤枉一个好人,也不放过一个坏人,以阶级斗争为纲的原则,经过内查外调的认真核实认定:四个问题有的是误会,有的是无限上纲,有的是别有用心的特意诬陷,也有的问题属于人民内部矛盾的认识问题,放到运动后期进行自我革命‘斗批、批修’。希望周星同志放下包袱,正确对待,积极投入单位和系统的阶级斗争中来,将我们伟大领袖毛主席亲手发动的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进行到底。今天,我们的会议将继续深挖和揭批,进一步揭开群艺馆阶级斗争的盖子。现在,由李亚如同志发言。” 李亚如这位从抗美援朝战火中走过来的三十六、七岁的女战士,经过文化革命的洗礼,变得更冷静成熟了。她今天特意穿了一套旧军装,迈着战士矫健的步伐走了上来,又雄赳赳气昂昂地在毛主席像前庄严地行了一个军礼。在上次的“揭盖子”会上,当周星生命危险的关键时刻,是她,用报架上的空木夹挡住了赵文斌无情而致命的偷袭。也正通过这件事,让李亚如更加认清了赵文斌的嘴脸。对一个无辜的年青同志下如此毒手,还有自己那个未出世便流产在批斗台上的孩子,不都是这个姓赵的造的孽吗?这难道是一般的历史问题?这样的人一旦当了领导还得了!想起这些,李亚如便义愤填膺,她激动地说: “同志们,今天的揭批深挖大会是上次会议的继续,是阶级斗争在我们群艺馆,我们文化艺术系统的继续。任何阶级敌人都有个规律,那就是‘揭乱、失败、再揭乱、再失败,直至灭亡。’树欲静而风不止,你想不斗也不行。但不管敌人如何地阴险、狡猾、垂死地挣扎、隐藏得再深,最终,还是逃不脱覆灭的命运。赵文斌,就是这样一种人,是隐藏在秀江市群众艺术馆的阶级敌人!”李亚如用手狠狠地指着赵文斌。 赵文斌不甘心地把头一扬,用他因充血而沙哑的嗓门说:“你血口喷人!李亚如,你必须对你今天的言行负责。” 李亚如坚决地反击道:“是的,革命者的责任是对革命负责;而你,你将对你的反革命罪行负责!同志们,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如果要问在上一次的会议中赵文斌为什么要把斗争的矛头指向周星,道理很简单,就是为了把水搅浑,转移目标,逃避正义的惩罚。然而,世界上的事要想人不知,除非己不为。下面,我要讲一段档案的故事:那是武斗刚结束时,造反大军红卫师一支小队刚从我们群艺馆武斗据点撤出,这一带街区成了暂时的无人区。武斗中,我一直在市郊非武斗区的相对安全地带,躲避这场非正义的战争。那时两派都忙于武斗,谁也顾不上管我这个被批斗的当权派。由于担心单位的财产和重要档案会有重大损失,我便冒险独自一人潜回了单位。回到单位,只见到处一片狼籍,有的地方还在冒着战后的余烟。突然,我听到楼上有人的脚步声,顿时警惕起来,便轻轻地跟踪过去。我看到前面一个黑影向档案室溜去,并鬼鬼祟祟地东张西望。就在他回头张望的瞬间,我惊讶地发现这人竟是赵文斌。这个人的底细我是十分清楚的,是个有历史问题并十分狡猾的家伙。他在这个时候回单位要干什么呢?我决心追踪下去弄个明白。……” 李亚如的发言像一发发炮弹击中了赵文斌的要害,令他如坐针毡,上天不成入地无门,头上豆大的汗珠擦得没有冒得快。他的脸色有如变幻的特写灯光,时红、时白、时青、时灰暗。他真想逃跑,但跑不了,一双双眼睛像无形的镇链已将他牢牢地擒获。其实,真正具有威力的还不是这些眼睛,而是这特殊年代,特殊的环境,用特殊的思想织成的一张巨大的网,这张网足以覆盖住中国历史中的一段时空隧道。李亚如在发言即将结束时又拿出一张还未燃尽的档案材料说: “同志们,这就是赵文斌当时烧毁的档案幸存部分。他可能万万没有想到,‘此人不可重用’几个字居然奇迹般地没有烧掉,被我捡了回来。赵文斌!铁证如山,你还有什么话说?” 赵文斌终于如烂泥般地瘫软了下来。 主持会议的群艺馆革命领导小组正组长史文豪这时站起来宣布:“现在,革命群众可以采取革命行动,将隐藏极深的坏分子和历史反革命分子赵文斌押上台来。” 退伍军人共产党员贺军快步向赵文斌走去,经过周星身边时用手捅了他一下。小周不明白是什么意思,他今天的确有点晕了。一旁的万山红说: “你还楞什么,叫你去参加革命行动,将赵文斌抓上来。” 周星如梦初醒,忍住尚未恢复的伤痛,立即和贺军冲过去,把赵文斌架了个“喷气式”押上台。这赵文斌身靶子挺肥大,又死撑着不肯老老实实地跪下,早窝了一肚子火的周星对准他的脚后弯就是一脚。赵文斌“扑嗵!”一声跪了下去,又想挣扎起来,周星立即在他小腿上用力一踩,他终于呲牙咧嘴地老实了许多。会场上轰动了一下,立即又有人带头喊起了口号。每个人今天的嗓门都特别大,似乎只有最大的嗓门才能表达自己阶级立场的坚定,和划清界限的决心。口号声刚落下,又出现了一种奇观,站在台上一角陪斗的刘沙河惊恐地用力搧起自己耳光来,口里还不住地咒骂自己: “我不是人!我该死!我一直受他利用,为这个坏蛋作伪证,把水搅浑……” 在座的群众中一些曾看风使舵跟着赵文斌转的人,纷纷反戈一击或是主动检讨;说自己没有认真学好毛主席著作,没有改造好自己的世界观,所以被赵文斌利用,又一次在阶级斗争,路线斗争中站错了队。有的人还诚恳地向周星赔礼道歉。此时的周星已回到自己的座位上。他的脑海中一片混乱,没有胜利感,有的只是心有余悸和许多想不通想不透的问题。他疲惫万分,脊梁骨上的伤还在隐隐作痛。有句心里的话他不敢说出来,那就是希望学习班能快点、早点结束。一闪念间,他突然又发现自己是个很愚蠢的人,一点都不懂得政治投机。自己画毛主席像时从脚手架的工作面摔下来受那么多伤,第二天仍坚持完成了任务,怎么就不会讲一些豪言壮语呢?那些豪言壮语一经炒作,自己不就成了先进典型,甚至可能成为英雄事迹。这次到好,险些成了狗熊!转念又想,自己为什么能化险为夷转危为安,不就是因为自己能实实在在地做人做事。还是被人称为“老黄牛”的老爸说得对:“老百姓心中有杆秤,老实人到头还是不吃亏。” 第17章欧文涛病逢淫贼张大山扶危定倾 每逢农历的三、六、九是旭日公社赶集的日子,社员们虽然生活清寒贫苦,但祖辈传下的习俗是不会改变的。农民在集日把自产的农副产品带进市场,好歹可以换点零花钱,或是以物易物调剂改善一下生活。集市的所在地是公社拐角的旭日大街,约十米宽的黄土街道有一公里长。街东有座小学校。街西有座七层的古塔。街中段有一座较大的祠堂,在祠堂的院落中还有一座纯木结构的古戏台,祠堂的大门口还有一对石狮子。大街上卖的都是农副土特产品,唯有祠堂古戏台四周有些通俗读物、文化用品之类,因而这里也就成了各队知青赶集时的热点。自从知识青年下到了这一地区,集市上便有些戏剧性的变化。刚落户的时日,各点的知青们忙着添置一些无法带来,或是意料之外的基本生活设施,集市上知青成了购买力最强的一族,被牵动的市场顿显生机和红火。赶集的贫穷社员和生意人都笑脸相迎,热情地拉着学生娃做生意,唯恐跑掉了财神。时日不长,知青们的贫穷本质便暴露无遗,他们根本没有底气,用的钱是父母省吃俭用寄来的。生产队要到年终才有分红,知青们不能同工同酬,分红时不倒赔才见鬼呢!这时,知青在社员心中又变成了可怜的一族。集市上的善良者对知青报以同情和叹息,生意不成仁义还在,热情之心仍旧不变;市侩者则对知青报以鄙夷,甚至不屑一顾地说:“走开吧,别问价了,你买不起的!莫担误我做生意。”当知青们前脚离开,这种人便在背后指着背影骂:“真是,没有钱色又重!”但是,读书人总是留恋着文化,没有钱就逛吧,逛也是一种享受,何况在集市还可以会到许多同学呢。于是赶集对知青来说便成了逛集,凑凑热闹,饱饱眼福,会会朋友,获取信息,也算是一种知青文化吧。 前进生产队四位女生因兴趣上的差异便走散了,欧阳文涛和工人女儿曾小芳仍在一块,不知不觉便逛到了古戏台边上。生意人就是精明,自从来了知青后,这个没有新华书店的集市增加了流动书摊。书摊虽小,却是知青获取精神粮食和了解外部世界的窗口。这些男生和女生除了部分在红卫兵运动中变野了外,仍有不少人热爱书籍。 第58章 人就是这么怪,一旦失去了便倍觉珍贵,离开了学校反觉得知识的重要。一些爱学习的娃仔们舍不得打牙祭,却省下钱来买书,在书的王国里他们能找到理想看到希望。遗憾的是在这个红晕浓罩的年代里,可供选择的书实在少得可怜。书摊上的书都像是一个爹妈生出来了,连字贴都是革命样板戏的台词或是毛主席语录。欧阳文涛翻了几本实在找不到什么满意的新书。突然,她发现摊角上有一套很旧的线装书,也不知是不是售品?什么年代了,还有人敢卖旧书,不会是“封资修”的东西吧?她好奇的拿过来翻了翻,哇!立即惊喜兴奋起来,这不是石印老版的《芥子园画谱》吗,里面山水、树石、花鸟、翎毛、虫草、动物应有尽有。她立即想到心爱的周星大哥,已经很久没收到他的来信了,他现在还好吗?欧阳文涛记得周星曾多次提起过,中国有一套极好的传统中国画谱叫《芥子园画谱》,许多优秀的中国画家就是从临摹这套画谱开始步入艺术殿堂的。周星想买一套画谱却没有缘分,今天是天赐良机,可千万不能错过,我要给周星一个惊喜。多少次总是周大哥关心我,我却不能为他做点什么。想到这些,欧阳文涛的脸上骤然飞起一片喜悦的红晕。她不动声色的问摊上的营业员: “这旧书也是卖的吗?” “是朋友放在这里代售的。” “这可是四旧,‘封资修’的书籍,你也敢卖?” “你这是什么意思?这可是中国有名的传统画谱,都是讲授绘画技法的,怎么说是‘封资修’的东西呢?你不懂就别瞎说。我朋友说过,此书只卖给知音,那怕钱少点。如果不是急需钱用,他还舍不得卖呢!”四十开外老成的男营业员说。 在一旁翻书的曾小芳插嘴道:“哟!我说是什么宝贝书,不就是一套旧画谱吗,值不了几个钱!这是她要问,你就是送给我,我还嫌它塞抽屉呢!” 这下老营业员不高兴了,他伸过手说:“好了,好了,看你们也不是懂艺术的,把书还给我,别担误我做生意。” 欧阳文涛没有把书还给他,反面把书抓得更紧,生怕给抢走似的。此举给老练的营业员一眼看穿了心态,知道遇上了诚心的买家,但嘴里却说: “姑娘,把书还给我,紧捧在手中干吗?别把画谱搞坏了。你不想要,我还不想卖呢!这年头找这样的古籍多难呀!简直就像出土文物一样难寻觅。一套孤本,又没残缺。算了,这书我不想卖了!留给自家的儿孙们学画还派得上大用场。“说完,他又假装要索回书。 欧阳文涛究竟嫩了点,心中反而急了,手中的书抓得更紧,忙说:“好了,老同志,这画谱我买下了。你就开个价吧,优惠点,你知道我们知青都很穷的。” 卖书的摊主盯着欧阳文涛的眼睛看了看,想从她的眼神中探出对方口袋究竟有多少钞票。最后,他伸出四个指头。欧阳文涛猜道: “四毛钱?” “开玩笑!这是一套古画谱,不是一本单行本,是四元钱。” “你才是开玩笑,竟喊出天价来了!一本新画册才不过七、八毛钱,薄一点的才三、四毛钱。你自己摊位上的样板戏精装彩印本,内外都是彩色的,一寸半厚,纸张又好,才不过二元八角。一套旧书想卖四元钱,亏你开得出口!我看啦,充其量当古籍卖也只值二元。”欧阳文涛说。 “二元?好,算我没说,我不卖可以吧!把书还给我。”营业员把头一扬傲慢地说。 欧阳文涛还想谈价,曾小芳却一把将画谱夺下丢给摊主说: “你这个人也太贪心了,看见我们诚心想买就开天价,也不想想这艺术类旧书,在农村集市上放十年也难得有人问津。那你就自己留着用吧,我们走。”曾小芳拉起文涛便走。 她这句话点得恰到好处,的确如此,这套画谱从摆出来起问者寥寥无几。精明的摊主见她俩走出七、八步才招呼: “好吧!好吧!你们回来。看在你们诚心要买的份上,就便宜卖给你们算了;反正我那个朋友也说过,遇上真正的识书者便宜点也卖,就依你二元的价吧。” 曾小芳还想还价,欧阳文涛却说: “算了!我自己开的价,说话算话。” 可是一掏身上才剩一元钱,她只得向小芳借。曾小芳把身上的硬币也加起来,才凑够五毛钱。这时摊主再不肯降价了,眼看这套《芥子园画谱》买不成了,欧阳文涛的心情十分沮丧和失望。 “喂!你俩在干啥?是想买书吧?” 欧阳文涛回头一看,觉得问话的人有点面熟,但一时又记不起在哪儿见过此人。 “怎么,不认识?我是你们前进生产队的会计莫有才,莫有田队长的儿子。你们不认识我,我可认识你们。你叫欧阳文涛,她叫曾小芳,对吗?连自己生产队的会计都不认识,怎么去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 欧阳文涛打量了一下这个自报家门的莫有才,觉得此人还不是那么令人讨厌的一类。其外貌不完全像莫有田,皮肤微黑,不太像乡下人。他吸取了父母的优点,但个子没父亲高大,也没有那种凶煞劲,双眼皮下的眼睛挺精神,嘴唇薄薄的到像是个知书识礼的人。欧阳文涛心中有点纳闷,就这付模样的人怎会有个“小霸天”的外号? “你这是什么意思?知识青年是要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那是指整个阶级而不是你个人。别以为你是莫队长的儿子就好了不起,我们为什么一定要认识你。”性格泼辣的曾小芳毫不客气的顶撞,也算是对莫有才的回敬吧。 这莫有才可不是喜欢咬文嚼字的知青,对小芳的话自然不去反驳,他反而嘻皮笑脸地说:“你愿意也罢,不愿意也成,反正我们现在算是正式认识了,这就是有缘分。” “你得了吧!谁愿意认识你?还谈什么缘分,也不回家拉泡尿照照自己,看看自己啥样?”曾小芳挖苦道。 曾小芳的挖苦语言,到提醒欧阳文涛注意到莫有才笑起来时,薄薄的嘴唇总是歪邪的,看女孩子的眼神总是直勾勾的,但这种潜伏的色狼劲很容易被他还算清秀的外表掩盖。冷落在一边的书摊营业员却敏锐的捕捉到了新的商机,便故意大声说: “我说知青姑娘,这《芥子园画谱》还买不买?机不可失时不再来,钱不够还可以想想其它办法吗,比如先向朋友借用一下啦。” 这莫有才立即接过话问摊主:“什么好书,让我看看。” 摊主把画谱递过来说:“真正的孤本古籍,才二元钱一套,可她二人才凑够了一元伍毛,还差伍毛钱。” “什么破书值这么多钱,还古籍孤本呢!真正的古籍孤本能到你手上?吹牛撒谎也不看看对象,开口就是天价,抢钱呐!欺负人家姑娘家是吧!”说完他侧过头讨好地问欧阳文涛:“是你要买?把钱给我。” 欧阳文涛不知他要如何处理,便把一元钱递了过去。莫有才接过钱往摊位上一丢说: “一元钱算便宜你了。”他又吩咐她二人:“我们走。” 这下书摊主可着急了,赶紧走出来拦住莫有才说:“哎!你这个人怎么这样的?钱不够就想抢书走,帮朋友也没有这样帮的。算了,这书我不卖了,把书还给我。” 莫有才手一甩眼一瞪,外表的一丝文雅全不见了,他说:“你跟我识相点,文化书摊上居然卖起旧书,还不知道有没有毒素!不把你抓到公社保卫部去就算便宜你了,还拉拉扯扯,也不打听打听我是谁!” 欧阳文涛和曾小芳也没料到莫有才会这样做。文涛说: “如果是这样,这书我也不要了,还给人家吧。” 莫有才没有还书,他掏出一元钱忿忿地丢到摊位上,又说:“好!钱我付给你了,算你狠,后会有期!”他又回头说:“我们走!小欧,书你拿去吧,想不到你还有画画的喜好,真是多才多艺,城里的姑娘就是不一样!”说话的语气和面孔是那么平和。好像刚才什么事也没发生一样。 欧阳文涛接过书说:“谢谢你啦!那一元钱是我借你的,今后我一定会还给你。”她不想告诉他书是帮别人买的,所以对“多才多艺”的吹捧也没做出回应。 莫有才慷慨地说。“钱不用还了!小意思,算我的见面礼吧。” 欧阳文涛则说:“不!借钱一定要还,我没有用别人钱的习惯。” 冬季要干的活虽不很多,但为春耕和一些作物准备肥料的工作开始了。前进生产队的社员用木制水车,车干了一口水塘,把下面臭烘烘的淤泥挖出,又一担担地挑到岸上作春耕备用肥。这种艰苦的重体力劳动对于城市长大的知青来说,无疑是极大的锻炼和考验。这么寒冷的天要下塘挖泥,开始知青还穿着胶鞋或是解放鞋劳动,很快就发现不能适应。粘稠的淤泥不仅弄脏衣裤,而且把鞋子硬从脚上拔下来。铲泥时因常借脚踩的力量下铲,胶鞋底也极易折断。无奈之下知青便学着社员,干脆打赤脚劳动。这里的工作只有两种,要么铲泥装土箕,要么把淤泥一担担地送上又高又远的岸边。男同学想照顾一下女同学,尽量把轻点的活让给女同学,但无济于事,根本就没有轻快的活。欧阳文涛和曾小芳开始铲了一会儿泥,寒冷到是很快被赶走了,代之而来的是挥汗如雨。就这样还是不成,因为体力的底气不足,她们面前不一会儿便挤满了待装的竹土箕,把她俩包围得严严实实。旁边铲泥的江海浪和张大山情况也好不到哪儿去,无非是五十步笑一百步而已。 第59章 他们四人累得腰都直不起来,直喘粗气,喷出的气在嘴边形成一朵朵的白色气雾,又不能停下休息一会儿,只有咬牙挺着。排队待装淤泥的社员是乎在有意挑战,扁担横在肩上根本不拿下。有的社员在偷笑说: “这下可要把这几个白脚骨子累垮。” 欧阳文涛真想坐在地上大哭一场,自从出世以来从没有受过这样的罪呀!她又反思,农民也是人,他们能受得了,我也过得去。但转念又想,他们是土生土长从小锻炼过来的,习惯了也就不觉辛苦;而我们一踏上这块土地就得和他们一样干,连缓冲过渡的时间也没有。还有,每天的伙食又比农民差许多,真可谓是吃进去的是草,挤出来的是奶。农村的孩子有个家,有父母疼,可谁来疼我们呢?每天大家筋疲力尽地回到知青宿舍还要自己烧饭、洗衣、累得连话也不愿说。可农民比我们好,家中的老人把一切都准备好了,男人们尽可好好地休息、抽烟、窜门子。于是,一种委屈之情便堵在欧阳文涛和知青的胸口不肯下去。欧阳文涛偷眼看了一下曾小芳,发现她眼睛潮红,泪珠直在眼眶里转。这一切知青头儿江海浪都看在眼里,虽说自己不算是什么官儿,但他是有责任来帮助自己同学的。他和张大山一边铲泥一边轻声嘀咕了几句,便直起身子对围在四周等待装泥的社员说: “你们来四个社员和我们换一下好不好,否则即担误时间,我们也吃不消。要不你们再来几个社员帮着铲泥也行。” 可社员们大眼瞪小眼竟无一人响应。张大山忍不住用手指着另外一角说: “你们是存心整人还是为了偷懒?那边还有几组铲泥的地方,为什么不过去?那些社员扶着铲子站在那里休息,等人去装泥,可你们不到那边去装,却排着队全往我们这里挤,这是什么意思吗?我们知青好欺负点是吧!还有,你们社员的工分连妇女都比我们男知青高,也太过分了吧!”张大山一恼火,干脆将铁锹往泥上一插,活也不干了。 江海浪发现直性子的张大山就是不会说话,点出来的虽然是事实,但这样说话却是在打击一大片;非但于事无补反而把群众关系搞坏了,今后在这里扎根立脚不是更困难了。他立即拐个弯说道: “大山,社员和我们都是一样的群众,都是靠劳动吃饭的农民。记工分的事是队里干部定的,他们也作不了主。”他又回头友好地对社员说:“喂!你们来几个人换换手吧,没看见小欧,小曾都累得不行了吗。” 挑泥的社员有的无动于衷,有的想上前替换一下,又是乎有所顾忌。这时莫有才从后面挤了过来,大声地骂道: “你们这些人还有没有良心?人家知识青年从城里到农村来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你们不好好帮助人家,连一点同情心都没有,觉悟也太低了!”说完,他便指手划脚开始点将:“秦根子、牛仔、莫老土、莫水生,你们四人过去铲泥。”他又讨好地对欧阳文涛说:“你们两个女知青先休息一下再干。接受再教育又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得慢慢来吗。” 世上的权威和淫威就一纸之隔,眼下江海浪说的话等于放了个屁,可莫有才放个屁,这些人便老老实实地寻着屁的方向找自己的位置。莫有才满意这种权威效应,可欧阳文涛和曾小芳不屑一顾。她们礼貌地说了声“谢谢!”,便咬着牙又挑起了泥担,没有去休息。 莫有才拉住欧阳文涛的土箕说:“小欧,小芳,去休息一会儿吗!这里有我撑着谁敢说话?工分我会给你们照记的。” “不!要歇八个知青一块儿歇。”欧阳文涛倔强地说。 “我看男知青就免了吧,他们是男人。”莫有才说。 “女人是人,男人也是人,大家都刚锻炼不久,他们能熬过去,我们也能熬过去。” 欧阳文涛说完,头也不回地挑着一担淤泥走了。走着走着她才发现挑担也不是轻活,肩上的重担住肉里扣,地上的碎石和瓦片直扎着没有老茧的嫩脚板。她像喝醉了酒似的摇摇晃晃总算爬上了高高的泥塘堤岸,将淤泥倒了出来。淤泥在路上已洒落了一半。小欧和小芳擦了擦汗水,抬头望了望灰兰的天空,长舒了一口气。几只鸟儿自由在地从头顶掠过,她们想起了母校的生活,同时也怀疑,就凭我们这些知青,这样的苦拼苦熬,能改变农村的落后面貌吗?现代化的含义是什么?到底是应该用知识来改造落后的农村,还是应该用农民的思想意识来改造我们呢? 大山和江海浪挑着堆得又高又满的一担泥边走边低声地说话: “海浪,你发现没有?莫有才这小子好像在存心整我们几个男知青。我们越是累得够呛,筐里的淤泥就装得越满,无论换到哪一个地方装泥都是这样、好像是得到莫有才的暗示。你看其他的社员,个个筐里的淤泥都装得适可而止,就对我们这样。” “我早发现了。还有一点你注意没有?自莫有才发话后,社员们给小欧和小芳筐中装的泥,每头只装一铲就叫走。能照顾女知青我当然高兴,锻炼是有个过程的,但我们也得提防莫有才这小子不安好心。你看他老是眼睛直勾勾地看她俩,特别是对小欧,笑起来嘴都是歪的,口水都快流出来了。”江海浪的话把张大山逗笑了。 大山这小伙子讲理,但得理不让人又不讲策略,极易把好事也办坏。他挑完一趟淤泥后故意到莫有才这里来装泥。莫有才见是他的土箕,冷笑着给他上了满满两土箕,而且唯恐在路上洒落,又用铁锹拍紧,拍完觉得还不过瘾,又给加上一铲。这张大山也不吭气,乘人在说话不注意的机会,担起另一个社员的一担淤泥就走。 “喂!你怎么挑别人的担子走?”莫有才喊了起来。 “哎!你怎么挑我那一担?”说话的社员发现后也问大山。 “什么你的我的,不都是一样的吗。”张大山说。 “怎么一样?你那一担多沉,其码多一倍。大山,你到会捡轻担子挑,”那社员笑着说。 “是呀!你到是提醒了我,我每一担淤泥都装得满满的,而你们每一担装得都比我们知青少,这是怎么回事?不会是欺负人吧!”说着,张大山又冲着莫有才说:“莫会计,我知道你是最不喜欢欺负人的,办事既公平又有头脑,我们俩再换一下工,我给你铲泥,你来挑怎么样?” “你这是什么意思?说话酸溜溜的。知识青年到农村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就得比旁人多吃一份苦,特别是你这种人。”莫有才说。 “这么说,今天的事全是你安排照应的罗?”张大山干脆将担子放下说话。 “是又怎么样?不服,可以去上告哇!……” 张大山三言二语就和莫有才对干上了。欧阳文涛和江海浪,还有部分社员围了过来,大家费了老大劲才把双方劝开。 白天的这场纠纷并没有完结,掌管会计的莫有才给张大山记了个全队最低的工分。按生产队的规定:男人全劳动力每天是十分。队长是十二分。会计、出纳、保管员是十一分。青壮年女劳动力每天是八分。放牛娃每天是五分。男知青是七分。女知青六分。可今天张大山只给记了三分,明摆着是给穿了小鞋。就在全体知青筋疲力尽忿忿不平的时候,张大山和他的好友宫勇刚凑钱在外边什么地方喝了烧酒,醉熏熏地回来了。他俩回到宿舍各自寻了一根粗木棒又要出去。在门口洗衣服的靳红红觉得有点不对劲,赶紧去找江海浪商量。 “站住!你俩喝得醉熏熏地要到哪儿去?拿着木棒想干什么?”江海浪一声吼把刚走出大门不远的张大山和宫勇刚叫住了。 满面红涨,嘴里直喷着酒气的张大山摇摇晃晃地回过头,还没说话便差点摔倒,又被另一个醉汉宫勇刚恰好顶住了。张大山定了一下神,瞪大眼睛看了一下,又揉了一下眼,他把眼前的江海浪和靳红红看成了重影,便绊着粗大的舌头,答非所问地说: “你俩的弟——妹,什、什么时候来的?一、一、一个样子,是——双胞胎?”他又侧过头问宫勇刚:“是,是吧,双胞胎?” 宫勇刚也语无伦次地说:“二——男,二——女,是,是两对,双——胞胎。” 江海浪和靳红红又生气又好笑。靳红红又重复问道: “江海浪问你俩拿着木棍到哪去?去干什么?” “我们,去找那个混蛋,莫——莫有才。他、他、他妈的!依仗他老子是——狗屁队长,欺负咱们知——青,老子不,不吃这一套!跟他没——完!”张大山话还没说完,宫勇刚又接上了: “大山说——说得对,太,太欺人了。干活,让我们干——重的,工分,才——三分,还,还不如,放牛娃。想整死咱们,没——没门!” 醉熏熏的张大山粗糙的脸上青筋直跳,他用右手拳头敲了一下自己的头又说:“海浪,咱,咱们知青,还是——人吗?我,我和小宫,商量好了,不——连累大家,去教训那小子!”大山重重地喷出一口酒气,又回头对小宫说:“走!他妈的,不让我们活,他也、也别想活!” 江海浪和靳红红的心像针刺一样难受。农村发生的种种事情,他们心理上没有半点准备和预测。这里面有现实中的困难,也有人为的因素,政策的因素。眼下决不能意气用事,得制止大山和勇刚的莽撞行为,要对集体负责,对他们的父母负责。这时屋里的同学都闻声出来了,大家七手八脚夺下了大山和勇刚的木棍,又扶他们进去休息。 第60章 他俩直到打呼噜前还在说:“别拦我!”剩下六位同学就在这呼噜声中,开了个没有实际效果而心情沉重的特别会议。 日子一天又一天地过去了,就在这蹉跎的岁月中,欧阳文涛终于病倒了。穷人死得起病不起,这些知青可谓是前进生产队穷人中的穷人。他们远离自己的亲人,难以得到父母亲人的关怀,贫病交加便有如雪上加霜。肉体的,精神的痛苦像乘虚而入的魔鬼,任意地摧残、蹂躏着欧阳文涛,企图把青春的活力和美丽从少女洁白无瑕的躯体中夺去。病魔施展着它的大法,让文涛彻夜不眠地咳嗽,直到吐出血来。因为,魔鬼喜欢这种残酷的声乐和血色的花,所以,它不愿意停止这种恶作剧的游戏。病魔又用它的魔法让欧阳文涛乍冷乍热,脸色时而通红,时而青白,魔鬼则在一旁张牙舞爪,兴奋地欣赏着它的俘虏,美丽的花季少女逐渐的憔悴、枯萎。生命在呼唤护花的使者,可护花使者又在哪儿呢? 欧阳文涛的病让男女同学们焦急万分,但他们之中只有大夫的女儿邝美芬能真正帮上一点忙。从小受父亲熏陶的她略懂一些医道,还带了一些药品来。为了照料严重风寒感冒的小欧,她和另两位同学彻夜轮流护理,终于使小欧的病情缓解,四十余度的体温也渐渐降了下来。邝美芬知道病情尚未稳定,还必须继续治疗和护理。 一缕晨光射入小屋,给一夜未眠的知青屋中注入了新的生命活力,恶毒的病魔不得不暂时隐入黑暗之中。窗外凤尾竹林中“啾!啾!”的鸟鸣声唤醒了咳嗽了一夜,才昏睡了一会儿的文涛。她睁大了无神的眼,不安地望着还守候在身旁的邝美芬和趴在桌边打盹的曾小芳,感激地说: “谢谢大家的关照!否则,我这一关真不知能否过去。” 这时,女队长靳红红端着一脸盆热水从厨房走了出来。这个被同学称为“小胖”的朴实姑娘接过话说:“我们都是亲如姐妹的一家人,还说什么谢谢,说不定哪天我病了也要麻烦你呢!”她放下脸盆,对正擦着眼镜的邝美芬说:“我们的小邝大夫,你也够辛苦了!先去梳洗一下吧,热水和稀饭我都弄好了,文涛这里有我照料。” 说完她又搓着热毛巾给卧床的文涛洗脸,一股暖气热烘烘地透过皮肤直窜入文涛的心中,她又有了家的感觉。这个小胖队长只比文涛大一岁,可干起知青屋的家务和料理大小事情,却像个实实在在的大姐姐。醒来的曾小芳想凑过来帮靳红红做点什么,靳红红把手一拦说: “去!你也洗脸去,别在这里越帮越忙。洗完脸赶紧吃稀饭,呆会还要出工的。” 小芳做了个鬼脸走开了,男同学又进来了。大家七嘴八舌的问了问病情,见有所好转,都松了口气。江海浪把一包饼干放在文涛床头边说: “这饼干是前几天买的,还算新鲜吧。大家收工又晚,途中你饿了,可以先吃点饼干充一下饥。” 张大山操着粗哑的嗓门插话道:“家里恐怕还得留个人吧,小欧的病又没有好清楚,万一有个什么事,旁边一个照应的人也没有,就是倒杯开水也不方便。” “谁说没有人,我都安排好了,让我们的小大夫邝美芬留下来照顾欧阳文涛。等你们这些粗心的男生来操心,天都亮了。”靳红红说。 张大山傻冒似的抓了抓头皮笑了。吃完早餐,知青们都走了,静悄悄的小屋只听到汤匙碰撞瓷碗边的轻微响声,邝美芬正一口一口地给欧阳文涛喂稀粥。常言道: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虚脱的欧阳文涛虽没味口,也不觉饥饿,但粮食一下肚,丹田之中便生出一股热气,又迅速向身体各处漫游开,自觉舒服多了。她感激地说: “小邝,我现在感觉好多了,你去休息一会儿吧,我自己能照顾自己的。” 不爱多说话的小邝给欧阳文涛又号了一下脉搏,查看了一下舌头、咽喉等地,脸上露出了一丝放心的微笑,说: “这样吧,你先静静地休息一会儿,等会再吃一次药后,我就借个自行车赶到集镇上去一下,买点瘦肉回来。你身体实在太虚弱了,再困难也得给你补充点营养。” 欧阳文涛知道小邝家中已很久没寄钱来了,因为她的父亲是市人民医院的院长,作为反动医学权威还没有解放,每月只能领到极少的生活费。那点钱维持家中生活都很困难,哪能常寄钱给她。于是,欧阳文涛便阻止道: “小邝,我没事的!病很快就会好,不要浪费钱了。这日子挣钱多难啊!你我都不富有,能省就省吧,好在我还年轻,一点小病很快就会康复的。” 文静的小邝用纤柔的手往上推了推有点下坠的眼镜,仅仅是微笑着,无言,却充满了关爱之情。不久,吃过药片的欧阳文涛又安静地睡着了,而且睡得很深,在补偿昨夜、前夜、乃至到农村以来累积的疲惫。邝美芬这位业余大夫,像模像样地用手摸了摸文涛的额头,听着她均匀细微的鼾声,心终于放了下来。她很少注意女生的睡姿,无意地发现此刻的小欧像一只温顺蜷伏的小猫咪,很可爱又令人怜惜。于是,她又想到自己睡着了也是这样的么?她帮欧阳文涛轻轻地牵拉了一下棉被,又轻轻地关上房门到集市上去了。 欧阳文涛一觉醒来,觉得口特别干渴。她不愿打扰小邝,便爬起来想自己倒一杯开水,结果水没倒成反把瓷杯打碎了。懊丧的文涛没看到小邝出现,知道她已经出去了。此刻她才发现自己仍是全身胎软虚弱无力,只得回到矮床上躺下。无助的她用眼扫视了一下这间不大的小屋,寂静让她感到一种恐惧。她想周星、想同学、想亲人,她需要一种保护,然而此刻四周只有一种空洞的寂寞,和潜伏在宁静中的恐惧。几声“吱!吱!”的叫声打破了这种沉寂。循声望去,文涛发现墙角一只出来觅食的小耗子。小耗子则是看中了文涛床边的食物屑末,想进取却没勇气。它瞪着圆圆的小眼睛望望小欧又望望屑末,再“吱!吱!”地叫两声,好像在对小欧说:“我不是讨厌的坏东西,没有偷盗的历史,也从来不咬人家的衣物。我只是一只善良的小耗子,现在又冷又饿,可以吃你床脚的食物屑末吗?这些碎末破坏了你的环境卫生,却能救我的小命,让我来帮你清扫吧?欧阳文涛害怕老鼠,特别怕肥大的硕鼠,但此刻却喜欢上了这只可怜的小动物。她侧着身子头微微地点了一下,长着长睫毛的大眼睛又忽闪了一下。奇怪!这只小精灵居然看懂了,它高兴地毫无顾忌地窜到文涛的床脚附近,美美的吃了起来。文涛津津有味地看着,忘却了寂寞和恐惧。忽然,小耗子停了下来,面对欧阳文涛竖起前肢,瞪着双小圆眼睛望着这位半躺着的巨人,好像在说:“我还没吃饱呢!”欧阳文涛也懂了这小家伙的哑语。于是她从桌上的纸袋中拿了一块饼干,先自己咬了一口,又掰了一小块丢给小耗子。小耗子高兴极了,每吃完一小块便“吱!吱!吱!”地唱上一首歌,又竖起它的前肢站立起来表示感谢。时间在这和谐的静谧之中欢快地逝去,欧阳文涛好像又回到了童年。突然,一只野蛮男人的脚闪电般地踏在小耗子身上。这突然间的变故欧阳文涛没有料到,精灵的小耗子也没有发现。小耗子在脚下垂死地叫唤了一声,然而,一切无济无事,这只巨脚迅速用力地压下,又惟恐涂炭不足地用力旋转了一下残忍的脚,直至脚下的小生灵无声无息,只剩下一摊血肉泥浆。 “你怎么这么残忍,连一只小耗子也踩死,它碍着你什么了?好歹它也是一条生命呀!”欧阳文涛对冒然闯入的不速之客莫有才抗议般地质问。 “你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真人。一只老鼠也值得你大惊小怪吗?我是帮你除‘四害’!” 欧阳文涛气尚未消地说:“你什么时候鬼鬼祟祟地闯了进来?谁请了你进来?” “听说你生病了,我特意来看你的。” 莫有才说完,把两包点心丢在桌上,又弯下腰想用手去捡踏得血肉模糊的小耗子。欧阳文涛对莫有才的行为虽能气愤,但还是警告地说道: “不能用手捡,有细菌!” 莫有才是不在乎这细菌的,但他要面子,不能让欧阳文涛小瞧自己没教养。于是,他走到屋外找来一根小树枝把死耗子挑了出去,回来又用自己的鞋在地上的血迹上擦了擦,算是清扫了卫生。欧阳文涛恶心的把头侧过去,不愿看莫有才的表演。 “好了,莫有才!现在你病人也看了,耗子也消灭了,我谢谢你的关心。这里也没什么事要你帮忙,你可以走了!但东西请拿走。”欧阳文涛不冷不热的说。 莫有才根本没有走的意思,他死皮赖脸地在欧阳文涛的床沿上坐了下来。文涛赶紧往里挪了挪,又厌恶又紧张地说: “你要干什么?请你走好吧!这里不需要你帮忙,我要休息了。” 莫有才根本不理睬欧阳文涛在说什么,两只眼像饿狼般贪馋地盯着文涛,并向她又逼近了一步。欧阳文涛十分害怕地说: “你这人怎么这么讨厌,比耗子还讨厌!小耗子都通人性,你怎么听不懂我的话?麻烦你快走吧,再不走我就要喊人了。” “我有那么讨厌?可别忘了,你到农村是来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的。我父亲是生产队长,我全家是典型的最好的贫下中农。我来看你的病,你到讨厌起我来了,我看你思想感情有问题,得来个脱胎换骨的改造。” 第61章 说到这里,莫有才又薄又歪的嘴唇笑得更淫邪了,说话的声音也变得怪了起来:“不过,你讨厌我,我却喜欢你,我还想娶你做老婆呢。”说着话,他竟动手去抓文涛的手。 欧阳文涛又气又怕地躲避着,并大声呵斥道:“你出去!难道你想乘人之危耍流氓,办不到!我再说一遍,我要喊人了!” 莫有才此时欲火中烧,恨不得马上扑到欧阳文涛身上去,但究竟做贼心虚有所顾忌。他站起身来说:“好!我就走,你可以放心好好休息。不过,我要告诉你,我莫有才看中的人,是一定要弄到手的。你想做个好社员得先过我这一关,得先接受我的再教育,这才是脱胎换骨的教育。” 望着莫有才出去的背影,欧阳文涛把两包点心扔了出去,又伤心地哭泣起来。然而狡猾的莫有才并没有走远,他像一只狐狸,做坏事前总得进行危险侦察。当他在知青屋的四周巡视后,确认为安全时,又蹑手蹑脚地转了回来。走进屋,正逢欧阳文涛挣扎起来关房门,他不由分说地强行挤了进去,又厚颜无耻地返身将门插上,口里还说: “要关门吗?我帮你关上,现在安全了,你我都可以放心了。” 说完,他便像一条饿狼似地将虚弱无力的文涛抱起来丢在床上。欧阳文涛刚想坐起,又被莫有才压倒在床上。莫有才的咽喉中发出一种可怕的野狼发情的声音,涎水直滴到欧阳文涛的脸上。他迫不及待地用那臭哄哄的嘴在欧阳文涛嫩白的脸上乱啃,还不住地说: “城里的女娃就是不一样,味道又香又甜又嫩。” 莫有才突然记起了少女诱人的乳房,便又腾出一只手来掀开文涛的上衣,虚脱的欧阳文涛被压得喘不过气来,根本无力反抗。现在,她趁莫有才腾手的机会,狠狠地在他另一只手上咬了一口。莫有才疼得哇哇直叫,欲火不禁降了一半,便愤怒地用手抽打文涛的耳光。欧阳文涛一边用手遮挡,一边大声喊叫: “来人啦!救命啊!” 莫有才立即用手掌堵住文涛的嘴。可怜的欧阳文涛直觉得自己的呼吸越来越弱,凭着生存的意志,她用一条没被压住的腿猛力敲击床板,发出求救的信号。 前进生产队的六位知青都在参与县里的幸福水库土方工程。不知怎的,张大山今天总觉得心理不踏实,老是惦记着生病的欧阳文涛。他想请假回去,但考虑领队的生产队长莫有田肯定不会同意,因为家中还有个略通医道的邝美芬在照顾小欧。心不在焉的张大山担着一担泥土爬上大坝,上面一块小石头滚下来他也不知道避开,险些砸到他脚上。但这一块石头却启发了他,在挑下一担泥土爬上大坝时,他故意让上面滚下的石块砸在自己的脚背上。没想到这一砸还真够呛,鲜血直冒,左脚的大姆指都快砸扁了,脚指甲也脱落了下来,痛得他龇牙咧嘴,泪水也出来了。大山故意抱着脚坐在地下哇哇乱叫。江海浪放下肩上的担子赶过来关心地问: “呀!砸得这么利害!你怎么不小心点呢,做事老是毛手毛脚地。怎么,能挺得住吗?” “哎哟!我的妈吔!十指连心,脚指甲都掉下来了,看来是坚持不住了,整个脚都麻木。”说着故意挣扎站起来,但还没站稳,又一屁股坐了下来。 无奈的江海浪只好把莫有田队长找来。莫队长一直都对张大山没有好感,打心眼里幸灾乐祸,但又不愿他呆在工地上白拿工分,便做了个顺水人情,挖苦地说: “张大山呀张大山,你他妈的干活都不老实,连石头都要整你呀!看在江海浪的份上,今天就让你回去休息,否则,你就死在工地上也没人同情。年青人,做人学着点吧!” 说完,他便抽着烟扬长而去了。工地上没有卫生员,但红旗插了不少。大山一拐一瘸地走到一面红旗边坐下,又撕烂身上一条手绢把伤口扎好,稍坐了一会儿便急着往回赶。因为心中有着挂牵,脚慢慢也不痛了,步子也快了起来。突然,路边的草丛中跳出一只灰色的野兔。这野兔挺怪的,往前蹦了几下却停下来回头看着张大山。大山立即想到这是送上门来的野味,逮住它正好给虚弱的欧阳文涛补补身子。于是他抖擞精神,顺手捡了一根稍粗的树枝追捕起野兔来。这野兔颇通人性,一点不怕这楞小子,有意和大山玩起追逃游戏来。你追它就逃,你停它也停,还回头竖起长耳朵直立站起,把个张大山累得气喘嘘嘘,欲擒不得,欲罢不能。大山一时性起,稍停片刻后,突然发疯似的穷追猛打,用树枝胡乱飞舞抽打起来,顿时地上尘土飞扬,碎石乱飞。这一下野兔吃惊不小,被赶得盲目地乱奔起来,结果一头撞在一颗树干上昏死过去,给大山抓了只活的。他找了一根草绳把野兔绑好,又点着兔子的脑袋得意地说: “狡兔呀狡兔!你和人斗还差那么一大截,没听说兔子尾巴长不了吗?今天是你的阳寿到了,就给人类做点贡献吧!” 张大山加快脚步往知青们的家中赶去。就在快到知青屋的时候,他突然听到有人呼喊救命。静心一听,是欧阳文涛在叫喊,吓得他汗毛立起,立即一阵狂风似的向知青屋刮去。耳边呼救声停止了,他又听到敲击床板的声音。赶到门口,只见大门紧闭,屋里传出一种野狼般的喘息声。张大山毫不犹豫地飞起一脚将门踹开,只见莫有才像一头发情的畜牲,又像一个虐待狂般压在欧阳文涛身上。张大山心中的怒火有如爆炸的汽油桶“嘭!”地炸开并燃烧起来。还不待莫有才做出反映,他后脑已经挨了大山重重地一拳,让他眼前一阵晕弦金星直冒,连方向也找不到了。张大山又像老鹰抓小鸡似地,轻而易举将莫有才丢在了地上,又像猫一样开始在这只可恶的脏耗子身上发泄仇恨。他用脚踢,踩,把这畜生施加在文涛身上的一切暴力和污辱,都加倍地偿还给莫有才。他已经听不到文涛惊恐的哭泣,也听不到莫有才失败时的哀嚎和乞怜求饶。张大山此刻像真正的男子汉,一只咆哮发怒的雄狮,非把脚下这只卑鄙的畜生撕个粉碎不可。莫有才有生以来第一次受到了如此狂风暴雨般的打击,他蒙头转向,只希望风暴快点过去,却毫无还手之力。此刻,他已经不是个男人,像只可怜的虫子爬到张大山的脚边,抱住他的腿说: “张大山,我知道错了,你饶了我吧!下次再不敢了。” “你还有下次?今天我就要扒你的皮,拆你的贱骨头!你这个王八蛋!老子早就看出你不是个东西。一次次地欺负我们知青,今天也让你知道知道红卫兵爷爷的利害!”说完张大山一脚将他蹬开。 莫有才看看求饶无望,又连滚带爬地跪行到欧阳文涛的床前磕起头来:“小欧,你就饶我这一次吧!大人不计小人过。我不是人!我是人面禽兽!我罪该万死!……”说着他又自己左右开弓地打起自己耳光来了。 莫有才一面抽打自己耳光,一面偷眼看欧阳文涛的反映,可文涛无动于衷。黔驴技穷的莫有才只得又磕起头来,而且此番的声音“咚!咚!咚!”特别地响,很快额头便磕出了血。这时,欧阳文涛注意到他磕头的地面接触点,正是他踩死小耗子的地方。他的血迹和小耗子的血迹都印在了一块。欧阳文涛恶心眼前的这个人,他根本不像是个朴实勤劳的贫下中农后代,而是个十足的败类。这种人掌了权,天下非大乱不可,对这种恶人、坏人也是不值得同情的。不知什么原因,床下一只夜壶倒了下来,余怒未息的张大山立即联想起了给“黑帮”带的高帽子。他弯腰拾起夜壶,突然将它扣到莫有才的头上。这夜壶好像是特意为他定制的,刚好直扣到莫有才的颈脖边。莫有才“哇!哇!”地乱叫,两手扶住夜壶想把它退下来,里面一股尿臊味直熏入他的五脏六腑。可这玩意儿套进去容易,退出来就难了,更何况上面又压着张大山的一只大手。莫有才急得哭了起来,这哭声在夜壶中旋转了几圈才传出来显得怪怪地,闷闷地。张大山和欧阳文涛终于快活地笑了。正在这时,邝美芬急匆匆地闯了进来,额头上直冒着汗珠。…… 第18章寻短见葛涛行凶约翰孙魂断轨间 春天姗姗来迟,但毕竟还是来了。它把大地从冬眠的床上叫醒,用东风拂去冬天灰色的颜面。春天的蓝天,播撒暖融融的明媚阳光,引来呢喃的燕子和爱唱歌的云雀。春风吹过大地,蓬勃的土地上,一切嫩绿的幼草倔强又争先恐后的冲出地表,冲出往日秋天的腐叶,奋力生长起来,伸出它们的枝叶去迎接灿烂的阳光。一切苏醒的生命开始振翅,爬行、欢跳、欠伸、孕育,但春冬相争的变幻难测和春寒,亦是令人难以防范的。 今天是星期天,秀江市文艺界学习班所在地疗养院,被笼罩在厚厚的,白蒙蒙的晨雾中。人们看不见大院背靠的南屏山上的初绿和春的媚眼,看不见苏醒的山涧泉水,像野孩子般的在乱石中淘气、飞舞、泼洒、激起生命的浪花;而只能在潮湿的空气中和山泉的奏鸣声,小鸟的歌声中,感知春天的来临。文化系统革命委员会领导班子,和工宣队军宣队负责人,决定破例放一天假,让学员们回到久违的家中团聚。当然,被揪的审查对象是例外的。这些准阶级异已分子的心中,仍然是灰蒙蒙的冬天。 这个短暂的星期天对周星来说并没有多大的意义,在秀江市他不仅没有避风的港湾,温暖的家和亲人,连朋友也几乎没有了。 第62章 他不愿意回到那个冷寂且布满灰尘的单身宿舍去,洗完衣服后,便兴奋地阅读已读过数遍的家信和小欧的来信,翻阅欧阳文涛为他购买的《芥子园画谱》。这时,领导小组长史文豪走过来关切地问: “小周,怎么还没出去?不打算去市里玩玩?” “出不出去无所谓,一天时间我在这里看看书就过去了。” “既然你不打算出去,我想交给你一个任务怎么样?” “什么任务?只要是我能够做得到的事都行。” “今天学习班都放了假,我和工宣队都要去市里开会,这里只剩下付组长万山红在值班,负责看守我们单位的审查对象。虽然整个大院中设有专门的警卫人员,但我们单位的防范力量就显薄弱了。万山红是女同志,我想让你协助她值一天班,应该没问题吧?” “没问题,你放心走吧!我马上去找万山红商量值班的事。”周星爽快地答应了。 群艺馆的审查对象都集中住在疗养院原来的太平间。文革后的疗养院已无人疗养,太平间三间大房也早就没停过尸了。太平间第一间房是五名重点审查对象的住房;第二间房是反省室;穿过第一、二间才能进入第三间,那是宣传工作室,也就是美工画漫画写大幅标语的房间。这种安排自然不甚合理,也不安全,因没有人提出异议,也就一直将就了下来。 周星按照布置的任务,先全部巡视了一下,没发现什么问题。孙悦汉等四人习惯地在自己的床位上写检查材料,只葛涛一人独自呆在反省室。这位个子瘦高的原群艺馆长比以前更消瘦了。也不知道他有多长时间没有整理过发须,蓬乱的长发像干枯的草,黑白相杂,从后影看过去像个野人或是精神病患者。周星虽不是领导,但也发现他最近的行为特别异常。前天,周星偶尔看见他一个人站在院墙边的草地上,怔怔地望着天空不知在想什么,表情时而疑惧,时而忧郁,时而又露出古怪的笑容,自言自语地不知在说些什么。今天,他消瘦的脸颊上深长的鼻唇沟更加往下拉了,无神的大眼睛深陷在青黑色的眼眶中,气色冷漠灰黄,魂不守舍。望见葛涛这种样子,一种同情便在周星心底油然而生。这小伙子就是这样极容易同情困者,弱者,不生害人之心。对葛涛的处境,他心中感到纳闷,从揭发批判的材料上看,葛涛并没有什么特别严重的问题,不就是解放前读书时全班集体加入过“三青团”吗!而且他在刚参加革命时就向组织上作了交代。后来,他进过八一革命大学,参加过土改和社会主义教育运动,一九五二年便加入了中国共产党,也没犯过什么错误,为什么就不能解放他,让他从新出来工作呢?涉世不深的周星无法找到答案,他只知道葛涛生性内向、孤僻、沉默寡言、不善与人交流,不像是领导者的性格。 周星一踏进反省室,闻到一股煤油的气息。葛涛站立着不知在仰头喝些什么东西?很快,周星发现他手中拿着的不是茶杯什么的,而是停电备用的煤油灯具。周星立即一个箭步冲过去,欲强行夺下那个煤油灯座。没想到瘦骨嶙峋的葛涛手劲仍然很大,无奈的周星只得狠狠地在他手背的穴位上点击了一下,玻璃灯座“当!”的一声在地上摔得粉碎。 “葛涛,你这是干什么!煤油能喝吗?”周星厉声问。 “小周,你别拦住我,我实在活得没什么意思,生,不如死。”葛涛的眼神十分凄楚,说话的声音哀怨低沉,好像是地层深处一个幽灵发出的叹息。 这时,周星的手还抓在葛涛的手腕上。他发现葛涛的手冰凉如铁,不同的是这冰凉的手在发出生命的颤抖。他觉得应该跟这快凝结的心交流一下,帮他建立生存的勇气和希望。于是,周星用一种同志式的关切语气说: “葛馆长,我们坐下来聊聊好吗?虽然我只是一个普通群众,但愿我的话能对你有点帮助。” 孤傲冷漠的葛涛已经很久没听到别人称他为馆长了,他并不是很在乎这个职称,而是感激这同志的信任。于是,他顺从地在自己的下级劝导下坐了下来。不会做思想工作的周星先给葛涛倒了一杯水,洗净口里的煤油,然后坐下来说: “葛馆长,你怎么会这样想呢?你是经历过许多政治运动,受过许多考验的老同志了。你这样做是对党、对自己、对家庭不负责任!是想逃避,想求得个人解脱。人,都有个逆境或是不顺心的时候,如果一遇到不顺心就去死,那生命真是太无价值了。想过你死了以后家里的妻子儿女会多痛苦吗?他们今后的日子有多难吗?”周星记起史文豪走之前交待的一件重要事还没告诉葛涛,便继续说道:“葛馆长,你可以不顾一切,不顾家,只顾自己一时痛快,可家里的亲人没有忘记你,时刻都在关心你。再过两小时,你家里就有人来探望你,难道你愿意让妻子儿女看见你直挺挺地躺在地上吗?” 葛涛的眼中突然闪现出一种希望的光芒,但是随即便熄灭了,脸上又呈现死灰一般的木然,真像是一具木乃伊。周星的滔滔不绝,改变不了这即将死去的灵魂,但他仍像不知疲倦的秀江水不停的流淌着,劝说着,有如一个孩子对布娃娃和木偶说了许多真诚的心里话,自以为它们都听懂了,自己也便放心了。 接下来值班的是万山红,周星把发生的事告诉了她,万山红不由地紧张了起来,她说: “小周,你不要离我太远,最好就在附近休息,有事我好喊你。这鬼人性格很古怪,我不能不防着点。“ “好的,我不会走太远,就在走廊上晒太阳、看书。” 万山红不敢单独进反省室的房中。葛涛一个人又在胡思乱想。因为失眠,他的头很晕很疼,神经极不安定,心律也不齐,手脚时而无端的抽搐。他总有一种大祸临头的感觉,因而,对每一个经过他窗前的人总是警惕怀疑地望着。透过窗外,葛涛看到两楼相通的长廊上,用绳子串挂的许多漫画,里面有许多是揭批讽刺他的。葛涛瞪着空洞的双眼望着这些漫画,突然由衷地仇恨起来。他想:我有这么丑吗?那简直是魔鬼。但耳边又立即传来许多笑声说:“哎呀,画得真像!绝了!太像葛涛了!”站在窗口的葛涛忿忿地把手往空中一挥,自言自语地抗议道: “这不是我!我原来是很有风度的,是你们把我变成了这个样子。” 他突然记起这些漫画大都是美工刘剑画的,一种怨恨便油然而生。他用手掌狠狠地往空中一劈,咽喉中毒毒地咕噜出一种沉闷的声音。葛涛又记起刚才周星告诉他,今天家里有人来看他,不由地又思念起相濡以沫的妻子和儿女,禁不住的热泪便缓缓地从眼眶湧出,流过脸颊,又隐没在乱草丛般的胡茬中。阶级斗争已令葛涛疲惫万分,他突然冒出一个想法,长痛不如短痛,让天意来决定自己的生死命运。想到这里,葛涛立即做了两个纸团,分别写有“生”和“死”字,然后将纸团放在自己口袋中来摸签。没想到他连续摸了九遍都是“死”字,不由地吓出了一身冷汗,额头、手心、贴身的衣裤都湿了。不甘心的葛涛想起九死一生之说,便眼望苍天默默地祈祷了一会儿,再缓缓从衣袋中摸这最后一签。他抓住了一个签,矛盾和恐惧的心态又令他放下了,而将另一个纸签抓了出来。他闭上眼,又向上天祈祷了一阵,才将纸签打开。他猛睁开双眼一看,居然还是个“死”字。葛涛愤怒地将两只纸签抛出了窗外,又绝望地瘫坐在椅上,无力地说道: “我死定了!天意。天要我死,我不能不死。”他万万没想到,精神恍惚的自己在两张纸上写的都是“死“字。 一阵冷风吹过,虚弱的葛涛打了个寒噤,他又想起家人们一定也很冷。自己反正是要死的人了,没什么东西给家里留下,这棉衣、棉被、毛衣、都是凭计划票定量供应的,我今天得全部让他们带回去,留给孩子们穿用,好歹也算是个念相吧。于是,他立即行动起来,开始整理自己的衣物。 在走廊看书的周星听见脚步声,抬头一看,只见一位高高大大的小伙子正朝自己走来,模样很像葛涛,心中便明白了几分。他站了起来,对方已抢先问话了: “同志,请问葛涛是在这里吧?” “是的,你是他的儿子吧?” “对!我来看看自己的父亲。”小伙子坦诚地回答。 “来得正好,有许多事情要和你谈谈。你要开导开导你父亲,最近,他的行为有点不正常,我真担心……” 周星一面和小葛谈话,一边带他去见领导小组付组长万山红,然后三人同去见葛涛。小葛见到父亲几乎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短短数月,父亲竟变得像个野人一般。他强压住自己的感情,心酸地喊了声:“爸!”便不再说话了。他怕克制不住自己,便把许多要说的话省略了。为了控制自己的情感,小葛把自己的脸故意撇到另一个方向,不让父亲看到。周星却清清楚楚地看见小葛的眼圈红了,嘴唇在颤抖,自己的头也不由地沉重得垂下。此刻,葛涛却手足无措惊慌起来,不知如何是好。他惶窘地给儿子让起坐来。儿子没有坐下,他又怀疑是不是自己真得变得像漫画中那样丑陋,以至于把儿子吓坏了。周星赶紧给小葛倒了杯开水,让他调整了一下心态。葛涛是个很内向的人,他总是把人生的酸甜苦辣往心里压,让它们在心中沉淀、浓缩、发酵、而从不外露,不与外界分享和稀释。 第63章 刚不久,他站在窗口流下的那些泪珠,是他成年以来少有的泪水,现在全流完了,剩下的就是惶恐绝望的告别。但此时他又笨拙得不知要对儿子说什么,只是无言地望着儿子。为了不妨碍父子俩的交谈,万山红和周星退了出来。 一小时过去了,葛涛送儿子出来。小葛留下了一些食品和小件的日常用品,却带走大包的衣物。万山红奇怪地问: “小葛,你带走这么多寒衣干啥?” “父亲叫我带回去的,他说天气转暖用不上了。” “你怎么这么糊涂,现在才是初春,早晚和阴天还是相当寒冷的。你把毛衣棉衣全带回去了,他穿什么?” 万山红的关心却激怒了葛涛,他大声嚷道: “这是我的私事,不要你们管!儿子,给我全拿回去,别听他们的!” 然而小葛没有听父亲的命令,因为万山红说得对。小葛放下衣物恋恋不舍地走了,葛涛却又独自一人怨恨起来。他坐在床沿上发呆,恨万山红破坏了自己临终前的计划。忽然,他的视线扫描到桌上的稿纸,那是一份没写完的自我交待材料。葛涛灰暗的心中刹时闪过一道血光,对!就这样,万山红!我临终的遗愿你都不让我实现,我也不让你得逞!就是死,我也让你做垫背的人。他又用手掌在空中做了个狠狠的下劈动作,咽喉里又发出毒毒的咕噜声。 虚弱的葛涛站立起来,他要去找万山红交待问题,实则是寻机下毒手。没想到自己的身体居然有千百斤重,两条腿却胎软、悬浮而不听使唤,人像喝醉了酒一般摇摇晃晃,脚像踩在棉花堆上找不到感觉。其实,万山红就在不远处和周星说话,葛涛却在模糊意识的指引下盲目地走出屋子,向另一个方向走去。 周星有事暂时离开了,万山红到太平间的屋边巡视了一下,发现葛涛不见了,问其他几个审查对象,都说不知道他去哪儿了。孙悦汉想了一下说: “好像是往那个方向去的,干什么去了就不知道。” 万山红着急了,周星又不在,她只得一个人去追寻。在歌舞团学习班附近,她终于找到了葛涛,便气愤地质问: “葛涛,你怎么未经许可一个人到处乱跑?” 葛涛低垂着可怜而忧郁的眼睛,有气无力地回答:“万付组长,我找你汇报思想,交待还没有交待的问题,争取组织上的宽大处理。” “有什么事情要交待,你可以用书面写出来,不能到处乱跑!” 葛涛好像没有注意听万山红的训斥,他的可怜眼神中隐射出一种残忍的绿光,但这光一见到四周许多散坐休息的歌舞团人员,便暂时收敛而变成忧郁了。这瞬间的变化没有逃脱万山红的眼睛,她警惕地说: “你现在马上回去!遵守学习班的制度。” 葛涛却指着后院中一片茂密的树林说:“到那里去谈谈怎么样?我这次是诚心诚意的。” 万山红没有傻冒,她坚持自己的主意,不相信葛涛的诚意,而是严肃坚定地命令道:“葛涛!马上回反省室去,听到没有?” 葛涛只好无奈地往回走,万山红保持距离地跟在后面。幸好,没走多远便碰上了追来的周星,万山红总算松了一口气。 傍晚,学习班的人陆续回来了。美工刘剑并不知道白天发生过什么事情,他拿着白天采购的一些纸、笔、颜料、穿过反省室的房间,打开了宣传室的门,准备将这些用品放好。刘剑的出现又点燃了葛涛的仇恨,特别是他一看到那些纸、笔、颜色,立即便想到这是为自己准备的,明天自己将会变得更丑陋。于是,他眼中潜伏的绿光又毒毒地射了出来。葛涛不知从什么地方找到一截直径六分的废弃自来水管,有五寸长,藏在身上已有大半天了。他悄悄地向刘剑后背走去。刘剑正面对会议桌般大的工作台清点东西。突然,他敏感到背后有异样的声响,立即便回头想看个究竟,但已经晚了,葛涛的铁棒已经向他的脑后劈下。也正是刘剑这一回头挽救了自己的性命,使葛涛的铁棒打偏了一点。刘剑头部“嗡!”的一震,但没有昏厥,没有失去判断和反抗的能力。就在葛涛第二棒击下的时候,刘剑把身后的靠背椅用力向后一推,这第二棒便打在椅背上。刘剑迅速地回过头喝道: “你想干什么?行凶杀人。来人啦!葛涛行凶杀人啊!” 刘剑一边叫喊一边奋勇抢夺葛涛的铁棒,但被身后的靠背椅挡住了。葛涛也不恋战,心慌意乱地扭头便逃,紧张之下,他的动作反而恢复了灵敏。葛涛一边往屋外逃跑,一边发疯似的用铁棒击打自己的头部。刘剑毫不畏惧紧追不舍,边追边喊。群艺馆揪出来的孙悦汉和刘沙河等人都吓傻了,眼睁睁地看着葛涛从他们面前窜过,竟没有一个人援助刘剑。俩人一逃一追,瞬间便到了疗养院的围墙边。前面是难以逾越的高墙,脚下是草地和乱石,无路可逃的葛涛突然转过身来,高举着短铁棒像一头垂死挣扎的困兽吼叫: “你别过来!我反正是要死的人,你要过来我们便同归于尽。” 此时,紧张的刘剑头脑非常清醒,完全忘了自己所负的重伤。他看见眼前的葛涛面目全非,整个头部都是流淌着的鲜血,只有两只眼睛还能看到白色,模样十分狰狞可怕。要赤手空拳对付葛涛是困难的,然而,他没有选择,也没有时间思考。他迅速弯腰拾起脚边的碎砖向葛涛扔过去。葛涛此刻并不怕死,但出于人的本能便侧身一躲。刘剑不失时机地扑了过去将葛涛压倒在地。葛涛又反手向上,企图用铁棒打击压在身上的刘剑。刘剑抓住他的手腕往下一压,又用膝盖死死压住。很快,葛涛另一只手也被刘剑制住动弹不得,他开始哀求了: “刘剑,你放了我吧!让我去死,我实在不想活了。” “你不能这样!你不想活也不能杀人!”刘剑突然记起葛涛的妻子崔桦曾经是自己中学时代的班主任,便换了一种口气说:“你做这样的傻事,考虑过你的妻子儿女吗?对得起崔老师他们吗?” 这时,附近的周星等人闻声而来,大家七手八脚将葛涛抓住。刘剑心中绷紧的弦松弛下来,才发现自己后脑侧及颈、背部都是血,眼前一阵晕眩站立不住便昏了过去。葛涛也因为流血过多昏迷。学习班的文艺系统军代表,工宣队及单位领导大都赶来了。包扎好的刘剑、葛涛被抬上了担架,等待救护车来。昏迷幻覚状态中的葛涛,觉得自己每一个细胞都充满了绝望、怨恨、疲惫。他时而觉得自己像一片枯叶,无助地被狂风的漩流夹裹着飘舞,寻不到自己的根;时而又觉得自己已经死了,尸体殭直,直向空虚凄凉的幽冥沉去。这幽冥的通道,无比的冷,无限的深。他似乎已经闻到了阴曹地府的腐臭,突然感到了恐惧,僵直如爪的手企图抓住点什么,但什么也抓不到,周围除了虚空还是虚空。救护车来了,警笛的鸣声把葛涛惊醒。就在周星和贺军要把他抬上车的时候,他突然从担架上坐了起来,发疯似地把缠满头颅的绷带扯掉,嘴里伊哩哇啦地不知道在说些什么,两眼血红十分可怕。长长地白纱布染着红色的血迹滑落在地上,头部刚止住不久的血又涌了出来。他猛一翻身又特意从担架上翻落地下,大家终于听清楚了他的吼叫: “我不要抢救治疗!让我去死!” 周星和贺军只得强行将葛涛又一次抬上担架,又用绷带将他捆绑在担架上。…… 刘剑和葛涛被送进了市人民医院三楼的一号和二号抢救室,葛涛被安置在一号房。安置完毕,周星同贺军把担架拿出来离开一号病房。紧随后面的护士刚走到门口,突然听到房里“当!”地一声响。她回头一看,葛涛竟从床上爬了起来,桌上的工作灯也被他打碎。他挣扎着向窗口爬去,护士立即明白他要干什么,急得一边呼喊一边冲了过去: “快来人啦!病人要自杀跳楼了!” 她不顾一切地冲过去抱住了葛涛一只脚,可决心要死的葛涛却用另一只脚用力对护士胸口一蹬,女护士受不住这沉重的一击,手一松劲,葛涛便侧身从窗口翻了下去。闻声赶进来的周星匆忙伸手去抓住葛涛,只听“嗞!”地一声,他只抓下了葛涛的一片裤脚布。紧接着只听到“嗵!”地一声,葛涛终于沉重地落到了地上。…… 躺在血泊中的葛涛已经什么也不会说了,脸上身上都是泥土和血,双眼紧闭,肿大的嘴已经闭不上,口中冒着白沫,咽喉发出异样的咕噜声,只有出气没有进气。突然,他眼睛半睁开了一下,像要寻找什么,但瞬间这光便熄灭了。人们听到他人生最后的一息气流缓缓地从口中呼出,他解脱了,但很不光彩,极不理智,更是残忍。医生检查了一下,葛涛的左腿折断,左胸肋骨断了数根伤及心脏,脑部严重震荡等等。 葛涛是走了,他带给了家人一个晴天霹雳,一个破灭了的希望,也给群艺馆的领导小组和工宣队出了难题。对他的死得有个说法,一个结论。说他是历史反革命,够不上;他是学生时代集体参加过三青团,而且是向组织交待过的。说他是现行反革命,他又没有反党反社会主义的言行。那是什么问题呢?总不能说是领导小组和工宣队的问题吧?最后,大家统一了认识,不管是什么问题,行凶杀人未遂,然后畏罪自杀这是事实;行凶杀人本身就触犯了刑律,是刑事犯罪,是要受法律制裁的。结论就这么定了,领导们组织全体学员开会、学习、讨论、表态,统一了思想认识,然后是再一次声讨葛涛的罪行。 第64章 一切的后患似乎都不存在了,高潮暂时得到了平息。最后,群艺馆又以组织的名义通知家属,并出于人道主义的考虑,给葛涛卖了一口薄薄的棺材。与遗体的告别仪式仅限于葛涛的亲属和朋友,群艺馆的领导小组和工宣队也到了现场。葛涛的妻子儿女们在棺前遗像下痛哭、磕头、化钱纸。孩子们不敢多说话,但妻子崔桦在嚎啕痛哭时,不顾一切地说了一句话: “老葛啊!毛主席的光辉那儿都照到了,就是没有照到你身上啊!” 史文豪和万山红听后怔了一下,想发作,被工宣队长大老张止住了。 葛涛的死,使得群艺馆革命领导小组和工宣队开始冷静地分析处理一些问题,但阶级斗争不能不搞,这是纲,纲举目张。经过研究和请示,他们决定缩小打击面,孤立一小撮真正的阶级敌人,而把一些犯有这样或那样错误的好人尽快解放出来。因此,继李亚如被解放之后,一些在武斗中犯有严重错误的人经过教育也解脱了。孙悦汉也准备给予解放,只待外调的同志归来,最后落实他家中父母的历史情况。孙悦汉的老家是嘉兴。不久,外调的史文豪回来了,他的脸色凝重、严肃,没有一丝笑容,看来孙悦汉又是凶多吉少了。周星拉住刚进来的史文豪问道: “史组长,孙悦汉家中情况怎么样,没什么重大问题吧?” 史文豪白了他一眼说:“你呀,就是头脑简单,阶级斗争复杂着呢!好好在运动中锻炼自己吧,不要老是长不大。好了,别多问,过两天你就知道了。” 周星挨训了几句,尴尬地抓了抓头皮。 两天后,一发“重磅炮弹”在大字报上炸开,大标语又刷新了一层。大字报的标题是几个特写的大字《孙悦汉原来是约翰孙》。这条非同小可的爆炸性标题,立即在整个文化系统学习班引起了轰动。“约翰孙”这可是个美国名字,美帝国主义可是世界革命人民的头号敌人。于是,人们立即联想到潜伏的美国间谍和特务;联想到他的面孔的确不像中国人。中国人个子没那么高,皮肤没那么白,眼睛没那么深,鼻子也没那么高挺。多么危险啊!敌人就在我们身边,居然都不知道,还准备解放他呢!幸亏外调得及时,否则,我们都要成为中华民族的千古罪人。难怪他的小提琴拉得那么好,二胡却拉不好,因为他根本就不是中国人吗!那他又是怎么混进革命队伍来的呢?暗中又干了多少坏事呢?又是如何与美帝间谍组织联系的呢?问题和疑点太多太多。大字报前人如潮涌,都想弄个明白,差点没把报栏挤倒。然而,大家都没有找到答案,只看见大字报上划着一个又一个的大问号。一些好奇的人们又涌向了太平间,那个过去停死尸的地方,葛涛行凶杀人的地方。他们要仔细瞧瞧“约翰孙”,究竟和革命的中国人民有什么二样?结论是:“他的确像美国人,太像了!” 然而,此时的孙悦汉还蒙在鼓里,因为他一直呆在太平间的反省室里,外面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他根本不知道。现在外单位学员站在门窗口对他指指点点,又时而冒出一些“美国人”、“特务”、“间谍”之类的单词,让他吃惊不小,又让他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这些日子稍为放松了一点的弦,又在他心头绷紧了。他不能不紧张,中国有句古话:“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何况现在是阶级斗争年年讲、月月讲、天天讲的年代。这些日子为了躲避灾难他有了一个发明,这是根据“病从口入,祸从口出。”的理论悟出来的。他在衣服口袋中每天都放着一只小小的玻璃瓶子,随时都用手摸摸,提醒自己要“守口如瓶”。只要把自己变成哑巴,就不会有灾祸。如果不是生存需要,最好还是个瞎子,什么都看不见的瞎子是不会妨碍别人的,至少没大的妨碍。但今天怎么啦?我并没有碍着谁,难道又会成为众人之的?孙悦汉的心中忐忑不安。 周星在领导班子和工宣队的眼中并不是什么重要角色,但今天关于孙悦汉问题的扩大会议破例吸收了他参加。也可能是因为喜欢音乐的周星过去和孙悦汉关系还好,想让他协助做点工作。会议开始,史文豪什么也不说,而是先拿出两张放大的黑白照片,看得出这是两张解放前老照片的复制品。一张照片上是一位浓妆艳抹的舞女正和一位美国军官跳舞,美军只是背影,舞女却是四分之三的正侧面。尽管照片是黑白的,但舞厅的豪华,众舞者的显贵仍历历在目。史文豪举着照片提示: “大家注意,这个舞女就是孙悦汉的母亲何旖旎,但真实的身份是个未知数。她现在已经死了。”说完他又举起第二张照片。照片上是一位西装革履的年青人,站在上海豪门夜总会门口。史文豪介绍道:“这个人就是孙悦汉的父亲,准确地说,只能算是养父,名字叫孙富贵,是个有历史问题的极不老实的死顽固分子。” 两张照片立即在与会者中引起了不小的反响。史文豪清了清嗓门说: “大家静一静。从今天起,我们成立孙悦汉问题的专案小组,我和工宣队大老张是专案组的正副组长。孙悦汉的家庭问题和历史之谜,正是从这两张发黄的老照片掀开的。同志们都知道,孙悦汉的家庭出身是地主,可老照片上我们看到的却是穿着西装打着领带,出现在旧上海十里洋场豪门夜总会的父亲孙富贵,和陪着美军翩翩起舞的母亲何旖旎。而更令人吃惊的是,孙富贵根本不是孙悦汉的父亲,他的真正父亲是个洋人,是个美国人,是个有地位的美国人。孙悦汉是个混血儿,杂种。这两张照片是孙富贵现在地区革命委员会抄家时发现的。他们正在为揭开这个历史之谜全力以赴的开展调查,并希望我们单位与其保持联系,相互配合,从孙富贵的儿子孙悦汉身上找到突破口,揭开阶级斗争的盖子,挖出多年来一直隐藏在我们身边的阶级敌人。同志们啦!我们都知道,朋友越多越好,敌人越少越好,多团结一个人就多一份革命的力量。在外调之前我们组织上也内定,如果孙悦汉没有什么新的问题,就让他解脱,给他重新做人的机会,这也是我们党一贯的‘给出路’政策。可是,树欲静而风不止,阶级斗争是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我们也只有奉陪到底了。……” 史文豪滔滔不绝地讲了一大篇,又给大家叙述了一个孙富贵交待的并不可信的,只有在电影中才会发生的故事。最后,领导小组确定了一个对孙悦汉单刀直入的攻心战术,不获全胜决不收兵。 对孙悦汉的斗争一改以往的大会揭批,风风火火的群众运动形式,而采用车轮战攻心。傍晚,孙悦汉被带到领导小组的办公室。参加审查的只有四个人,史文豪、周星和两名工宣队员。两张办公桌八字形的排开,把孙悦汉包围在孤独于中间的凳子上。史文豪特意从单位拿了一只舞台聚光射灯来,强烈的光柱随时都准备启动。周星很久没有认真注意过孙悦汉了,他发现孙悦汉苍白消瘦了许多,眼窝深陷,的确像个混血儿的模样。他吸取了父母各自的优点,长得很帅,但神态沮丧而忧郁、令人想到朝鲜战场上被志愿军俘虏的美国兵。史文豪念过毛主席语录后便开始了内紧外松的问话: “孙悦汉!你是中国人吗?” 孙悦汉毫不犹豫地回答:“当然是中国人”。 “不!你不是中国人,你是美国血统的混血儿。”史文豪说。 孙悦汉大吃一惊:“这怎么可能呢?我怎么会是美国人的混血儿?我母亲虽然死了,可父亲孙富贵还在,可以调查的呀!” “不!孙富贵不是你的父亲,充其量只是养父。你别自作聪明以为我们什么都不知道,孙富贵都交待了,旁证材料也有了,我们只是给你一个坦白从宽的机会而已。”史文豪说。 “你们一定弄错了,我生在父母身边,长大在父母身边,从满月、满一百天、周岁的照片都有。我从未见到过什么美国人父亲,你们一定是搞错了!”孙悦汉发急的抗争。 “你要看照片吗?我现在就可以给你看。”史文豪说完话,冷冷地一笑,将两张照片拿出来又说:“你自己过来看看,认一认这是谁?” 孙悦汉诚惶诚恐地走到桌边一看,又不相信地揉了揉自己的眼睛,最后,他不得不尊重眼前的事实说:“这是我的生身父母。但这两张照片我怎么从未见过?” “好了!坐回去吧,孙悦汉,别再演戏了!你的真实身份应该是约翰孙,美国人的杂种。自己撒泡尿照照吧,你的模样哪点像中国人?个子、皮肤、眼睛、鼻子,瞒得过去吗?别把我们当傻瓜。我现在就点到这里,给你一个坦白从宽的机会吧,顽固到底是死路一条啊!到时新账老账一起算,后果不堪设想!你不想活,家里妻子儿子还要活,你就不为他们想想吗?” 史文豪的话让孙悦汉打了寒噤,又仿佛在云里雾里,真的找不到北了。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好像是比别人的高点。这一举动立即被史文豪发现,他不失时机地从抽屉中拿出一面镜子,吩咐坐在身边的周星递过去: “让他好好照一照,看看清楚自己的美国佬嘴脸。” 在座的人都笑了,唯有周星的笑有些苦涩和无奈。孙悦汉沮丧地低下头照了照镜子。今天,他才第一次发现自己的样子的确像个西方人。以前他曾为自己长得高大英俊而自豪,但万万没有想到在这英俊潇洒的后面,潜伏了如此多的秘密和灾难。 第65章 他无法接受这个事实,更不知道照片上的父母是怎么回事?现在,他不仅恨自己的家庭出身,而且恨他们把如此重要的事都瞒着自己,使自己无言以对,无地自容,后患无穷。此刻,孙悦汉真希望地下裂开一条缝,自己好钻进去,永远不再见人,但这是不可能的。他面对的现实是要交待问题,而他又无法交待,更不知要交待什么;他陷入了人生最大的困惑、窘迫之中。然而史文豪不是这样认为的,他认为孙悦汉是在耍花招,因为母亲对儿子是无话不说的,何况是唯一的独子。从更深的层次上分析,其中可能还与政治,与阶级斗争有关联。但他不能给孙悦汉过多的提示,只能引而不发,让孙悦汉自己把问题交待出来。时间一分一秒飞快地逝去,审查丝毫没有进展。炽热耀眼的聚光灯终于启用了,已是紧张疲惫数月的孙悦汉又处于高度亢奋的状态下,头上的汗珠直冒,苍白的脸变红了,又变灰白了。他口很干渴想喝水,周星想给他一杯水喝,被史文豪制止了。孙悦汉的思绪开始紊乱,视力分散,眼前时而出现幻觉,烦躁不安地捶自己的脑袋。史文豪正准备用诱导的方式继续审查,换班的工宣队长大老张和李亚如、万山红等人来了。史文豪和大老张到办公室外嘀咕了一阵,确定了下半夜的攻心诱供方式,审查便继续进行。史文豪和周星等人都休息去了。 上午九点钟左右,周星和史文豪被喊醒了,大老张兴奋地说: “一夜的努力总算没白辛苦,审查取得了突破性的进展。孙悦汉已经签字画押,承认孙富贵和何旖旎都是受命潜伏的美蒋特务,他自己是何旖旎和美国军官的私生子。现在我已经把孙悦汉押回太平间休息去了。”大老张又特别吩咐周星:“小周!你今天白天的任务是看守好孙悦汉,他的精神疲惫似乎已到了极限,千万别让他逃了或是出现意外。” 出于特殊考虑,反省室成了孙悦汉的专用单间,吃、睡和写材料都在这间房里。周星又成了临时看守。当他走入孙悦汉的房中,很难相信,一夜之间孙悦汉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他像个陌生的被葛涛幽灵附体的疯人一般,胡茬陡然长了许多,眼睛变得深陷、青黑、恐惧、茫然而绝望,灵魂似乎已经离开了躯体,不知道疲惫,丝毫没有了睡意,像只无头苍蝇在室中来回地走来走去,口里喃喃地念着: “我是杂种,我的父亲是美国佬,我叫约翰孙,不叫孙悦汉。……” 完了!彻底完了,毫无疑问,他将是第二个葛涛。不祥的预兆从周星心头涌出,又无奈地被强行压了下去。周星心中的确有点同情孙悦汉,何况他们过去是玩得较好的同事呢!但阶级斗争的利剑高悬在上空,在警告这个年青人,立场问题不能动摇,眼前的这个人是阶级敌人,是美国鬼子。“同情敌人就是对革命的犯罪”,周星只得用大老张的话不断地提醒自己。 “喂!你在那里念什么经,快去睡觉!”周星用一种严肃的口吻说。 孙悦汉突然停住脚步,回过头用一种诧异的眼光看了看周星,又自言自语地重复:“对!快去睡觉,快去睡觉……” 可他走到床边突然弯下腰去,好像发现了什么东西似的死死地盯着看。看着,看着,他又突然惊恐地往后退却,手指着床面大喊起来:“魔鬼!魔鬼!有魔鬼呀!” 孙悦汉急速退到墙角,用双手蒙着头蹲了下去,身体蜷缩成一团,像一只遇到危险时的刺猬。周星走过去一看,床上什么也没有,床单上只有一个小小的墨水点污迹。周星虽不懂医术,但直觉告诉他,孙悦汉的精神状态已经不正常了,过度地紧张和亢奋,随时都有崩溃的危险。必须让他镇静下来,而最好的办法就是睡眠。周星略一思索,便干脆把床单掀下来,卷成一团丢到门外后才说: “好了,魔鬼已经给我赶走了!你现在可以放心地睡觉了。我就在屋里给你守着,保护你。我们过去是朋友,你应该相信我。” “你是周星?我的朋友?我还有朋友吗?”孙悦汉半信半疑,但一看到周星诚实的眼睛,便相信了,何况如今他已经找不到可以信赖的人了。他又喃喃地自言自语:“我相信,我应该相信,……” 在周星的搀扶下,孙悦汉从墙角站起来,又缓缓走到床边从头到脚地察看了一遍,确认没有危险后,终于躺了下来,可嘴里还在说: “周星,你别走开,别离开我!我害怕!……” 他像个孩子似的,一只手紧紧地抓住周星的手不放,声音渐渐地越来越小,进入了睡眠状态。 周星觉得心里很不踏实,加上葛涛死的阴影还未完全散去,便想把现在的情况向领导汇报一下,可左等右等就是不见个人来。隔壁的准阶级异已分子是不可以随便走开的,看来只有自己亲自到前面大楼去跑一趟了。他低头看了看孙悦汉已经真的睡着了。于是,他把自己的手慢慢地脱开,又在一旁静立了五分钟,确认一切正常后,便关上房门向大楼跑去。 长时间的政治运动折磨,使孙悦汉的神经系统已非常地脆弱,就在这短暂的休眠状态中,噩梦仍在缠绕着他。他梦见了母亲何旖旎穿着一身白色的衣服向自己走来。孙悦汉已经很久没有得到母爱了,他流着泪跪在母亲的身边问: “妈!我是混血儿吗?” “是的,孩子!你的父亲是个美军,一个恶魔。你看,就是他!” 孙悦汉顺着母亲手指的方向看去,一阵飞沙走石旋转的狂风中,出现了一个青面獠牙的穿着美军军官制服的魔鬼,他吓得一头扑在母亲的身上。风停了,孙悦汉哭泣地说: “妈!他不是我的父亲,我不会有这样的父亲!” 何旖旎用手抚摸着儿子的头说:“你不应该有这样的父亲,但他的确是你的父亲。” “妈!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办?我实在太痛苦了!” “孩子!只有一个办法,把你的一半还给他,你就永远不会痛苦了。跟我来吧。” 孙悦汉缓缓从床上爬起,人却处在梦游的状态中。他仿佛看见母亲在远处为自己引路,便摇摇晃晃地跟着母亲白色的背影走去,一路上都空旷无人,畅通无阻。走着走着,前面出现了一道围墙挡住了去路,母亲便在前面说: “儿子,在墙根垫上砖块翻过去。” 孙悦汉照样做了。母子俩来到了一条铁路边,一列火车正冒着黑烟飞驰而来,越来越近。何旖旎温柔地说: “孩子,躺下吧,把颈放在铁轨上,把属于魔鬼的头颅还给它,你就永远不会有痛苦了。妈将带着你的灵魂,去一个无忧无虑快乐的天国。” 孙悦汉又照样做了。 周星气喘嘘嘘地跑到办公室,史文豪却到市里开会去了,他只得去找才睡不久的工宣队长大老张。大老张满不在乎地听完了周星的报告后说: “不必紧张,没什么关系!孙悦汉是精神过度紧张疲劳的正常反应,只要好好睡一觉便会好的,你回去吧。” 周星不好再说什么,只得一个人回到太平间。走进屋子他大吃了一惊,房门是开着的,床上连半个人影也没有。他问了问隔壁的刘沙河、赵文斌等人,都说不知道孙悦汉去了哪儿。 刘沙河又补上一句:“是不是上厕所去了?” 周星感到情况不妙,立即在太平间附近及厕所转了一圈,仍然没有发现孙悦汉的踪影。他只得再一次赶到大楼推醒了大老张。大老张责备了周星几句,立即组织人员在全院搜寻,但仍然是下落不明。大老张和周星赶到大门口,询问门岗是否看到孙悦汉从门口溜出去了?门卫非常肯定地答复:“没见。”二人正在一筹莫展时,万山红带人过来了,她说: “我们在大院东围墙边发现加高的垫脚砖块,他是否有可能翻墙逃跑了?” 大家又立即赶到东墙根。大老张站上去一看,视线的远处正是铁道线和纵横交叉的公路。他回头说: “周星,贺军,你们跟我出外追寻,万山红带其余的人仍在院中查找。” 说完,三人先后跃出了围墙,顺路寻找,不自觉地便向铁道线奔去。远处一列客运列车正冒着黑烟很快地由远而近,越来越近。列车突然长长地鸣响了气笛,好像在发出什么警告。走在头里的周星又听到列车紧急刹车的声音,那刺耳的声音令人毛骨悚然。周星的心脏猛烈地跳动起来。他回头说: “张队长,他不会卧轨自杀吧?” 大老张不置可否地答:“我们到铁道边去看看。” 当大家赶到铁道边时,列车早已停下。列车长、司机、乘警已把身首异处的孙悦汉尸体移到路边的空地上,老车长正将一块白色的餐桌布将尸体盖住。司机说: “这人是卧轨自杀,情况发生得太突然,当我们采取紧急措施时,已经来不及了。” 乘警奇怪地问:“这个人怎么像外国人的面孔?” 大老张的脸色铁青,非常尴尬地走到列车长面前出示自己的证件,并说明此人是刚逃出来的审查对象……。 列车长毫不客气地教训了几句,并叮嘱大老张在此等候铁路公安和事故处理部门的到来。列车长上车前边走边对警长说: “老王啊,这一年不到,我们就碰上了好几起卧轨自杀的事,这到底怎么了?” 警长无奈地耸耸肩伸伸手说:“天知道怎么回事!今天这个人好像是个混血儿,你看,多像外国人。” 这时,沮丧的周星注意到,孙悦汉的尸体切断处居然没有多少血迹……。 第66章 史文豪是下午赶回学习班来的,他同时从单位取回来一份从嘉兴方面寄来的,厚厚的一封航空挂号信。信中说明了孙悦汉家庭问题的调查终审结果,并附上了旁证人朱存礼的材料影印件。所述事实真相,和孙悦汉父亲孙富贵的交待是一致的: 故事发生在抗战结束后的大上海。嘉兴的年青商人孙富贵,和他的老乡娱乐圈的小提琴手朱存礼,从豪门夜总会出来时已是午夜时分。为了扫荡一下身上的酒气和灯红酒绿带来的眩晕,他俩沿着苏州河散步向旅馆而去。突然,夏夜凉爽的风中传来女人不堪凌辱的叫声,和粗野男人发情的嚎喘声。俩人加快脚步循声而去,发现路旁的树荫下停着一辆美军的中吉普,声音正是从军车中发出来的。孙富贵想过去弄个明白,被在娱乐圈见多不怪的朱存礼拦住了。他轻声地说: “勿要多管闲事!侬惹勿起,没看见亦是美军吉普车,警官见了都要跑开,没事体一样。” 孙富贵并不是不知利害关系的人,出于好奇,他建议躲在远处看看会发生什么事情。约三十分钟左右,一个披头散发舞女模样的人被推出车外,踉跄跌倒在地。门“咣!”的一声关上,车屁股冒着烟开走了,从窗里丢出了一卷钞票。钞票在地上翻飘,然而,那个地上的女人没有去拾捡,她似乎对那些花花绿绿的美金没有半点兴趣,任其随风飘去。心中纳闷的孙富贵又想过去,朱存礼再次制止了他: “侬勿要跑过去,远头看看好了,看清爽没?亦是豪门夜总会出道没多少晨光格舞女何旖旎。得个名字是老板帮亦改格,原先名字叫兰香,在乡下头叫阿香。亦是江北乡下人,读过几年小学堂。屋里向衰败,亦跑到上海夜总会当舞女。得个年头没啥舞女,跟妓女差勿多。按道理阿香亦做了些晨光,场面上事体也经历过,今朝那弄嘎狼狈?阿拉跟后头看看。勿要搞出啥事体来。” 阿香缓缓从地上站立起来,下身直感到火辣辣的灼痛。身上多处被这洋畜生抓揪出的伤痕楚疼虽已减弱,但心口却像被人捅了一刀般的难受,这伤口似乎永远不会弥合。她已经不会哭了,泪泉早已干枯;她恨这个没有天日的世界,但世界照旧存在。达官显贵们,美国大兵们照样活得潇洒快活。阿香到上海滩才来了三个多月,开始想找个正经工作干,可上海滩没有她的工作。家中疾病缠身的母亲正等着她的钱呢,无奈之中,她随一个掮客到了十里洋场的夜总会。当时讲好了只陪舞不卖身,可一踏进了这块不干净的土地就别想再干干净净地出去了,她只能是一再的堕落。在这短暂的三个月里,她好像活了很久很久,把人生的全部苦难都浓缩在这些日子里品尝,而且要强作欢笑地品尝;她觉得自己越来越孤苦伶仃,像风雨中飘流的浮萍,没有了根基找不到岸;她觉得生命对自己已没有什么意义,活着只是为了挽救可怜的母亲;她觉得自己已没有人的尊严,只是富人们桌上的一道菜,任人品尝而已。这些主子们觉得自己花了钱,既然花了钱就得对得起这些钱,于是,畜生们在满足自己快乐的同时,便对‘人肉商品’肆意地虐待、凌辱。今天的美国军官不就是这样的吗?钱不少你,但他得玩个够。阿香觉得自己头一阵晕眩,便扶着道旁的树定了定神,然后缓缓向苏州河边走去,现在是该将一切结束的时候了。白天,吸毒的父亲来信告知,母亲已经去世,自己心中唯一的牵挂已经不存在了。至于那个吸毒的父亲是屡教不改病入膏肓,是永远填不满的枯井,自己也管不了许多。于是万念俱灰的阿香准备投入苏州河中一死了之。就在千钧一发的时刻,孙富贵救了阿香。后来,他一方面是出于同情,一方面是迷恋阿香的美色,便带着阿香离开了大上海回到嘉兴,并娶了她为妻。没料到的是,阿香居然怀上了那美国军官的孽种。本来阿香要打胎,可没有生育能力的孙富贵坚决不同意,孙悦汉也就这样来到了这个世界。后来,小提琴手朱存礼又成了孙悦汉的音乐启蒙教师。现在朱存礼在某文艺界的“五.七”干校中接受劳动改造,他和另外两名知情人就是这段历史的证人。 史文豪和大老张望着这封航空挂号信无言以对,因为一切都太晚了。他们又用一种责怪的眼神看了看周星,似乎在质问:“你为什么不把人看住?事情都是你造成的!”周星像犯了罪似的低下了头。 噩耗终于传到了孙悦汉的夫人邓医师和儿子小凡耳中,她抱着儿子悲痛欲绝。恸切中,她突然望到了丈夫和自己喜欢的小提琴,绝望、悲愤、怨恨一齐涌上心头,有如惊涛拍岸在冲塌邓医师精神的堤坝。她突然疯狂地高举提琴,要将这曾寄于她美好希望,激起她甜蜜回忆,勾起她辛酸痛苦的东西彻底砸烂。儿子小凡却一把抱住了妈妈的腿,苦苦地哭着哀求: “妈妈!不要砸了它,那是爸爸妈妈最喜爱的东西,我也喜欢,留下它吧!” 邓医师终于垂下了无力的手。当天夜里,这小屋中又传出琴声,那是邓医师在叙说自己的凄楚、哀怨和怀念。这琴声幽长、绵延不断,将伴随母子俩渡过漫漫的长夜,一天,又一天,又一天;但天总是会亮的。 第19章白骷髅夜游莫家小欧阳泪配大山 邝美芬的闯入,使莫有才暂时得到解脱。他像只丧家犬,或者说更像只干坏事而被猎人打伤侥幸逃脱的狐狸,不敢对家人说出事情的真相,只得撒谎说自己不小心从山坡上摔下来,弄了个满身伤痕。傍晚,收工回来的知青们为此事又气愤又好笑。宫勇刚觉得不解恨,认为应该去告他一个强奸未遂罪,靳红红则认为,从长远考虑还是应该给他一个改过的机会。江海浪打趣地说: “张大山,你也太过分了!什么东西不好往头上套,套个小铁桶也就罢了,怎么把夜壶往人家堂堂会计头上罩?那味道有多臊!” “你知道什么,我这叫投其所好,这骚公鸡就喜欢闻臊味,他自己没这个勇气罩,我就助他一臂之力吧。这还算是客气的,如果不是欧阳文涛在场,我会用夜壶装尿给他喝的,让这小子尽兴地臊一个够。” 张大山的话把大家笑了个痛快,知青们很久都没有这样高兴过了。欧阳文涛刚喝了一口开水在嘴,竟笑得鼻子也给水呛酸了。 这件事情之后,莫有才对张大山是又恨又怕,对知青们也变得敬而远之了。可能是怕事情败露出来吧,他又偷偷地给知青们提高了每日的劳动工分。但张大山是个不肯善罢甘休的人,他私下串通宫勇刚和季中华,准备寻机会再整一下莫有才。这天,三个人在后山为知青点打柴,途中无意发现一座荒废且半暴露的古坟,也不知是什么年代?何方人氏?张大山灵机一动,便招呼大家停了下来。他用柴刀捣了捣,将朽木敲去,发现腐朽的棺材中仍有一具完整的白骨,看似一具老年的女尸骨,头发还未脱落。宫勇刚和季中华惊得往后退了一步。季中华胆子更小,连声地说: “大山,别动了!动人家的祖坟是造孽的!” “什么造孽?人死万事空。我还想借这个骷髅整一下莫有才这小子呢。”张大山满不在乎地说。 宫勇刚一听也来劲了,上次揍莫有才他没赶上,这次可不能放过了机会,他问:“你打算怎么一个整法?” 张大山看了看四周后,非常轻声地对他们说:“我们这样……” “那不行,会吓死人的!”季中华反对道。 可宫勇刚却说:“他是男人,哪那么容易吓死?” “可他家里养了一条看家护院的大黄狗,我们怎么进得去?”季中华又说。 “这还不好办,我们先……”张大山说出了一个妙计。 第二天正好是赶大集的日子,生产队的社员大都赶集去了。知青点除了江海浪,靳红红到集上去了,都因经济拮据和兴趣的减弱,而呆在家中处理个人的事情。张大山和宫勇刚、季中华,按照原定的计划溜到莫有田的屋前。碰巧,他们一家三口都赶集去了。不知情况的知青先派出季中华,借个理由去敲莫家的门先摸摸底。守门的大黄狗呼的一下窜了过来。季中华知道狗的特点是越跑越咬,越逃越追,便不慌不忙地丢下一个肉包子,又弯下腰摸了摸狗脑袋以示友好,这狗的声音也便小了下来只顾忙吃。季中华抬眼一看,发现“铁将军”守门,知道莫有田全家都出去了,便对后吹了一声口哨。张大山和宫勇刚得到信号刚走出来,大黄狗又狂吠着冲了过去。张大山不慌不忙地也拿出一个肉包子,这狗正没吃够,立刻急得又是欢跳又是摇尾。大山十分大方地将包子丢在了脚边,黄狗贪馋地吃了起来。大山用左手抚摸狗头顶的皮毛,看准了要命的位置,就在黄狗不备的时刻,他右手的铁鎯头猛地击下,这狗连哼一声都来不及便倒下了。宫勇刚迅速将事先准备好的麻袋把黄狗装了进去,又迅速地离开了现场。路上三人决定,大山和宫勇刚去后山预先找好的山洞,准备野炊狗肉大餐,季中华则回知青屋邀请欧阳文涛、邝美芬、曾小芳来分享他们的猎物。聪明的季中华怕她三人知道真相不肯来,便撒谎说是在山上打到一条野狗,本来是打算带回来的,可大山认为野炊更有意思,便在山上宰了起来。三个女孩子相信了老实的季中华,但欧阳文涛提出: “江海浪和靳红红还没回来,大家有福同享,是不是留一个人在家里等一等?” 第67章 季中华笑了笑,把手一摆说:“不用你担心,我们早考虑好了,带上几样炊具和大钢精锅,回来还能少他们吃的?” 女孩子们就是细心,她们怕烤出来的味道不好吃,又匆匆忙忙地准备了应有的佐料。临行,欧阳文涛在张大山的床边又发现一瓶没喝完的三花酒,也便顺手带上了。 大家高高兴兴一路嬉笑着赶到了山洞。大山和宫勇刚的动作也真快,不仅狗剐好,切好,洗好,那张大黄狗皮也埋掉了。知青们立即分头去拾来一些茅草和干柴,炊烟便袅袅地升了起来,馋人的狗肉香味飘满了整个岩洞。多少时日都没打过牙祭了,知青们不仅牙齿痒痒,口水直冒,肠胃也咕噜咕噜地响了起来。女孩子们把狗肉分了三种做法:熏烤、红烧、香菇清炖,小小的山洞仿佛成了他们的新家一般热闹。最嘴馋的恐怕要数张大山了,他是负责熏烤的,却时不时地偷吃。欧阳文涛说: “张大山,你怎么又偷吃了!也给大家留点。” “我是尝尝熟了没有,是对大家负责,不算偷吃。”大山说。 快嘴曾小芳一屁股在大山身旁的石头上坐下,又支使大山:“喂!你去把餐具准备一下,这里就让我来负责吧。你的舌苔太厚,感觉不灵敏,这些熏肉就是全部给你吃了,肉还是没有熟的。” 大家哄堂大笑,张大山只好让位给曾小芳。走了两步,他又回头对大家幽默地说: “吃饱了的馋虫,换上个饿瘪了的馋虫,这肉恐怕真的会一点都不剩了!” “你胡说,我才不是馋虫呢!你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曾小芳争辩道。 “那你就是一只有君子风范的文明虫?”欧阳文涛打趣说。 大家不禁又笑了,好强的曾小芳干脆来个棍扫一大片: “你们都是虫,有大虫、小虫、馋虫、懒虫,就我是人。” 大家更加开心地大笑。宫勇刚这下来劲了,他敲着碗底说: “听到没有,我们都是虫,就她是人。文明人与虫为伍,虫可是要吃人的。我慎重宣布,本大虫最喜欢吃人的嘴巴,你们也自选一处解馋吧。现在大家跟我一起唱‘我们是害虫’,一道唱着歌把曾小芳吃了。” 山洞中顿时热闹起来,众人敲碗敲盆地唱着:“我们是害虫,我们是害虫,……”围着曾小芳转了起来。宫勇刚则瞅准机会,出其不意地在曾小芳的嘴上亲了一口,还连称: “好吃!好吃!人嘴的味道就是不错。” 曾小芳假装恼火地抄起一根烧着火的木柴追打宫勇刚,…… 洞中野宴终于轰轰烈烈地开始了,知青们大口地喝酒,大块地吃肉,痛快极了。文质彬彬的季中华不会喝酒,两口下肚便满脸通红,他把自己碗中的白酒全倒给了大山,又说: “大山,我不会喝酒,你就帮我一个忙吧。” “行!兄弟们够味,我就帮你一个忙。”大山端起碗喝了一口酒又说:“你们发现没有,我们今天都成了中国远古的山顶洞人。古人说:‘洞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我们在这洞中吃肉饮酒,那莫有才小子正忙着找……” 季中华见有点醉意的大山要说出事情的真相,赶紧用手捅了捅他,暗示他别说出来。大山把眼一瞪说: “怕什么?明人不做暗事,不就吃了他一条狗吗!对自己人还隐瞒什么?没把莫有才这小子告到法庭去,已经算是便宜他了。” 在座的三个女孩大吃一惊。欧阳文涛指着季中华说: “哇!小季呀,你这个老实人什么时候也学会撒谎了?还骗我们说是打到一条野狗,你们也太那个了!莫有田知道了能善罢甘休吗?” 季中华因理亏而不敢正视欧阳文涛,嗫嚅着低下了头。 女孩们几乎都放下了手中的碗筷。这下张大山可不高兴了,他一仰脖子把碗中的酒“咕噔!咕噔!”一口气喝了下去,将空碗一丢,摔了个粉碎,口中喷着酒气骂道: “怎么了?今天怎么了?你们都怕那个莫有才?什么东西!他是禽兽不如的畜生!他老子又有什么了不起?是走资派,是这一带的土皇帝!莫有田父子俩在咱们生产队作威作福,任意欺压生产队的社员,大家都怕他,我张大山不怕他!舍得一身剐,敢把土皇帝拉下马!我们是在跟走资派作斗争!你们想想,没有莫有田的纵容,他儿子敢对欧阳文涛非礼吗?莫有田把生产队领导好了吗?社员们都丰衣足食了吗?他真正关心过我们知青吗?没有!绝对没有!……” 张大山的酒后真言句句如雷贯耳,煽动着知青们的心。他的话虽不全对,但不能说没有道理。洞中一时寂静了,只听到大山一个人的吼叫,和洞壁的回声。然而一切都必须回到现实中来,辱骂是无济于事的。现在莫有田仍是生产队的领导,何况一件事归一件事,不能因为莫有才的卑鄙行为就偷宰他家的看门狗。张大山吼过之后,大家好不容易才让他躺下休息。这时,欧阳文涛冷静地谈出自己的看法和主意: “张大山刚才酒后说的话,我们也不必太认真,但我还是觉得今天的事做得不妥。现在事已如此,狗肉也差不多全进了大家的肚子。依我看,剩下的狗肉也不必带回去了,干脆全部消灭掉,然后打扫战场,连骨头都全部掩埋不留痕迹。大家知道,江海浪和靳红红是正付组长,做人也很认真,这事还是别让他们知道为好,免得他们进退两难。但有一点我要讲明白,希望这样的傻事不要再发生了。说实在话,我们知青的确过得很苦,心里也窝着股气,但我们知青不能学莫有才那小子一肚子坏水,再困难,再委屈,我们也应该正大光明堂堂正正地做人。祖先有句话,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男不能盗,女不为娼,才是真正的炎黄子孙。中国人是条龙啊,我们不能把自己糟贱成了一条虫!……” 狗肉野餐之后,知青点若无其事地平静,莫有田一家却忙了几天,恨了几天,但又找不到发泄的对象。只有心中有鬼的莫有才怀疑是知青干的,但他也是哑巴吃黄连不能声张。 那天欧阳文涛在山洞中说的话对张大山和宫勇刚是白说,但对季中华却起了作用。他退出了三人预谋的报复计划,并劝他俩别做过头,以免到时无法收拾。大山俩人口头上答应了,也沉默了些时日,因为他们也必须等莫家的失狗风波过去,警惕完全放松后才干。当然,大山不会等得太久,否则莫家又买条新狗来,做起来就麻烦多了。这天天气阴沉,张大山和宫勇刚打听到莫家父子俩晚上要出去开会,白天就把那“宝贝”取了出来。晚上九点,城里到处还是热热闹闹的,可在落后的农村情况就两样了,按农民的话说:“天黑了,没什么事情可做,抱着老婆造人去”,否则中国人口何以发展如此迅速。这夜莫有田和儿子都不在家,鬼精灵不愿等丈夫儿子回来,便早早上床睡了。张大山溜到莫有才的房门口,用带来的铁丝几下便捅开了老式的铜挂锁。他做了一个手势,放哨的宫勇刚便像野猫似的窜了过来,又一同溜进了屋中。床上的被子居然是铺好了的,大概是鬼精灵关心儿子帮铺好的吧。张大山迅速将那“宝贝”塞进了棉被中,俩人又悄然无声地离开了莫家。临走,粗中有细的大山又把土制的老铜锁照原锁好。 晚上十一点左右,莫有田父子俩回到家里,各自钻进自己的房中。莫有才是个懒汉,睡前本来就很少洗脚,今晚困了,他脚也不想洗,油灯也就懒得点了。他把衣服一脱,穿着短裤就往被子里一钻。突然,他发现被子里有个什么东西顶了自己一下,用手一摸硬绑绑圆咕隆咚的,好像还有毛。他心里一惊便顺手掀开被子,将那玩意儿拿了出来想弄个明白。这时,窗外突然响起一声春雷,火蛇般的闪电破窗而入。就着闪电光,莫有才终于看清楚,这圆咕隆咚的东西竟是一个女骷髅,这骷髅披着乱蓬蓬的枯发,露着白森森的牙齿,没有眼珠的两个黑洞中闪着磷光。莫有才惊得手一松,骷髅掉在地上竟又滴溜溜滚转了起来。 “救命啦!有鬼呀!快来人啦!”他赤脚跳下地一边呼喊一边想逃出去,可慌乱中他连门也找不到了。 刚想睡觉的莫有田夫妇听到儿子的呼救,立即带上电筒,又顺手摸了根门杠赶去救儿子。鬼精灵则抄起屋中的洗脸盆在院中一边敲一边大声向外呼喊: “救命呀!来人啊!救命啊!……” 莫有田连推了两下门,见门反拴着,便一脚将门踹开,立即冲了进去,没想到脚下正好踩着了那骷髅,他身子往前一扑也栽倒了,手电筒也摔熄灭了。莫有才见门开了,便不顾一切地冲出屋去,将他老子丢在屋里。莫有田爬起来到地上去寻摸手电筒,没想到正好又摸到了那个女骷髅。他不知是什么东西,便就着朦胧昏暗的夜色一看,这披头散发的白骨精差点没把他吓昏过去。他把骷髅顺手一丢,也大喊着:“有鬼!有鬼!”跑了出去。莫有田这顺手一抛不要紧,却把这骷髅丢出了房门。骷髅在地上咕嚕嚕地直向鬼精灵脚边滚去,鬼精灵吓得把手中的洗脸盆往地上一丢,拔腿就跑。惊魂未定的莫有才跟着母亲又盲无目标地跑了起来。这时,左邻右舍胆大的农民们拿着棍棒锄头吆喝着围了过来,还没有看清楚地上是什么东西,锄头、扁担、棍棒便混乱地砸了下去。闻声而来的民兵队长用手电筒一照,便大声吼道: “好了,别再瞎砸了! 第68章 这是个死人骷髅。” 这时,大家停下手,才看清楚地上是个女人骷髅。旁边有位老人说: “叫莫队长一家人过来看看,父子俩再在骷髅上撒上一泡尿,这样可以压惊镇邪。” 躲在母亲身后还在筛糠颤抖地莫有才怎么也不敢过去看,还是他老子莫有田胆大,不愧是个队长。他走过来用脚拨了一下骷髅,又对它吐了口唾沫,接着又在骷髅头上撒了泡尿。旁边的社员也学着队长做了一遍,口里还骂骂咧咧: “淹死你,白骨精,叫你永世不得超生!”这也算是大家给队长助威镇邪吧。 该做的事都做了,莫队长命令民兵队长将骷髅丢到臭水塘去。民兵队长带着两个民兵刚要走,莫有田又喊住他们: “今天的事发生得蹊跷,好像是有人在破坏。明天我们队干部开会,把知青队长也叫来,我们得好好查一查。” 晚上的白骷髅风波虽然过去了,莫有才却吓病倒了,高烧之中他还在喊着:“鬼!有鬼!救命啊!”她母亲只好请来巫婆做法事。这巫婆一番装神弄鬼之后,将粉状镇静剂与米粉的混合物喂给莫有才吃了,并说这是“仙药”,一吃就灵。巫婆拿着钱高高兴兴地走了,莫有才照吩咐连吃了几次“仙药”又昏睡了几天,病总算好了。于是,这巫婆的名声大振。 骷髅案在生产队连查了一个月还是没有结果,只好不了了之。但莫家父子却从中得出了一个教训,平时做人还是收敛点好,否则被人整死了都不知是怎么回事。莫有田夫妇私下也问过儿子平时是否得罪过谁?可莫有才一口否定。其实,他心中已猜测事情可能与张大山有关,但没有证据,加上自己又有种种的不是,只好将此事按捺在自己心中。 白骨风波传到知青点,大家自然是幸灾乐祸。季中华知道是张大山和宫勇刚瞒着他干的,为了哥们义气也只好装着若无其事,但背后他对张大山发出了严重警告: “你们不能再胡作非为!事情适可而止,否则,是要后果自负的。” 不知怎的,张大山变得越来越喜欢酗酒了。没有钱,他就变换自己的东西或是上山打柴换贱价的劣酒喝,同学们劝也劝不住。这天,他又准备上山去砍柴,欧阳文涛心中很闷,也想跟去山上看看春光,欣尝欣尝满山遍野的杜鹃花,大山很爽快就答应了。俩人说说笑笑不知不觉便来到了山上。漫山遍野的杜鹃花像火红的海洋,在春风中掀起红色的波浪。清新的空气中弥漫着花香,令人沉醉留连忘返。这时,大山在想着如何多打柴换酒喝,欧阳文涛却想唱歌,让春风将自己的歌声吹到周星的耳朵中去;不!应该是吹到周哥的心田中去。唱什么好呢?想来想去实在想不出什么,满脑子都是毛主席语录歌、造反歌、颂歌和样板戏。忽然,他记起母亲曾教过自己一首朝鲜歌曲,歌名叫《哩哩哩》,那是一首歌颂春天的动人歌曲。于是,欧阳文涛便在花的海洋中唱了起来: 哩哩哩!哩哩哩! 春天来了哩哩哩,多么美丽哩哩哩哩! 祖国的天空飞着小鸟, 唱吧!唱吧!飞吧!飞吧! 唱吧!飞吧!飞来这里, 飞来许多布谷鸟。 布谷!布谷!布谷!布谷! 布布谷!布谷!布谷! 唱一个吧百灵鸟, 比哩哩,比哩哩,比哩哩,比哩, 啦、啦、啦、啦、啦、啦、啦、啦! 唱吧!飞吧!飞来这里,飞来这里, 哩哩哩,哩哩哩,哩哩哩,哩哩, 飞来这里。 …… 最近张大山的心情极坏,退休在家的母亲来信说眼睛越来越不行了,医生诊断是白内障中晚期,治疗没有把握,不治疗又有失明的危险。大山的父亲早逝,母亲守寡把这个独生儿子养大。好不容易把儿子拉扯大了,又去了“广阔天地”,母亲还得继续省吃俭用,把少得可怜的一点退休工资大部分给儿子寄去。现在母亲的眼睛都快瞎了,为了省下钱给儿子,母亲选择了拒绝手术治疗。这种伟大崇高的母爱每天都在撕扯着大山的心。大山夜里在梦中为母亲流泪;白天常一个人躲在无人处揪自己的头发,捶打自己的胸口,骂自己不是个男人,是个十足的大混蛋,根本没有资格做母亲的儿子。就这样,他和酒结下了不解之缘,借酒消愁愁更愁。 欧阳文涛一首春天的放歌,又点燃了张大山对生活的爱和希望,激荡起他青春的活力。他想,人不应该轻易地放弃,母亲不也是执着地克服了许多困难才把自己抚养大的吗。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世界上只要有人存在就会有希望。想到这里,大山的心里也豁然开朗起来。阳光透过山峦和树丛斜射到大地,山鹰在天空翱翔,小鸟在林中欢唱。大山突然也想唱支歌,但同样觉得脑中一片空白,找不到适合此时此景此心情的歌,一种沮丧的心情又抬头了。一束阳光射到他身上,启迪了他的艺术灵感,令他想起文革前脍炙人口的四川山歌《太阳出来喜洋洋》,于是,他便憨声憨气地扯开粗哑的嗓门喊唱了起来: 太阳出来啰嘿,喜洋洋啰啷啰! 挑起个扁担啷啷才,咣才, 上山岗啰啷啰! 手里拿把啰嘿,开山斧啰啷啰, 张大山粗旷的歌喉引得欧阳文涛也跟着和了起来: 不怕虎豹啷啷才咣才, 不怕狼啰啷啰! 走过一山啰嘿,又一山啰啷啰, …… 和谐的男女声二重唱在春风中飘舞,在山野中回荡,让人忘却了世界上一切的烦恼,让生命喷发出火光。回归大自然吧!回归大自然就是回到母亲的怀抱,只有母亲才能抚平儿女的创伤。春姑娘在喃喃地说:快抛却野心,抛却残忍,抛却填不满的欲望,和大自然和谐地融合到一起,人类将会充满希望。 “山猫!山猫!一只又肥又壮的野山猫,你看到没有?”大山欣喜地叫了起来。 欧阳文涛顺着张大山手指的方向看去,一只矫捷的野山猫正警惕地盯着还不算陌生的人类,随时准备逃走。大山立即想到了一顿丰盛的野餐。他拔出别在腰间的砍柴刀,叫欧阳文涛从左,自己从右边包抄过去。欧阳文涛心中犹豫不决,他即不愿意杀生,也舍不得丢下捧满手中的映山红。 “还犹豫什么?把花丢掉,这可是送上门来的美餐啊!好久都没打过牙祭了。”大山以命令似的口气说。 欧阳文涛极不情愿地放下手中的映山红,从左边围抄过去。这山猫可是很机敏的动物,没有猎枪的人是很难抓住它的。聪明的野山猫似乎知道对手没有猎枪,便跑跑停停,有时甚至大胆地从欧阳文涛的身边窜过去,文涛根本不敢用手去抓它。不知不觉他们追到了崖边。突然,欧阳文涛脚下的土石一松,只听文涛“啊!”了一声,便随着泥石滑了下去,接着便听到下面喊“救命!”这下张大山可慌了神,追过来往下一看,只见欧阳文涛被崖边的小树挂住了,树根承受不住人的压力,根旁的泥土已开始一块一块地往下掉。情况十分危急,欧阳文涛的身体下面,就是可令人粉身碎骨的深渊。大山倒吸了一口凉气,冷汗突地暴涨了出来,大脑飞速地思考解救的办法。有了!他把准备捆柴的长绳子迅速结在一起,立即垂了下去。就在欧阳文涛刚刚抓住这救命的绳索的时候,小树终于连根拔起掉进了深谷。心惊肉跳的欧阳文涛尽量控制自己的情绪,紧紧地抓住绳索开始一点一点地往上攀登。眼看就要成功了,可受伤的手再没有了向上攀登的力气。文涛的头顶是一块向外突起的石头,而绳子又夹在石头的缝隙之中,再磨损下去,绳子极有断裂的危险。欧阳文涛急得在下面哭了起来: “大山,快救我!我不想死,我还没有活够!” “你别哭呀!沉住气坚持一会儿,我正在想办法。” “我坚持不住了,再等下去,我会摔死的!” 大山激动得手都在颤抖,他宁可自己去死也不能让文涛死,因为自己是男子汉,而且从心里他已经暗恋上欧阳文涛很久了,她的疾病、痛苦、安全、生死比自己的生命还重要。张大山伏下身体一看,崖边有一条非常危险的途径可达文涛的脚下,但必须身贴崖壁踩着突出的石块菱角才能移过去。大山毫不犹豫地伏下身体开始了艰难的攀移。他像一只壁虎一样地在崖壁上移动着,自己已是危险万分,但口里还在鼓励着欧阳文涛: “小欧,坚持住!我马上就过来了。” 张大山终于攀到了欧阳文涛的脚下方,迅速地找到了自己手脚的立定位置。这位置是岩石的裂缝,虽然结实安全却像刀口一样锋利。这时,也顾不得许多了。他两脚踏牢,左手扣紧石缝,右手托住文涛的脚底慢慢往上送去: “小欧听着,绳子上端我已经绑牢靠了。你只要越过这块突起的石块,抓住没有磨损的绳子那段,很容易便上去了。我在下面保护你,你大胆放心地往上爬吧。” “那你怎么办?”文涛担心地问。 “我自然有办法,你别管我!” 大山的手在慢慢伸直,像单臂举重那样,可攀往石壁的左手在重力作用下被锋利的石块划得鲜血直淌,他咬紧牙关忍受着剧痛。欧阳文涛却感到身上手上都轻松了许多,信心和力量倍增,终于顺利地爬了上去。欧阳文涛安全了,张大山如释重负喘了一口气。很快,他发现自己也没法攀上去了。这下欧阳文涛急了,张大山却很冷静地说: “放心,我死不了! 第69章 我名字都叫大山,是山的儿子,能死在山上吗?小欧,你在刚才绳子磨损的地方折过来再打个死结,然后将绳子垂下来,我自有办法上去。” 欧阳文涛迅速如法炮制,又试了试绳子的结实程度,便将绳索放下悬崖。不一会儿,张大山也汗流浃背地登上了崖顶的安全地带。俩人都筋疲力尽地躺在山地上休息。他们万万没有想到,刚才那紧张的一幕全都被那只挑起事端的野山猫看到了。这只山猫一直躲在附近的草丛中,惊讶地观看着人类与自然的生死搏斗。它现在有点看不起人类了,在它眼中,一段并不危险的山崖居然把人弄得如此狼狈。谁叫你们想捕杀我呢?自作自受!好了,戏都演完了,那傻小子正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睡着了,我也该离开这是非之地了,于是山猫大大咧咧地从大山身边走过。这张大山可不是一只猫,而是一只虎,就是睡着了还有一只眼是半睁着的。就在山猫路过他手边的一刹那,大山一把逮住了山猫的后腿,并迅速爬了起来。大难临头的山猫立即露出了狰狞的本性,返身便嘶咬。张大山可不是吃素的,他抡动手臂死劲将山猫往石块上摔打。开初山猫还挣扎狂叫,一会儿便没了声音。大山不放心,又勒往山猫的咽喉骂道: “山猫哇山猫,你也太小看人类了,想和人类斗智斗勇?还差多少万年呢!还是老老实实做我的盘中餐吧!”他又回头对小欧说:“今天柴不打了,我也累得够呛。我们到上次那个山洞去,把这只野山猫吊起来烤了,打打牙祭,压压惊,也补补咱们的身体。” 经过一番折腾的大山和欧阳文涛已经又累又饿。他们在归途路过的山洞中升起了熊熊的篝火,三角叉架上的山猫肉被火烤得冒着油烟,烟中又透出一股馋人的香味。大山像变戏法似的拿出酒来了,原来他的军用水壶中装的不是凉开水,而是劣质的白酒。途中渴了他可以去喝山泉水,可累了非喝酒不行。张大山撕下一只外层已烤熟的山猫腿给文涛,自己拿了另一只说: “小欧,我们边烤边吃吧,先把外面已熟的部分吃掉,我的肚子已经等不得了。” 这没有放盐的肉食品味虽差点,但饥不择食,两个人便津津有味地啃了起来。大山又把酒递给文涛: “小欧,你也喝点酒吧,酒可以驱风寒,又可以驱散疲劳,恢复体力。” “我不喝,对酒没什么兴趣。你也不要喝得太多,万一喝醉了怎么办?我是背不动你的哟!”欧阳文涛说。 “没问题,别说这一壶酒,就是两壶我也能喝光!”大山举着水壶又晃了晃。 欧阳文涛知道张大山的性格,也不多劝,只说:“那你自己把握好分寸吧!” 大山口里应承着,嘴里却一口又一口的灌着,渐渐便有了七分醉意,一些平时埋在心里而不敢说的话便开始冒了出来:“小欧,你知道吗?我喜欢你。” “说错了,你喜欢酒。”欧阳文涛毫不介意地讽刺道。 “不!我喜欢你。如果你也喜欢我,我可以不喝酒,一辈子不喝酒,永远,永远,永远不喝酒。” 欧阳文涛只当他是酒后的胡说,另一方面也怕他真醉了回不了家,便说:“那你现在就不要喝了!” “好!只要你喜欢,我就不喝,我把这酒壶也丢了。” “我喜欢你不喝酒,明白吗?只是希望你别喝太多的酒,醉了伤自己的身体。” 欧阳文涛尽力把话说清楚,以免张大山发生误会。可张大山不是这样理解,在他听来只要自己不喝酒,就可以得到欧阳文涛的喜欢。于是,张大山举起水壶,刚想扔,又难分难舍地放下来,求情似地说: “小欧,让我再喝一口,这是最后一口告别酒,就一口,以后再不喝了!” 欧阳文涛听说只喝一口,也便没有阻止,又微微点了一下头。没想到张大山这一口酒居然是海饮,只听到“咕噔!咕噔!”的连续声音,一壶酒竟像自来水般的直流大山的肚里。她发觉不对劲,便去抢他的酒壶。晚了!这时大山已经自觉地放下了酒壶,一壶酒已喝得精光。他傻呵呵地说: “我守信誉,讲了最后一口,就是最后一口。老朋友,永别了!” 说完,大山将军用水壶往洞外一扔,只听“咣当当!”响了几声,水壶不知飞去了何方。这口急酒下去催起了张大山青春的火焰,但他仍极力控制住自己,又对欧阳文涛说: “小欧,你以后就是我的女朋友了。我要努力劳动,挣够钱,要你做我的老婆。不让你受苦,不让别人欺负你,让你过上好日子。”大山口里冒出重重的酒气,又打了一个心滿意足的饱嗝儿。 一听此言,欧阳文涛大吃了一惊,她万万没想到一句玩笑会闹出这样的结果。她敬重大山的豪爽和见义勇为,感谢他多次救了自己,特别是今天在悬崖上的舍命相救令她终生难忘。大山可以成为自己敬重的大哥,但不能成为自己的恋人,丈夫。欧阳文涛后悔刚才自己出于善意的承诺,但认为还来得及挽救,于是赶紧声明: “张大山,你千万别搞错了!我是喜欢你,喜欢你的豪爽和见义勇为,喜欢你不再酗酒。你可以成为我的好大哥,但不能成为我的男朋友!我已经有男朋友了,他叫周星,在秀江市群众艺术馆工作,是个画家,我们已经相好很久了。” “不!你在骗我。” “我没有骗你,我说的全是大实话,平时我收到的信件很多就是周星寄来的。你不也帮我接过信吗?” 大山急得眼都红了,他不愿意接受这个事实,便抗争道:“那你刚才为什么还答应我?还让我戒酒,为了你,我把酒壶都扔了!” “我答应了你什么?我并没有对你作过任何爱的承诺。让你别喝那么多酒,是为了你好呀!你想想,如果今天你醉得一塌糊涂,像滩烂泥似的怎么回去?” 听了欧阳文涛的话,醉意加上失望的张大山竟像孩子似的嚎啕大哭起来,哭得是那么伤心,把欧阳文涛弄得手足无措。突然,张大山又发疯似地操着粗哑的嗓门“啊!”地长吼起来,刚才“海饮”饮下的急酒,奇qisuu.书酒力已经发作。他的眼睛血红,样子非常粗野可怕,欧阳文涛不禁往后移了移。只听张大山忿忿不平语无伦次地叫骂起来: “什么周星,他算老——几?狗屁!他、他不值得你爱!他关——心过你吗?保——护过你吗?你——危险的时后,他救过、你——吗——?没有!——”醉眼朦胧的大山说完这几句话,又直楞楞地盯着小欧身后一块颇像直立人形的石头说起话来:“你、你、你就是周星,跑这来干吗?想抢我——的老婆?我揍、我揍死你!” 说着,张大山摇摇晃晃地站立起来,想去打那块石头,可腿一软却往前扑倒了。这一下可不好办,他正好压在欧阳文涛身上,一阵阵的酒气直吹到文涛的脸上。她吓得像只受惊的小兔不断地战栗,一边挣扎摆脱一边骂道: “张大山!你装什么酒疯,再不滚开,我就要喊人了!” 张大山似乎一点没听到。他的手无意中摸到了那又圆又软绵绵的东西,隐约领悟到那是乳房。这乳房又让他联想到结婚,那熊熊的篝火是洞房中的花烛,欧阳文涛已经成了自己的新娘,现在正睡在自己下面。于是,大山便狂吻起欧阳文涛来。接着,在酒精催动下欲火中烧的大山便强行干起了那种事情。欧阳文涛的呼喊,眼泪都无济于事,反抗也渐显无力。…… 云雨过后的张大山,又像只死猪般地打着呼噜睡着了。可怜的欧阳文涛披头散发坐在地上痛哭,身旁她采集的一大束鲜艳的映山红,也已被张大山滚碾蹂躏得支离破碎,流着无声的花泪。欧阳文涛真想一死了之,但自己人生的青春才起步,她还没活够,她太爱生活,她舍不得家和周星大哥。不知过了多久,洞中的篝火已经熄灭了,渐渐阴凉了起来。大山被冻清醒了,乍热乍冷使大山头一歪便“哇哇!”地吐了起来,吐出的酒食使洞中充满了馊味。呕吐后的张大山脸色苍白十分难看,可欧阳文涛视若不见,她把头埋在双掌中,仍深陷在无边的痛苦中。大山奇怪地问: “小欧,你为什么不帮我一下?我好难受啊!” “你好难受?你去死吧!你这个披着人皮的畜生!”欧阳文涛骂完,又随手给了张大山一记重重的耳光。 “我怎么了,你为什么打我?”大山摸着脸问。 “你自己干了坏事还有脸问我?” 张大山这时才注意到欧阳文涛披头散发的狼狈样子,注意到地上被自己践踏的映山红,注意到自己还没有穿好的衣裤;朦胧的记忆终于唤醒,更感到自己无地自容。现在说什么也没有用了,生米已煮成熟饭,一切都晚了。知罪的张大山爬起来“嗵!”地一声跪在欧阳文涛面前说: “小欧,我错了,我对不起你!” 悲痛的欧阳文涛把头一甩,泪水又涌了出来,她呜咽似的说: “你说得到轻松,一句错了便什么事都没有了,可我怎么办?我今后怎么做人?” “你可以惩罚我,打我,骂我,到法院去告我,说我是没有人性的卑鄙无耻的强奸犯,我会心甘情愿地伏法的。”张大山悔恨地说。 “那样有用吧?我不想打你,也不想告你,一点用也没有。”欧阳文涛又把脸埋在手心里,泪从指缝中渗出。 “那我就自己惩罚自己吧,只要你解恨我可以为你死!” 第70章 说完,大山便疯狂地捶打自己的胸口,一边打一边骂:“你这个畜生!你这个没人性的小人!怎么可以欺负一个女孩子呢?你对得起谁呀?你真该死呀!”大山又伏在身边的大石块上真心诚意地恸哭起来:“小欧!我一直都在真心地暗恋着你,怕你生病,怕你受人欺负,怕你受苦,但我自觉形秽配不上你便不敢说。你知道吗?我只要看到你的背影都会高兴,你笑我会乐,你痛苦我会难受,只要一天没看到你便会到处去寻找。我今天怎么这么混蛋呢,让你受这么大的委屈!我真该死啊!” 一阵痛苦的自我鞭挞后,张大山腾地站立起来,胆怯地拉了拉欧阳文涛的手说:“小欧,我们走吧。” “到哪去?我不愿和你同行!”欧阳文涛望也不望地说。 “到公安局自首去。还是那句话,只要你解恨,只要你高兴,我干什么都可以。你爱不爱我不能勉强,但我对你是真心的,永远不会改变!” 他俩再也无言,一前一后的走着,踏上了百般无奈的归途。 第20章断肠崖真情难断博一笑大山倾力 中共“九大”会议胜利结束了,欢庆的锣鼓响彻神州大地。在“团结起来,争取更大的胜利!”的旗帜下,秀江市文化艺术界的“斗、批、改”学习班也即将完成它的历史使命。从领导到群众都如释重负地喘了一口大气,前者为顺利地完成了党交给自己的政治任务,为“反修、防修”做出了应有的贡献而高兴,后者为即将走出阴影地带而庆幸。因此,不知道谁悄悄地将“斗、批、改”篡改成了“斗、批、走”,文化艺术领域成了人们心目中惹不起却躲得起的幽暗领域,三十六计走为上计。中央文革某领导也说过了“人不吃饭,不穿衣不行,不看戏,不看电影死不了”,艺术家们又何必自讨苦吃呢?这时,上面传下话来:“秀江市文化艺术界人员将精简一半。”为跳出苦海,申请精简的报告便雪片似的飞了上去。上面又传下话来:“精简的人员一部分充实教育战线”,周星恰恰又给摊上了。这不是猪窝跳到狗窝里去,到头仍是臭名昭著的“臭老九”。三百六十行,行行都可以干,就是别当“臭老九”,因为这年月“知识越多越反动”,是要受到无产阶级专政的。为了躲避阶级斗争,周星第一次拒绝了服从组织分配,不去学校当教师,而要求下工厂当工人阶级。说心里话,谁不爱自己选定的专业呢?但在生存和死亡面前人们选择生存,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臭老九”总有熬出头的日子。人为的残酷阶级斗争和宗教忏悔般的人人过关,及狠斗“私”字一闪念,至今还叫人不寒而栗。等待重新“发配”安置的周星感到空前的寂寞,他发现四周已没有亲人,没有可信赖的朋友了,人人都装扮出空前团结的笑容而警惕地活着,防犯着,心里想什么,各自心照不宣。 周星越来越想家,越来越思念在农村广阔天地中的欧阳文涛,但小欧的来信越来越少,最后竟一封信也没了。他相信小欧在爱情上的忠诚,却放心不下她的安全,担心她遇上什么难以战胜而又难以启齿的困难。今天是星期天,他准备到小欧家中去一趟,走到大门口的收发室旁竟意外收到了小欧的来信,他惊喜地在院中的大树下阅读了起来。周星大哥:您好!来信均已收到,可我的回信却迟迟未来,一定使您很失望吧。实在是对 不起,我真诚地向您道歉!其实我已是多次执笔回书,但没有一次能痛痛快快地将 信写完,欲言又止痛苦无限,我只得一次又一次地将信撕毁重写,就这样地度过了 一个个的不眠之夜。 尽管命运总是无情地捉弄着我们,但人总是要面对现实,你愿意也好,不愿意 也罢,都是无法回避的。周星大哥,我这番言语可能令您觉得我一反常态,难以理 解,莫名其妙;其实不然,人间万物万事冥冥之中似有定数,随缘而来,随缘而去。 让您笑话了,因为我阐明的是一种唯心主义的观点,但我不能不说。长痛不如短痛, 还是让我直截了当的告诉您吧。经过反复的思想斗争,我认为自己不适合您;因为, 我配不上您。您应该有一个更好的女朋友,否则就是对您的不公平。说心里话,我 时刻都在想着您,念着您,梦中都会见到您,放不下您;但月下老人只让您做我的 好大哥,这是缘分决定。如果说我的决定是错误的,或者说是一种罪过,那就让所 有的惩罚都降到我一个人身上吧,即使我入地狱也会为您祈祷幸福。我有一位从小一起长大的女朋友叫范玲俐,在秀江市棉纺厂工作,模样俏丽, 性格活泼,20岁还未找男朋友……周星已经没有勇气将信读下去,视线已被眼眶中的泪水模糊。信中的一字一句都像利箭在穿透他的心。他无法接受这个事实;无法接受那些一反常态却十分礼貌的“您”字;更无法接受欧阳文涛为自己物色的新女朋友。此时此刻的周星有如孤身独处凄凉无望的荒漠,没有亲人,没有可倾诉的朋友,也没有可发泄的对象,这对刚从阶级斗争的血与火中走出来的他,无疑是雪上加霜。但是他必须倾诉,必须发泄,有如咆哮奔腾的黄河水进入了壶口必定会一落千丈一泻千里。突然,他的目光盯上了一块院中的大石,这石块足有七十来斤重,因为静静地躺在墙角太久,身上都长着青苔。周星大步走过去弯腰运力一拔,便将这石头搬了起来。于是,这傻小子便楞楞地毫无目的地将石块从院东头搬到院西头,又从院西头搬回院东头。他来来回回地搬着,挣扎得面红耳赤,大汗淋漓。过了一会儿,他又相上了院中那棵空心大树,树干中心还长着许多木菇和木耳。周星又对着这棵老树玩起了凌空飞腿。他一边踢一边问: “老树啊老树!你都可以做我的太祖爷爷了,凭着你的阅历,你一定能告诉我,我究竟做错了什么?命运要如此地捉弄我。你说!你快说呀!……” 大树无言地表示着对晚辈的同情,但爱莫能助,苍天没有赐予它说话的功能;否则,这多事的老寿星就不能长寿了。热血沸腾的周星突然冲动地对大树连续冲起拳来,嘴里还不满地大声质问: “你为什么不开口说话?我打死你——!” 空洞的老树干发出“咚!咚!咚!”的沉闷声,周星的手瞬间便流出了殷红的鲜血。 他的发泄举动使以馆为家的工友郑伯娘大吃一惊,周星从高兴地收到小欧的信到看信后的反常举动,老人家全看在眼里。她关心地问: “周星,你今天怎么了?又搬石头又踢打大树,有力气没地方使吗?你看,把手都弄成什么样子了。我去跟你拿保健药箱来。” 不一会儿,郑伯娘把馆里的小药箱拿来了。这位群艺馆唯一的工人阶级一边给周星的手上药一边关切地说: “小周,遇上不顺心的事了吧?这有什么呢!哪个人的人生不是这样坎坷地走过来的?我也不想问你究竟出了什么事,也不懂做什么政治思想工作,只送你一句话:天不转地转,山不转水转,世上没有真走不通的路。心里烦闷寂寞就出去走走,别老呆在家里,秀江这么好的山水还解不开你心中的疙瘩?”对呀!郑伯娘的一句话点拨了周星,但是去什么地方呢?同谁去呢?情绪黯然的周星又恶性循环地想起了谢红卫、冯小燕、王蓉蓉、欧阳文涛,因为她们已经在周星的心中扎了根,再也无法拔去。最后,他决定去那个红卫兵曾坚守过的阵地,西山。那是谢红卫牺牲的地方,他想去缅怀一下昔日的女友,追寻一下她人生最后的足迹。 西山的秋色层林尽染红叶纷飞,但却没有秋收的喜悦和游人兴致盎然侃大山的足迹。周星不想拾阶而上,他要攀越少人问津的荒峦、野峰、绝壁,寻找自己的路。不知不觉间,他攀上了陡峭的绝壁。杂乱锋利的茅草荆棘划破了他的手和脸,撕扯着他的衣衫,可能够攀越的途径越来越少了,他不得不像只壁虎般地贴伏在崖壁上,汗流浃背地前进着。现在已没有退路了,生路也只能在眼前和上面每一寸石壁和缝隙中搜索。绝望中,他发现上面有一个隐藏在茅草中的小洞窟。当他费尽九牛二虎之力钻进小洞,便筋疲力尽地瘫倒在地上。稍事休息后他站立起来,发现洞中还算宽敞,怪石嶙峋的洞向左弯曲,远处还透着微弱的光。周星循着光步行到了左洞口,令他大吃一惊的是洞下仍然是悬崖绝壁,根本没有下山的通途。环顾四周,他惊讶地发现洞壁上有人工刻画歪歪倒倒的大字《断肠崖情思洞》。难道这么隐密危险的地方也有人来过?于是他更细心地查看洞口的每一块石壁,终于他又发现了一首字迹模糊的诗,刻画的痕迹不深,好像是用锐器随意刻画的。他用手抹去积在上面的尘埃,字迹便清晰了许多。周星轻声地念了起来:金戈铁马创太平,无奈清妖数未尽。壮士未酬天国梦,娇妻闻讯投山涧。断肠崖边情难断,情思洞中念亲人。仰天长啸唤旧友,鬼雄亦报千载恨。太平军石浩绝笔短短的八行诗句像一幅展开的历史画卷,把善于联想的周星带到了一个非常的岁月。他恍惚看到战场上弥漫的硝烟,听到金戈铁马的铿锵声。太平军起义失败全军覆灭,石浩在经过一场悲壮的浴血奋战之后,一种偶然的情况使他突出了重围,成为极少的幸存者之一。他孤身潜回家乡,以图联络失散的战友和家乡的同胞再举义旗。 第71章 可是,家乡已非昔日面目,妻子闻义军失败而投涧自尽,各地官府都在捉拿造反的义军残部。悲愤的石浩逃到这断肠崖情思洞中,留下了这生命的最后呐喊,真可谓悲哉!壮哉!石浩诗句的最后两句说:“仰天长啸唤旧友,鬼雄亦报千载恨。”这种气吞山河不甘失败的精神特别令周星肃然起敬。一位真正的革命英雄,在生追随理想,死后做鬼也决不放弃环球同此凉热的太平天国之梦。寻梦、追梦、决不放弃,这才是真正的人生。周星不由地用手再次抚摸了一遍字迹斑驳的石壁,感受壮士那永远不会平静的脉搏和与日月同辉的精神。视线的余光所及,他发现旁边还有尘封的字迹,抹去上面的浮土,现出了几个模糊的篆体字“一洞通天”。从字迹分析,亦系古人用锐器刻划,年代似乎更为久远,但一时无法具体考证。这四个字让周星想起自己正处于上不着天,下不落地的困境,但似乎又在暗示出路就在这“一洞通天”。一定是有一个山洞可以通到山的顶部,否则怎么叫“一洞通天”呢?于是,他便在这不大的洞中上下左右的探索起来。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了,探索毫无结果,周星气馁地在一块石头上坐下来,开始独自寻思下山的办法。突然,他感到有什么东西掉在自己头上和颈部,他警惕地抬头一看,发现头顶有一个直径约八十公分左右的小洞,洞口被一块横向的石块挡住了大半,极不易被人发现,头上的泥土就是从上面掉下来的。奇怪的是洞内并不黑暗,且隐约地透着光感。这一发现又给周星带来了希望,他立即攀了上去。钻入洞中后,他使尽浑身的解数,时而攀登,时而用背部和手脚对撑着一点点的向上蠕动,头顶上的光感也越来越强烈了。经过十多分钟的艰苦努力,大汗淋淋的周星终于攀到了洞口。洞口不大也不圆,周星侧着身子挤了出来,才知道这是个山顶洞口。从洞口到山顶较平的地面还有四米多高,加上洞口又长有草和小树,所以不易被人发现。幸好,洞口到山顶平地这一段路不算太难攀登,经过一番努力后周星终于到达山顶较平的地方。周星跳到地上,长长地吸了一口新鲜的空气,他无心浏览这壮丽山河的美丽秋色,便开始寻觅起来。他从山顶东头走到西头,又走到南头走到北头,心情又沉重了起来。岩石上的弹痕和地上的弹壳,在无声地向他诉说昨天那场腥风血雨的派性争斗,谢红卫也仿佛就站在他面前。在悬崖附近的坡地草丛中,周星觉得脚底下似乎踩到了一根圆圆的东西,弯腰一看,是支暗红色的钢笔。他拾起钢笔仔细一瞧,心便猛烈地跳了起来,这正是自己送给谢红卫的那支钢笔,笔身上还刻了“赠小谢留念”几个字。毫无疑问,这里正是小谢遇难的地方。周星立即紧张地在四周仔细搜索起来,他希望能找到一点新的线索和遗物。最后,他又在不远的乱草丛中找到一顶破旧的红卫兵军帽。帽徽是仿制的,抹去尘土,红色的五角星仍闪着红光。周星拍干净帽上的尘泥翻过来一看,帽里的白布上是圆珠笔写的“谢红卫”三个字,经过日晒雨淋,字迹虽已经化开变得模糊,但“谢红卫”三个字仍依稀可辩。周星的眼泪再也抑制不住,泪,像流不尽的泉,心,如翻江倒海。不知过了多久,一些词句又涌上心头。他掏出袋中的圆珠笔和一张纸片,情感的激流化成文字奔腾而下:我究竟做错了什么?命运要如此地作弄我,欢乐总是带着苦涩,幸运却常被掳掠。我寻找理想,却融入了噩梦;我寻觅爱情,却凋谢零落。我究意做错了什么?命运要如此地作弄我,春天刮起飓风,秋天没半点收获。我憧憬未来,却笼罩在迷茫的雾中;我呼唤友谊,却报以冷落寂寞。蓝天大地你告诉我,真善美为何悄然远去?高山流水你回答我,友谊和爱情躲在哪个角落?哪怕是夸父追日我也生死追求!哪怕是精卫填海我也衔飞求索。周星写完最后一句,天便阴沉了下来,接着又刮起了风,下起了毛毛细雨。周星便在这无人的山上迎着纷纷的雨激情地朗诵了起来。诵毕,他又倾情地面对空旷的山河呼喊起来:“谢红卫----欧阳文涛----王蓉蓉——冯小燕----我想念你们!——”天空中传来长长地呜咽般的闷雷,像是在哭泣;雨大了起来,像倾盆的泪。周星将手中的纸片撕碎抛向空中,纸片像一片片洁白的鹅毛在空中哀舞,又渐渐消融在雨空中。他又将谢红卫的军帽抛向空中,军帽在风雨中旋了几旋又落在周星的身边,似有不忍离去之意。周星拾起军帽在脸上贴了贴,又藏入了自己怀中。……经过痛苦的抉择,欧阳文涛无奈地选择了张大山,而给周星寄去了介绍女朋友的信。此举不仅刺伤了周星,她自己也陷入了更深层的痛苦之中。她学会了抽香烟,而且是劣质的香烟,后来干脆抽起自卷喇叭烟来,把纤细的手指也熏得黄黑了。张大山则相反,为了小欧他把烟酒全戒了,还劝欧阳文涛不要抽烟,但丝毫没有效果。欧阳文涛的自我摧残自我麻醉,不断地鞭挞着张大山的灵魂,他只有尽力地关心小欧的生活,变着法子让欧阳文涛高兴。大山的这种精神把知青点的女孩们都感动了,欧阳文涛表面上仍是无动于衷。张大山的名字真可谓是名符其实,他特别爱山,所以知青点进山砍柴的活一直由他包揽了下来。这天又要上山打柴了,他问欧阳文涛愿不愿去?小欧略略考虑了一下,又瞅了瞅大山那可怜巴巴的样子,便勉强答应了。一路上欧阳文涛的情绪都不甚高,一直没有过笑脸。为了逗小欧高兴,大山便一边走一边给小欧讲起了少年时代听来的笑话故事:从前,有个姓郑的傻小子,郑傻心眼不坏,但生来笨愚,读不进书也无一技之长,他母亲可为他的终身前途操够了心。幸好,郑家是个富裕之家,郑氏好歹给儿子娶了个媳妇,继承祖宗的香火总算还有个望头吧。但郑氏还是有所担心的,俗话说穷不过三代,富不过三代,万一儍气也要传三代就麻烦大了。没办法啰,郑氏只有吃斋念佛多做善事多积功德,求上天保佑郑家。有天,郑氏叫儿子单独给岳母王寡妇家送些糯米粉去,想锻炼儿子在没有自己监护情况下的交往能力。临行时,郑氏叮嘱儿子说:“儿子,你岳母家境虽贫寒,但她小时候读过壹年私塾,最看不起没文化的人,你千万别露出破绽让人笑话。” 郑傻把头一歪挺神气地说:“娘!她才读了一年私塾敢笑我?我可是读了五年私塾的!” 知子莫如母,傻儿子这五年私塾只不过是虚度光阴而已,天知道他学会了些什么。儿子今天口气这么大,不如自己今天先考他一下。郑氏摸了摸儿子的手背说; “儿子,读一年书和读五年书是没法比的。你告诉娘,读书人的圣祖是谁呀?” 郑傻又露出了一脸的傻相,眨巴着眼睛连连摇头说:“不知道!” 郑氏大吃一惊:“这么简单的问题你都不知道!先生没有讲过?” “先生讲过的,第二天我就还给先生了。” 儿子的回答是老实的,郑氏叹了一气说: “儿呀!其它的事你都可以忘记,这孔夫子,孔圣人是万万忘不得的,他是读书人的圣祖。孔圣都忘了,你还算是读过书的人吗?”“那我应该怎么办?我记性又不好,娘是知道的。”郑傻憨声憨气地问。郑氏低头望着手中圆圆的水烟壶嘴,眉头一皱灵感上来了,一拍大腿说:“儿子,有了!你看见水烟壶嘴上有个孔吗?见到了孔你就会想起孔圣人。” 郑傻也连连点头说:“娘!这是个好办法,那我把水烟壶带上。”可他一转念又说;“不行!我又不会抽水烟,路上带着这东西也挺沉的。”郑氏一想傻儿子说得也有道理,她灵机一动便顺手从桌子上捡了一张纸,又卷成圆筒形对儿子比划起来:“儿子,这圆筒中间也是个孔,你看到这个孔便会想到孔夫子孔圣人。这纸筒很轻便,你把它放在袖管中,万一丈母娘问到此事你又不记得,看一看袖管里也便记起来了。” 郑傻是个听话的孩子,他放好圆纸筒背上一袋糯米粉就上了路。为了防止忘记母亲的吩咐,还一路走一路念着:“孔夫子,孔夫子,孔夫子就是孔圣人,是读书人的祖师。”突然,郑傻觉得脚下一绊,往前摔了个嘴啃泥。郑傻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又继续赶路。到了丈母娘家,郑傻文质彬彬极其礼貌地献上了一袋糯米粉,可把丈母娘王氏乐坏了,觉得女儿挺有福气,总算是找了个知书达礼的如意郎君。她有意考一考女婿的才学,但自己文化太低,不知考问什么好,便故作斯文地问:“贤婿,你知道读书人的祖师圣人是谁吗?”郑傻这时记起了母亲的叮嘱,心中暗暗佩服母亲的先见之明。他不慌不忙地偷看了一下袖中的纸筒,没想到路上摔一跤把圆纸筒压瘪了,郑傻胸有成竹彬彬有礼地答道:“祖师是瘪夫子,瘪圣人也!”王氏惊得眼睛瞪得老大说:“贤婿,你没弄错吧?”“没有!错不了!”郑傻十分肯定地说。“你念了几年书?”王氏又问。郑傻把右手一伸说:“不多,愚婿仅念私塾五年。” 一听女婿念了五年书,王氏便不敢再吭气了,自己才读了一年书还考别人,那不是班门弄斧吗!得了,别再问了,没准还是自己记性不好,这圣人还真是瘪夫子呢! 张大山讲到这里望了欧阳文涛一眼,想看看她的反映,没想到小欧脸上竟没有一点笑容地说:“不新鲜!这傻子并不傻,没听说世上的傻子大都有傻福吗?” 第72章 张大山毫不灰心地又接下去说:“小欧,你别着急,这故事精彩的还在后头,好货存底呢。话说!这郑傻虽没什么本事,却懂得要讨好丈母娘。这时王氏想下厨去给女婿烧点什么吃的,郑傻便自告奋勇地说:‘妈,您老就别忙了,让小婿给你做碗新鲜的糯米汤圆,也可品尝品尝小婿的手艺如何。’王氏一听心中可高兴呢,连声说:‘好孝顺的孩子!妈今天就依你,你就下厨去做吧,我就等着吃乖女婿的汤圆了。古人说女婿是半边子,我看女婿比儿子还好,就是会疼妈,我女儿找到你这样的如意郎君真是她的福份。’她哪知道,这儍女婿什么家务都不会干,这煮汤圆是他唯一掌握的厨艺。这东西好吃也好做,也最合他的口味,久而久之他也就会做了。丈母娘一夸,郑傻更是得意忘形,立即钻进厨房大显身手去了。 在前屋忙乎的王氏不一会儿觉得肚子有点疼,闹肚子的老毛病又患了,她无可奈何地进内室去坐马桶出恭。情急之下,她也就随手带上了房门。那边郑傻已经忙碌完毕,端了一碗热气腾腾的汤圆,到前厅堂屋来孝敬丈母娘。没瞧见人影的郑傻忽然听到内室有声响,便猜想是丈母娘在里面,于是,他便向内室走去。刚拉完肚子还没来得及穿上裤子的王氏,听见房门‘吱呀!’一声响,突地闯进一个男人,心中一急又来不及应对处理,便赶紧背过脸弯下腰,将一个又白又肥的大屁股朝着房门口。郑傻吓了一大跳,没反映过来是怎么回事,便大惊失色的说:‘哎呀!这是怎么回事?我才到厨房去了一会儿,你的脸就肿得这么大!连眼睛鼻子都看不见了。好可怜哟!妈!快吃汤圆,趁热吃,吃了病就会好的。’说完,郑傻便夹了一只热乎乎的汤圆,直往王氏的屁眼里塞。王氏躲闪不及,被汤圆烫了一下,气得她提起裤子回过头,狠狠地给了郑傻一记耳光。郑傻被打得晕头转向摔倒在地上,汤圆滚了一地。他摸了摸自己的脸又抬头一看,惊讶地说: ‘真神!才吃了一个汤圆,病就全好了。’”笑话讲到这里,欧阳文涛非但没笑,反而奉送给张大山四个字:“庸俗无比!” 张大山抓了抓头皮还想说点什么,欧阳文涛却说:“好了,留着点吧,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我不想听!”挨了骂的大山虽一时无话可说,但他希望欧阳文涛能够快乐的死心眼一点没有动摇。可欧阳文涛的一句“庸俗无比”和“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让张大山心里堵得慌,更不敢再随便开口说话了。今天的柴砍得特别快,大山像闷头鸡啄白米一样,挥舞着砍柴刀一会儿便砍好了一担柴。欧阳文涛也没有往日的欢乐心境,无心玩耍地在一旁抽烟解闷。她抽烟是在麻醉惩罚自己,也是为了折磨张大山,俩人的心都在流血。回来的路上经过一片坟地,大山提议休息一会儿。他忍不住又憨声憨气压低嗓门说:“小欧,你就不能高兴一点吗?为什么要折磨自己呢?”欧阳文涛没好气地顶撞道:“我高兴得起来吗?”“我已经在尽力弥补我的过失,尽力让你过得好些。”“那你就继续努力吧,尽不尽力是你的事,与我有什么关系?”欧阳文涛冷漠地说。 张大山却认真地接下去说:“如果我今天能让你高兴,你能把烟戒掉吗?”“我看你没这个本事!”欧阳文涛露出不屑置辩的神气。“行,我一定行!今天我一定要让你笑起来,但香烟你必须戒掉!君子一言即出驷马难追,我们击掌为定,不许反悔!”张大山挑战道。欧阳文涛无所谓地与张大山击了一下掌,大山却认真地开始挖空心思搜寻办法。真是心诚所至金石为开,大山寻觅的快乐良方竟近在眼前,不远处一阵悲哀的哭泣声启迪了大山的灵感。左边有一座坟,一位中年妇女正一边火化纸钱一边哭着自己的亡夫。张大山装成一拐一瘸地走到旁边一座坟旁,往下一蹲,也跟着号啕起来。 那女人哭诉道:“我的夫啊,你怎么这么狠心,丢下我孤儿寡母,这日子还怎么过哟?”张大山也哭诉道:“我的兄啊,你怎么这么狠心,丢下为弟我一个人,这日子还怎么过哟?”女人又哭:“老公啊,自你走后,我食不甘味,夜不成眠,度日如年。”大山也哭:“老兄啊,自你走后,我食不甘味,夜不成眠,度日如年。”…… 大山这么鹦鹉学舌般地哭着,终于惹恼了那中年妇女,她把眼泪一抹,站立起来忿忿地说:“你有病啊!哭都不会哭,我哭什么你也哭什么,你发什么神经病?”大山回过头说:“谁要学你哭?听不惯你可以坐到一边去,等我哭完了你再哭。”这时欧阳文涛过来,把中年妇女拉到一旁坐下说:“这人有毛病,别跟他一般见识,我们坐一旁看他如何哭就是了。”中年妇女只得坐在一旁生闷气。张大山哭得更起劲了,他怪声怪气地哭诉道:“兄长啊,以前我们相依为命,是有情有义形影不离的双胞胎。你一吃苦,我准吃甜;你一吃辣,我准吃香;你一受累,我准舒坦;你一倒霉,我准走运;我一肚痛,你就拉稀;我一乐极,你就生悲;我要挨骂,你准挨揍;我不高兴,你准受气;我演刁德一,你唱胡传魁;我唱造反歌,你听样板戏;你揪我耳朵,我搧你耳光;你先走一步,我也跟你去,不!我才不跟你去!你替我转告阎王爷,我要请长假,一百二十年后再去报到。兄长啊,你还没忘记吧,走起路来你总是向左倒,我总是向右倾,就像一对对称的木偶一般。睡起觉来就更好耍,呼噜声声,此起彼伏,相互呼应,唱大戏一般。现在你一离开,我走路失去了平衡,打呼噜没有人呼应。哎!说来又说去,我们是好兄弟,总是配合默契,相得益彰,充满节奏,相互鼓励。尽管我处处总要赢你那么一点,你却从来无怨无悔,我们来生再做好兄弟吧。”张大山念到这里略喘了一口气,思索了一下,又用眼角瞟了一眼欧阳文涛,而后长长地叹了口气,像京剧道白似的诵道:“兄长啊!现在你一人,在阴曹地府定很寂寞,咱们不如重温一下往日的习惯,免得冷却了兄弟情谊。”大山立起身,一拐一跷地围着坟包转起圈来,口里的京腔又转换成即兴发挥的歌曲,模样十分滑稽地唱道:我想你!想你!想你!想你那呆头傻脑的样子,想你那身上臭烘烘的臊气。我想你!想你!想你!想你那野狼嚎般的嗓门,想你那老猪般的呼噜。我想你!想你!想你!想你那毛贼似的须发,想你那东倒西歪的步履。张大山这一系列地滑稽表现,把中年妇女逗乐了,可欧阳文涛却忍住了,仍是一付若无其事的表情。这张大山也确实有些艺术表演才能,一招不成又来一招,反正今天他是下定决心要让小欧快乐起来,哪怕是能高兴一刻也成。他又换成黄梅戏的腔调说道:“好兄弟,你常说我的筋斗翻得特别漂亮,今天,我就再让兄长欣赏欣赏了。”于是,张大山拉开架式大展身手,从坟包的这头翻到那头,又从那头翻回这头。可是,一不小心,他给坟上的一棵小树枝丫挂住了裤腿,人虽然翻了过去,却听到“扑哧!”一声,大山摔了个嘴啃牛粪,整个脸正好扣在一堆牛粪上,狼狈极了。欧阳文涛和中年妇女都前俯后仰地笑了起来。欧阳文涛正要过去扶起大山,他却一阵风似的站立起来,一边吐掉嘴里的牛粪,一边抹去脸上的污秽。这一抹,脸上就更难看了,气味也更是难闻。欧阳文涛终于笑得弯腰捧腹,话也说不出来。花脸似的大山虽吃了点小苦头,却也十分高兴地拖着京腔说:“娘子,你终于笑了。古人烽火戏诸侯,为的是美人一展笑容;今日大山我,为心爱之人摆脱愁苦,也算是尽心尽力吃尽苦头了哟!”张大山此话发自肺腑,让中年妇女明白了他俩的关系,更让欧阳文涛感动。她收起笑容,用自己的手绢过去帮大山擦去牛粪,又一道去附近的溪边洗脸。常言道,无巧不成书,隔墙有耳。坟边的这场闹剧,全被一直躲在附近的莫有才看到了。他恨得牙根痒痒,直想把张大山生吞活剝,但他又不敢现身,因为他根本不是张大山的对手。最令莫有才伤心欲绝地是“心爱之人”四个字,这几个字宣告了莫有才的彻底失败,宣判了莫有才单相思的死刑。特别是当他看见欧阳文涛竟用自已的手绢给张大山擦去牛粪时,他拳头揑得紧紧地,旧恨新仇一齐涌上心头。终于找到了失败根源的莫有才心中暗暗发誓,此仇不报非男子也! 第21章张大山身陷罗网一失足命归黄泉 忿忿的莫有才经过远离村子的一口生产队的养鱼塘,无意地发现有人在偷捕队里的鱼。胆子不小哇,竟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偷集体的鱼!莫有才为自己刚才的委屈和愤怒终于找到了发泄的对象,否则,今天非憋死不可。他沿着山边树丛偷偷地潜了过去,终于看清了偷鱼者是队里的社员莫水生。此人身材修长,为人刁滑,因水性好善长捕鱼,在队里有“鸬鹚”的浑名。这可是个不好对付的人,论“单挑”莫有才不是莫水生的对手,论滑头手段水生也不亚于有才,唯一的优势就是莫有才父子俩手中的权力。莫有才并不傻冒,他灵机一动决定智取加利用,趁莫水生正打上一网鱼高兴地时刻,他一拍水生的后肩头,大喝一声:“鸬鹚!你胆大包天,大白天敢偷生产队集体的鱼。”鸬鹚吓了一跳,刚要拉上来的一网鱼又给放回了水塘中。他做贼心虚地回头一看,当场逮住他的竟是莫有田队长的儿子,队里的会计莫有才,脸刹时间便变得灰白。 第73章 莫有才不失时机地进攻道:“当场抓现,没话说了吧?偷盗集体财产可是犯法的哟!走,跟我到生产队去。”这鸬鹚已是冷汗涔涔,但并没乱了方寸。他和有才虽隔了几房,论辈份有才还应喊自己堂哥,可眼下自己犯了错,人家眼中也就没你这个堂哥了。得了,我先自己降格吧,只要过了今天这一关,还怕你日后不喊我堂哥。鸬鹚立即赔上笑脸道:“有才叔,原来是你呀,吓了我一大跳。你说得多难听呀,什么偷呀偷的,不就是几条鱼吗!卖出去也不值几个钱,叔要喜欢,我就全孝敬你了。一笔写不出两个莫字来,谁叫咱们是一家人呢!”莫有才故作正经地板着脸说:“你别尽跟我套近乎,这可不是小事,我也担待不起。弄到上面去轻则罚个几百元,重则送上法庭判上几年,别说这一年白干了活,这一辈子也是个劳改释放犯。这么大的事,你就叫我叔公,我也得公事公办。” 这鸬鹚对有才父子的得性颇知根底,根本不被他唬住,何况自己来之前就已做好了应变的准备。他不慌不忙冷静地从衣袋中掏出很难买到的大前门香烟给莫有才点上,又将剩下的烟塞进莫有才的上衣口袋后才说道: “有才叔,我知道你这个生产小队的会计也不好做,为了全队社员一年忙到头,辛苦捞了不少,好处没有见到。这样吧,如果实在要公事公办,我宁可罚给你个人,算是个私了,也算是对你辛苦操劳的报答。你就开个口吧,罚多少?我决不说出去。”莫有才深吸了一口香烟,又对空中喷了几个烟圈儿。鸬鹚的话和这香烟一样,都很对他的口味。当最后一个烟圈儿在空中淡化后,莫有才换了张笑脸说:“鸬鹚兄弟啊!真是亲就亲不得一点儿,做堂弟的能把哥送上局子里去?谁家没有犯难的时候?听说你媳妇生儿子了,肯定是缺钱花才出此下策。我和爹正筹划给你家贺喜呢!刚才是跟你开个玩笑而已,千万别当真。”莫有才这几句话真出乎鸬鹚意料之外,让他受宠若惊。本就没什么文化的鸬鹚一时竟想不出什么感恩的话来,只是一个劲的傻谢,随后又拉莫有才去自家喝上一杯。在酒足饭饱之余,莫有才和鸬鹚策划了一个阴谋。 张大山痴情,并能为欧阳文涛奉献一切,终于使小欧真正地接纳了他的爱。欧阳文涛的心情开朗了起来,香烟也不抽了,但大山时而还会发现小欧独处时,会远望发呆和叹息,这是周星的影子在她心目中一时还难以抹去。这天,张大山打柴回来,独自路过必经的那口远离村子的鱼塘时,发现鸬鹚在捕鱼,便信口问道:“鸬鹚,你怎么在这里捕鱼,这好像是队里的鱼塘吧?”“谁说这是队里的鱼塘?这是无人过问的野塘,谁都可以来捕鱼的。集体的财产我敢私自乱动吗?”鸬鹚漫不经心地说。“那我也可以来捕鱼啰?”大山问。“可是可以,但你不要外传。这么一口小小的鱼塘大家都来捕,不几天鱼就全捕光了,你说是吗?今天你遇上我也是咱们的缘分,但绝对不能再扩大影响。”鸬鹚说完便提着一篓鱼走了。大山高兴地捉摸起来,山上的野味实在难捕,捕鱼到是不难,他决定给小欧一个惊喜。第二天,大山设法借了一张小鱼网,又约了好友宫勇刚,二人偷偷来到了小鱼塘边。他让宫勇刚在岸边接应,自己便下水捕鱼。还真走运,不一会儿小鱼篓便装满了。突然,山弯处传来一阵锣声和呐喊声:“抓贼呀!有人偷生产队的鱼啊!”随着呐喊声,民兵队长牛仔带着几个民兵蜂拥而上,要抓张大山和宫勇刚。岸上的宫勇刚先与民兵扭打了起来,张大山跳上岸,挥拳击倒一个民兵救出宫勇刚。牛仔一见大山这架式,火就不打一处来,他喝道:“张大山,你他妈的吃了豹子胆了!做了贼还死硬,竟敢拒捕?我到要让你尝尝无产阶级专政的利害。”“你血口喷人!这明明是口无人过问的野塘,谁都可以来捕鱼的,怎么能算是做贼?”张大山抗争道。“谁说这是野塘?全队的社员都知道这是生产队的鱼塘,就你说是野塘。”牛仔说。“是社员鸬鹚告诉我的。昨天他还在这里捕鱼,你们为什么不抓他?我才捕一次鱼,就把武装民兵也调来了,是看我们知青人少好欺负吧!”大山据理力争。“这俩小子一贯粗野不服领导,我们不要和他多费口舌。莫有田队长已经吩咐过了,不管什么人偷集体的财产,先抓起来再说。”牛仔命令道。在他的鼓动下,六七个民兵又冲了上来。无奈的张大山和宫勇刚只得后撤一步,各人顺手抄起一根树枝进行自卫。民兵们带有两条破旧的老式汉阳造步枪,每枪仅三发子弹,其余人都拿的是练刺杀用的木枪。大山和勇刚虽处于弱势,但拼斗毫不含糊。牛仔愤怒之下朝天鸣了一枪,结果是个臭子没打响。他又打了一枪,总算听到了“砰!”的一响,牛仔发出了警告:“你俩人再敢顽抗,我就不客气了!”这时宫勇刚侧头望了大山一眼,大山明白勇刚的意思。他太了解这位生死与共的学友了,只要自己一个示意,勇刚便会为朋友拼命的。但大山不愿这样做,他不能让无辜的同学作无谓牺牲。于是,大山带头丢下树棍说:“小宫,连累你了,我们上鸬鹚的当了!但理是可以讲得清的,不要打了,我们就同牛仔走一趟吧。” 张大山和宫勇刚被五花大绑地押到了生产队部,刚走进屋,大门便“砰”地一声被关上了。大山觉得情况有点不妙,抬头一看,莫有田父子正襟而坐,在办公桌后等待开堂审案似乎已有多时了。还没等大山二人开口,冷笑着的莫有田队长便先开了腔:“张大山啦宫勇刚,我早就看出你俩不是个东西,是个贼!”“我们不是贼,你别血口喷人!”张大山抗议道。“你还嘴硬,人赃俱在你还抵赖什么?铁证如山啦!”莫有田用脚踢了踢鱼篓,又低头瞧了瞧说:“收获还不小哇!整整一篓鱼,可这都是集体的财产。我说这鱼塘的鱼怎么越养越少,原来是你两个偷鱼贼在作案。”“我们并不知道这是集体的鱼塘,昨天我还看到队里的社员莫水生在塘里捕鱼,是他告诉我这是一口野水塘,谁都可以捕鱼的。”大山立即提出自己的证人。“有这样的怪事?好!我莫有田是讲道理的,特别对知识青年要讲政策,不放过一个坏蛋,也不冤枉一个好人。”说完他又命令一个民兵:“秦根子,你去把鸬鹚叫来。”不一会鸬鹚被喊来了,他似乎早在外面等候,所以来得十分迅速。他装得若无其事又十分奇怪地看了看张大山和宫勇刚,然后问莫有田:“莫队长,叫我来有什么事?”莫有田故意板着脸把桌子一拍说:“你装什么蒜!现在已经有人供出你昨天偷捕队里的鱼,不仅自己偷,而且教唆别人偷,说这是口野塘,谁都可以在塘中捕鱼。你既做贼又做教唆犯,罪加一等!党的政策你是知道的,坦白从宽!抗拒从严!你现在老实交待还来得及,否则后果之负。”鸬鹚装得可怜巴巴地叫了起来:“队长,你可别听外人胡说,那全是栽赃陷害。我鸬鹚虽是远近闻名的捕鱼能手,可也是闻名的老实人呀!我能做偷盗集体财产的缺德事吗?教唆别人那就更不可能!队长,千万别听信谗言冤枉好人呀!要重证据。”鸬鹚的抵赖使大山十分愤怒,他近乎吼叫道:“鸬鹚,你为什么要坑我?我张大山和你往日无怨近日无仇。再说,好汉做事好汉当,自己做过说过的事都不敢承认,你还是人吗?”“哎!张大山,这话应该是我说才对,你做坏事想让我给你顶罪,这世上还有公理吗?再说,你就是想陷害我鸬鹚,也得拿出证据来呀!谁能相信你胡说八道。”是呀,大山哑口无言也心中有数了,现在他拿不出证据来证明自己和小宫的清白,更明白自己已经中了一直坐在上面冷笑的莫会计的圈套。鸬鹚被打发走了,临走还回头含沙射影地说:“年轻人,学着点吧,诬陷我鸬鹚,还想和姓莫的斗,没门!你也不看看对象是谁?”大门又被关上了。莫有田队长得将戏演下去,得把压抑在心底已久的忿恨发泄出来,为他的儿子,为他的大黄狗,为那个白骷髅的惊吓结清总账,但他仍不露声色地说:“张大山!还有你,宫勇刚!现在可没什么说的了吧,招供了吧。”张大山对莫有田“呸!”了一口痰说:“有说的!这全是你莫家父子设下的圈套。早知你们是如此阴险的畜生,我决不会放过你那个强奸犯的儿子莫有才。今天老子豁出性命也要把你家的丑事抖上法庭,让你们的罪恶公之于众……”莫有才的脸唰地一下变得苍白,已经知情的莫有田也紧张了起来。不知情的民兵们大吃一惊,像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莫有田心想,不能让事情败露,便大喝一声:“你这只疯狗,到现在还乱咬人,简直是无法无天!牛仔!把他们的嘴堵上,给他们点颜色看看。”宫勇刚一边挣扎一边吼了起来:“大山,我们与他们拼了!和畜生是讲不了道理的。”但一切都晚了,他俩的嘴被堵得哼不出声,眼睛又被蒙上了黑布,无情的棍棒,拳脚直打得他们灵魂出窍。大山和勇刚此时除了咬紧牙关忍耐之外,什么办法也没有。下手最狠毒的自然是莫家父子了。他们每出一下拳脚心里就在数:这一拳是为大黄狗报仇。这一脚是为那个白骨风波夜出气。这一棍是为报夺妻之恨。张大山呀张大山!不是你这小子从中作梗坏了我的好事,欧阳文涛早就是我的人了;现在到成了你怀中的人,此仇不报非君子也。 莫有田终于忍耐不住冲口而出:“张大山,你这个小杂种! 第74章 从你来的第一天起我就看你不顺眼。你妈的!忒不识相,最爱闹事。强龙还斗不过地头蛇,叫化子门前还有三尺硬土,也不想想自己是什么东西,造反造到我的地盘上来了,老子要叫你永世不得翻身!”说着他又狠狠地在张大山身上踹了一脚,见没任何反映,他弯腰扯出俩人口中的脏布,才发现都昏死过去了。莫有田叫民兵像拖死狗般地将他俩丢在了墙角,又吩咐:“先关他们一天,明天再送公安派出所。醒过来后押他们在村里游街,彻底教育教育这帮知青。”临出门前,莫有才觉得还不解恨,因为让他刻骨铭心的,还有那个大山强行施于他的夜壶之辱。于是,他又走到墙角,在大山和勇刚的头上拉起尿来。民兵队长牛仔也讨好地在他们身上拉尿。莫有才许久没像今天这般痛快过了,在心头压抑了很久的旧恨新仇和无边的忧郁烦恼,今天都得以倾泻而出。他特意将小便对着大山和勇刚的口鼻处射去,嘴里还骂道: “给你们洗洗脑子也洗洗肠胃,让你们从里到外都清醒清醒。” 盗鱼风波和张大山宫勇刚被抓的事情很快传到了知青屋,欧阳文涛和曾小芳按捺不住,要去找莫有田父子交涉放人,被江海浪拦住了。江海浪组织知青们开了个短会分析情况,大家一致认为大山和勇刚没这么糊涂,肯定事出有因。为了弄清情况,江海浪让靳红红去询问了一个知情的老实厚道民兵莫老土,才知道其中有冤情,甚至有可能是个设置的陷井。但是,要揭穿事情的真相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人在屋檐下不能不低头,眼下最重要的是要将人救出来。最后,大家决定由江海浪和靳红红去找莫有田队长进行合法的交涉。一个时辰过去后,江海浪和靳红红垂头丧气地回来了,交涉不仅失败,而且得知第二天还要将张、宫二人游街示众,然后押送派出所。愤怒、压抑、一筹莫展,知青们的头顶压着一片大大的黑云。最后,欧阳文涛提出向全公社的知青同学求援,就是抢也要把人抢出来,大不了不当这个知青,倒流回城市去。这个主张基本上通过,六个男女同学便立即分头行动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被打昏丢在生产队墙角的张大山和宫勇刚渐渐苏醒过来。他们觉得全身上下疼痛,身上湿漉漉的,头发也湿漉漉的,顺着发稍流下的水直到嘴角边,带着一股尿臊味。大山想挪动一下身躯,才发现自己的双手仍被反绑在身后,由于绑得太紧,双手发麻几乎没有知觉。大山苦笑地摇了摇头,张着干苦的嘴对宫勇刚说: “小宫,实在对不起!让你无辜地卷入这场事非,又无辜的跟着受这样的罪。我真不知道要如何对你道歉,如何赔偿你的损失,更不知道今后如何去面对你的父母和同学们。小宫,我真浑!竟然那么轻易地就相信了鸬鹚的话,其实我心里就是……” “其实你心里时刻都放不下欧阳文涛,总想搞点什么给小欧和知青点的同学改善改善生活。大山啊,你这根直肠子和死心眼想什么,我能不知道吗?今天虽然受了点皮肉之苦,但我一点不后悔交了你这样的朋友,敢做敢为够仗义,像个男子汉。你也不用跟我客气,说兄弟情分之外的话了。”宫勇刚略沉思了一下,又将身体挪近了点后才低声说道:“我觉得今天的事有点蹊跷,似乎是一个预设的圈套。” “这已是和尚头上的虱子,明摆着。”大山说。 “你注意到没有?从鸬鹚被叫来对证起,他表面上装得可怜巴巴的,其实,一直就若无其事没有一点惧色,说话的腔调也油滑,还不时与莫有才互使眼色。再说,莫有田是什么得性,社员背后都骂他是土皇帝,莫霸天,他会那么轻而易举就放过鸬鹚?目标肯定是冲着我们来的。我们和莫有才那么多矛盾冲突,他莫家也不是傻瓜,人家的脑袋也是会想事的,只是一时没有还手的机会而已。狼,要么不咬人,一扑过来准咬咽喉,将人置于死地。”宫勇刚头头是道地分析。 “这么看来我们今天是凶多吉少,躲不过去了。你看我们现在该怎办?”大山征询道。 宫勇刚没有回答,他看了看窗外天色已晚,便呼叫起来:“来人那,把我放开!老子要大便了。”听听没有反应,他又喊:“我抗议你们搞逼供信!要告你们非法拘禁!”外面还是没有反映。宫勇刚判断生产队部没有人站岗,要不就是站岗的人已暂时离开,他这才对张大山说:“大山、莫家父子即然是设下圈套要害我们,就绝不会轻易放过我们!现在我们只有一条路,就是逃,逃得越远越好,或者干脆回秀江去,永远不回这个鬼地方来。” “那小欧怎么办?”大山担心地问。 “天无绝人之路,小欧以后也回秀江去,这地方反正也没什么呆头。眼下知青点的任何人都不会有事的,大家都会关照小欧,你不必担心。”宫勇刚肯定地说。 于是,大山和勇刚立即行动起来,用牙齿,又用手解开绑着的绳索。生产队部的大门已锁上了,他们便跃窗而出,躲避着路人往知青点奔去。突然,他们发现前面来了一群人,两人立即闪避到树丛中藏了起来。人群渐近,原来是欧阳文涛,曾小芳,江海浪和别的知青点来支援的同学。大山和勇刚跳了出来,同学们惊喜地问: “你俩是怎么出来的?” “咬断绳子逃出来的。”宫勇刚说。 那边的欧阳文涛抚摸着大山身上的伤痕流下了眼泪。靳红红走过来叹息一声说道: “大山,知青点你和小宫是呆不住了,走吧,走得越远越好,回秀江去也行。小欧我们大家会关心她,你就放心走吧,你们今后会有团聚的一天!事情也总会水落石出搞清楚的。” 心如刀绞的欧阳文涛将身上仅有的伍元钱塞给了张大山。靳红红拿出二十余元人民币和一些粮票交给张大山说: “这是各知青点的同学们几分几毛为你们凑的钱粮,你和宫勇刚先回秀江避避。大家会通过正当渠道将事情搞清楚的,你们就耐心等等吧。但要记住,千万别再闹出什么乱子来!那时不仅同学帮不了你们,你们也对不起大家,更对不起小欧啰!” 周星终于离开了秀江市群众艺术馆。离别之时,他的心情不知是喜还是忧。他恨这样的文化艺术界,却又难以割舍自己对艺术的一往深情。他要去寻一方没有“臭味”的净土,去躲避灾难,只得甘被“流放”,被“驱逐出境”,咬咬牙把这颗怪味果咽进肚里。走就走吧,天要下雨娘要嫁人,有什么办法呢?当然,他也不会忘记另外一句话,那就是天涯何处无芳草,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从此,一头栽到艺术源泉中去,真谛也就不难获得了。于是,他毅然跨过了这座艺术人生中的风雨桥。 周星此行并不是孤独的,同往秀江市第一机床制造厂报到的文艺界学习班人员共有八人,而最让他高兴的是,能和市歌舞团的男中音朴章雄分配在同一个总装钳工班,而且同住在一间房。朴章雄是上海音乐学院声乐系毕业的,周星无意中又遇上了一位训练有素的声乐老师。更令周星惊讶的是,在这个才三四百人的机床制造厂里,居然汇聚了那么多的“臭老九”和“老牛”。画家、歌唱家、演员、运动员、大学教授、老干部奇遇一块,真可谓缘分不浅,人才济济。虽然大家都成了普通工人,但心境都很开朗,就像到了解放区一样。更有意思的是,厂里居然把好几名“臭老九”派出去当了工人毛泽东思想宣传队队员,有个别的还是队长。不用说,工厂的业余文体生活红火了,还办起了工人文化夜校。工人大老粗和“老九”“老牛”没有多少隔阂,他们随意地开玩笑,随便在“老九”和“老牛”身上搜烟抽,一起干活,一起排队买饭,一起卷喇叭烟,一起打自制扑克,到也逍遥快乐。流逝的光阴在这里不似箭,而是时空隧道中一道难以捉摸的神秘之光。 转眼间秀江又进入了冬季,全市的工、农、商、学、兵举行了一次大型业余文艺会演。周星居然在久违的舞台上获得了男声独唱奖。他的一首《美丽的大草原》震惊秀江市,剧照也被市中心最大的照相馆放大了数倍,摆进了橱窗显要的位置。更令人高兴的是,他反映工人生活的水粉画创作《我爱我家》,在省美展获得了优秀作品奖。周星头顶的政治浓云似乎散去,但欧阳文涛的影子一刻也没有消失。 世界上究竟还是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净土”和“世外桃源”,新的悲剧又在周星的身边扮演。春节前,厂革命委员会领导班子为了让工人群众能过上个好年,叫食堂宰了几口自养的肥猪,并腌制成腊肉,吊挂在食堂仓库的屋梁上。不知怎的,一夜之间腊肉竟被盗去半数还多,领导和职工们都大为光火。这年月物质紧张,都是定量配给的,过年每人也只能配给壹斤猪肉。现在,食堂为改善职工生活自养的猪肉都被偷了,大家能不恼火吗?于是,厂革委会除了向公安机关报案外,又在厂区和食堂布下了武装民兵暗哨。一星期过去了,案情仍然没有线索。这晚,周星和退伍军人大老陈被派上了暗哨,接近午夜换岗的时候了,还没发现什么动静。他们正准备收拾换岗,厨房仓库门的气窗突然发出异样的声响。大老陈还没来得及阻止和暗示,没有经验的周星便把枪栓一拉,大喝一声: “什么人?” 只听“嗵!”的一声,有人从窗上跳落下去,紧接着便是仓皇逃窜的脚步声。 第75章 待俩人追出门外,小偷已逃得无影无踪了。大老陈正责怪周星不该乱喊,以至打草惊蛇,换岗的民兵也来了。大家分析罪犯还没跑远,一定还带有运输工具,便分头搜索起来。不一会儿,周星在青年女工宿舍楼旁发现了一辆没上锁崭新的“凤凰”牌自行车。他觉得奇怪,便弯腰用手电筒仔细照了起来,发现自行车没上牌照,钢印也没有打。他寻思,一辆无照的新车,半夜三更孤独地丢在这路边,不会有这么傻的人吧?难道与小偷有关系?不一会,另外几个民兵没有搜索出什么结果,也走过来了。大家围着车分析研究了一下,觉得此车来路不明,极可能和盗贼有关,大家不如分散在附近隐蔽起来静观其变。周星和民兵分散不久,果然有一个年青人满头大汗急匆匆地来到自行车前,他连看都没仔细看一眼推车就想离开。近处的大老陈从隐蔽处突然一跃而出,把枪一指厉声问道: “站住!这车是你的吗?” “是我的车。”青年人神情显得慌乱地回答。 “车是什么牌的?你怎么证明车是你的?”大老陈进一步询问。 这时周星等人也围了上来。望着这么多武装民兵,青年人更为慌乱地答道: “车是凤凰牌的,今天刚买的新车。” “既然是新买的车,你把发票拿出来看看。”周星插话。 “发票没有带身上。”青年人支吾道。 “发票没带,车又无锁无钢印,怎么证明车是你的?再说这深更半夜你跑到我们厂来干什么?”大老陈又问。 “我,我,我不干什么。”青年人答话时头上一直冒汗。 这时,接班的民兵排长曾庆元突然喝道:“你不干什么,又慌什么?跑什么?我看你就不是个好人。”曾棑长手一挥,命令民兵:“先把他抓起来!” 大老陈一把夺过自行车。周星和另一个民兵刚要把这个人押走,来了一伙下中夜班的工人。一些爱凑热闹的青工七嘴八舌地乱嚷道: “不要和这贼多费口舌,先揍他一顿再说。” “这车肯定是偷的,食堂的肉肯定也是他偷的,否则他为什么要逃跑?深更半夜跑到我们厂,还能干什么好事!” 一见这阵势,青年发急地申辩。“我没偷肉!我是看到别人跑,后面又有人追,我也便吓得跑。我是到你们厂找人的。” 周星马上问:“你半夜三更到我们厂找谁,有事白天不可以找吗?” 年青人说活更吞吞吐吐了:“我找,我找,不!我不找谁!” 曾庆元火气也上来了,骂道:“这小子说话矛盾百出,前言不搭后语,一会儿是‘找人’,一会儿‘不找谁’,看来不给他点颜色看是不会老实的。” 立即有人从食堂找来了绳子和擦锅抹布,这青年的手脚被捆了起来,口也被堵住了。众多的嚷嚷声惊醒了女青工单身宿舍的人,走廊上站了不少女工,关注地望着楼下发生的事情。被捆的青年一双眼骨碌碌地望着二楼走廊,似乎在寻找什么。一只小麻袋突然罩在了他头上,他眼前一片漆黑,立即感到有无数的拳脚愤怒地向他袭来。这场面一开便无法收拾了,曾庆元这时怕打出人命来,想适可而止,但晚了,这青年在地上已不能翻滚挣扎,一动不动了。人们找来了保卫科长,冯科长弯腰摸了摸青年的鼻息后说: “没办法审了,幸好还有点气,就直接送派出所吧。” 两辆三轮摩托车开了过来,直向派出所急驰而去。 第二天,从派出所传来了一个出人意料之外的消息,这青年根本不是贼,而是市阀门厂的优秀青年工人,入党培养对象小王。他正和第一机床厂的女徒工巧妹在热恋当中。按照厂规青年徒工是不可以谈恋爱的,否则,轻则受记大过处分,重则开除厂籍;因此,他俩相约严守秘密,热恋便成了不合法的地下活动。昨晚,热恋中的男青年小王依依不舍地将巧妹送回机床厂的宿舍,正欲离开,突然听到有人朝自己这方向大喝“站住!”又见有人朝自己急速奔来。小王错认为是要抓自己,拔腿便跑,后又躲在附近的桂花林中。冷静下来,他从嘈杂的声音中才知道是要抓小偷,而不是抓自己,真是虚惊一场。这时小王想赶回来取自己新买的自行车,又怕暴露自己和巧妹的恋爱关系,便耐心地等到人声没了才回来取车,没想到还真被当成小偷抓了。危急中他本可以道出真相为自己解脱,但为了不连累自己的心上人巧妹,便咬紧牙关挺了过来,直到在派出所苏醒后仍不肯吐露真情,也真是个实实在在的痴情种子。小王挨打的过程,巧妹在走廊上都看到了。她心中矛盾重要,又疼、又急、又害怕,就是没勇气挺身而出。最后她只有溜回自己宿舍,蒙着被子流泪。经过彻夜不眠的激烈思想斗争,巧妹第二天终于早早便去了派出所。她想清楚了,为了维护爱情和人的尊严,要处分,就让它来吧! 真正的盗肉贼没抓住,反误伤了一个好人,小王的单位提出了抗议,机床厂的保卫科长挨革委会领导臭骂了一顿。挨过批评后,全厂的值夜保卫工作抓得更紧了,定点值班、暗哨、巡逻都搞了起来;但内紧外松,从表面上看,机床厂的治安保卫与平时也没多大的区别。 今夜特别寒冷,北风夹着纷纷扬扬的雪花,这在地处南疆的秀江是不多见的。周星没被派上值班,但一时又睡不着,坐在床上又思念起欧阳文涛。现在的情况实在令他沮丧透顶,他寄给小欧的信和物件都被原封退回,他觉得自己像个黑夜被关在门外的孩子可怜无助。无聊的周星又拿着画夹在床上凭记忆描绘着欧阳文涛的音容笑貌。这张素描真是下了功夫,栩栩如生的欧阳文涛真可谓呼之欲出。他真希望古代《画中人》的故事是真的,只要真情所致,画中人就会神奇地突然降临,有情人终成眷属。倦意终于袭来,周星关上电灯不久,便进入了朦胧的睡乡。他梦见欧阳文涛在一个黑咕隆冬的山谷中惊恐的乱闯。林中猫头鹰和夜哇子鸟恐怖的叫着,远处豺狼发着绿光的眼睛在不断向她逼近,脚边时而窜过蛇蝎,今她躲闪不及。欧阳文涛在盲目地逃窜和呼喊:“大山,快救我!你不能扔下我不管啊!大山!大山!”正要冲过去救助小欧的周星心中呐闷,山能救你吗?应该是“周星哥快救我!”突然“砰!”的一声枪响把周星从梦中惊醒,他听到外面急促杂乱的脚步声,和值班民兵的追捕声。接着又听到“嗵!”地一声,楼下似乎有人摔倒。不远的小树林中有人高喊: “大山,快逃呀!我掩护你。” 楼下摔倒的人似乎已被捕,但仍挣扎地大声喊:“你快跑吧,不要管我了!” 被捕的人嘴巴立即被堵住了。又是一阵急促的脚步去追捕小树林中的人。 惊醒的周星心中诧异:“大山快逃!”和刚才梦中欧阳文涛呼救:“大山,快救我!”二者之间难道有什么联系?周星赶紧穿上衣服追出去,想弄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大雪覆盖的生活区篮球场地上,是一片杂乱的刚踏出的新鲜脚印。冰冷的铁管篮球架柱上五花大绑地捆着一个高大的青年人,身上头上挂满了刚才与民兵在地上扭打时沾上的雪片和泥酱。他头上的棉军帽已被掀掉,散乱的黑长发在寒风中颤抖,但眼中仍露出倔犟的目光,死活不肯低头。球场上已来了不少武装民兵和工人群众。有个中年女工有点同情地说: “小伙子,看你个子高高大大还像个人样儿!什么活不好做?干嘛要做贼呢?你对得起生你养你的父母吗?” 小伙子终于低下了沉重的头,无言以对,眼中藏着难以察觉的泪花。这时,往小树林追捕另一个盗贼的几个民兵回来了,他们将二捆衣物丢在地上。领头的曾庆元排长骂道: “那狗入的,跑得比兔子还快!没追上,给他跑了。这两捆偷来的衣服没来得及带走,丢在树林中。”说话间曾庆元已将衣包打开,里面全是工人晾在走廊上的工作服之类,破旧的占多数,几乎没有新的。曾庆元又戏谑地说:“这两个小子是饿疯了,工人宿舍有什么好偷的,几件烂工作服,送给你也值不了几个钱,值得冒这么大的风险吗?” 刚才那个中年女工却说;“饱汉不知饿汉饥,饿极了的人,观音土都能吃下去,冷极了的人,破衣照样御寒。” 曾庆元却说;“杜师傅,你讲的是旧社会的事情。” 中年女工杜师傅又反驳道;“那不一定,你没听说,最近有些倒流回城的知青生活没着落,在外面什么都偷,真像是饿疯了!否则世上就没有饥不择食的说法。”她见周星站在身边,又特意问他:“周星,你是群艺馆调来的秀才,画家,辞典上是有饥不择食的说法吧?” 杜师傅的话同时震动了周星和被捆绑住的小伙子,周星更牵挂生活在困苦中的欧阳文涛了,小伙子则立即想起欧阳文涛至今还难以忘怀的初恋情人周星。是他!肯定是他!原来他就是周星。小伙子迅即抬起头,目光正好闪电般与周星对撞上了。两秒钟后,小伙子又低下了沉重的头,他,终于理解了欧阳文涛为什么忘不了这个初恋情人。 周星回答刚才的问话:“杜师傅,是有饥不择食的说法。” 曾庆元是个退伍军人,平时也爱开个玩笑,但原则问题他是毫不含糊,下手也是够狠的。宫勇刚的一句“大山,快逃呀!”给他留下了一点线索。他不紧不慢地走到小偷跟前,突然大喊一声: “大山! 第76章 你就是大山?” “知道还问什么!”大山不服地抬起头说。 “名字是大山,做人是小偷,很不协调。你姓什么?跑掉的同伙又叫什么名字?”曾庆元想问个初步情况。 “你别问了,我什么也不会告诉你们!要打、要关、要杀随你们便。”大山倔强地说完这最后一句话,便不再回答任何问话了。 “哟嗬!你他妈的还臭硬的,比茅坑里的石头还臭硬。你以为你是英雄?呸!是狗熊,是贼骨头,是连狗都不如的贼骨头!” 曾庆元的几句话像锋利的刀,句句都捅得张大山的心口流血,流泪,但他毫无办法,更没有还击的勇气,因为自己的确已经堕落成了一个贼。尽管自己有许多的苦衷,许多的理由,但有一千条一万条理由也不能做贼呀!人家没有说错,但眼下的我除了做贼还能做什么?谁又能给我指出一条光明大道?算了,什么都不想了,今生我对不起已经失明的母亲,对不起欧阳文涛,只有来生再报答吧。于是张大山把双眼一闭,准备承受各种雷电风暴般的打击。大山的顽固态度引起了民兵和围观工人的气愤。一位年青气盛性格火暴的武装民兵王火焱按捺不住骂道: “跟这种人讲那么多废话干吗,不给点厉害他能讲老实话吗?小子,你叫大山,老子叫火上加火,专门放火烧山的,今天算你倒霉,碰上克星了。” 王火焱也真会打人,他不打头脸,而是像少林寺练拳一般蹲了个马步桩,对着张大山的心脏和肝脏,一顿快速连环冲拳。张大山憋了口气硬挺了过来。 “咦!这小子靶子大,够结实的,连反映都没有。我就不信你真是铁铸的修不圆你!” 王火焱骂咧咧地掏出一把自制的匕首,曾庆元不知他要干什么便阻止他。王火焱却嘻皮笑脸的说: “你放心,我不会伤他半根毫毛的。” 曾庆元便往后退下,任王火焱去表演。王火焱用匕首,从张大山的颈部开始,将他的棉衣哧啦啦地往下割,一直割到胸上才收起匕首。他将大山的大部颈胸背裸露在外,又拎来一铁桶冰凉的自来水。周星立即明白他要干什么了,人道主义人性的本能驱使他过去阻拦: “小王,你不能这样干!他并没有犯死罪,冰天雪地的这样搞会整死人的!还是押到办公室去审问吧。” 王火焱不满地说:“你们这些臭老九就是心慈手软,这是阶级斗争,你懂吗?对坏人仁慈就是对好人的残酷!” “可小偷是人民内部矛盾,没有死罪;再说,我们不是司法机关,没有定罪的权力。”周星据理力争,又望了望曾庆元,希望得到他的支持,可他却故意将背部朝着他。 孤立的周星被人推开,王火焱将一桶冰水从张大山的头顶直冲了下去,大山“啊!”地惨叫了一声,全身肌肉紧缩并急剧颤抖起来。周星再也看不下去了,他无可奈何地急步跑去找厂保卫科长。其实,冯科长就住在球场旁的家属宿舍,球场上发生的事他都听到,但一想到为失盗案自己挨了那么多臭骂,便不想过问。他想,只要不把人弄死,你们爱怎么干就怎么干吧。 周星拼命地敲冯科长的房门,可他就是假装睡死了,对事态听之任之。人命关天啊!周星不愿放弃,于是他又亮开自己宏大的男高音嗓门大喊起来: “冯科长,冯科长,厂里出事了!” 冯科长终于无可奈何地打开了房门,责怪地说:“周星,这半夜三更地,你吵什么?什么事不好明天处理,还给不给人睡觉?” “科长,抓住小偷了,现在绑在篮球架上,再整下去会弄死人的!你得去拿个主意处理一下才是。”周星说。 张大山又被押进了夜班民兵的值班室,屋里生着炭火,战栗的大山渐渐恢复了一点儿。然而审讯是无效的,周星在桌旁做记录,本子上仍旧没记下一个有意义的字。刚倔的张大山即不说出自己的姓氏、单位、地址,也不供出自己的同伙。周星第一次看到,无理的盗贼也有刚强顽固的,他们并不全是稀泥,或许他们自有顽固的理由。大山软硬不吃,审讯陷入了僵局。无奈的冯科长决定改变一下审问方式作最后的尝试,因为说理和交待政策对这个叫大山的人丝毫不起作用。凭经验判断,十分顽固的人一般有两种情况:一种是某种坚定的信念和承诺支持着他;另一种是心中有沉重的淤结和遇上了难以解脱的困境,自觉生不如死,所以无所畏惧听任处置。这两种人的心理防线都是难以攻破的。冯科长把曾庆元叫到屋外嘀咕了一会儿便暂时离开了,审讯便由曾庆元继续。曾庆元又对王火焱等几个年轻火爆的民兵做了些暗示,然后对大山说: “大山,我们的忍耐是有限度的,挽救教育给出路也要你愿意接受,如果你一定要选择抗拒,那只有死路一条。现在给你最后十分钟考虑,何去何从坦不坦白你尽可自己选择。” 审讯进入了暴风雨前的暂时平静,有的民兵悠闲地抽起了香烟。文革以来,周星见历过不少对当权派和牛鬼蛇神的批斗和逼供,但从未参加过刑事盗窃案的审讯,更不知后面会发生什么事。今天,他给冯科长临时抓了个做笔录的差事,谁叫他是“秀才”呢。此刻坐在桌子边的周星,老是会想到今晚出事前梦境中欧阳文涛呼唤的大山,思量这两个大山会不会同是一个人呢?欧阳文涛和大山难道有一种特殊的关系?但很快又自我否定了,觉得这种推断很可笑,然而他还是产生了一种莫名的惆怅。同时,他又对眼前的大山产生一种怜悯。十分钟飞逝而过。大山对这十分钟不屑一顾,丝毫也不珍惜的态度终于引燃了王火焱等人的极端愤怒,给自己带来了灭顶之灾。曾庆元看了看手表后说了声: “时间到了。” 王火焱立即将仍反绑着双手的大山,从房间当中的座椅上提了起来,椅子被一脚踢靠一边。其余四个武装民兵也分散立于大山四周,全部换上了练习刺杀的木枪。 “大山,最后的时限已到,现在只要你好好地坦白,交待出同伙和过去所犯过的一切罪行,仍然可以得到从轻发落。你考虑得怎么样?” 大山对曾庆元的最后通牒报以极度的冷漠,竟然正眼都不瞧一下。于是,曾庆元做了个果断的手势,大山的背部立即遭到沉重地踹了一脚。这一脚直将大山从这一头踹到了另一头。还没容他反映过来,那头的人又是接着一脚将人踢了回来。这头的人身子一侧变换了角度,又将人踢去了右边。右边的人可不用手脚接住,而是用木枪对着倒过来的大山一个前突刺,正好刺在胸口,只见大山“啊!”了一声倒在了地上。几个民兵立即围拢过来,一顿枪托,枪尖无情地砸了下去。周星再也坐不住,他“呼!”地站起一步赶了过去,尽力分开众人一看,大山双眼紧闭,面如死灰,口里吐出许多白色的泡沫夹杂着鲜血。王火焱还想打,被周星制止。曾庆元也围了过来,挥手让民兵散开点。周星试了试大山的鼻息后说: “曾排长,人已经不行了,草结人命是要负法律责任的,真搞死了人谁来负责?我看还是快把冯科长叫来吧。” 曾庆元此时也察觉到问题严重了,便立即去请科长。冯科长来了,但也拿不出什么好办法,便只有将大山送往派出所。 冯科长在派出所挨了值班老所长好一顿臭骂,被谴责为目无法制,私设公堂,是严重的违反政策,严重的逼、供、信行为。王火焱争辩说: “这人太顽固,人证物证俱在还不交待问题,连一句话也不说。” “再顽固你们也不能这样做!谁给了你们这种权力?”老所长又回头对冯科长说:“你这个保卫科长怎么当的?为什么不制止这种野蛮行为?这已经是第二次了,上次你们单位误打了一个好人,问题还没解决,现在又来了。” 面对怒气冲冲的派出所长冯科长解释道: “深更半夜发生的事情,人多口杂手杂,都是在混乱情况下,气愤的群众所为。等我闻讯赶到现场,情况已至如此了。但我回去会查一查,给你们一个交待。” “给我们一个交待?你说得到轻巧,好像是为了应付我。你知不知道什么叫人命关天?什么叫逼,供,信?什么叫政策和策略是党的生命?法制,法制啊!你们什么时候才能树立起法制观念?你们等着吧,会有那么一天,逼供信和草结人命同样是犯法!犯罪!” 冯科长哑口无言,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他万万没有想到这个老公安会为一个小偷发这么大火。停了一会儿,老所长回过头板着脸对冯科长说: “这人生命垂危,我不能收下,否则死在派出所怎么办?” 冯科长吓得脸色铁青不知所措。老所长又弯腰细看了看昏迷的大山,崇高的责任感又驱使他推翻了自己的决定: “好,人我收下,其余的事以后再说。”他又吩咐值班干警:“小李,立即给他松绑,换去湿衣服睡到我的值班床上,再与医院联系抢救。”说完他又脱下自己的大衣说:“天气太寒冷,将我的大衣给他加盖上。” 然而,老所长的一切努力都失败了,当天夜里,大山终于死了。听说大山临死前睁开了眼睛,充满期望地对老所长模糊地说了两个字:“欧,周……”话没说完就死了。老所长不明白大山临死为什么扯上了“欧洲”,周星知道此事后却若有所悟,心猛跳了起来,然而,究竟也只是一种隐隐的自悟。 第77章 第22章欧文涛为友出走曾小芳夜斗恶贼 知青点越来越呆不下去了,颗颗决心扎根农村的红心在摸、爬、滚、打中变成了土灰色。还是八仙过海各显其能自谋前程吧。在张大山和宫勇刚逃亡不久,江海浪和靳红红在家中的帮助下双双去当兵服了兵役。知青点成了无头的鸟,大家更是努力活动,各自寻找自己的出路。不久,季中华在当商业局局长的父亲帮助下,也走后门进了工厂。医院的邝院长解放结合后,凭着自己高超的医术形成的社会网,也给女儿邝美芬弄到了进厂指标。剩下工人女儿曾小芳和欧阳文涛在知青点凄凄惨惨相依为命的坚持着。尽管日子艰难前途渺茫,但她俩已学会了忍耐而很少流泪,因为他们心里清楚,眼泪救不了自己,只有耐心等待机遇吧。欧阳文涛戏谑道: “小芳,真想不到,一场轰轰烈烈的政治运动,如此地声势浩大,最后广阔天地炼红心的知青大旗,却让我们两个女生扛了下来,我们也真够伟大了。” 曾小芳无奈地叹道:“这年月是老子英雄儿好汉,有个能耐的爹妈,走遍天下都不怕!谁叫咱们的爹妈没本事呢?后门大敞开,无权无钱莫进来。” 欧阳文涛不愿再聊这令人伤感的话题,便故意岔开,点着她的脑袋说:“小芳,你真是越来越懒散了,连头发都不愿意梳理,乱蓬蓬的像什么样!是不是知青点没了男同学梳妆也可以免了?我看你呀,干脆理个光头算了。” “你才理光头呢!你以为自己好得了多少,头发不也乱得像猪窝,撒泡尿自己照照吧!” 欧阳文涛顺手拿过镜子一照,自己也笑了起来。她又出个主意说:“今天反正没什么事,我们打扮一下去集上逛逛,会一会其它知青点的同学,说不定能得到一些新的信息。” 俩人出门才走到村口,迎面碰上了红光满面的莫有才。自从整倒了张大山,这小子的气色是越来越好了。欧阳文涛不愿意看他那张丑恶的笑脸,便把脸一撇想绕过去,莫有才却嘻皮笑脸地双手一展在前面拦住。欧阳文涛气愤地骂道: “好狗不挡路,光天化日之下你想干什么?” “欧阳姑娘,你讲错了,我是好人做到底,大白天给你们报喜来了。” 曾小芳接过莫有才的话说:“你小子一肚子坏水,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能说出什么好事来?” 莫有才神气活现地说:“你们别用老眼光看新事物,门缝里看人,把我莫有才看扁了。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真人!” “你才是狗!一条不折不扣的癞皮狗。”曾小芳点着莫有才回击。 “你才是狗!一条没人要的母狗。”莫有才也不示弱。 一听这话,欧阳文涛和曾小芳便连手与莫有才对骂了起来,今天的她俩早团结得有如一对相依为命的亲姐妹。最后,还是招架不住的莫有才让了步: “就算我是狗,野狗、癞皮狗、吃人的豺狗,你们爱怎么骂就怎么骂,我是好男不与女斗,这总行了吧。但我今天的确给你们带来了好消息,难道你们就不想知道?” “不想知道!黄鼠狼给鸡拜年,安不了好心。”欧阳文涛蔑视地说。 “我莫有才真就那么坏?好!就算我是黄鼠狼给鸡拜年,你们别开门,就在屋内听我把话说完。好坏你俩自己分析,这总可以吧?如果你们再不愿听,那我现在把话丢在这里,过了这个村就没了这个店,你们今后可别后悔!”莫有才软中带硬地说。 欧阳文涛和曾小芳对视了一下,这才将信将疑地说:“那你说吧。” 莫有才神神秘秘地从口袋中掏出一卷纸,在空中划了一个圈后才说:“自从江海浪、靳红红、季中华、邝美芳走后,我就知道你俩每日坐立不安。常言道,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人生在世谁不要奔个前途呢?这知识青年接受再教育,教育了一下也就算是完成了任务,这穷乡僻壤还真留得住你们?到头来还不是八仙过海各显其能,有本事有靠山的都一个个走了,剩下你们两只孤雁般的女生能安心,心里又能不难受吗?” 曾小芳不耐烦地插话说:“有话快说!有屁快放!卖什么关子。嚼了这么久舌头,只见你唾沫乱飞,好消息一点没有,再不说我们就走了。” “急什么!话总得一句句说,早急三年儿子都有了。” 曾小芳见莫有才还耍嘴皮子,拉起欧阳文涛便走。莫有才见状,不得不给自己的啰嗦话语划上了省略号,但他还是忍不住发了几句牢骚: “哎!谁叫我狗拿耗子多管闲事,我是一片热心,别人还嫌我啰嗦,真是好心没好报,好人从来就不是人做的!” 欧阳文涛抓住话柄又挖苦了莫有才两句:“这下可是你不打自招,自己承认自己是狗了,我们可没有逼你。” 曾小芳乐了,莫有才气得瞪了一下眼,又示威似的展开手中的纸卷说: “好!我是狗。你们也骂够了,可我还在绞尽脑汁为你们办好事,给你们找出路。没想到吧?这是一份城里招工的表格,整个公社才五个名额,我和爹花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弄到一个指标,这容易吗?我也真是贱骨头,做好事还挨人家骂。” 意外的惊喜使曾小芳和欧阳文涛有点不好意思了。为了缓和一下刚才的气氛,欧阳文涛便笑着说: “莫会计,别那么大的气吗,挨骂是福呢!” 莫有才一听,又像捞到了稻草似的油腔滑调说:“对!对!对!打是亲骂是爱吗!” 曾小芳就是看不惯莫有才的这种鬼样子,便举起了巴掌,做成要揍莫有才似地说:“那我就成全你了。” 没想到莫有才脸皮还真厚,不但不躲避,反而把脸凑了过来,嘴里还不干不净地说:“小芳,快打,快打呀!我等着你亲,等着你爱呢!” 曾小芳把头一歪,却将伸出的手又收了回来,蔑视地说:“懒得!我和小欧才不想打你呢,莫弄脏了我们的手。你刚才不是还承认自已是狗吗,那就等狗婆来亲你爱你吧。” 莫有才见沾不到任何便宜,只得万般无奈地将招工表递给了欧阳文涛,可嘴里还在说:“算了!好男不和女斗,你们拿表去看吧,我没骗你们。” 欧阳文涛和曾小芳看了看招工表,俩人心中都同时自问,这一个名额到底让谁去呢?还是欧阳文涛先发了话: “莫有才!你就不可以多争取一个指标,这一个名额怎么安排,难道还得让另一个女生孤零零留在这里不成?” “废话!弄得到还要你说。工厂又不是我办的,再说,好事也得一件件来办,指标,也得给其它生产队的知青留点。”莫有才说。 情况的确是这样,欧阳文涛和曾小芳哑口无言面面相观,心中又都矛盾地斗争了起来。此时此情正中莫有才的下怀,也正在莫有才的预料之中。他见小欧和小芳就像两只幼稚的小猎物渐渐进入了他的陷阱之中,不由得喜形于色,但没有被陷入矛盾心态中的俩女生察觉。莫有才得意地假咳嗽了两声说: “为难了是不?我也很为难,这可是宝贵的指标,千载难逢的机遇。当然,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机会今后还会有的。但是,眼前你们俩之中只能先走一个。到底谁去?生产队的原则是:重在表现好,谁表现好谁去。今天我把话说在明处,这指标得来太不容易了,我也不能白送。现在先给你们通一个气,你俩自己去考虑吧。说到底,命运还是掌握在你们自己手中,就看你们谁是明白人。” 说完这些话,莫有才摇头晃脑得意地唱着小曲走了。 欧阳文涛和曾小芳再没有心情逛集市了,她们云里雾里地在集市上瞎逛了一圈便早早地回到了知青屋。这是一对可怜无助的女孩,她们的父母都是一介草民,都不能给自己的儿女多大帮助。逢上好年景,草民的儿女们便长得蓬勃茂盛些,逢上荒年灾月,草民的儿女们只有自生自灭。这一对相依为命的孩子一夜没睡好觉,她们在自己的床上翻来覆去,进行着激烈地思想斗争。从感情上说,她们已是相互难分难舍,何况将留下的这个人必将承受更巨大的苦难;因此,谁也不愿意因为自己而伤害了对方。然而,她们又都不愿放弃这个难得的机会。欧阳文涛想下决心把这唯一的招工指标留给曾小芳,但一想到莫有才那饿狼般的眼睛便不寒而栗。毫无疑问,只要曾小芳一走,莫有才决不会放过自己,这知青点也是决呆不下去的。但反过来设身处地为曾小芳想想,情况恐怕也好不了多少。走一个算一个吧,总不能将指标白白浪费掉。主意一定,一个成全曾小芳的方案也便在小欧的脑海中酝酿成熟。 天亮该出工了,一夜没睡好的曾小芳先起了床。她梳洗完毕都准备好早餐了,欧阳文涛还睡在床上没有起床的意思。曾小芳担心地过来问道: “小欧,是不是身体不舒服,怎么还不起床?” “我觉得头昏昏沉沉,浑身酸疼,看来今天是出不了工,小芳,你就帮我请个假吧。”欧阳文涛轻声地说。 曾小芳关切地用手试了试欧阳文涛的额头,觉得没有发烧的迹象,便认为是晚上没睡好觉所致,也就放心了许多。她难以察觉地轻叹了一声说: “你就放心在家休息吧,别想那么多,世界上的路宽着呢!我就先上工去了。早餐热在锅里,你早些起来吃免得凉了。”小芳刚走到门口又若有忧虑地回头说:“我走后把门插好,在家自己要注意安全。” 第78章 “小芳,你真好!谢谢你的关心!”欧阳文涛感激地说。 曾小芳走出了门,可心里还在惦记着小欧。经过一夜的思想斗争,她也决定把这唯一的指标让给欧阳文涛。 估计曾小芳已经走远了,欧阳文涛才起了床。她随便吃了点东西便拿出信纸,坐在桌旁疾书起来。在小欧的记忆中,自己是第一次给挚友曾小芳写信,想不到这封信竟是在如此特殊的境遇和心情下执笔。她情真意切迅速地将信写完,然后将信压在茶杯下,便开始急速地收拾自己的行李。她决心永远地离开这令她终身难忘的知青屋,回秀江市去做没有户口,没有粮油供应关系的“黑人”,而把唯一进工厂的机会留给小芳。就在踏出房门的最后一刻,欧阳文涛留恋地环顾了一下这小小的知青屋,在已逝的蹉跎岁月中尽管充满艰辛痛苦,流淌着汗水和泪水,但毕竟是自己走向生活的伊始。这朵岁月之花,是用青春的血液灌溉的一朵苦涩但仍不失美丽的花。欧阳文涛的目光无意的发现头顶的屋梁上,蜘蛛又在编织它们的网,似乎在宣告要收复它们的失地和空间;墙上的石灰又在潮湿和剥脱;墙角不知什么时候又出现了耗子洞。一只耗子探出脑袋“吱!吱!”地对欧阳文涛嘲讽了两声,又胆怯地缩回了它的洞穴王国。欧阳文涛的嘴角露出一丝苦笑,透出她对自己在广阔天地的作为刻骨铭心的难忘。难道这一切都是自己的错?不!她承认失败,也可以接受现实,但永远无法接受这种责难和罪名。好了!够了!欧阳文涛“砰!”的一声用力把门关上,又给大门套上了几尽锈蚀的锁,头也不回地走了。她觉得自己像个光眼瞎子,看不到前途,唯有心中还透着一丝微弱地亮光,那就是回家去,母亲身边的港湾任何时候都是可以安眠的温馨之处。还有,她必须去寻找久无音信的张大山。大山这个浑蛋,为什么一点儿消息也不透给我?还有,她必须去看望自己的初恋情人周星大哥,那是自己的真爱。周星大哥,你会恨我吗?你是应该恨我的!人家都说爱得越深恨得越深。但是,你知道在离开你的日子里,我承受了多少苦难,我是如何过来的吗?那时我是多么需要你,盼望你在我身边,可你却在天河的那一边…… 今天,在地里上工的曾小芳心里老是不踏实,由于放心不下小欧,中途便找了个理由溜回了知青屋。走到门口,她见“铁将军”把守着大门,心中顿感纳闷;开门一瞧,屋里的情况更令她大吃一惊。她只见欧阳文涛的床铺席卷一空,唯有桌上茶杯下压着一封留下的信。她展开一看,秀雅的字一个个便争先恐后着急地跳入曾小芳的心中: 小芳同学: 我的挚友,我的好妹妹,请原谅我不辞而别,将你一个人孤零零地留 在知青屋。然而,这是我唯一地选择,我必须离开,也只有离开才能促使 你下决心去应聘工厂的招工。我比你大几个月,是你的姐姐,哪有姐姐不 让妹妹的呢?小芳,我这个决定是经过深思熟虑的。第一,招工指标非常 难得,今后是否还会有,什么时候有,只有天知道。如果为了我们相互推 让而导致最终放弃了指标,那是很愚蠢的。所以,我决定永远不回知青屋, 将这唯一的指标让给你,希望你不要辜负我的一片诚心;否则,我会永不 安心,我会骂你,会恨你的。我俩都没有靠山,父母都是平庸的普通人, 脚下的路要靠自己一步步去走,所以有机会就千万不要放过,要抓住它。 第二:莫有才这个人居心叵测,他对我心存邪念已久,这个指标是他对我 的杀手锏和诱饵。如果我不上钩,指标又可成为他的调虎离山之计,因为 只有把你调开了,他也便可以肆无忌惮为所欲为了。如此之下,我只有三 十六计走为上策了。第三:我一走,你可能会为我的前途担心,其实,大 可不必。中国之大难道会容不下我一个女学生?不会!我还有个家,有老 师和同学,有张大山,有好朋友周星大哥。我会去找他们,他们也一定会 帮助我的。小芳,我走了,还是那句话,千万要珍惜这次机会,不要辜负 了我的期望。我会在秀江市等待你进工厂的好消息。祝你成功! 挚友:欧阳文涛即日 信读完了,曾小芳已是热泪盈眶,她打心眼里感激小欧重情重义的礼让之举,但也觉得小欧的决定未免太草率。欧阳文涛就此一别将会成为社会上的“黑人”,没有户口,没有粮油供应关系,没有组织转移关系,今后将如何找工作,如何生存呢?她必须立即把欧阳文涛追回来。曾小芳迅速将大门锁上,向公社所在地的长途汽车站追去。 欧阳文涛已经登上了开往秀江市的长途汽车。车就要开了,她明知不会有任何人来为她送行,小芳也赶不来车站,但她还是情不自禁地将头探出车窗外,要再看一眼自己曾用眼泪和汗水浇灌过的土地。这里的人民是勤劳善良的,但也是贫穷落后的。和所有的知识青年一样,她曾经怀着一种崇高的革命理想,幻想用自己的文化知识去建设一个繁荣富饶美丽的新农村,但最终却以失败告终。特别是今天,自己竟成了逃兵;但她不认为自己可耻,因为除此之外她再没有选择了,何况自己是为了成全曾小芳呢! “小欧!你坐汽车到哪里去呀?事先都不跟生产队打个招呼。”问话的正是莫有才,他刚送过一位亲友上车,正好路过这里。 欧阳文涛先是惊讶了一下,但立即镇定下来若无其事地回答:“哟!是莫大会计呀,现在告诉你也不迟呀!我要回家,回秀江市去。” “那你什么时候回来?请假总得办个手续吧!”莫有才有点不满地说。 欧阳文涛毫不隐瞒地说:“我永远不打算回这里来了,怎么请假,请长假吗?我要办的手续你们现在能给我办吗?户口、粮油关系、人事关系你们能给我吗?” 莫有才不相信自己的耳朶,吃惊地说:“小欧,你不是开玩笑吧?永远不回来?我这里还有一个招工指标呢!那可是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专门为你争取来的。” “为我?那就谢谢你了,我可不想要你照顾!依我看,你就好人做到底,把指标给曾小芳得了,你做了好事我会记得你的。”欧阳文涛不想得罪莫有才,以免影响曾小芳进厂。 “那你怎么办?把指标让给别人,你是不是犯傻了?别人想抢都抢不到!”莫有才极不理解地说。 “我不傻!实话告诉你吧,我已经找到了好去处,不用你操心。”小欧貌似得意地说。 “那我怎么不知道?再说你还没办调离手续呢!”莫有才更不明白地问。 “世界上你不明白的事多着呢,你不就是生产小队的一个小会计吗,还算不上是官,比你能耐,比你权大的人多着呢,我就不可以先斩后奏,手续后补吗?”欧阳文涛几句话把莫有才顶了个哑口无言。没等莫有才回过神,小欧又说:“好了,你也别啰嗦,还是那几句话,算是我走之前对你的委托,也是要你做件好事,把招工指标给曾小芳。到时,我还会来看你,当面给你致谢。” 突然的变故砸烂了莫有才的如意算盘,使他感到沮丧、茫然、失望。他还想说点什么,可惜晚了,长途汽车一溜烟开出,车轮扬起的泥土填了呆若木鸡的莫有才一嘴巴。他“呸!”了一口痰,悻悻地往回走去。 曾小芳没有追上欧阳文涛,回到凄冷的知青屋大哭了一场,中饭晚饭都不想吃了。她现在是指标的唯一应聘者,可丝毫高兴不起来。天已经黑了下来,知青屋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冷寂过。孤零零的曾小芳觉得自己像个孤独的守墓者,四周的黑暗空寂让她突然感到一种莫名的恐惧。这种死寂的感觉躯使曾小芳立刻起身,点燃了昏暗摇曳的豆油灯。然而,顶不住饥饿的空腹又叽叽咕咕的抗议起来,无奈的曾小芳只得用开水泡了一碗早上的冷饭菜应付。突然,一个幽灵般的身影溜进了小屋,刚准备进厨房的小芳回头喝道: “谁?是人还是鬼?” “是我,莫有才。朗朗乾坤哪来的鬼呀?真有鬼,还不把你吓死!”进来的莫有才应道。 “我才不怕鬼呢!恶鬼来了我就杀了它,叫它永世不得超生!”曾小芳狠狠瞪了莫有才一眼又说;“这么晚,你来干什么?不会是黄鼠狼给鸡拜年吧?” “小芳,你说话总是这么冲,别把我看得那么坏吗!我是来了解情况的。白天,我在长途汽车站看见了欧阳文涛。她说自己在秀江市已经找好了工作,永远不再回来了,有这么回事吗?”莫有才问。 对这突如其来的说法,曾小芳一时不知如何回答才好。她本想把小欧留下的信拿出来给他看,但不能,决不能做这种傻事!略思索了一下后她才说: “小欧走之前也没有跟我打招呼,可能家中有什么急事来不及吧,但她说的已经找好了工作决无此事。” “这么说来,欧阳文涛是为了将招工指标让给你而走的。小芳,你这个同学真是个有情有义的好人,够意思!走之前她还一再叮嘱要将指标留给你,你真该感激她!” 莫有才将白天遇到欧阳文涛的经过简单地叙述了一下。他发现曾小芳一边听一边抹眼泪,便接下去说: “你应该感谢欧阳文涛,但更应该感谢我和我爹。 第79章 我父子俩为了争到这一个指标真花了不少心血,请客、送礼、花钱不算,这腿都快跑断了。为了啥?还不是为了你俩的前途。我们知道你和小欧都没什么靠山和路子,我们不来帮你谁来帮你?你说是吗?” “那我就谢谢莫队长和你了!”曾小芳说得很勉强。 “那你打算怎么谢我?”莫有才问。 “你要我怎么谢?”小芳反问。 “是呀,这我到没想好。”说完,莫有才从衣袋中掏出那份招工表格递给曾小芳说:“小欧临走前叫我好人做到底,一定要帮你进厂。现在,我就成全你,把表拿去填吧,填好我今晚便拿走,明天就上报。设身处地想想,你现在孤零零一个人在此,真是度日如年,唯一的办法就是尽早离开,去当一名光荣的工人阶级。” 莫有才一席话又燃起了曾小芳对生活和前途的希望。在莫有才的怂恿下,曾小芳便在油灯下填起表来。坐在一旁的莫有才瞪着一对淫邪的眼睛,开始从上到下细细地打量起曾小芳来。他是有备而来的,精明的莫有才不能让自己精心策划蓄谋已久的计划全盘泡汤。要他毫无收获地将招工指标拱手送给别人,他可不想做这种好人。在莫有才看来世界上好人从来就不是人做的,好人未必有好报。如果父亲莫有田的心肠太好,他这个队长还能当得下去吗?社员们能这么听话吗?他家的日子能鹤立鸡群的富裕吗?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这可是万古不灭的真理。当然,这些话只能在自己家里讲,在行动上做,在大众场合他必须装得像个革命的正人君子。莫有才曾经想娶欧阳文涛为妻,这些城里的女学生个个又白又嫩又俊俏,早把他馋死了。他曾幻想利用父亲手中的权力迫使欧阳文涛就范,但最终还是以失败告终。知青们讥讽地给了他一句话:“癞蛤蟆也想吃天鹅肉”,这话让他心中愤恨不已。没想到近来知青中又刮起了一股招工、当兵、返城风,看来知识青年扎根农村是坚持不下去了。知青们八仙过海各显其能一个个都走了,庆幸的是他相中的欧阳文涛还没有走,因为她家中没有有能耐的父母。但是,他也明白,娶她已是不可能的,那就干脆帮她,让她知恩图报是可以行得通的。女孩子的贞操固然重要,但终生的前途更重要。乡下有句脏话说,“拔了萝卜坑还在”,只要男女双方互相不说,不就只有天知地知,各得其所了。得了,今天跑了欧阳文涛还有曾小芳,总得让这张招工表为自己捞点便宜。就着摇曳不定的油灯,莫有才发现曾小芳并不比欧阳文涛逊色,只是眉毛更浓,眼睛更杀气些,缺少点温柔。但他不害怕,女孩子再狠也看得见,能拗得过男人吗?何况现在是独门、独户、独人。想到这里莫有才不由得欲火中烧邪念燃起,下身那玩意儿也坚挺了起来。按捺不住的莫有才突然在身后一把搂住了曾小芳,双手正抓在了曾小芳的双乳上。曾小芳大吃一惊急促地质问: “你要干什么?快放开手,不然我要喊人了!” “我不干什么,你不是问我要什么谢吗,我就要这个。我们做一夜夫妻,然后天各一方,各得其所,大家都划算。”说完莫有才一双狗爪子又乱抓乱摸起来。 “莫有才,原来你是乘人之危的畜生!真是狗改不了吃屎的本性。”说完,曾小芳把手中的钢笔倒转了过来,对准莫有才的手命令道:“如果你再不松手我就不客气了!” 莫有才好像没听见,不仅没松手,臭烘烘的嘴又在曾小芳的颈部、耳根乱啃了起来,左手还企图伸到小芳的上衣里面去。忍无可忍的曾小芳猛地将钢笔尖插入莫有才的手背。莫有才急缩手,疼得“哇哇!”地叫了起来,鲜血也流了下来。他只得用另只手捂住伤口,嘴里咬牙切齿地骂道: “好个曾小芳,你恩将仇报,我绝不放过你!“ 曾小芳毫不示弱地回敬道:“好个莫有才,原来是个人面兽心的畜生!我说呢,黄鼠狼给鸡拜年能安得了好心!你乘早死了这颗贼心吧。” 说完,曾小芳将桌上还未填写完的招工表放在油灯上烧了起来,昏暗的小屋顿时亮堂了许多。曾小芳清清楚楚地看到莫有才气得不住地战栗。突然,莫有才眼露凶光蠢蠢欲动,企图再次扑过来吞食他的猎物。敏锐的曾小芳猛一拍桌,差点没把油灯震翻。她一手操起沾着血迹的钢笔喝道: “莫有才!你这条色狼,不怕死就过来!我就不信斗不过你。”说完,曾小芳又对着窗外大声呼叫起来:“快来人啦,抓流氓啊!……” 这一招还真管用,吓得莫有才推开房门,一溜烟似的逃走了。 知青屋又恢复了死一般的寂静。漫长的冬夜真难熬啊!窗外的北风呼号给漫天飞舞的雪花伴唱。曾小芳再没有睡意,她开始收拾自己简单的行装,同时想起了《水浒传》中林冲雪夜上梁山的悲壮故事。她真想放一把火烧了这令她伤心的知青屋,但不能,因为这是国家,集体的财产。灯油快熬尽的时候,天也朦朦亮了,村里的公鸡开始争先恐后的报起晓来。曾小芳学着林冲教头,一根扁担挑着行李去追寻她的好姐姐欧阳文涛。村外积雪覆盖的大地白皑皑纯洁无瑕,洁净得像美丽可爱的少女,令人怜爱不忍践踏。曾小芳的身后留下了一行坚定而美丽的少女脚印,她那红色的围巾在雪野中格外鲜艳夺目。渐已苏醒的小村庄在无声地为小芳祝福:孩子,对不起你呀!我这贫穷的村子贫穷的百姓没照顾好你们,前途路滑艰难,自己要好好保重啊! 第23章老所长智破肉案欧文涛痴情大山 欧阳文涛回到家中,温馨的气息便扑面而来。尽管在“五.七”干校的父亲还没有得到真正意义上的解脱,但审查已经停止,每个星期天也可以回家团聚。今天正逢星期日,全家人用笑声,用久违的轻松和欢乐为文涛洗尘。收拾行李时,细心的母亲发现女儿把什么东西都带回了家,觉得有点儿不对劲,便诧异地问: “涛涛,你怎么把什么都带回来了,知青点出了什么事?” 欧阳文涛的脸上顿时笼罩了一层阴云,路上想好的话却说不出口。饱经风霜的父亲欧阳静仁早看出其中定有难言之隐,但他相信女儿,也不愿意破坏一家人团聚的欢乐气氛,便故意打岔道: “什么都别说,什么都别问,女儿回家来就是高兴事。多少时日全家没好好在一起团聚过了,就连女儿去农村插队我都没赶上送行。”欧阳静仁动情了,眼睛眨巴了几下,又努力克制住自己的情感,强扮了个笑脸回头对爱人说:“老婆子,这里没你的事,我帮女儿收拾东西你还不放心?你快去设法准备些好吃的菜,为女儿洗尘接风啊!我这么久没见到女儿,也让我父女俩多说几句话嘛!” 文涛妈理解地走开了。文涛打心里感激善解人意的父亲,她正想说点什么,父亲却先开了口: “涛涛!今天你尽拣高兴的事说给爸听,什么风土人情、旖旎风光、民间传说啊,爸都爱听,爸是做记者的嘛!其它的事儿留着以后慢慢说。” 坐在床上的弟弟欧阳志强也嚷了起来:“姐!我也爱听,我都好久没听你讲故事了。” 欧阳文涛发现小儿麻痹瘫痪在床的弟弟更消瘦,身体似乎大不如从前了。她心疼地坐到小弟的床前说: “好!小弟,从今天起我每天都给你讲故事,每天都推你出去晒晒太阳,逛逛马路,逛逛公园。”说完,她便绘声绘色地给小志强讲起了农村的许多新鲜事。 欢乐的星期天很快就过去了。夜晚,母亲溜到女儿的床上,和女儿说起了悄悄话。远离膝下的女儿又回到了母亲的怀抱,女儿的倾诉如滔滔的江水,让母亲时而震惊,时而流泪,时而欢乐,但欢乐总是那么短暂而带着苦涩。母亲没有责怪女儿此行,而是称赞她学会了做个真正的人,说她像父亲的人品。母亲的柔声细语像和煦的春风,为女儿抚平伤痕。 第二天,父亲欧阳静仁回“五.七”干校去,母亲也上班去了。欧阳文涛用家中改装自制简易的手推车,推弟弟欧阳志强到外面去逛逛。他似乎已很久没这么远游了,心情格外地好;老天今天也格外开恩,风和日丽使冬天也暖洋洋得像早春。 “志强,你很久没来过月亮山公园吧?”文涛问。 “平时妈总是很忙的,又要忙里又要忙外,又要上班又要抽空去“五.七”干校看望父亲,自然就顾不上我了。但只要能挤出一点时间,母亲都会推我到室外呼吸新鲜空气。”说到这儿,志强又颇为忧郁地叹口气说:“都怪我是个废人,都十五岁的大人了,不但不能给家里分忧,还要拖累全家。”说话的同时,志强又自责地用拳头在残车的扶手上敲了一下。 这不算太重的一击却敲疼了文涛的心,她只有更温柔地对小弟说:“志强!你现在长大了,更懂事了。爸妈给你取名志强,就是希望你做个一生都自强不息的人。人有两种,有的人虽然身体健康,可心理残废,这种人生并没有幸福可言;还有一种是坚强的人,真正的人,这种人即使身残而志不残。他们终生学习不止,奋斗不止,把生命的光和热发挥到最辉煌的状态。他们的人生仍然是伟大的。你还记得《钢铁是怎样炼成的》那个故事吗?保尔.柯察金就是这种英雄人物。” 文涛的话像春风吹拂,消融了志强心中的冰雪。他特别喜欢和姐姐在一起,只要姐姐在身边,就觉得生活充满了阳光,充满了希望。 第80章 此刻他像越过了沼泽、泥潭一般,高兴地用刚才敲击扶手的手点着文涛说: “姐!你还说帮我找《钢铁是怎样炼成的》这本书,说话不算数!到现在都没有帮我找来,你说怎么办?” “我一定帮你找到这本书!但新书搞不到。新华书店都是马列主义、毛主席著作,文艺书籍也只有样板戏和革命歌曲,外国小说几乎都绝种了,中国古典小说也只看到一本《西游记》。”欧阳文涛说。 “姐,弄不到新书,旧书也行,能不能多借几本中外名著给我看?听说外面还有相互传阅的手抄本,想办法去借借吗,我一个人在家里好寂寞啊!都快闷死了。说起来真惭愧,身为中国人到现在我连《三国演义》、《水浒》、《西游记》、《红楼梦》都没看过,其它什么《聊斋志异》、《封神演义》等等就更别说了,再这样下去,后代的人会连书名也叫不出的。” “志强,你怎么会这样想呢?那都是些帝王将相、才子佳人、封资修的东西,你就不怕中毒吗?” “中什么毒?那都是历史的东西可用历史的眼光去看,我们又不会倒回那个年代。再说,那么多老革命以前也看过许多古书,外国书,不也是照样革命吗?看看说不定还能学到不少东西呢!” “志强,你真长大了!虽然坐在家里,问题想得比我还透彻,真是个明白人,比姐行。” 欧阳文涛几句鼓励的话使小志强的话更多了,他指着月亮山说: “姐,你看这月亮山多美,山上可以极目了望整个的秀江市,还有许多楼台亭阁和古迹。山下有潺潺的流水,有鱼鹰和钓排。山腰和山脚有岩洞和古溶洞。横跨水面是一座历史悠久的风雨桥。还有这里、那里、这些美丽的风景都是资源和财富,如果把这些旅游资源都开发出来该有多好。那时,姐姐和同学们也有工作干了,我也可以在家里为你们生产一些旅游工艺品了。” “哟!小弟,你真了不起,想不到你有这么丰富的想象力和创造性。会有这么一天,你的理想会实现的。看来我今后要常带你出来走走,要多找些书给你看看,让你的视野更开阔,知识更多些。” “姐,我还想学美术,你要给我找些画画的书和资料,买一些纸、笔、颜色,还想有一个画夹,那种可背的写生画夹。你不是认识周星吗,他是个画家可以教我。自从你走后,他还来过我们家好多次,打听你的消息,还买东西看望我和妈妈。不知什么原因,他后来就没有来了。” 欧阳志强无意地触到了姐姐的伤心之处,她的眼前不由得先后浮现出周星和张大山的音容笑貌。这是两个令她揪心的人,欧阳文涛一时陷入了沉默之中。小志强有点诧异地望了望姐姐,他并不知道姐姐心中的楚痛。突然,一声亲热而又清脆的声音将欧阳文涛从纷乱的情绪中惊醒。 “小欧,你好狠心啊!居然把我一个人孤零零地丢在知青点,跑到这儿潇洒来了。” 曾小芳神话般地突现在欧阳文涛面前。她一边说话又一边搂着文涛亲热了一番,真像一对患难与共劫后余生的姐妹。其实,她们才分别了两天,却有千言万语要说。 “你真让我好找!我一回家就赶来找你。今天,如果不是你邻居给我明示了个方向,还真难找到你。”曾小芳颇兴奋地说。 “你怎么在节骨眼上跑回来了,招工表你填好了没有?”欧阳文涛关切地问小芳。 “这事你就别提了!提起来我就火冒三丈。我把招工表烧了!”曾小芳停顿了一下,又气冲冲地继续说道:“你到是做了个好人把指标让给我,可你想过没有,莫有才父子是什么东西,黄鼠狼给鸡拜年能安好心吗?他莫有才能把这个进厂指标白送人?你走的当天晚上莫有才便来找我……” 曾小芳也不顾忌志强在旁边,像说书般地把那晚发生的事戏说了一遍。说到莫有才被钢笔戳手,疼得“哇!哇!”直叫时,三个人都乐了起来。志强苍白的脸上笑出了红晕,文涛边笑边挥着拳头唱:“造反有理!造反有理!”曾小芳得意地一边浪笑,一边仰着头伸开双臂在草坪上立地旋转了几圈。旁边路过的游人并不知道缘由,也指指点点地跟着捡笑,算是在分享一些人间的快乐吧。疯疯癫癫的曾小芳猛一刹车,又问文涛: “小欧,你没有去找张大山?” “没有,大山家我没去过,留给我的地址又弄丢了。” “算你有福气碰上了我,我去过他家,下午我们去找他怎么样?”小芳问文涛。 “好,就这么定了。” 张大山的父亲解放前是个人力车夫,解放后政府把这些工人组织起来成立了力车厂,厂里又分为力车服务部和力车生产维修部。大山的父亲年纪大了,被安排在维修部,前些年已因病亡故。这个厂因经济效益不怎么样,所以连厂宿舍也没有。大山的家实际上是偏僻小街上,一间搭在旧瓦屋边的披棚,憨憨的大山就是在这夏热冬寒的棚屋中长大的。他从小淘气贪玩,这小小的棚屋自然关不住他的野性。棚屋周边数条街的孩子几乎都认识他,他领着孩子们上山、爬树、掏鸟、下江游泳、抓知了蚱蜢、也常打架,算是个小名人吧,但他学习成绩还是可以的。 曾小芳和欧阳文涛边说边聊,很快就要到大山家的小棚屋时,意外地碰上了久违的宫勇刚。欧阳文涛高兴地骂道: “你这个野崽,和大山出来这么久也不和我们联系一下,快把我们知青点的兄弟姐妹忘光了吧!还有点良心没有?” 宫勇刚哭丧着脸苦笑了笑说:“我们能忘得了知青点的难兄难弟难姐妹们吗?特别是大山,打个盹,梦中还直唤小欧呢!你们是什么时候回来的?听说知青点的人招工的招工,当兵的当兵,就跑剩下你俩时,大山急得天天像热锅上的蚂蚁似的,生怕你们出什么事。真想不到你们也回来了,难道也成了响当当的工人阶级?” “伤心事莫提起,我和欧阳文涛和你们一样也是逃出来的。莫有才那小子拿一个招工指标为诱饵,引我和小欧上钩。我一怒之下便教训了他一下,将招工表也烧了,然后便回了秀江。……”心直口快的曾小芳不等宫勇刚细问,便滔滔不绝地将事情原委简要叙述了一遍。 欧阳文涛心里惦记着张大山,好不容易才找到了插话的机会:“小宫,大山和你不是形影不离的朋友吗,今天怎么不在一起?” 宫勇刚的脸色变得沮丧万分,吞吐了好一会儿才吃力地冒出一句话:“他出事了。” “出什么事?你不是吓唬我吧。”欧阳文涛怀着一种侥幸的心理询问。 宫勇刚嗫嚅了半天,最终还是无可奈何的讲出了事情发生的全部经过,但大山被抓以后的事他全然不知。欧阳文涛气得脸色铁青,半天没说出话来,最后还是骂了出来: “张大山呀张大山,你真是狗改不了吃屎的本性!我还以为你学好,‘修道’了呢。世界上什么事不好做,要去做贼?你还是人吗?你对得起自己的母亲吗?对得起我和同学吗?还有你,宫勇刚!明知大山是个浑人,见他犯罪不去阻止,反而助纣为虐跟着一起干,这算是什么好兄弟?是同流合污!现在好了,人被抓去下落不明,把大山瞎眼的老母亲孤零零丢在家里,这是造孽啊!”她停顿了一下又问:“老人家知道吗?” “老人家还不知道这事,我不敢对她说。刚才我还去看望了老人家。”宫勇刚犹豫了一下,又低下头轻声地说:“其实,大山偷东西也是为了母亲。他现在已经是山穷水尽身无分文了,可一看到瞎眼老母白发苍苍,瘦骨嶙峋和苍白营养不良的脸,他便心如刀绞坐立不安。他多次在我面前骂自己不是个男人,不配为人子。父亲死了,自己都是大人了,非但不能照顾母亲,还在吸着母亲的血,靠母亲那点可怜的退休金活着。他说自己怎么吃苦受罪都行,就是不能再连累母亲。妈的眼睛是为儿子瞎的,自己是个有罪的儿子。眼下春节就要来临,可工作毫无希望,我俩连临时工都找不到。那天大山发了个狠对我说:‘小宫,没办法了,为了母亲能改善一下生活,过上个好点的春节,我张大山豁出来了,做贼去!谁叫我人穷呢,人穷志则短。古代响当当的英雄豪杰陷入困境时,不也有杨志卖刀,秦琼卖马吗?’我听了吓了一跳,当时就反驳了他。我说,人家卖的都是自己的东西,可没有去偷啊。张大山却又说:‘时迁不也偷鸡了吗?杨志、秦琼还有东西卖,可我是一无所有的无产者,只能玩命了!’就这样,我们就……” “你们就堕落成盗贼,成了人人唾骂痛恨的盗贼。”欧阳文涛压抑不住气愤,骂得宫勇刚不敢吭声。 这时曾小芳开了腔:“小欧,现在骂什么也没有用,这账以后再跟他们算,眼下先要弄清楚人的下落。”她又回过脸问宫勇刚:“你们是在什么地方出的事?” “秀江市第一机床厂。”宫勇刚回答。 欧阳文涛的心猛地惊跳了一下,秀江市第一机床厂,那不是周星下放的地方吗?昨天听志强弟弟说,周星下放到机床厂后还来过自己家中打听自己的情况。瞬间,她又记起了那个埋藏心中已久的秘密,就是下放插队落户前自己所做的一个噩梦,那个没敢向周星大哥挑明的梦境:梦中周星手捧鲜花,口唱《花儿为什么这样红》的情歌向自己走来,就在这情意绵绵地时刻,天上飞来一座大山将他俩活生生隔开。 第81章 接着,又是一声晴天霹雳,大山化成了尘埃。难道这座大山就应验在这张大山身上?难道张大山的命运最终是粉身碎骨?欧阳文涛不敢继续往下想去。曾小芳发现小欧的神态有点异样,担心地问: “小欧,你在想什么,没什么事吧?” “没什么事。我有一个朋友周星就在第一机床厂工作,我看,可以去找他问问情况,兴许能有解决问题的办法。” 曾小芳知道周星就是文涛的初恋情人,但眼下没有其它的办法可想,便说;“那只有这样办!事不宜迟,我们现在就去,但宫勇刚不能去。” 曾小芳说完后,和欧阳文涛搭上了开往机床厂的公共汽车。 张大山之死虽然在情感上对周星没什么打击,他和这个叫大山的人素不相识,更谈不上友谊,但是“人之初,性本善,”人性驱使他常会想起这个青年;想起这几年自己周围死去的许多人;思索这个社会是不是缺少了点什么又多了点什么?否则,为什么人的生命有如草芥,可以随随便便的死去,而无需作任何的交待。周星找不到答案,也无法走出这个阴影。但最近周星心情很好,因为他和曾庆元无意中做了件好事,配合派出所老所长,把久无着落的机床厂盗肉案给破了。这个盗贼不是大山,而是另有其人。事情经过是这样的: 星期四是第一机床厂的厂休日,大部分车间都不上班。这一天,正好又逢上郊区大塘的集市。闲着无聊的民兵排长曾庆元约周星去赶集。他走到周星的宿舍,见到周星背了个画夹,像是准备出去写生,便说: “周画家,你也太钻研了吗!好不容易休息一天又出去画画,也应该调剂调剂一下生活。” “画画对做工来说,本身就是一种脑力劳动与体力劳动的调剂。再说,我再不多画点画,所学的专业就荒废了。利用休息日到车间去画画速写,还可以更熟悉我们的工厂和工人师傅,正是一举两得的好事,何乐而不为呢?” 曾庆元根本不愿听周星的分辩,他一边夺下周星的画夹一边说:“我不和你嚼舌头,讲不过你们这些知识分子。今天你是秀才碰上兵有理说不清,我硬是要拉你这个壮丁,去赶郊区大塘的集,买一条小狗崽来改善改善生活。” 周星无可奈何地同曾庆元来到大塘集上。集上物质虽不甚丰富,但人流量却不少。周星又有点后悔地说: “咳!我真该带速写本来,我们可以各取所需,你逛你的集,我画我的画,各得其所。” 曾庆元不耐烦地说:“你们这些臭老九就是迂腐,难怪要接受工人阶级再教育!工作时间好好工作,休息时间好好休息吗。我记得有个什么伟人说过:‘不懂得休息就不懂得工作。’每天下了班,叫你下棋打扑克也不参加,就知道画呀,写呀,唱呀,有什么意思?” 周星的眼前立即浮现出通宵达旦打扑克的场景,每个牌友的脸上都贴满了小纸条。周星不想争辩,只是淡淡地一笑,送给曾庆元五个字: “有理说不清。” 二人不愿再争辩,便在集市中溜达开来。曾庆元心里惦记着狗肉,一双眼自然四处搜寻卖狗的目标。周星则在观察场景,观察人群组合的种种生动构图。不一会儿,曾庆元竟和一个卖腊肉的胖乎乎的年青人搭上了腔。这人模样似乎有点傻憨,邋遢的棉衣几处露出了棉花也不补上,胸前的钮扣只剩三个,勉强凑合着将棉衣扣上。他的脚下放着一只竹篮,篮中是大条大条的腊肉。曾庆元这人特别馋肉,对香喷喷的腊肉更是情有独钟,用他自己的话说:“闻到腊肉的香味,生的都想咬一口。”但这年头黑市肉价贵,腊肉就有如老虎肉般的昂贵了。没法子,腊肉的香味太诱人,曾庆元口水都快流出来了,两条腿像被磁铁吸住了再也迈不开。他装做亲热一口一个“胖子”的叫着,与这胖小子讨价还价起来。最后胖子抛出了一句话: “朋友,价可以还,但看你要买多少?十斤以下价不能少。” “哟!胖子,你的口气好大哟,一斤腊肉十块钱,十斤就是一百块钱,我们做工的一月工资才四十五块钱,买得起那么多?不吃饭都买不起呀!你就算交个朋友吗,少点!再少点!算七块钱一斤,怎么样?”曾庆元说。 胖子还真行,他把头一昂,像没听到一般。曾庆元无可奈何地又加到七元五角,再加到捌元一斤仍未成交。站在不远的周星心中有点纳闷,这小子哪来这么多腊肉?他不由想起厂食堂腊肉被盗案,便凑过来试探地问: “胖子,你有多少腊肉?我全要,朋友正等着结婚用,我单位也要发一些腊肉给职工过年,但价格还得便宜,只能每斤六元。” 这胖子听说单位要,便警惕地问:“你是什么单位?” 曾庆元刚想接嘴,周星抢先答道: “秀江市棉纺织厂” 曾庆元觉得奇怪,刚想插嘴纠正,被周星推了一把: “嗨!我是代表单位买,你少插嘴好吗。” 周星说完又给曾庆元暗示了一个眼色,曾庆元有点会意了。 胖子听说是棉纺织厂,心中一块石头落了地,他满脸堆花般地笑道:“价可以依你,但必须全要,总共在六百斤以上。” 周星和曾庆元心中大惊,这不就是厂里被盗腊肉的数量吗?曾庆元不再打岔,让周星把戏演下去,周星说: “可以成交,但我要先看看货,然后派车来拉。” 胖子稍稍犹豫了一下便说:“成!货好得很,不怕看!现在就走。” 胖子将一竹篮的腊肉往自行车后货架上一放,便在前面引路,三人很快就到了目的地。这是个城乡结合的偏僻地区,腊肉果真存放在他的小土屋中,数量也对。为了稳住胖子,周星假装与他签了个临时协议,还交了十元钱押金,限制胖子再不可将腊肉卖给别人,等他回去带钱带车来提货。胖子自然欢天喜地的答应了。 周星和曾庆元出了门,直到拐出了巷子口才轻声的商议起来: “老曾,你注意没有?这胖子不是农民养猪户,是单身无业游民。从他的言谈举止,家庭环境,大幅让价急于抛出的心理来看都有可疑之处。我看这腊肉十有六,七是偷来的,甚至可能是偷我们厂食堂的。我们不妨先到派出所去报案……” 俩人话还没说完,迎面碰上了厂里最吊儿郎当的青工,外号叫屎壳郎。这意外的相逢似乎令他有点儿惊慌。曾庆元讨厌地问: “屎壳郎,你到这里来干什么?” “不干什么,找一个朋友有点儿事。”屎壳郎答完,便像耗子似的擦边溜过。 周星和曾庆元找到派出所的老所长。老所长听完情况后说: “办案重的是证据,严禁逼、供、信。为了腊肉被盗案,你们厂第一次抓错了人,第二次又打死一个人,至今案情未了。这第三次你们提供的线索,我认为也只是怀疑点。当然,凭我多年工作的经验推断,这条线索是有价值的。我们可以顺藤摸瓜的智取,不可以胡来。这样吧,我和你们厂保卫科先联系一下。” 老所长拨通电话不久,机床厂保卫科冯科长开着三轮摩托车赶来了。大家开始研究,并迅速决定了下一步行动方案。 屎壳郎要找的朋友不是别人,正是胖子。屎壳郎一走进小土屋门,胖子就高兴地说: “屎壳郎!你来得正好,告诉你一个好消息,这批货全可以脱手了,就一家买主,是棉纺织厂的。刚刚他们回去提银子了,你早来一点就可以碰上。便是便宜了一点,才六块钱一斤,但人家是一锤子买卖,我们脱手快。合计也有三四千元钱,够我们兄弟潇洒一阵子了。” 屎壳郎脸上毫无笑容警觉地问:“刚刚走的!有几个人?是什么样子?” “有两个人,年青点的个子偏高,讲普通话;年纪大点的个子偏矮,方脸盘,带四川口音。怎么,你碰到了他们?”胖子反问。 “完了!我们被盯上了。你高兴个屁!那俩人是机床厂的武装基干民兵,是我的同事,你被人家蒙了。” 胖子的脸一下变得煞白,立即紧张地问:“那现在该怎么办?把肉全扔掉?” “你妈的笨蛋!只会长一身死肉不长脑子。好不容易弄到一个发财的机会,你说扔就扔,真是猪脑袋!把你腌成腊肉,你这个笨猪头都没人要哇,会吃笨人!” 面对屎壳郎的臭骂胖子不敢吭气,只瞪着一双小眼睛,等屎壳郎的高招问世。屎壳郎额头上的青筋跳了几下,这大概是他与众不同的思维表情吧。突然,他用右手在桌上猛一击,大喝一声: “有了!”胖子吓了一跳。屎壳郎接着说:“立即转移!你现在就设法去借辆三轮车,越快越好,但话尽量少说,免得节外生枝。” “往哪儿拖呀?这大白天的。”胖子摸着后脑勺问。 “白天怎么的?讲你是蠢猪就是蠢猪,货不可以用塑料布蒙住?你不是认识一个从农村返城的知青,叫什么宫勇刚的,哎!就是上次我们三人一起喝过酒的那个。这人很够哥们义气,家离这儿不远,又是跟着七十多岁糊里糊涂的奶奶过日子。把货运他那儿去,到时给他些好处不就成了,但不要告诉他实情。” 屎壳郎一说完,胖子便像接到圣旨一样忙乎起来了。…… 周星、曾庆元、冯科长和穿便服的老所长,开辆小货车按计划赶到胖子家时,只见“铁将军”把门,胖子根本没守约等候他们。 第82章 周星爬上窗户往内看,堆放在里面的腊肉已经搬空。 老所长分析道:“看来这家伙已经察觉到了什么,匆匆忙忙将东西转移了。” “会不会是卖给了别人?出价更高的人。”冯科长猜测。 “不可能这么快脱手,转移的可能性更大。”老所长略思索后又做出决定:“冯科长,你和老曾开车在附近的街上搜索目标,我和小周在周边邻里中摸摸情况。” 大家开始了分头行动。周星和老所长在小街的转角口发现一个中年汉子,在自家门口晾衣的竹杆上挂晒几条腊肉。他的门口停着一辆旧三轮车。这个中年人是专给居民送蜂窝煤的,附近的人都叫他老徐。老所长有个下属干警住在这个地段,在下属家中曾见过一次老徐,所以面善。职业本能驱使老所长走了过去,他客气地与老徐搭起了腔: “老徐啊!你好口福,这么多腊肉过年都吃不完。” 老徐高兴地回过头瞧了瞧老所长,觉得面善,但一时又记不起在什么地方见过。和气生财吗!多个朋友没准还会多个业务,老徐也就笑容可掬地说: “是有点口福,天上掉下来的福气挡都挡不住。” “有这么好的事?我怎么碰不到?现在肉都是凭票供应,腊肉见面都难呢!” 老所长一面搭腔,一边却注意到老徐拖煤的三轮车上铺垫着废旧报纸,报纸旁随意放着一块防雨的蓝色塑料布,两样东西上面都油渍斑斑,像是刚拖过肉类。他与周星会心地对视了一下。 老徐高兴地说:“这可得谢谢这辆破三轮车啰!我一个叫胖子的单身汉邻居,前一段时日借我的破车用了一天,回来就送了两条腊肉给我,说是补偿我的误工费,推都推不掉。他真客气,其实我送一天煤哪赚得到这么多的腊肉。刚才他又跑来借车,说是急用,还车时又送我两条腊肉,这胖子真够味!”老徐说话时,感激之情堆了一脸。 “出手这么大方,推什么宝贝,你就没问问他?”老所长明知故问。 “问这干吗?运什么东西关我屁事!应该是腊肉吧!”老徐又用手指了指车上说:“你看,这垫纸和塑料布都油了,上面还有肉屑呢!” “胖子是卖肉的?”老所长问。 “不是!” “那他是养猪的?” “也不是!天晓得他是干什么工作,算是无业游民吧。不过,也有可能他最近找到了什么工作做。”老徐回答。 “刚才有几个人到这里借车?是什么人?”老所长更进一步问。 “两个人。听他们相互称呼,另外那个人像是叫屎壳郎。”老徐突有所悟,立即用怀疑地眼光扫视了一下老所长和周星,又问:“你们到底是什么人?说话怎么像审案子似的。” 老所长思量此时公开自己的身份有助于破案,便拿出自己的干警证说:“我是派出所的干警,怀疑胖子所运的腊肉和一起失盗案有关,希望你能配合,协助我们调查。” 老徐一听是派出所的干警,事情又涉及偷盗案,立即害怕地声明:“这事可跟我没什么关系,我并不知道胖子借车去拖什么,再说邻里街坊借车用一下,我也不好不借呀!你们可别把我牵扯进去。” 老所长收起脸上的笑容,严肃地说:“老徐,你也不必有什么顾虑。客观地说,你已经被胖子牵扯进了这个案子,所以你现在只有好好配合我们破案。当然,我们不会冤枉一个好人,但也不放过一个坏人。现在我要求你做到三件事:第一,所有发生的事及刚才的谈话,在破案前不能泄密。第二,保护好现场及物证,肉、车、车上的纸、塑料布都保持原状,有待取证和调用。第三,随时准备出庭作证。这三条你一定要做到,也是作为一个公民应尽的责任。你听明白了吗?” 老徐连连点头,大冷天的,额头居然急出了汗,看样子到是个老实人。老所长又询问了一些相关的事,又对他交待了一些要注意的细节,便和周星匆匆离去。路上老所长着急地说: “我们现在的通讯技术和破案手段太落后了!冯科长和老曾那边进展如何也不知道,想联系又联系不上。破案有时一点时间差,就会坐失良机遗憾不已。” 周星若有所思地说:“如果能发明一种手提没有线的微型电话就好了,办案人员人手一部,工作就好做多了。” 二人正说话,老所长敏锐的眼睛突然发现前面有人在扭打。周星顺着老所长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冯科长和曾庆元在拉胖子上车,胖子则一边反抗一边叫骂,吸引围观的市民。周星和老所长跑过去,只听胖子还在叫骂: “你们凭什么抓我?一个工厂的保卫科,居然跑到社会上来抓人,谁给了你们这种权力?”胖子又理直气壮地对不明真相的围观群众说:“你们大家评评这个理:我是卖肉的,他们是买肉的,因为价格不合理我把肉卖给了别人。他们没买到肉便耍诬赖,说我的肉是偷的,这不是黑了天吗?简直是笑话。他们还要非法抓人,这天下岂不是没有公理了吗?” 这胖子越叫嗓门越大,越喊越来劲,还真得到了一些围观者的附和。就在冯科长陷入尴尬境地的时候,老所长走过去出示自己的证件说: “我是公安派出所的,怀疑你与一起盗窃案有关,请你走一趟,协助我们调查。” 胖子还想耍赖,被周星和曾庆元强行推上了车。 宫勇刚原来是和父母住在一起的,返城后,父母见他终日无所事事,便让他和奶奶住在一起,以方便照顾老人家。这天宫勇刚从外面回家,一进门发现堂屋角上堆了许多腊肉,便诧异地问: “奶奶!这是谁家的腊肉,怎么堆在我们家?” 老态龙钟的奶奶有点耳背,她并没有听清楚孙子问什么,但见孙子用手指着腊肉,便明白了几分地说: “有个叫什么?呵!叫胖子的孩子,还有一个叫——屎壳郎的小伙。”老奶奶歇了口气,乐呵呵地眼睛忽然笑成了一条缝说:“这年头真怪!屎壳郎也成了人名字。” “奶奶!你还没说他们为什么把肉堆放在我们家。” 宫勇刚不得不凑近奶奶的耳旁,一字一句大声的说。这下老人家听清楚了,她睁圆昏花的老眼回答: “他们说,是你同意的,商量好了的。” “谁同意了?这两个家伙趁我不在蒙骗你老人家,准没安好心!”宫勇刚气乎乎地说,但老奶奶没听明白。 宫勇刚立即出门去胖子家。自从大山出事后,他心里从未踏实过,更害怕出什么新的事儿来,何况他看胖子和屎壳郎不是过正经日子的人。这么多的腊肉,十有八九是来路不明。他不想再卷入这些是非之中,得让胖子和屎壳郎赶紧把肉拖走,免生事端。可宫勇刚出去不久便垂头丧气地回来了,因为胖子和屎壳郎在转移了窝点后便溜之大吉了。宫勇刚心里又气又恨,直骂这两个家伙不是个东西,太不仗义,连七八十岁的老奶奶都蒙骗。怎么办呢?三十六计走为上,你们会溜我也会溜,就这么办。宫勇刚拿定主意后便凑到奶奶耳根大声说: “奶奶!那两个家伙不是好东西,来了叫他们立即把肉拖走,不准放在我们家!我现在出去有事,呆会我叫妈过来照顾你,听清楚了吗?” “那俩人,不是好东西!把肉拖走,不准放我们家!对吗?”奶奶重复了一遍。 “奶奶!对的。还有,我妈一会儿就过来照顾你。” 宫勇刚补充了一句后,便又出门去了。 在派出所里,胖子对自己的盗窃行为百般抵赖,但又无法自圆其说,讲清楚这些腊肉的来历。老所长中止审问和冯科长在外面商量了一阵,又把周星叫到外面交给了他一个任务。周星走了,审问在缓慢地继续进行,直到周星回来在老所长耳边轻语了几句,老所长才站立起来,踱到胖子跟前说: “看来你是不到黄河不死心,决心对抗到底了!你以为我们是在诈你,并没有掌握你的犯罪证据,那就大错特错了!我们之所以耐心,是为了挽救你,给你一个坦白从宽的机会。”老所长用余光扫视了胖子一眼,发现他仍然是无动于衷,便拉开窗帘叫胖子过来:“你自己过来看看,那是什么?” 胖子慢条斯理毫不在乎地走到窗前,只见窗外派出所的院中停着一辆旧三轮车,堆满腊肉的车上盖着蓝色塑料布,送煤的老徐正站在那里和一位干警说话。蓝塑料布上还压了几条腊肉。胖子的脸一下变成了死灰色,但还想顽抗。老所长及时而严肃地说: “屎壳郎已经全部交待了,赃物也已追回了,何去何从给你最后三分钟,三分钟之后便作为抗拒从严处理” 胖子一看大势已去,人证物证也俱在,便“嗵!”的一声跪在老所长面前,装成一付痛改前非的样子说:“我交待,全部老实交待!他屎壳郎不仁我也不义,这次盗肉案的幕后策划主使者都是屎壳郎,他是真正的罪魁祸首。” 老所长使了个眼色,周星会意地走过去,将跪地的胖子带回屋中的被告凳子上坐下,审案便顺利地开始进行。胖子从屎壳郎眼馋自己单位食堂的腊肉,到邀胖子借老徐三轮车夜盗作案,又说到今天转移赃物到返城知青宫勇刚家中的经过,一个盗肉案终于真相大白。细心的老所长敏感到案中又多牵扯到了一个宫勇刚,便特意追问: “宫勇刚和你们是什么关系?” “一般认识的朋友。” “你们为什么要把肉放在他家中?” 第83章 “屎壳郎说他们家人不杂,只有一个七八十岁半糊涂的老奶奶常在家,不容易出问题。” “事先你们和宫勇刚商量过没有?怎么商量的?” “宫勇刚不在家,根本不知道这事。” “以前你俩和宫勇刚在一起干过什么坏事没有?” “没有,我们只是认识不久的新朋友。” 案情问到这里,老所长让胖子签字划押后,胖子被带了下去。这时,不知底细的曾庆元问周星: “小周,你怎么这么快动作就把屎壳郎也抓了,肉也追回来了?” 周星大笑了起来:“这是老所长的《空城计》。” 说完他把曾庆元带到院中,掀开旧三轮车上的蓝色塑料布,里面只是个用东西撑起来的空架子而已,只有塑料布上的几条腊肉是老徐交来的真肉。” 曾庆元佩服得五体投地的说:“兵不厌诈,老所长就是老所长!看来破案是大费脑子的事,要斗智,逼供信是不行的。” 这时,汽车和摩托车又发动起来,兵分二路,分头去提取赃物和捕捉屎壳郎。 欧阳文涛和曾小芳在机床厂的生活区打听从群艺馆下放来的周星,碰巧就遇上了曾庆元。他用奇怪的眼神看了一会儿欧阳文涛后,才用手一指说: “啰!就是前面那栋青工宿舍楼,他住208号房,正好在家。” 欧阳文涛表示道谢后就径直向目标走去。找人如此顺利,但她的脚步和心情却沉重了起来,欲行又止。她像只迷途的羔羊,找到了熟悉的过去,却又忘不了流浪的岁月。突然,她又怀疑自己此行的目的,更不知如何启齿,向自己过去热恋真爱的情人追寻今天失踪的情人。她觉得自己累累伤痕的心口又在流血,诅咒命运之神的残酷,把无辜的自己推入了绝境,还要让你去面对和欣赏它的杰作。欧阳文涛几乎像推磨似的,一步步总算移到了周星的房门口,却无勇气举手敲门。曾小芳是了解文涛的,她感情上的细微变化都没有逃过小芳的眼睛,但她只有默默地看着,陪伴着自己的挚友。现在车已经到了山前,该是说“芝麻开门”的时候了,欧阳文涛却静立不动。曾小芳“嗨!”地叹息一声,决心驱走眼前这飘拂不定的愁云,便“咚!咚!咚!”地敲起门来。门开了,然而开门的不是周星,是和周星一道下放工厂的市歌舞团男中音朴章雄。他用浑厚的男中音嗓门说: “陆小玲!稀客,稀客,你是找我还是找周星?” “我找周星,但我不是陆小玲,是周星认识的朋友。”欧阳文涛礼貌地说。 朴章雄惊讶而定神地看了看欧阳文涛,又笑着摇了摇头说:“世上还真有如此相像的人!对不起!我把你当成我们厂里的车工陆小玲了。你俩先进房坐坐,我去叫周星过来,他就在附近打扑克牌玩。” 欧阳文涛和曾小芳进房坐下,朴章雄临走又回头看了一眼文涛说“太像了!简直就是一个人。” 呆在房中的欧阳文涛和曾小芳细细品味着工厂的青工宿舍,多么令人羡慕啊!然而,她们与工厂却失之交臂没有缘分。触景生情,曾小芳第一个带头骂起了莫有才父子,…… 周星很少参与没完没了的扑克游戏,更不愿在自己和别人的脸上贴满象征输赢的白纸条。但是,周星手气特好,不玩牌则已,一上桌总是赢的时候多。这天,周星本不想打牌的,可大家硬要拉他上桌。有的工人开玩笑地说: “周星,知识份子接受工人阶级再教育就要与工人同吃、同住、同劳动、同娱乐,你什么都好,就是同娱乐这点做不到。我们今天是下决心要彻底改造改造你,你不参加打牌就别想走。” 周星反驳道:“你这是偏见,我和大家一起唱歌、演节目、打拳、爬山、游泳不也是同娱乐吗?只不过是你们几个偏爱打牌罢了。不要把兴趣爱好也无限上纲,如果你喜欢酗酒、赌博,我也得跟着来不成?” 大老陈说:“秀才,我讲不过你!我们不谈什么‘再教育’,那是文件上的官腔,我就要你给我大老陈一个面子,这总可以吧!” 周星一眼扫到一本垫在扑克牌下的小说,书名叫《钢铁是怎样炼成的》,他特别喜欢这本名著,便顺口问道:“这本旧书是谁的?” “是我的。”大老陈答。 “借我看看怎么样?”周星问。 “莫说借,送你都可以。我是粗人,故事看完了书留着也没用。”大老陈爽快地说。 周星喜出望外赶紧致谢,大老陈大手一摆又说: “先莫谢,送书有条件,连赢我三盘就送书,否则,不可以下桌。怎么样?” 周星高兴地与大老陈一击掌说:“一言为定,决不反悔!” 你还别说,周星的手气真好,三盘扑克打下来便轻而易举地赢了。周星高兴地说: “大老陈,论牌技我的确不如你,但我福气比你好,只要我一上桌,好牌就往我这儿跑,挡都挡不住,想输都不行!”说完周星就拿起刚赢到手的书《钢铁是怎样炼成的》。 大老陈不服气地说:“周星,我就不信邪!什么福气不福气的,你根本就是不讲规律地乱打一气,加上牌摸得好才赢的。” “你讲对了,兵不厌诈,你讲规律,我偏没有规律,这不讲章法的章法,规律也就自在其中。对手防不胜防,加上我的牌好,哪有不胜的道理。打到后面,你们的心态发生了变化,出牌手软,我牌并不怎么好,同样也赢了。”周星得意地说。 “周星,这书给你,我说话算数。不过,你再陪我们打几盘,如再连赢我三盘,我就真服了你。”大老陈说。 正在这时,朴章雄走进来乐呵呵地说:“周星,你还在打牌,有贵客到了,正在屋里等你呢。” “是什么人?”周星问。 “你去了就知道了,是两位。”朴章雄故作神秘只透了半句话。 大老陈却插嘴问:“是男的还是女的?是年轻的还是年纪大的?” 朴章雄也真逗,没有正面回答,却唱起歌来了: 美丽的姑娘千千万, 只有你最可爱, 你像冲出朝霞的太阳无比新鲜姑娘啊! 哇!牌友们顿时鼓起掌来。退伍兵大老陈一拍大腿说: “今天我特批周星挂免战牌,放下扑克,立即向少女峰发起攻击!” 牌友们又欢呼起来,周星在朋友们的欢呼声中撤出了牌阵,急步赶回自己的宿舍。 朴章雄在后面特意补上一句话:“小周,我要出去办点事,不回宿舍做‘电灯泡’了,你们慢慢谈吧。” 周星推开门,一阵惊喜跳上了他的眉梢,如久旱的禾苗逢上了喜雨,欢乐和蓬勃的生机让每一个细胞都在快乐地舞蹈。 “小欧!是你呀,你终于回来了!让我想得好苦啊!”由衷的激动使周星声音变得微微颤抖。他又轻轻补上了一句:“我真担心,你永远不会到我这里来呢!” 欧阳文涛纤细的心分明感到了周星的心在狂跳,自己的眼眶也湿润了,酸甜苦辣一齐涌上了心头。她觉得自己的命实在太苦,但还是强压住自己的情感温柔地说: “我这不是来了吗?” 周星把手中的那本《钢铁是怎样炼成的》顺手往桌上一放,便张罗着招呼贵客。周星是个平时不爱吃零食的人,逛街也就一个目标,书店。欧阳文涛的意外到来,自然又是盛情有余两手空空了。倒了两杯白开水后,他再拿不出什么东西来,便不好意思地说: “你们稍坐一下,我去厂里小卖部买点食品来,很快的,只要五分钟。” “不用张罗了,老朋友又见了面比吃什么都高兴。”欧阳文涛一边翻阅那本《钢铁是怎样炼成的》,一边说:“这本书志强弟都想好久了,能不能借来看看?” “借什么,这书是我刚才打扑克赢来的,就是为了送给小志强。今后志强想看什么书跟我说一声,让我来想办法。”周星说。 欧阳文涛刚想道谢,周星手一挥说:“不可以说谢谢,我不想听这两个字,否则就是把我当外人了。” 周星这句话让小欧心里又发了酸,是呀,周星原来不是外人,但现在是不是呢?她说不清楚。曾小芳及时岔开话题寒暄了起来。就在这寒暄之中,周星渐渐明白,知青点已经不存在了,欧阳文涛在经历了许多苦难之后,已和曾小芳倒流回了城市;更明白了今天她俩此行目的,是为了打听另一个人的消息而来的。周星惊诧地回答: “是有这么回事,那晚前来盗窃的有两个人,一个已经逃跑了,没抓到;另一个叫大山的当场被抓,姓什么不知道,可能是你刚才说的张大山吧。他个子很高大,脾气很倔犟,问什么都不回答。” 欧阳文涛立即紧张地追问:“抓住后怎么处理了?” “当晚情况很混乱,加上大山脾气太倔,在厂里被打得很利害,我当时阻止不住,人送派出所后就死了。” 一听周星说大山死了,欧阳文涛有如遭到了巨雷的轰击,眼泪不禁夺眶而出。她突然歇斯底里地对周星质问: “你们为什么打死他?谁给了你们这个权力?” 周星有点莫名其妙,委屈地回答:“他是个贼呀!再说又不是我打的,我一下都没打他,还尽力阻止了。他死,你这么伤心干吗?他是你什么人?” 欧阳文涛还想哭吼,被曾小芳及时制止了,她说: “小欧,你不能这样!这是工厂宿舍,四周都有邻居。 第84章 你大声哭闹不仅于事无补,人家还以为这里出了什么事呢!” 欧阳文涛强行克制住自己,趴在桌上轻声地呜咽起来。曾小芳机警地打开房门看看,见外面并没有什么动静,又坐回来安慰欧阳文涛,可她自己的眼泪也止不住流了下来。 周星忍不住问了一句:“小曾,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曾小芳没有回答。过了一会儿,呜咽的文涛从淌着泪的指缝中冒出了一句话: “我已经是他的人了” 周星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又问:“谁?你是谁的人?” “张大山,我已经是张大山的人了!”欧阳文涛无奈而肯定的回答,她不得不面对这残酷的现实。 “你怎么会是他的人呢?”周星近乎绝望地问。他心中刚刚复燃的爱情之火又被暴雨浇灭,刚刚返回的希望又被台风刮去。 太多的苦难会摧垮一个人,但也能使人变得更坚强。欧阳文涛终于抬起头来,她并不抹去流淌的泪,而是任其像溪流般大大方方地在脸上冲刷。她用浸泡在泪水中冷峻而悲哀的目光直视着周星说: “周星,我应该是你的人!我爱你、想你、盼你、在梦中都见到你。可是,每当我在危难的时候,在生死线上挣扎的时候,在最需要你保护的时候,你在哪里?我的周哥啊!你知道我过的是什么日子?你知道我生过什么病?你知道我遇过什么危险?你什么都不知道!你只能寄给我一些温柔而甜蜜的文字。而大山,就是这么一个粗犷而自觉形秽的同学,在偷偷地爱着我,保护着我,尽心尽力无怨无悔地体贴关心我,让我开心,让我对明天有所期望。周星,为了你,为了珍惜我们俩的爱情,我曾经尽力的回避他,冷落他;然而,我的一切努力都失败了,我终于成了他的人。周星,我并不怪你,你并没有过错,有错的是我。你可以恨我、骂我、看不起我……” 周星打断她的话说:“你怎么能爱上这样一个人呢?他是个贼,是人品很坏的贼呀!” 一个“贼”字使欧阳文涛十分激动和怨恨,她抗争地说:“张大山是做了贼,他的人品也是有问题,我并不希望他这样。但是,既然爱上一个人,就包括他的全部,即要接受他的优点,也要接受他的缺点和错误。当然,接受不等于容忍。人,没有完人,缺点和错误可以改造,即便是犯罪也不能任意处死草结人命,还有法律。” 曾小芳让激动的欧阳文涛坐了下来,然后开始细细地对周星介绍了张大山的处境,和他为了让瞎眼母亲能过上一个好年而被迫盗窃的经过。场面逐渐冷静了下来。周星同情大山,但还是放不下欧阳文涛,他试探地问: “小欧,我也能接受你的一切,无论过去发生过什么。我们还能在一起吗?” 欧阳文涛淡淡地说:“可惜,我们有缘无份!” 周星的心沉了下来,沉默片刻后又说:“我能为你们,为大山做点什么呢?” “你说呢?”欧阳文涛反问。 “我想同你们去探望一下大山的母亲,最好在老人家还不知道大山的噩耗之前去。”周星说。 曾小芳表示同意,欧阳文涛只是点了一下头。此刻,欧阳文涛的心有如被千千万万混乱的麻丝缚住,失去了搏击的力量、勇气和支柱。 第24章情未了探望盲母梅树林香魂含笑 周星、欧阳文涛、曾小芳三人为了探望大山妈准备了一些礼物。因为侦破肉案有功,单位领导奖了两条腊肉给周星;这在当时可是件稀罕事,那年月兴的是精神鼓励。这两条腊肉的奖励,是派出所老所长建议奖给周星的。周星舍不得吃掉腊肉,现在给大山妈带来了。尽管是亡羊补牢为时已晚,他还是真心实意地希望老人家能过上个好年。 三人刚接近大山家的棚屋,突然从屋角的隐蔽处冲出一条半大的小黑狗,对着来人狂吠示威。它前后的蹦跳着,不让生人侵入主人的领地。然而,终因自己个子太小尚未成年,小黑狗不敢贸然向来人发起攻击。但是,它的防御是有效的,犬吠声引来了隔壁的一位姑娘。姑娘呼唤了一声“黑虎!”,那狗便呼的一下奔了过去,对着姑娘叫了几声,好像是在对她说:来了不明身份的入侵者,是我把他们拦截住了。接着小黑狗又跳回大山家的门口,坚守自己的岗位。赶来的姑娘身材苗条、结实、高挑,微黑的皮肤泛出青春的红色,朴实真诚的脸上有一双晶亮的单眼皮眼睛,给你真善美的感觉。姑娘主动而客气地问: “请问你们找谁?” “我们找张大山家,是来看望伯母的。”周星答。 “大山不在家,只有伯母在家。”姑娘说。 “我们都是大山的同学和朋友,他不在家我们知道,我们是专门来看望老人家的。”欧阳文涛进一步说明来意。 这时屋内传出一种苍凉而慢条斯理的声音,那声音伴随着向门口缓慢摸索移动的脚步声:“春花,是大山的同学来了?” “大妈,大山的同学和朋友来看你老人家来了,来了三个人,两个女的,一个男的,还带了许多东西来呢!”春花说。 “大山怎么没来?你们知道他在哪儿吗?这孩子越大越让妈操心,出去好些日子也不回家,也不给家里捎个信。嗨!”老人问完话又长长地叹了口气。 欧阳文涛等人赶紧向门口走去,想去搀扶在黑暗中摸索前进的老人,没想到忠心耿耿的小黑虎又呼地扑了过来保护老人。黑虎被春花姑娘赶开了,它最后地对春花吼叫了一声,似乎在说:好了!我的任务已经完成,老人家的安全就全交给你了。小黑虎溜到老主人的脚边又亲热了一下,才回到门外它的岗位上去了。大山妈恢谐地说: “狗咬吕洞宾,不识真人,连客人来了也乱叫。” “那是在给你报喜呢!”春花姑娘高兴地接过话。 客人们的目光不约而同地集中到老人的身上,人们简直不会相信这老人是张大山的母亲,而会误认是大山的祖母。岁月的过分摧残,让这位瘦小的母亲不仅双目失明,白发尽染,而且背部佝偻。不堪重负的双肩瘦弱得像削去了两块,沉重地下垂着,不得不依靠手中的拐杖分担着重量,探索着前进。老人布满皱纹的脸上每一道沟壑、每一个起伏都在向人诉说沧桑岁月的艰辛。她的黑眼珠早已失去了深沉的乌黑而被白雾笼罩,干瘪的嘴唇下包容着有限的几颗牙齿。唯一没有被岁月夺去的是老人生就的慈祥和爱心,那能够震撼人心百折不挠的母爱。老人在春花和欧阳文涛的搀扶下,一边走回破旧而简陋的棚屋中,一边还叨咕着: “嗨!这大山不在的日子,全亏了春花姑娘和黑虎啊!他们就是我这个瞎婆子的左右手啊!没有他们的帮助,我一天都是难熬的!这春花姑娘真比自己的亲闺女还亲啊!”大山妈让自己喘了口气又接下去说:“世上好人就是多,前不久隔壁王家装自来水,见我这个瞎婆子一人在家,儿子又在农村插队,经春花姑娘一说合,顺便给我家也装上了自来水,而且一分钱没收我的。我真不知道要如何谢谢他们才是。可人家说:天下劳动人民是一家,乡里乡亲的不用谢,春花姑娘不也义务帮你家挑了这么久的用水吗。” 或许是触动了自己的心事吧,老人眼角渗出了一滴泪水,春花赶紧给她擦去了。 大家在不甚宽敞,不甚明亮的小屋中坐了下来。春花张罗着给客人们倒上了白开水,好像这儿就是她的家一样,一切都是那么熟悉和自然。欧阳文涛留心地打量了一下四周,只见棚屋虽然破旧,但收拾得干净而井井有条。她心里明白,大山没这么勤快,这一切无疑都归功于春花姑娘。欧阳文涛由衷地为大山,更为老人有这么一个好邻居而祝福,同时,一种错综复杂的异样心情在翻滚。突然,她的视线被糊满报纸的墙面所挂的一幅全家福照片吸引,便不由自主地站立起来走过去细细端详。旧木镜框的中央是一张四寸黑白的全家福,一个幸福的三口之家。那个十岁多点的男孩就是大山,他非常的像父亲,倔、憨、朴实又充满野性。全家福照片四周参差不齐地包围着不同程度发黄、大小不一的黑白照片。最近期的一张照片大概是毕业前照的吧。大山的脸上居然没有一丝笑容,乌黑的大眼直楞楞地盯着欧阳文涛,使她的心怦然激动,像被从胸腔中掏了出去,直向照片中的大山飞去。坐在堂屋方桌边的大山妈好像知道有客人在看照片,她笑眯眯地说: “不能让客人老站着啊!春花,请那姑娘坐我这儿来,把墙上的照片也取过来,让我来给山儿的同学讲解讲解。” 镜框的吊绳缠在生锈的钉子上,春花正在设法取下,大山妈便和大家聊了起来: “你们都是大山的同学,都叫什么名字?宫勇刚是常来的,听脚步声我也能知道是他。今天来的孩子们都叫什么?就从那个男孩说起吧。” 周星知道是问他,便大声地回答:“我不是大山的同学,是朋友,特意来看您老人家的。我的名字叫周星。” “哎哟!这孩子嗓门怪洪亮的,幸亏我听惯了山儿平时的大呼小喊,否则,还真给你吓到呢。”大山妈打趣地说。 “我叫曾小芳,和大山、宫勇刚都是同学。” “你是曾姑娘,我听儿子说过。” 大山妈拖过小芳的手抚摸了一阵,她现在只能用自己的指尖和手掌,用不算太灵敏的听觉去感知外部的世界,去体验春夏秋冬的变幻;再就是凭记忆去追寻已往的色彩、形体和空间。 第85章 “还有你呢,孩子,你叫什么名字?”大山妈又把脸转向欧阳文涛问道。 “我叫欧阳文涛,也是大山的同学。” “啊!你就是欧阳姑娘,我常听山儿提起你,称赞你好呢!姑娘,你坐过来些,让大妈好好摸一摸。” 欧阳文涛脸上有点发烫,她发现春花姑娘在用一种特殊的眼光朝这边望,但她还是顺从地移坐到大山妈身边。老人家用自己粗糙的手在欧阳文涛柔嫩的脸上抚摸起来。这是一双勤劳的手,一双经过千锤百炼的手,一双不屈的手,一双充满母爱温暖的手,一双伟大的手。如今,这双手又成了老人的眼睛,它把外部种种信息传递给老人。大山妈一边摸一边赞叹,每一下爱抚都在揪着欧阳文涛的心。突然,老人的手停了下来问道: “孩子,你怎么流泪了?是不是大妈的手太粗糙摸痛了你呀?” 欧阳文涛并没有发觉自己流了泪,她赶紧擦掉泪水强作笑容地说:“大妈这么疼我,我是高兴得流泪呢!” 曾小芳发现春花投过一种异样的目光,便打岔说:“刚才在外面小欧的眼中吹进了砂子,可能还没弄干净吧?小欧,我再帮你看一看,把砂子弄出来。” “不用了,一会儿就好了。”欧阳文涛乘势而下的答道。 这时春花把镜框取下,又交到老人手中。老人家的情绪似乎有点儿激动,她用右手颤巍巍地在镜框的玻璃面摸了一遍,如烟的往事又一一在她脑海中展现开来,她陷入了沉思,又娓娓地道来: “孩子们,这中间大四寸的‘全家福’你们都看到了。拍照片的那年,山儿才十一岁,第二年他爸就丢下我母子走了。”可能是不愿让伤心的往事破坏今天高兴的气氛,老人有意把说话的重点放在大山身上,避而不谈大山的父亲和生活的艰辛。她用指尖非常准确地点着左上角的一张最黄的老照片继续说:“这是山儿出生后满一百天时照的。这孩子在娘肚子里时就不老实,好动,不时的蹬踢。有时我受不住,便气得骂他:浑小子,你就不能老实点、安静点吗?如果你心中还有妈,就别瞎折腾,让妈平平安安地把你生出来。说来也怪,这山儿天生是个孝子,只要我一说,他便老实了,生他的时候也确实平平安安没多大的痛苦,这孩子心疼着妈呢!”大山妈又把手指挪了个地方,指着另一张老照片说: “这个理光头斜背书包的淘气崽,是七岁入学时的山儿。他爸为了留个纪念,叫朋友帮拍了这张照片。山儿从小贪玩淘气,可却喜欢读书。小学校书本一发下来,他兴奋得几天都没睡好觉,睡在床上也要翻书,有时捧着书就睡着了,睡着了小嘴还在念着:‘开学了,我要上学,学校里很多同学。’那时候,山儿在梦中念书,我就在油灯下缝补他白天爬树挂破的衣服。有次他爸问他:‘大山,你长大想做什么?’山儿说:‘我长大要做个有用的人。’他爸又问:‘做什么样的有用的人?’山儿歪着脑袋想了想又回答:‘做解放军,做战斗英雄。’当时他爸一高兴就把孩子高高地举过头顶。第二天,便拍了这张照片,拍照时山儿还特意把语文和算术书捧在胸前呢!”说到这儿,大山妈干枯的眼中掠过一纵即逝的希望之光,又感慨地说:“没想到啊!我山儿解放军没当成,到成了握锄头把的农民了。” 此时,大山妈的脸上露出了一种担忧的神色。或许是在座的大多是知青,她没有再把这种担忧表露下去,而是非常准确到位地指着另一张照片。这种准确的定位记忆,让人深深地感到老人失明后已经千百次的抚摸过这个镜框,她把儿子已经深深地种植在自己心上,把所有的幸福和希望都寄托在儿子身上。这种失明母亲的巨大希望,让在座的众人如坐针毡欲哭不能。曾小芳不断给欧阳文涛使眼色,让她尽量控制自己的情感。大山妈又讲开了: “这张照片是山儿小学五年级时在家门口照的。那学期他在学校评了个‘三好学生’,他爸为了鼓励孩子再接再厉,又叫朋友帮拍了这张荣誉纪念照。你们看,山儿手捧那张奖状咧着大嘴傻笑,不知有多难看呢。” 凑在身边观看的曾小芳,发现照片背景的大门后偷偷露出了一个小女孩的脑袋,好像是特意抢镜头的,便问: “门背后还有一个女孩伸出了脑袋在笑呢!” 大山妈立即兴致勃勃地接过话说:“那个小姑娘就是春花。春花和山儿从小青梅竹马一块长大。她就喜欢跟着大山,只要山儿在家,她准跟在后面转。山儿玩到哪她就跟到哪,甩都甩不掉,山儿笑她是跟屁虫她也不在乎。那次她见山儿手捧奖状要照相,硬要上镜头凑热闹分享快乐,给山儿赶开了。没想到在快门按下的一瞬间,她把小脑袋一伸,还是给他抢上了镜头。” 一段往事把大家都逗乐了,欧阳文涛想装快乐却装不出来。春花不好意思了,她岔开话题说: “大妈,光顾上说话,都忘了招待客人了。我托人从上海带了些蛋黄麻花来,原本是给你老和大山买的,我去拿来给同学们尝尝鲜。” 春花姑娘出去了,老人放下镜框,话题又转到春花身上:“春花姑娘的确是个好孩子,勤快、聪明,又有正式工作,她从小就真心实意地喜欢大山。记得有年夏天,两人也就八、九岁吧,大山在大门口的竹床上乘凉睡着了,春花还偷偷地吻了山儿一下。给大人们发现后羞她,她不但不跑开,反而说长大了要做大山的老婆,真把大人们弄了个哭笑不得。可山儿虽像哥一样的关心、保护春花,却不喜欢她,说他们只能成为好兄妹。”可能是天气太寒冷的缘故,说到这里大山妈流出了一点稀鼻涕,她掏出一块旧手帕擦了一下,又接下去说:“哎!儿孙自有儿孙福,我老婆子也操不了这许多心了。常言道,棵棵树上有鸟落,月下老人都给拴好红线了,到时姻缘一动挡都挡不住啊!”老人突然双手合十虔诚地祈祷了起来:“大慈大悲的观世音菩萨,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保佑我的山儿吧!我老婆子愿意折十年、二十年的寿来换取山儿的幸福,愿山儿有个正式的工作,愿山儿能成一个幸福的新家,找一个贤惠的好媳妇。菩萨,在我寿终之前能给我一天的视力吗?我只要一天,哪怕一个时辰也行,只要能亲眼看到孩子们能幸福的活着,叫我立即下地狱也行。……” 老人激动起来了,两行热泪从干枯的眼眶中流了下来。欧阳文涛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她用双手蒙住自己的脸冲出了大门…… 一天以后,大山死去的噩耗终于由派出所的老所长告知了大山的盲母。牵系住老人生命的唯一绳索终于断了。大山妈一句话也没有问,一句话也没有说,她像一尊饱经风雨侵融而朽去的木偶,颓然跌坐在椅上死去了,没有期望、没有愤怒、没有抗争、没有眼泪、冷冷地死去了。自然,也没有人对大山母子的死负责。春花姑娘披头散发哭得死去活来,几番要撞死在墙上。她声泪俱下的对老所长说: “大山为了治疗母亲新发现的心脏病,已经数次在医院卖血了。他是好人啦!他做贼是为了母亲,是被贫穷所逼啊!苍天啊,你为什么就不保佑这个孝子呢?为什么就不给他母子生存的希望呢?……” 大山妈死后,那只忠心耿耿半大的小黑狗再也不肯吃食,直到饿死在大山妈的灵位前。小黑虎放心不下老主人,又到阴曹地府给盲主人引路去了。 张大山家的彻底毁灭使欧阳文涛万念俱灰,短短数天她像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变得让周围的亲人、朋友和同学们感到陌生、害怕、担忧。大家不断轮流地去看她、关心她、开导她,然而无济于事。她几乎很难入眠,在疲惫之极偶尔进入梦中时,又会呼喊着大山的名字从床上惊跳起来。 周星今天又请了假去文涛家,他心里着实放心不下小欧。望着小欧深陷发黑的眼圈和灰白的脸,周星比自己大病一场还难受。他恨自己不能代替小欧去受苦,咒骂自己没有尽到保护小欧和大山的责任,也诅咒法律的不健全,以至人命如草芥。屋外下了几天的雪,连续下几天雪在秀江地区是极少见的。今天风雪都停住了,天地豁然开朗了起来。周星征得伯母的同意,想把小欧带出去欣赏欣赏南国的雪景,疏散一下文涛的郁闷情结。还好,欧阳文涛没有拒绝周星的提议,可在临行前她却拒绝穿那件时髦的草绿色仿军棉衣,也就是红卫兵服。 “涛涛,你不是常说不爱红装爱武装吗!”文涛妈惊奇地问。 “妈!还我女儿装吧,把我以前那件红色的大衣给我穿。”欧阳文涛认真地请求,眼神中充滿了渴望。 南国的雪景别有一番情趣,它把北国的白雪皑皑银装素裹和南疆的旖旎天衣无缝的揉合在一起,集大气雄伟与玲珑秀美为一体,真可谓美不胜收。美丽的风光可把天生爱美的秀江人乐坏了、忙坏了。在月亮山天然公园里,孩子们在雪地上摸爬滚打,扔着雪球,滑着自制的雪橇、雪板;年轻的恋人们正忙着拍摄下这珍贵的镜头。周星和欧阳文涛正信步逛着,突然,一个大大的雪球飞来,正好打在小欧的红大衣上。周星正想看个究竟,自己面门上也“啪!”地挨了一颗雪弹,把欧阳文涛引得扑哧一笑。这可是难得的一笑啊,灵机一动的周星为了扩大快乐的战果,立即从雪地上抓起雪球向恶作剧的孩子们发起了进攻。孩子们毫不示弱,依仗人多,将雪球流星雨似的打来。 第86章 最后,周星只得保护着文涛落荒而逃。欧阳文涛一边跑一边回头看,不小心在雪地上摔了个仰面朝天。周星赶过去扶她,没想到也摔了下去,而且正好扑在欧阳文涛身上成了个嘴对嘴。周星乘势在欧阳文涛的嘴上轻轻地吻了一下。小欧没有拒绝,但眼神显得麻木而冷漠。这时,淘气的孩子们在旁边起哄了: “哦!不要脸,亲嘴了!不要脸,亲嘴了!” 周星呼地站立起来,孩子们又一窝蜂似的散开逃走了。周星搀扶起文涛,给她拍去身上的雪尘,又双双信步向月亮山背走去。他边走边谈,想用自己真诚的爱去关心、弥合小欧心灵的巨大创伤,唤起她的生活勇气和信心。一阵寒风从山坡的拐弯处冷嗖嗖地刮了过来,欧阳文涛畏缩地把头颈更深地藏进已经高立起的大衣领中。 “小欧,你怎么没有带围巾?”周星边问边取下自己脖子上的围巾。 “我没想到外边有这么冷。”欧阳文涛回答。 周星把自己的白色纯羊毛围巾给小欧带上。红大衣和白围巾把可怜的欧阳文涛烘托得像个冷面美人。她心事重重地问: “周星,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我已经不是原来的欧阳文涛了。” “不!在我眼中你还是原来的涛涛。我对你的爱,永远不会变,月亮山可以为我作证。你已经占领了我灵魂的每一个角落,我生命的每一分钟。” “但我们有缘无份,是不会有结果的。”欧阳文涛感动而真诚地说。 “你怎么会这样想呢?我们播下了爱情的种子,就一定会有收获,有情人终成眷属,何况我们的爱是有基础的。人生是多磨难的,但我们总不能永远浸泡在回忆的苦海中,过去了的事就让他过去吧,我们应该向前看,要相信乌云过去会有一个明朗的天。”周星说。 “我能忘记吗?”说到这儿,欧阳文涛用手指着路边的一湾荷塘又忧郁地说:“你看看这塘中的枯败残荷,荷花早没有了,荷叶也在腐朽。还有那塘边的垂柳,都成了光杆司令了,一丝丝的柳条都冻成了凝固的不断线的眼泪,一切都是那么毫无生机。” “不,涛涛,你错了!春风杨柳万千条,只要春天一来,一切都会复活的,杨柳还会迎风舞蹈,小鸟还会歌唱,荷塘还会泛着绿色的涟漪,夏日,出污泥而不染的荷花还会亭亭玉立。等到冰雪消融春回大地时,我再陪你到这儿来,还带上我的写生画夹和摄影机,让你成为春天的画中人。” 欧阳文涛没有为周星的话语打动,她像铁了心似的给自己的灵魂判了死刑,又冒出了一串理由:“周星,你知道吗?我是黑人,一个从知青点逃回来的没有户口、没有粮油供应关系的黑人,我的后代也将会是黑人。没有工作、没有收入、没有前途,进不能进,退不能退,四周布满了陷阱,前途布满了荆棘,支撑我生命的大山也死了,我的生命还有价值吗?” “怎么能这样想呢?还有我在牵挂着你,心疼着你,支撑着你。我是你生命的另一半,一个男人,一个负责任的男人,可与你风雨同舟的男人,你难道不相信我?难道我是只会海誓山盟的爱情骗子?”周星有点激动地说。 “周星,我能不相信你吗?你光明磊落,是颗明亮的星,有远大的前程,我是不想连累你呀!你是个好人,应该有个更好的爱人,有个幸福的家。而我,却是颗晦气的扫帚星,是克夫的命。我爱你就不能害你,星哥,我会把你真挚的爱永远地、深深地埋藏在心中。你就做我的好哥哥吧。无论将来我在什么地方,我都会为你祝福的。”因为激动,欧阳文涛特意背着脸说完了这些话。 周星还想说下去,眼前突然一亮,两人同时惊讶了起来,山背后出现了一片梅树林。白雪映着红梅是如此的和谐,显得即高雅又娇艳。一股幽香飘然而至,似在迎接它等待已久的有缘之人。刹那间,周星和欧阳文涛各自忆起了已经淡忘了的梦境,不由心中骇然而又不敢言语。难道世上的一切冥冥之中真有定数?梦境真会应验?此刻,周星想起了梦境中的梅、兰、竹、菊隐喻的欧阳文涛、冯小燕、王蓉蓉、谢红卫,其中三人都走了,难道欧阳文涛也要走了?像梦中那样被风雪撕成了红色的碎片?周星不由得不寒而栗,不敢往下想去。欧阳文涛的惊讶则是冷峻的,她觉得这片梅林是那么亲切和熟悉,应该是她的世外桃源,永远的家和归宿之地。当然,她也忆起了自己那个没向任何人泄密的梦,认定一切都是天意,是命中注定。不是么?当自己心爱的周哥正捧着鲜花,唱着情歌《花儿为什么这样红》向自己走来时,凭空飞来一座大山将他们活生生分开,又突然一声巨雷将飞来峰炸得粉碎,这不是先兆又是什么呢?这是一段孽缘,一切都该作个了断了。想到这儿,欧阳文涛反而觉得轻松,没有了痛苦,得到了解脱,更喜欢上了这片梅林。她反而觉得周星是无辜的,值得同情和开导的。于是,她的脸上泛起了笑容,要用自己最后的光彩去驱散周星心中的忧愁和阴云。她温柔地说: “周哥,你喜欢这片梅林吗?多美啊!” “喜欢!梅的冷静、幽香、傲雪凌霜,经得起风雪严寒的考验,都是值得人类学习的。”周星说。 “这是梅的品质,也是命中注定,与生俱来就注定。梅,要经受痛苦的磨难,在风雪中生,在严寒中长,它一生的使命就是报春不争春,让人们在严寒的日子里不失去希望。周哥,我真希望自己变成一棵梅树,天天为你祝福,为你的幸福祈祷……” 没等欧阳文涛说完,周星就插话道:“应该是为我们俩的幸福祈祷。还有,为你我的父母,为志强弟弟,为世上的好人祈祷。” 欧阳文涛的话渐渐多了起来,似乎心中的郁结已全部化解。周星感到宽慰,却一点没有察觉,此刻欧阳文涛心中憧憬的已不是这个活生生的世界,而是一种虚幻的世界。他俩在梅林中坐了许久才回去。 第二天,上班的周星突然接到了曾小芳打来的紧急电话,欧阳文涛失踪了。这消息有如晴天霹雳,他立即飞速赶到小欧家中。宫勇刚和曾小芳都在那儿,文涛的父亲欧阳静仁也焦急万分地赶回了家。文涛妈告诉大家,她是在早上七点才发现文涛失踪的。当时,她准备去上班,便像往常一样叫文涛起床,没想到连喊了几声也没有听到女儿回答。她推开女儿的房门一看,发现女儿不在房里,便用手在女儿的棉被中一试,被中居然是凉的。她又跑到隔壁问儿子欧阳志强,志强说没听到什么动静,不知姐姐去了什么地方。顿时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焦急之下她才把大家叫来的。欧阳静仁眉心都结成了一团,在房中踱来踱去。突然,他停住了脚步问周星: “小周,昨天你和文涛都去了些什么地方?说了些什么?她情绪有什么反常现象没有?” “我们在月亮山一带赏雪,后来又在山后的梅树林赏梅。从整个情况看,小欧没什么反常的地方,而且情绪比前两天稳定,话也特别多,我看,不会出什么问题吧!” 周星的回答让大家稍感安慰,但小欧大雪天一大清早不告而出,仍然是个叫众人放心不下的谜。事情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大家决定分两组出去寻找欧阳文涛的下落。 周星和曾小芳、宫勇刚在一起。他心中暗思小欧那么喜欢梅花,昨天临走时还那么恋恋不舍的回头望着,好像有什么东西丢在那儿似的。她是不是又去了梅林呢?周星带着他俩人绕着月亮山,径直向山背的梅林寻去。昨夜又下了一夜的鹅毛大雪,四处的积雪又厚了许多,本来就少有人去的山背更是静悄悄的;如果没有小鸟的鸣叫,真静得令人害怕,似乎整个世界都在严寒中死去。梅林到了,周星第一个发现在皑皑的白雪地上有一块极其鲜艳夺目的红色。他紧张得心像被提到了嗓子口: “那红色好像是欧阳文涛穿的红色大衣。”周星说话的声音像是在哭泣。 “她是穿草绿色红卫兵服的,你别那么紧张好吗!”曾小芳纠正周星的误判。 “不会错!红大衣是昨天换的,她对妈说,要还她女儿装。” 周星的话还没说完,就一边呼喊着欧阳文涛的名字,狂风似的向那鲜艳的红色奔去。不知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他跌倒了。没等宫勇刚赶过来扶他,周星又呼地像一只雪球连滚带爬的向红色奔去。跟在后面的小曾和小宫只见周星发疯似的哭号着扑倒在那红色上面,又突地坐了起来,拼命扒去那红色上的积雪。小曾和小宫赶到旁边终于看清楚了,欧阳文涛穿着红大衣,微笑着、毫无痛苦地、安静地躺在雪地上。她临终前在自己的身体四周折放了许多红梅树枝,一股股的清香还在她灵魂的四周散发。宫勇刚用手试了试她的鼻息,又摸了一下她的脉膊后沉痛地说: “小欧,已经去了!” 小宫和小曾都流下了眼泪。曾小芳扶起欧阳文涛,为自己患难与共的同学和姐妹痛哭失声。周星一把推开曾小芳说: “你们胡说!小欧没有死,她不会死的,她昨天还很高兴的。” 周星又不顾一切,口对口地给欧阳文涛做起了人工呼吸。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小欧并没有醒来。周星摸着欧阳文涛冰凉的手,恍然大悟似的又迅速脱下自己身上的棉衣,裹在欧阳文涛身上。他把小欧紧紧搂在自己胸前,希望用自己的体温去苏醒心上人。然而,欧阳文涛还是永远地离开了。 第87章 她的灵魂,随着梅花的清香飘入了太空。这时,宫勇刚发现地上一只空了的安眠药瓶。 七天后,人们按照风俗去欧阳文涛的新墓前关山祭奠。小欧的家人和曾小芳、宫勇刚,发现一个青年昏倒在墓碑前。他磕破的额头在碑上、在雪地上流下了许多殷红的鲜血,那红色和碑前一束散开的红梅难以分辩。这位青年就是周星,他被大家救回。 第25章吉它曲难诉衷肠挥热泪告别秀江 周星失恋晕倒在墓前的事震惊了机床厂,因为他是厂里颇有影响的好青年。然而,人们并不知道事情的原原本本,只是知道他是因为女友亡故悲痛之极而已。多情善感的姑娘们赞叹周星是个情种,小伙子们劝慰周星大可不必如此。有的青工还说:“凭你这条件,姑娘们都等着向你抛绣球呢,难过几天就过去了,别太跟自己过不去。”团组织却难办了,因为厂里多了个年轻的不会喝酒的酒鬼,不会抽烟的烟鬼。周星在身上背了个军用水壶,壶里装满了白酒,上班也不时喝上几口,但这只能是借酒消愁愁更愁。这种情况在机床厂没有先例,也是危险的,违反劳动纪律的。车间强制地没收了他的酒壶,并责成团组织要尽力帮助周星走出困境。 这天下了白班,周星居然饭也不吃,一个人关在宿舍不知在干什么。曾庆元往门缝中一看,只见周星伏在桌上写写、哼哼、唱唱又哭一阵,他吓了一大跳,便跑到食堂找到与周星同住一室的朴章雄说: “我说朴歌唱家,你快去看看周星,他下班后饭也不吃,一个人躲在房中一会儿哭,一会儿写,一会儿唱,不会是憋出了什么毛病吧?你去劝劝他,晚上要特别注意他的安全。” 朴章雄立即和曾庆元回到宿舍,他没进去,也从门缝里观察了一下,便笑着把老曾拉到一旁说: “没事!他是在作曲,就是写曲子。” “写曲子怎么这样的呢?又是哭又是唱的,像神经病一样。再说他是画画的,怎么会作曲呢?”曾庆元怀疑地问。 “人就是这样,心里有事就要说,说不够就唱,唱不够就跳舞,不一定非要先学,何况周星是个平常就酷爱音乐的人。他自学音乐理论,还常向我请教呢。”朴章雄解释道。 曾庆元没有完全听懂朴章雄的意思,又问:“哭了、唱了还不够,还要跳?那不是完全疯了?” “不会!感情就是要抒发出来的,憋住才会真疯。就像是洪水来了,光靠堵是不行的,要疏导,让它合理的流去就不会造成灾难。这样吧,我们不去干扰他,静观其变,看我的判断准不准确。” 朴章雄说完便和曾庆元坐到室外的空地上去聊天。大约过了一小时,周星的房中传出了忧郁的吉它声和歌声。周星原本也不会弹吉它,是和朴章雄住在一起后学会的。无法走出痛苦深渊的周星想起了许多辛酸的往事;想起了冯小燕、王蓉蓉、谢红卫、欧阳文涛的先后离去;想起了大家一起在八面山上指点江山意气风发的豪情;想起了幽洞探秘;想起了在断肠崖自己因为思念而即兴创作的那首诗《我究竟做错了什么》。诗的原稿已经化成碎片随谢红卫去了,周星便提笔将诗默记了下来;然而,意犹未尽,于是他又将诗谱成了吉它弹唱曲。现在,那房中传出周星忧伤而激扬,疲惫而略显沙哑,然而却声情并茂的歌声,正吸引了朴章雄,感染了单身宿舍楼的青工们。人们有一种久违的感觉,久违得近乎陌生,然而却扣人心弦摧人泪下。这吉它弹唱和样板戏,语录歌是那么不同,令不少工人停住脚步侧耳倾听: 我究竟做错了什么? 命运要如此的捉弄我。 欢乐总是带着苦涩, 幸运也常被掳掠。 我寻找理想 却融入了噩梦, 我寻觅爱情 却凋谢零落。 我究竟做错了什么? 命运要如此地作弄我。 春天刮起飓风, 秋天没半点收获。 我憧憬未来 却笼罩在迷茫的雾中, 我呼唤友谊 却报以冷落寂寞。 蓝天大地你告诉我, 真善美为何悄然远去? 高山流水你回答我, 友谊和爱情躲在哪个角落? …… 动人的歌声竟把对面的女青工也吸引了过来。大家悄悄地围在附近,不愿打扰这歌声。技校毕业的青工陆小玲刚吃完饭,碗都没洗就站在一旁陶醉了。同宿舍的姑娘曹芹见她一付如痴如醉的呆样,特意用手在小陆眼前晃了晃,她居然毫无反映。曹芹又故意对着陆小玲的耳朵轻轻地呼唤: “陆小玲!” 小曹见小陆仍没有反映,觉得挺好玩的,便大喊一声:“陆小玲!” 这一声大喊,将挂着甜蜜微笑还陶醉在歌声中的小陆吓了一大跳。她又恼又气地骂道: “死鬼,你有毛病啦,想吓死人啊!” “你才有毛病呢!视而不见,听而不闻,我再不唤醒你,都要变成木偶人了。”曹芹笑着反唇相讥,把周围的几个青工也逗笑了,小陆脸也红了。 从部队复员的曾庆元和别人的感觉有点二样,虽然觉得音乐好听,但总觉得什么地方有点不对味,于是他对朴章雄说: “朴老师,我看这歌有点不对劲,是小资产阶级知识份子情调,不会是毒草吧?” 朴章雄和周星都是搞艺术的,都经历过文艺界阶级斗争的风雨,所以也深知上纲上线大批判的利害。什么事情一上升到阶级斗争的高度来分析,那就非整死人不可。就在他不知如何回答是好的时候,身后传来南下干部老厂长杨正方浑厚的声音: “周星这小伙子素质不错,平时表现也不错,是棵好苗子!但现在太消沉了点。”说到这里杨厂长回过头对曹芹说:“小曹,你是厂团委干部,周星可是你们的部下,现在该是团组织发挥作用的时候了。” “杨厂长,你说我们该怎么办?”曹芹问。 “对症下药做思想工作呗!听说他是失恋了,爱丢失了还可以找回来吗。世界这么大,这么好的小伙子,还怕找不到女朋友?棵棵树上有鸟落,说不定早就有姑娘想丢绣球呢!” 杨正方说最后一句话时特意对陆小玲点了点头,把大家都逗乐了。小陆心里甜滋滋的,嘴里却说: “去!去!杨厂长,快去办你的正经事吧。” “哎!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年青人谈恋爱也是正经事。革命家伟人也要谈恋爱结婚吗。从某种意义上说,爱情也是一种革命动力,没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杨厂长说完话又匆匆忙忙地走了。他这话是说给曹芹和陆小玲听的,也是说给曾庆元和大家听的,意在爱护一个陷入困境的年青人。 陆小玲是个做任何事情都很细心很认真的人,投入和痴迷是她的特点,这是她总能心想事成的秘诀,但也因此常被女友们逗乐。熟悉她的人只要看她的表情,再看看她最近床头和桌上都摆了些什么,就可以知道她的思想动态和行为喜好。她是个技术极好的车工,也是机床厂工人毛泽东思想文艺宣传队的舞蹈骨干。她对周星的第一次美好印象是在自己工作的c620卧式车床边。那天,周星总装用的丝杆配合精度公差有点问题,来找机加工车间帮忙将丝杆车小点。车工段长将周星带到车工五班陆小玲的车床前,对正埋头作业的小陆说: “陆小玲,我来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总装钳工一班的周星,是新从市文化系统下放来的画家。他总装用的丝杆需要车小点,你就帮他车一下吧。” 陆小玲一抬头,拿下自己的工作眼镜,一双明亮长睫毛的眼睛电磁感应般的与周星一对撞,俩人都惊愕得呆住了几秒。陆小玲被周星的气质和外貌吸引,觉得心中那个沉睡和企盼已久的白马王子突然站立在自己的眼前,她的芳心禁不住擂动起来。周星的惊讶则更甚,他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难道世上还有如此惟妙惟肖的相似之人?尽管小陆穿着背带式工作裤,但她的身材、长相、皮肤、声音竟如此地活像欧阳文涛,那双楚楚动人会说话的眼睛,脸上那一对浅浅的酒窝,都如此之像。但她姓陆,不可能是欧阳文涛的姐妹!连堂姐妹也是不可能的!这时的周星和欧阳文涛已经有些时日没联系上了,这意外的结识又勾起了周星缠绵的思念。 就在周星和陆小玲认识后不久,秀江市举行业余文艺汇演,机床厂由朴章雄创作并导演的歌舞《美丽的大草原》独唱是周星,领舞是陆小玲。演出前大家忙着化妆,朴章雄前后张罗,对各项准备工作和注意事项做最后的检查和交待。在他快走到周星面前时,发现陆小玲一边给自己化妆,一边却不时用眼瞅着化妆的周星,瞅着瞅着后来竟忘了给自己化妆,在一旁甜滋滋地、痴痴地傻笑着。这精彩的瞬间正好给朴章雄抓住,他捅了捅也在化妆的曹芹说: “小曹,你看陆小玲这傻样,好像有点意思。” 曹芹是个泼辣大方很有工作能力的姑娘,她自己也正和广州中山大学毕业的厂技术员柯云处于热恋阶段,女友的这一点心思她能不懂?她让朴章雄立在一边先别过去打扰,自己则随手折了张小纸条,偷偷溜到陆小玲身后。曹芹先用纸条搔了一下小陆的耳朵,小陆没有反映。她又搔了一下,小陆只是用手挥了一下,像在赶走一只苍蝇似的,可仍是目不转睛地欣赏着周星。这曹芹也真逗,把小纸条一丢,顺手拿起一面化妆用的小镜子,偷偷从小陆的身后伸到痴呆的陆小玲面前。 第88章 陆小玲眼中的周星突然变成了如痴如迷的自己,她大惊失色,发现自己被人捉弄,心中埋藏的秘密也被人发现。这种尴尬的事如发生的欧阳文涛身上,她准哭一场,但陆小玲不以为然,她不怕人笑,而是随机应变道: “怎么了,笑什么?大惊小怪的!我看周星那眉毛没画好,他是主角,我们大家不该关心点吗?”接着她又大大方方地走到周星身边说:“周星,你有些地方没化妆好,我来帮你收拾一下。” 周星没有拒绝。陆小玲细心而温柔地在周星的脸上触摸着、描画着。说实在的,陆小玲也是第一次在一位年青小伙子脸上抚摸。她发现原来小伙子的皮肤并不都是那么粗糙的,更感觉周星鼻子喷出的那股微微的暖气在撩乱自己的芳心。周星则像温顺的羔羊任凭陆小玲摆布,然而,他此时想到的却是欧阳文涛,仿佛觉得文涛又回到了自己的身边。不是吗?音容笑貌乃至近在咫尺肌肤的温馨之香都那么像欧阳文涛。他觉得自己像在做梦,又害怕梦境醒来。由于周星和陆小玲的默契配合,演出获得了巨大的成功,不仅获得了观众暴风雨般的掌声,节目《美丽的大草原》还在市里评上了大奖。 今天傍晚,周星的一首吉它弹唱搅得陆小玲再也无法平静,同宿舍的姑娘们都出去玩了,她却一个人坐在桌前哼哼呀呀的凭回忆记起简谱来。此刻,她发现自己的音乐知识很肤浅,连简谱都记不好。她不灰心,一面顽强地写着,心中也暗暗发誓,从明天起一定利用业余时间学习音乐,学习吉它,还要学会画画。这样和周星会有更多的共同语言,还可以提高个人艺术修养,陶冶自己的情操。就在她哼哼呀呀的时候,回来的曹芹站在她身后好几分钟了她都不知道。这次曹芹没有逗她,而是插话,纠正她唱错的地方。接着曹芹又关心地问: “小陆,你喜欢上了周星吧!” 陆小玲把头一昂,微笑地反问:“你怎么知道我喜欢他?你又不是我肚子里的蛔虫?我只是喜欢今天这首吉它曲而已。” “你还不承认,我早观察你许久了。你这人,眉毛一动我就知道你在想什么。怎么样,要不要我做个红娘或是出个点子?你要知道,尽管周星失恋了,但他是个有情有义才貌双全的男孩,想抛绣球的姑娘多呢!像你这样关起门来单相思,到时恐怕就轮不上你了!” 曹芹这句话正点在小陆的担心之处。她不是那种太扭扭捏捏的人,便单刀直入地问小曹: “那你说该怎么办?” “这还要问我?主动出击啊!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你不是看到周星正失恋吗!常言道:心病还得心药治。这失恋不就像是丢了东西一般,如果丢失了一样心爱的东西,马上又得到了一样更好的东西,那他就不再难过了。你做了好人帮了他,同时自己又得到了一个好男朋友,真是一举两得的大好事。” 陆小玲听了小曹的话,不以为然地把头一甩,马尾辫子正好不痛不痒地抽了小曹一记耳光,她说: “扯鬼淡!人是高级生命,是有情感的,怎么和东西相比呢!用你这个观点谈恋爱,干脆到商场去挑布娃娃得了,哪个好挑哪个。再说,你又没见过周星原来的女朋友,他能那么伤心动情,肯定是个才貌双全的佳人,我怕……” “我说小陆啊,你也太没自信心了,怕什么呢?如果你自己都不能相信自己,那别人还能相信你吗?你哪点比别人差?论身材、长相、才干、学历,在厂里都是排上前几名的,厂里追你的小伙子还少吗?那些傻小子口水都快流三尺长了!小陆,听我的,快上,主动点没错!千万别坐失良机,要乘虚而入。” “可人家周星现在正是悲痛之极的时候,如果现在去找人家谈这事,是不是操之过急太冒失了点?至少等人家心态平静些时日吧。”陆小玲还是有点担心地说。 “傻样!他越是悲痛,越陷入困境,就越需要朋友去关心他、爱护他、帮助他,这是千载难逢天赐的良机呀!”说到这儿,曹芹突然想起杨厂长傍晚在宿舍楼前丢下的那句话,主意又来了:“小陆,傍晚杨厂长不是说要团组织帮助他吗,现在,我就以厂团委委员的身份,把这任务交给你了。” 经曹芹这么一吹风,陆小玲爱之风帆足足地鼓起来了。她三夜没睡好觉,为自己策划行动方案,想好了又推翻,推翻了又再想,想来想去想不出名堂,最后她决定什么都别想,就这么去。可到临行之时,又不知穿什么衣服好,试了几件她都不满意。最后,还是老办法,干脆穿了件干净的工作服。她的理由是,人家瞧得上你,就不在乎你穿什么。 烟是不能再抽了,周星生来与烟无缘,一抽便咳嗽过敏,甚至想吐,再就是引发咽炎。酗酒也不成,为这事领导和团组织专门找他谈了话。所幸还有书画和音乐能与他对话,为他减轻郁苦的压力。今晚,周星一人坐在宿舍中又在勾画描绘着一张素描稿。画面上是欧阳文涛穿着红大衣的胸像,背景是月亮山背的梅林,白雪皑皑红梅怒放。桌上还竖放着一张已基本完成的画稿,画面是八面山的春天,天上是一道五彩虹,山上四个性格各异的女红卫兵正淘气地相搂着一字排列,对着画外人指指点点地在嬉笑对话。周星给两张画命了个名,前者为《梅之恋》,后者为《春天的向往》。他把尚未完成的《梅之恋》竖靠在自己的床上,然后退远来观察整体效果。周星不自觉地“嗨!”了一声,又用铅笔轻轻地在桌上敲了一下,令他心烦的是画中人欧阳文涛的眉毛怎么画都画不好。她美丽的脸蛋上,眉宇中就是有那么一丝淡淡地忧愁,拿去这一丝忧郁便不像她,而周星却希望画中人的灵魂不再有忧伤。就在周星一筹莫展的时候,有人在轻轻地敲击房门。他打开房门一看,仍沉迷于画中的周星大惊失色,情不自禁地叫了一声: “欧阳文涛!” “我是陆小玲,周星,怎么连我都不认识了?”小陆眉毛欢快的一扬,嫣然一笑地说。 对!就是她,欧阳文涛就应该是这个样子。陆小玲这欢快地一扬竟像春风一般轻轻便抹去了冬日的愁云。周星赶紧把小陆让进房中坐下。在往日的接触中,周星惊叹天工的伟大,竟在同一市中造下如此酷似的两个人;但是,他的心中只有欧阳文涛,他喜欢小欧不仅是她的外貌,更是心灵的相通。从认识陆小玲的那一刻起,他也喜欢这位活泼可爱的姑娘,但却似有爱欧及陆的感觉。陆小玲的臀部刚接触到椅子,又突然弹簧似地跳了起来,她惊喜地用手指着靠在床壁上的那幅《梅之恋》说: “周星,你真行呀!竟把我的像也默画出来了,还给我穿上了大衣,该是红色的吧,因为背景是梅林和白雪,配上红衣服才好看。”陆小玲被这意外的发现激动得脸都红了,伸手将画捧在手中,高兴地接着说:“你要画我也不告诉人家一声,我可以来给你做模特啊。” 周星哭笑不得地叫陆小玲坐下,然后拿过另一张素描稿叫陆小玲看。陆小玲左看右瞧后问周星: “这是在哪座山上?我旁边的三个人是谁?” “这是八面山,她们四个人是同学。”周星说。 “我没有这样的同学啊!一个我也不认识。”陆小玲奇怪地问。 “是的,你的确没有这样的同学,因为我画的本来就不是你。”周星说。 “那她是谁?怎么那么像我?”陆小玲奇怪地问。 “她叫欧阳文涛,是我的女友,另外三个人叫谢红卫、王蓉蓉和冯小燕,她们都死了!”周星说完颓靡地坐在了床沿上。 室内的空气顿时凝固了几分钟,陆小玲刚刚点燃的热情也迅速冷却。但是,她见自己和他过去的女友十分相像,心中又有几分喜悦。过了一会儿,还是小陆先开口问道: “她们都这么年轻,怎么会死呢?” “她们不应该死!她们和我们一样正处在朝气蓬勃的兴旺时期,可的的确确都死了,而且死得很惨,很不值。她们失去了爱情,失去了幸福,失去了前途,失去了当妻子当母亲的机会,最终,连生命也失去了。可她们得到了什么呢?什么也没得到,连一句好话也没得到!难道她们都是些十恶不赦的罪人?不是的啊!”周星有点激动,他怕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同时也出于政治因素的考虑,便及时刹住话题转而问道:“小陆,你愿意给我做一下模特儿吗?只要半小时,不!一刻钟就够了。” “可以呀!多长时间都行,反正我没什么事。今后我还想跟你学画画,学弹吉他呢!” “学画画还凑合,学吉他找朴章雄去,我也是跟他学的。” 周星开始一边画一边抽空与小陆聊上几句,并极力在小陆的眉间寻找那种欢快的感觉。陆小玲则是无话不谈,谈艺术、谈家庭、谈理想,可心里则想着谈爱情。她觉得自己长得和周星钟情的欧阳文涛如此相像是天意,自己可要把握住这个机缘,但又不知如何开头。突然,她想起了一件事,便问: “周星,你记得那次全市大会演吗,我们那个《美丽的大草原》剧照被挂在市中心最大的照相馆了。摄影师还专门给你放了张特写,照得好极了,我就在你旁边伴舞呢!” “听说了,但我没去看,现在我实在没这份心情。”周星淡淡地说。 “嗨!周星,人家都说搞艺术的人心胸开朗、乐观,你怎么就不能自拔呢? 第89章 死去的人活不过来,总不能永远沉浸在痛苦之中吧?男子汉大丈夫,什么事都应该拿得起放得下。” “话是这么说,可我放不下,也可能我原本就是个不够格的男人吧!”周星说。 “放不下可以慢慢放,岁月可以把痛苦淡化,甚至磨去。你就不可以重整旗鼓,寻找新的朋友吗?就是和欧阳文涛一模一样的人也有啊。”陆小玲话中有话地说。 陆小玲这句试探的问话周星听明白了,他停住手中的铅笔细细地观察小陆。的确,他眼前这个陆小玲简直就是一个活的欧阳文涛,而且没有那忧郁的眼神,却有稳定的工作,无疑,这是天赐的良机。欧阳文涛的灵魂像附在陆小玲身上似的,她用眼神在对周星说:“周哥,忘了我吧,你应该有一个更好的人。”周星觉得眼眶湿润,不禁自言自语地说: “我忘不了啊!今生今世也不会忘记。” “那你打算今后怎么办?”小陆问。 是啊,我该怎么办?小陆一句话提醒了梦态中的周星。他突然想起了故乡,想起了家,想起自己像一叶雾海中的孤舟,不知不觉地在风口浪尖上已颠簸漂流八年了。八年了,日本鬼子都打跑了。刹时间周星觉得全身有一种从未有过的疲惫和沧桑感,觉得这叶小舟应该回到温馨的港湾中去休整,否则再经不起风浪的拍击。家中的亲人都好吗?父母的白发又增添不少了吧?你们能原谅我这个在外漂泊的不孝之子吗?想到这儿,周星冲口而出: “我想回家。” “你想回家?秀江不可以成为你的家吗?好男儿志在四方,难道这么美丽的秀江山水都不值得你留恋,挽留不住你的心吗?”陆小玲瞪大眼睛问道。 “我伤痕累累,是一只折断了翅膀的鹰,已不能搏击长空了,疼痛和疲倦需要一个温馨的港湾调养抚慰,而现在只有母亲能给我这种关爱。人啦,一万年都离不开妈,母亲一个温柔深情的眼神,就能减去我一半的痛苦。”周星的眼中露出孩子般的神色。 陆小玲差点冲口而出:“我能给你这种真诚的关爱”,但终于没勇气说出口,因为爱的光芒连地平线都没有冲出。她只能深藏自己的爱,对心目中的白马王子心酸地仰望。 “调回家可是要有理由的,要打调动申请报告,要上级批准,只有独子和长期分居的‘牛郎织女’才可获批准,至少也必须有定了情的异地女友,可你一条也不合。依我看,还是在秀江建一个新家吧,天涯何处无芳草,人间处处有真情。”阹小玲不死心地说。 她的话音刚落,门外传来朴章雄的敲门声,俩人不得不终止谈话。周星过去打开了房门,大家寒睻了几句话后,陆小玲便匆匆地怀着惆怅的心情离去了。回到宿舍,她伏在床上独自流着眼泪。这是她第一次倾心于一个男人,而且主动地进攻了,没想到自己竟不如一个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已经死去的人。这个痴情的周星究竟怎么了?难道真的我有什么地方不如那个欧阳文涛? 果然不出陆小玲所料,周星的请调报告被厂劳动人事科退了回来,原因是调动理由不充足。但周星是个言出必行很执着的人,便开始为自己的调动创造条件。他相信广告的力量,便画了一百多张寻觅对调人的彩色广告,并在每张广告画上美丽诱人的秀江山水风光。接着,又发动南城的家人将海报贴到南城市的主要街道。一时间希望与周星对调工作的人数几近上百,联络的信件纷纷扬扬飘到周星手中。家中父母思儿心切,又为儿子物色了一位邻居的女儿冷月做女朋友。冷月是独生女儿,高中毕业后也当了一阵知识青年,家中费了很大的精力才把她弄进了南城市的长途运输公司工作。邻居自然是认识的,媒人一提亲,冷月随口便答应了,并大大方方地开玩笑说: “星星和月亮应该是在一起的,可能我们有缘吧。” 为了调动理由充足,冷月把照片也寄给了周星。当周星把照片和近百名希望对调工作人员的信件放到厂劳动人事科长面前时,王科长十分无奈地摇了摇头说: “周星,看来你是铁了心要回去的了,即便留得住人也留不住你的心。说心里话,我并不想为难你,是实在舍不得你走啊!你的情况比较特殊,我一个人作不了主,还必须请示一下厂领导,你就先回去等待消息吧。” 王科长带着周星请调的材料找到杨正方厂长时,正值开厂中层干部会议。杨厂长破天荒地中断了一下会议,将一大迭对调信件放在桌上,又拍了拍信件才对干部们说: “同志们啦,我们厂里的好青年、画家、歌唱家铁了心想调回家乡了,我很为难呀!你们看怎么办?他送来了近百封信件,让我百里挑一,选一个对调工作的人,我到底是挑还是不挑呢?” 工会主席第一个跳出来反对:“百里挑一,千里挑一我也不干啦!大家有目共睹,周星这样的人才难得呀。自从他来到我们厂后,专栏变了样,文艺活动变了样,工人文化夜校变了样,厂区和各大生产车间都挂上了巨幅抓革命促生产的宣传油画,先进人物先进事迹都上了画进了歌。每次生产大会战,只要周星现编现演的节目一到场,那革命、生产双丰收准没问题。他想走,那不成!我还准备让贤呢!我这个工会主席还想让他接班呢。” 机加工车间主任抢过话说:“周星才不希罕当工会主席呢,人家希罕的是女朋友,是年轻漂亮的女朋友。你这个糟老头子,他是失恋了才想回家,你知道吗?” 工会主席不服气了:“不就是女朋友吗!有什么了不起。你那个胖儿子找不到老婆我不敢做媒,周星的女朋友我敢包了。全厂漂亮姑娘由他挑选,我去做媒,不说百分之百吧,有百分之九十五的成功率。” 杨正方虽然是厂长兼副书记,可也是喜欢开玩笑的人,他情不自禁地小声对身旁的办公室主任说:“周星这小伙子太招人喜欢了,可惜我的女儿小了点,否则,我都愿将女儿许配给他。” 周星所在总装车间主任耳朶真尖,立即插话:“我说工会主席,真要做媒还轮不上你,还有我们杨厂长,还有我。我们车间的周星多优秀,要文有文要武有武,年年评先进,来了不到三年,别人还未满师,他都带上徒弟了。你没听到吧,刚才我们杨厂长还小声说,如果不是他女儿小了点,他都愿将女儿许配给周星。留住人才呀!我不同意周星调走,但乐意为周星介绍女朋友。” 五大三粗的铸锻车间主任竟妒忌起来了:“你们是不是有点太偏心了?周星优秀我承认,是应该设法留往他,可当初你们对我也太不关心了。想当年,我三十五岁都没找到老婆,你们谁关心过我?最后,我只好找个母的凑合了。” 会场上哄笑了起来。他老婆是翻砂车间主任,忿然作色地骂道:“你这个贱骨头,三天没骂你骨头又作酥了!我是母的,你是什么东西?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什么样,你能跟人家周星比吗?黑不溜球的,比黑旋风李逵还难看那!不是看你可怜,我才不嫁你呢!你找个狗婆过日子吧!” 会场上又哄堂大笑。铸锻车间主任是有名的惧内,惹了一顿臭骂还不敢吭声。杨正方看了看手表后摆摆手说; “还是我来说几句吧。周星是个好小伙子,但也是个情种。他重感情轻色,所以再好的女孩恐怕也一时难扳回他的情感,他的问题是需要时间来改变的。你们还不知道吧,我从曹芹那里了解到,周星过去的女友已经死了,她的模样酷似我们机加工车间的陆小玲。天下的事也就这么巧,陆小玲也喜欢上了周星,而且主动向他表示了,可却遭到了拒绝。你们想想,陆小玲可是我们厂顶尖的漂亮姑娘,而且是技校的毕业生,论条件胜过了周星原先的女友,可他丝毫没有心动。他在家乡找的什么女友,纯粹是为调动找的借口,但我还是考虑放他一马;为了爱护一个好青年,只有我们割爱,让周星回家吧。今天会议中的小插曲也就到此为止,我们还是言归正传,研究下一步的抓革命促生产大会战如何进行。” 周星终于如愿以偿可以调回家了,离去的日子也很快就要到了,但他不仅高兴不起来,反而有了新的失落感。八年了,虽然是蹉跎的岁月,但秀江已经成了自己的第二故乡,一旦要永远的离去,他又眷恋起来。他发现自己已经深深地爱上了这块热土,这块曾经带给他忧郁、眼泪和欢乐的土地,浸透了自己青春汗水的土地。他决定与谢红卫、欧阳文涛、冯小燕、王蓉蓉的灵魂作最后的诀别,而最好的地点就是八面山。他带上吉它,又特意带上已经画完的作品《春天的向往》,孤零零地来到了八面山。风景依旧,可攀登的路上再没有欢歌笑语,冷嗖嗖的山风更增添了周星心头的凄凉和惆怅。他像个失去目标的流浪者,像个打了败仗的逃兵,丝毫没有成就感,却充满了沮丧之情。 他站在山头第一眼就望见了谢红卫的家,那个有许多凤尾竹、芭蕉、大榕树的榕树村。如今谢红卫已经成了孤魂野鬼,一缕忠魂无人收留四处飘零,连破碎的家也回不了啦。她可怜的小弟弟还好吗?她的母亲还熬得下去吗?无产阶级什么时候才能解放全人类呢?她母子能坚持到那一天吗?周星又想起了五个人共同创作的,激情四射充满革命豪情的即兴朗诵诗《我看见》。如今,美丽的青山依旧,绿丝带般的秀江水仍在蜿蜒伸展,温柔的白云又在天边徐徐的飘动,可风华正茂的四位姑娘呢,都带着不会实现的梦想走了。 第90章 幸存的自己在阶级斗争的暴风骤雨中,在爱河中,也已是伤痕累累遍体鳞伤。诗名叫《我看见》,可自己究竟看见了什么?周星又产生了面对群山大声呼喊的欲念,可喊什么呢?依然喊“山河壮丽”,可没了激情,追问“我的梦想在哪里?”可一想到她们,自己的喉咙就像被堵住了。还是唱一首歌给她们听吧,这真是绝唱。周星在脑海中迅速搜寻了一遍,锁定了电影《冰山上的来客》中的插曲《怀念战友》。他拿出自已创作的那幅画《春天的向往》,深情地端详了许久,又放在面前的石壁上,对着四位姑娘拨动琴弦唱了起来: 天山脚下是我可爱的家乡, 当我离开它的时候, 好像那哈密瓜断了瓜秧。 …… 歌声在群山的怀抱中荡漾开来,形成天然的和声,欧阳文涛她们似乎也在唱着这忧伤的歌。周星禁不往潸然泪下,许多禁唱的歌曲也便山泉般肆无忌惮地流淌起来,《敖包相会》、《草原之夜》、《花儿为什么这样红》一曲接着一曲没有穷尽。大自然用它博大的胸怀接纳了人类被禁锢了许久的情之歌,人之性。琴弦突然断了,周星并没有惊讶,他想起历史上伯牙摔琴谢知音的故事,便站立起来,在岩石上将吉它摔了个粉碎,又将那幅《春天的向往》与琴尸架在一起点燃。微微的山风煽动着火势,将画魂琴魂举到空中,送到四位少女那儿去了。周星意犹未尽不忍离去,突又产生一种奇思妙想,想做五个小泥人,让自己的心永远陪伴少女们。对了,山背的半山腰不是有个小小的溶洞吗,洞中有水有泥少有人迹,就到那儿去做。 来到小溶洞,周星很快就找到了合适的泥和水。他凭着自己的记忆先为谢红卫、欧阳文涛等四人塑好了不同性格和动作的四个小泥人。她们正在天国嬉戏打闹开心极了,再没有尘世的侵扰;然后,他又为自己做了个泥人。他正高兴地抱着双臂站立一旁,在分享她们的快乐,也为她们做幸福和安宁的守卫者。周星在溶洞中又找到一个极秘密的小洞穴,他将五个小泥人置于小洞穴中,又用大石块堵住洞口,再用湿泥糊住石块四周的缝隙,不让外界干扰她们的天国之梦,那人世间永远不会有永远达不到的境界。当一切都做好后周星站立起来,无意中发现头顶悬吊着一块小巧奇异的钟乳石,那沉睡了亿万年的钟乳石像是特意为周星生成的,就等着今天的到来,周星看一眼就爱上了它。中间一颗大圆球,四周环绕四颗小圆球,极像一盏晶莹剔透的小水晶灯,有如他们友谊的象征。这是周星的痴诚感动了上天,不让他空手离去而赐与他的纪念物呀!周星用手只轻轻的一掰,钟乳石便恰好完整地落入了他手中。周星终于一步三回首,依依不舍地离开了八面山。 北上的那趟火车是晚上开出,晚上八点左右许多同事要送周星去车站,周星都婉言谢绝了。他和众多的朋友一一道别,却发现陆小玲没来,他心中深感遗憾,因为他无意中伤害了一位和欧阳文涛一样的女孩子。 周星走到火车站的门口呆住了,他发现陆小玲在早春二月的夜风中孤零零泪汪汪地站立着,她在守候着周星的到来。周星快步迎上前感动地问: “小陆,你怎么在这里?是在等我,送我?” 陆小玲此刻毫无顾忌,她一头扑在周星的肩头呜咽了起来,呜咽中伴随着“你真狠心!”的责怪。突然小陆把头一扬,眼泪也不抹去,忿忿地说: “周星,你不是真正的男子汉,你不能勇敢地面对现实,所以选择了逃避,我没有说错吧!” 周星惭愧地低下了头,轻声地回答:“难道还有别的选择?我的伤痕太多。” “有!是你没有勇气。你是胆小鬼,而且现在学会了撒谎,无耻的撒谎!”陆小玲美丽的眼睛逼视着周星说。 “我撒了什么谎?”周星不解地问。 “你骗得了别人骗不了我!你说,你那个所谓的女朋友冷月和你有恋爱关系吗?有感情基础吗?不就是为了调动工作而临时拼凑组合的吗!” 周星无言以对,畏缩地躲避着陆小玲的目光,他仿佛觉得骂他质问他的不是陆小玲,而是欧阳文涛,是谢红卫。夜风也似乎静了下来,在倾听他们的谈话。陆小玲抬头望了望被乌云缠绕的惨淡的月亮,深深地吸了一口冷冷的空气,语气又转而深情温柔的说: “周星,我爱你!不管你到什么地方,我的爱不变。你回家吧!白发苍苍的老母亲都等你八年了。别忘了我!不久我会追随你去的,总得有一个人离开自己的父母。”陆小玲又指了指身边带来的东西说:“把这些东西带给伯父、伯母和你的家人。”她从胸口掏出一张照片,一张和欧阳文涛一模一样的照片送给周星,又补上一句:“周星,勿忘我!” 说完,陆小玲又搂住周星的脖子,不顾一切的亲吻了起来。泪水从小陆的眼中直流进了周星的颈脖。她突然松手放开周星,凄惨地说了声:“一路保重!”便头也不回地消失在沉沉的夜幕中,周星茫然地目送她远去。 第26章四方形爱情游戏刘老太明断姻缘 周星终于回到了自己的故土,然而熟悉的家乡竟陌生了许多。下火车前,他换上了八年前母亲千针万线为自己制作,在穿得半旧后而特意留下的布鞋。走进家门,他发现母亲已经衰老了许多,鬓发如银,动作迟缓失去了昔日的灵敏,眼睛也不太好使了。周星一阵心疼,内疚地喊了声: “妈!我回来了,穿着八年前你给我做的布鞋回来了。” 母亲拉着儿子的手,从文物般的旧木椅上缓缓站立起来,动情地说: “儿子,你总算回来了!全家都在盼你呀。回来就好!回来就好!那布鞋你还穿着,哎!傻孩子。”说着,母亲用那布满皱折的手抹去眼角的一星泪花,又特意注视了一会儿那双寄托着母子情感干干净净的旧布鞋。 家人和邻里都围了过来搭话,周星把带来的礼物分送给大家。这时,他发现熟习的家乡话自己居然说不好了,发音不准确,舌头老是打绊。 第二天,周星带上礼物去看望冷月。他此行的目的是模糊的,与其说是去看望女朋友,不如说是去感谢人家的帮助,是冷月帮周星圆了回家的梦。尽管周星早就认识冷月,调动前也曾收到过她寄来的近照,但他对冷月的印象仍处在很久以前的少年时代。一位瘦弱的女孩,眼睛很大,配上又薄又大的嘴到也协调,是独女,喜欢读书,有几分腼腆,似乎不善与人交住,给人总体的感觉是文静,还算漂亮。冷月家住在一栋旧式简易二层结构的小洋楼里。小楼建造在解放前夕,由于缺少修缮,因而显得有些破旧;但是,比起周星家住的前清学子赶考的会馆和它四周的一片单层瓦房,它仍给人鹤立鸡群的高贵感。走过又窄又高又陡的木楼梯和朝南的木结构阳台,就要到冷月家房门口了,周星有种很不自然的感觉,但不管怎么说,此行还是必要的。周星敲开房门,开门的是伯母。老人家高兴地回头对冷月说: “月儿,周星回来了!” 冷月满面红光,高兴地赶紧给周星让座泡茶。周星记忆中的那个腼腆文静的姑娘已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大方、爱说话,且带有几分都市浪漫色彩的新女性。更令周星惊讶的是小小的客厅中早已坐了两位男青年,他们分别坐在冷月的左右下方,形成了一个不折不扣的三角形。冷月也真会设计,她让周星坐在自己对面,三角形立即变成了以冷月为视心的四边形。冷月兴奋而充满热情地给大家介绍: “这是我来自祖国南疆的朋友周星,是位年青的画家。”她又指着那位个子高大,稍胖而风度翩翩年稍长的青年说:“这是一位诗人,文学家,在省文联工作,叫沈浩天,也是我的朋友。” 坐在冷月左边的黑瘦青年,不等冷月开口便主人般地站立起来自报家门: “小姓刘,叫刘青,北师大地理系本科毕业,在本市地矿局工作,是冷月的未婚男朋友。我们已经谈了两年多了。在此,我代表冷月和伯母欢迎二位光临寒舍!” 看这架式,刘青此举无疑是要先入为主排斥对手了。面对如此尴尬的场面,冷月不仅是镇定自若,而且是春风得意应对自如地说: “今天天气真好,朋友又来了这么多,有南疆的,有家乡的,有诗人、有画家、还有技术人材,真是海内存知已,天涯苦比邻,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我说今天一大早就听见房顶上许多鸟儿在叽叽喳喳,原来是给我报喜呢!” 刘青醋意十足地插话道:“那叽叽喳喳地不是喜鹊吧!一定是麻雀。” “麻雀也罢,喜鹊也行,只要能使人高兴就好。”冷月毫不介意地回敬了刘青一句。 “呵!你高兴了,我却心口痛,堵得慌。冷月,你不会忘记吧,我是你的未婚男朋友,相识已经两年多了。”刘青故作愁态地对冷月发泄不满。 “对呀!他俩也是未婚的男青年,也是我的男朋友。友谊只有深浅,是不分时间先后长短的呀!周星和我是老邻居,二十几年的老邻居,不也和你一样高高兴兴地坐在这儿吗。不用说了,呆会大家都留在我家吃饭。”说到这儿,冷月又回头对妈撒娇似的说:“妈!一定要弄点好菜招待大家,你看人家都买了许多礼品来看我呐。” 这时风度翩翩的诗人沈浩天站起来,文质彬彬地推了一下鼻梁上的眼镜,极其礼貌地说: “伯母、冷月,实在对不起,我现在要先行一步了。” 第91章 他又从随身携带的灵感速记本中拿出两张电影票递给冷月:“小冷,我这儿有两张电影票,你看和谁去,我就不去了。”他又回头和大家打招呼:“朋友们,你们就多坐一会,我有事先走,失陪了。” 沈浩天走了,周星也不想多坐。他庆幸自己没有真正卷入这场多边游戏,和冷月只是一种模糊状态的友谊,但冷月客观上帮了自己的忙,是应该感谢人家的。周星不想留下吃饭,稍坐片刻便告辞。冷月送周星下楼时嘴里仍兴奋地对周星说: “人要永远年青多好,我真愿意一辈子光谈恋爱不结婚,有许多许多朋友,有许多许多男生排队在后面追我,那样我会幸福死的!” 周星听了这话,吓得气都喘不过来,连看她一眼的勇气都没有了,赶紧落荒而逃。一路上他心里反复地问自己,这是八年前的冷月吗?怎么会变成这样?她也太罗曼蒂克了!浪漫得快成超人了。只听说过有种柏拉图式的精神恋爱,那是爱的高峰和异类,爱得死去活来,男女双方却可能连手都没碰过。冷月这种光谈恋爱不结婚,男友一大堆的观念算什么?不知道,但世界上的一切,存在自有存在的理由吧。 周星新的工作单位是有几万职工的红星机械厂,是一个庞大的产业工人群体。尽管周星心有余悸,不愿在“臭老九”的队伍中厮混,但还是被厂人事部门分配到厂子弟中学当了美术教师,谁叫你是文化人呢? 生活和工作一稳定下来,他便常常想起秀江市,想念那儿的山、水、人。现在一切都变得那么遥远了,好像是上一个世纪的事情。他觉得自己欠了陆小玲一份情,对不起这个活着的欧阳文涛,觉得陆小玲是个值得爱的姑娘。于是他给陆小玲去了一封信,然而没有回音。他又给陆小玲去了一封信,还是没有回音,他写了第三封信,终于来了回信。周星撕开薄薄的信封,里面只有一张薄薄的纸,纸上写着简短的文字: 周星大哥: 你好!伯父伯母好!并向你家人问好!来信三封均已收到,因种种原因没及时 回信,请原谅。就在你走后的短暂日子里,我的父亲去世了。父亲的死给母亲和我 带来巨大的痛苦和打击,也迫使我对自己个人问题作重新的考虑和选择;因为我是 独生女儿,不能丢下孤苦零丁的母亲。周星大哥,如果你没有离开秀江市多好啊! 然而现在一切都晚了,我们只能是有缘无份,只能是面对现实。我有许多话要说, 但说又有什么用呢?经过反复的思想斗争,我想,还是让我真诚地为你祝福吧;祝 你拥有一个幸福的家!祝你前程远大!同时,希望你今后无论在事业和爱情上都要 把握好机遇。有些机会一旦失去不会再来,而且无法挽回,即伤害了自己又伤害了 别人。我的决定似乎太理性,但纯属无奈。就此搁笔吧。 记住我们的友谊,直到永远! 你的好友:陆小玲 周星看完了这封信,半晌说不出话来,心口像被许多棉花堵住。特别是“有缘无份”四个字像针芒扎刺着心。欧阳文涛曾说过这四个字,现在陆小玲又说出这四个字,这能怨谁呢?他独自躲在办公室的角落里闷了许久,最后理出了这么一个道理:我是一个命中注定情场失意的人,情场失意者事业必得意。我现在应该停止恋爱休养生息,把精力放到事业上去,在事业的天地中找回自己的欢乐。周星喜欢连环画,他为自己找了一篇有关抗日战争题材的小说《黄河之子》,脚本改编后,他便全心全意地利用业余时间投入连环画的创伤。艺术的魅力也真大,不久,进入创作状态的周星便把缠绕自己的烦恼丢到了脑后。 星期天,正在家中勾连环画草图的周星收到了一份喜礼,是冷月妈送来的,她说: “周星!冷月今天结婚了,特意叫我送包喜糖过来。” 周星放下手中的铅笔,赶紧给老人家让座,说:“哎呀!伯母,这么大的喜事都不事先通知一声,我也好送份礼表表心意沾点喜气呀!伯母,你的乘龙快婿是谁呀?一定是个才貌双全的人吧。” 伯母神态显得有些无可奈何地说:“周星呀,你是不知道我家的事,冷月她爸是个百事不问的人,家,就像是他的临时旅馆。冷月现在也变得不听话了,我也拿她没办法。不是我不想通知街坊邻居和亲戚朋友,我就这么一个独生女儿,难道不希望把婚事办得热闹些体面些?是冷月不让我通知的。她说自己和那个刘青是秘密的恋爱,现在就必须秘密的结婚,影响面越小越好。真不知她心里是怎么想的。”冷月妈自觉话语太多,便话锋一转:“周星,有时间过来坐坐,我就走了,你忙吧。” 周星一边致谢一边将伯母送到大门口。回到屋中,他心中甚感纳闷,只得苦笑地摇了摇头,实在无法理解浪漫的冷月“秘密恋爱”和“秘密结婚”的奥秘。 三个月后,周星创作的连环画《黄河之子》终于脱稿。放暑假了,这天,周星在自己的斗室中一面欣赏自己作品,一面对作品做最后的审视。突然街道上传来沸沸扬扬的吵架声和女人的哭泣声。周星赶到外面看,只见冷月家住的小洋楼外围满了人群,哭声是从冷月家传出的,像是冷月妈的哭声。小洋楼的大门是紧闭的,那个刘青正拼命用拳脚在无辜的大门上发泄和施展暴力,嘴里还吼叫着: “冷月,你出来!只要你现在跟我回去,还是我的好妻子,以前的事我可以既往不咎;如果你再不回去,我就要将所有的事都抖出来。” 楼上的冷月对刘青的威胁语言似乎毫不在乎,置若罔闻,根本不予理睬。怒不可遏的刘青便用一阵更激烈的拳脚击打大门。此刻的刘青斯文扫地,根本就不像是个受过高等教育的人。眼看木制的大门就要踢烂了,门猛地被打开,出来一个怒发冲冠的棒小伙,这是住在一楼的赵家老大。赵老大也是刚从知青点回来的知青,那年月几乎每家都有插队农村的知识青年。赵老大身材魁梧,比那刘青可雄壮得多。他一出门迎面一推便将刘青推退了几步,口里还厉声警告: “你是哪来的杂种,敢到我这里撒野!再胡闹老子修圆你!” “你凭什么打人?我又没有找你!我是找楼上的冷月。”刘青领教了刚才那有力的一推,心里已有几分畏惧,但还强作凶狠的反驳。 “我不管你找谁,这大门是整栋楼的门户,你砸坏了就影响大家的安全。现在我警告你,立即离开,否则,我认识你拳头可不认识你!” 面对赵老大的警告,刘青心想,你以为自己靶子大就了不得,兔子急了还咬人呢。他把心一横,退后几步,突然从地上拾起一块断砖块,准备与赵老大玩命。这年月的青年人大都是红卫兵和造反派出身,这打打杀杀的场面谁没见过?唬得住谁?赵老大把脸一沉,冷笑道: “哟嗬!你这小子看来是没有吃过亏,居然和老子动真格的了!” 赵老大猛一跺脚故意做了个要扑过来的姿式,意在引诱刘青将手中的砖块砸过来。刘青不知是计,正要将手中的砖块砸过去,手却被人牢牢地抓住,砖块也被夺了下来。他回头一看,抓住他手的人竟是周星。赵老大乘机冲了过来,但被周星挡住。赵老大说: “周星,不关你的事,这小子也太猖狂了,今天让我来教训教训他,也让他长点见识。” 这刘青也真熊,吓得直往周星的身后躲。周星笑着对赵老大说: “赵老大,不看僧面看佛面,冤家宜解不宜结。人家是外人,单枪匹马的敢在我们街上闹事吗?放他一马吧!别让人笑话我们街上以多欺少,以强凌弱。再说,好歹现在人家还是冷月的丈夫嘛。”说到这儿,周星又问刘青:“究意发生了什么事?值得你这样大动干戈的闹事?你家里的事不可以在家里解决,非得这样到外面丢人现眼?亏你还是个文化人,家丑不可外扬都不知道?” 刘青也真够窝囊,一个大男人居然当着众多的围观者抹起眼泪来。他说:“人靠一张脸,树靠一层皮,我不想闹事。到现在我还是这样说,只要冷月能跟我回家,什么事都好商量;可人家从结婚第三天回门开始,就一直躲在娘家再没有回过新家,天下有这样的道理吗?” 刘青干脆蹲了下来,捂着脸大哭了起来,那伤心的声音令人想起变了调的老式留声机。围观的人群顿时像炸开了锅,纷纷做出种种的猜测: “是不是女方生理上有毛病?” “是不是这小子是个大男人,把女人吓坏了?” “是不是男方太粗暴了?” “我还没听说过,回门第三天就不回男人家的事,这做妈的也应该劝劝女儿吗。” 周星也吃惊不小,便关心地说:“你应该劝她,接她回去才是,这样闹,不是把事情搞得更僵了?男人嘛,总得肚量大点,主动点,让着点。” 刘青突然把头抬起,委屈地说:“还要我怎么让,我接她不下十次了!在她面前我跪都跪过了,跪了几小时没吃、没喝、没拉,别的男人能经得起这种考验吗?天地都感动了,可人家就像没看见一样。” 人群中又掀起了一阵波涛,议论纷纷: “冷月也太狠心了!总得给男人一点面子吗。” “你这男人也白当了,真丢男人的脸,我可没有这么好说话!” “我看事情没那么简单,定有其它原因。” 第92章 周星是第二次接触刘青,第一次是在冷月家尴尬的场面中,这第二次却是个哭笑不得的场面。一时周星竟也不知如何劝说他才好了,真是清官也难断家务事呀!蹲在地上的刘青突然又呼地站立起来说: “周星,事到如今我也顾不得许多了,破罐子破摔,今天好歹也做个了断。”他又望了一眼四周的街坊说:“诸位大伯、大妈、大哥、大姐们,你们大家也给我评个理,做个见证。昨天晚上我想找冷月谈个话,交换交换意见,可怎么约她就是不出来,还托人带来个口信说:‘没什么好说的,咱们秘密地恋爱,秘密地结婚,再来一个秘密地离婚。’这是什么话呀?我要冷月说个明白。” 刘青的话刚说完,孙家井街上年长的刘老太发话了。七十多岁的刘老太经不住外面人声鼎沸的诱惑,硬逼着小孙子春春扶着,拄着拐杖出来凑热闹了。老太太年纪虽大,可听觉还算灵敏,说话也还流畅,刘青的哭诉她虽然没全听清楚,但也听明白了八九成。老人家气愤地用拐杖敲着地面,从她干瘪缺牙的嘴中挤出了声音问刘青: “小子,你叫什么名字?” “老人家,我叫刘青。”他尊敬地回答。 “嗬!你也姓刘!丢人哪,我们刘家有你这么浑的人吗?”刘老太歇了口气又说:“刚才他说什么秘密?”她记忆突然短路了,不得不回头询问孙子春春。小孙子立即大声说: “就是秘密恋爱、秘密结婚、秘密离婚。” “对呀!这是为什么?如今新社会都兴自由恋爱、公开恋爱了,你们还偷偷摸摸搞什么秘密。男大当婚,女大当嫁,难道还有什么见不得人?还有,你这小子还跟老婆下跪,一跪就几个钟头,真丢人哪!刘家的祖宗在地下哭哇!” 刘老太一激动,又用手杖敲起地来,伴着“咚!咚!”地敲击声她又咳嗽起来。小孙子春春赶紧给老奶奶捶背。又说: “奶奶,你这么大年纪就别操这份心了,这样古怪的事,法院都难管,我们管得了吗?我还是扶你回去吧!” 经小孙子这么一说,刘老太便有点犹豫了。刘青可不愿错过这个机会,好不容易遇上一位刘姓的长辈,如果刘老太一走,自己不又成了孤军奋战吗?想到这儿,刘青一把拖住刘老太说: “奶奶!你可不能走啊!一定要给晚辈作个主评个理。天下刘姓是一家,一笔可写不出两个刘字呀!”刘青说着又做出要给刘老太下跪的样子。刘老太一把揪住他很不高兴地说: “你这小子,怎么随随便便就下跪,跪出瘾来了?男儿膝下有黄金,你知道不?” 刘青乘势站起,满以为刘老太会同自己去讨伐冷月,没想到那个小孙子扶着奶奶就走,硬不让她多管闲事。他说: “奶奶,爸妈都说过多次了,叫你别多管闲事,更不能生气动肝火。你这么大年纪,血压又偏高,我们还是回去吧!” 这刘青是不达目的不罢休,眼珠儿一转又想出了一个招:“既然是这样,奶奶!你就多呆一分钟,只要一分钟,让我把真相告诉你老。你就说一个对与不对,让邻里街坊知道一下是非曲直,免得不知底细的人说我跑到孙家井来无理取闹。剩下的事,我自己会到人民法院去解决。奶奶!你说行吗?” “行!你就说吧。”刘老太点了点头。 这下小孙子春春没阻拦奶奶的决定,好奇心使这个小孩也想知道一下大人之间爱的奥秘,何况只耽搁一分钟的时间。刘青还未开腔,一付可怜委屈的样子又爬上了脸。他说: “奶奶!说出来真丢人哪,我完全被冷月母女俩骗了。她们利用我的爱和真诚善良,布下了圈套和陷阱,引诱我一步一步的陷入,最终却让我落了个人财两空的下场。”说着刘青又挤出了几滴眼泪。 好心的刘老太最看不惯大男人流泪,从她记事的时候起就常听大人们说:“男儿流血不流泪。”今天这小子怎么了,又是跪又是哭,还有什么“秘密”,搅得她心里挺不舒坦。她把手杖又往地上狠狠一敲说: “说呀!哭什么!瞧你这熊样,好事给你哭坏,坏事给你哭糟,你爹妈怎么教你的?再哭,我就不管你的事了!” “奶奶!我和冷月结婚的时候本想热热闹闹地操办一下,可她极力反对,说什么要秘密恋爱,秘密结婚,知道的人越少越好,这些我都依了她。新婚的三天她不让我碰她,说是来了身上,我还是尊重了她。可三天以后一回门,她就赖在自己娘家再也不肯回家了。这一躲就是数月,我左请右请请不回去,问她究竟为了什么,她说:‘我们没有共同语言,合不拢,不如再来一次秘密离婚,这样对双方都好。’奶奶,你听听,这不是拿婚姻当儿戏吗?我可是落了个人财两空,碰都没碰她一下呀!” 围观的人群惊诧的“啊!”了一声,各种议论、争辩、猜测又出现了。周星心中迷惑不解,冷月怎么了?她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难道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她的心真是天上的云,说变就变。刘老太的手杖真有威力,她往地上又是忿忿地一击,场面即刻鸦雀无声,所有的视线都集中到这女寿星脸上。刘老太说: “你答应她了?” “我没答应!到现在我还希望冷月能回心转意,只要她能回家,一天的乌云都散了。” 刘青说的是心里话,可刘老太犯难了,这小子把见不得人的隐私都告诉她了,自己真的听完了就走,这是长者所为吗?不行!这小子尽管窝囊,但一笔写不出两个刘字,这事还得管下去。刘老太望着周星,记起他妈是街道上的居民代表,便说: “周星,你妈在家吗?她是居民代表,叫她来处理一下吧!” “我妈不在家,有事出去了。”周星说。 刘老太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周星却有了主意,他说: “我们现在听的是刘青的一面之词,你老人家和刘青先到一楼的赵老大家中坐一下,我上二楼冷月家问问情况,然后再寻找一个解决办法,你看行吗?” 刘青胆怯地望了望赵老大,赵老大不计前嫌,大方地同意了。刘老太这下成了临时法官,不去是不成了,几位年青人众星捧月般搀扶着刘老太“上堂”。一些好事的围观者也想挤进小洋楼,给铁塔金刚般的赵家老大统统拦在了大门外。 从刘青在楼下狂叫踢门滋事时起,冷月母女便战兢兢地躲在楼上不敢下去,她们担心了很久的风暴终于刮起来了。家里本来是有男人的,可已经退休的父亲在冷月的记忆中从来就如同一个陌生的外人。他不尽父责,不管家庭,家只是他的旅馆而己。他挣的钱,也只顾自己开销,只在偶尔高兴时给冷月妈三元、五元。母女俩的生计和冷月读书的费用,都全靠冷月妈帮人做零活。在艰难的日子里,冷月妈因无钱买菜还常在市场上拾烂菜叶度日,直到冷月从知青农场回城进市长运公司工作,日子才得好了起来。没有男人护卫的家就像没有设防的羊圈,随时可能遭到外来的侵犯袭击。刘青这么一闹,确确实实令冷月母女陷入了绝境。母女俩的脸上像挂了层白霜,她们任凭风暴的蹂躏和袭击,连正眼往楼下看一眼的勇气都没有了。仿佛自己是被宣判立即执行的死囚犯,罪行已经昭然若揭,什么恼怒,否认、自辩和请求宽恕都毫无意义,似乎这世界已经没有了她们的位置。冷月的面孔时而不由自主地浮出骨子里的善良和痴愚的笑、陷入窘况的笑。她觉得自己的每个细胞都在恐惧地颤栗,害怕在刘青的蛊惑下全孙家井的人都会指着自己的脊梁骨骂:“冷月是个坏女人!女骗子!玩世不恭!”想到这些,冷月就觉得身上直冒虚汗,腿直发软,哆嗦而不听使唤,甚至有些站立不起。她觉得自己很可怜,是无辜的,更不是坏女人,可谁能理解,谁能帮助自己呢?她从小就希望有一个哥哥,可没有。如果有个哥,现在一定会挺身而出保护自己和母亲的。就在母女俩惶恐之极的时候,房门口传来敲门声。这每一下轻微的敲门声,居然会使冷月吓得缩成一团如临大敌,不敢去开门。冷月妈忧心忡忡地壮着胆问了声: “你是准?” “伯母!我是周星。” “你有什么事吗?外面还有什么人?”冷月妈又问。 “伯母,你不用害怕!门外没有其他的人。情况是这样的,我和对门的刘奶奶听见你家门前闹腾得厉害,怕出什么事便过来看看。现在和刘青初步了解了一下情况,想帮你们调解一下,你看怎么样?” 冷月妈听了周星的来意正准备开门,冷月却说: “妈!别开门,叫周星告诉刘青,没什么好谈的,离婚算了,我怕了他,也不愿再见到他。他不是想把我搞臭吗?希望孙家井的人都指着我的脊梁骨骂我是坏女人、女骗子吗?现在他得逞了,得意了,叫他走吧!明天去法院办离婚。” 周星听了冷月的话,略停顿了一下又说:“冷月,难道你承认自己是坏女人?听任别人在背后骂你?世上总是有公理的,退一万步说,即便是离婚也要把话说清楚呀!锣不敲不响,话不说不明,一只碗也碰不响,我想你俩的事发展到今天肯定有些缘由,有些苦衷;与其闷在胸中自食苦果,被动的听之任之,不如竹筒倒豆子,好坏粒粒见,今后也好清清白白做人啦!” 听了周星的话,冷月没再做声,她妈便开门把周星让进了房中。周星吃惊的发现,在这不曾相见的短短时光,冷月竟变了许多,不久前那种浪漫不羁的妩媚,少女温柔的霸道,光灿的玫瑰般的脸色不见了,云雀般的欢笑也不闻了。 第93章 眼前的冷月土灰色的脸透出捉摸不定的难言之隐,仍未脱去恐惧的眼神在周星身上搜寻理解和帮助。不知怎的,冷月的嘴唇无端地撇了撇却没有发出声,似乎找不到嘴的岗位和归宿。她的这种神态着实唤起了周星的怜悯,他感到女孩子只有在万般无奈受到压迫时才会露出这种可怜巴巴的相。他安慰地对冷月说: “小冷,你也不用害怕,天不会塌下来!”周星故意给了冷月一个轻松友善的笑脸,又接下去铿锵有力地说:“就算塌下来,还有我周星给你顶着!” 没想到周星这么一句话居然让冷月流出了眼泪。周星半开玩笑地说: “你看,你看,哭什么呢!女孩子要少哭多笑,笑才能青春永驻,哭是容易老的,再哭皱纹就要爬上你的额头了!”周星又侧过脸对冷月妈说:“伯母!你看冷月哭的样子多难看!好丑啊!” 一个轻松的玩笑,让冷月妈笑出了声,冷月不仅止住了泪水,而且露出了瞬间苦涩的笑。周星继续说: “冷月,你一定有许多话要说,我们下楼去,大家面对面坐下来,把问题敞开谈怎么样?” “不行!我只想对你说,你跟我评个理。”冷月一口拒绝。 “为什么不行?再说这么大的事,又涉及到方方面面,我一个人能替你做主吗?”周星仍是微笑地说。 “下面那么多人,有些事是不好说的,再说刘青那人,别看他一个知识分子模样,野蛮起来比大老粗都不如。”冷月说出了自己的担心。 “没那回事!我们孙家井的人素来就不欺弱者,也不怕强梁,再说强龙也斗不过地头蛇。他真要使蛮横,我周星一个人就可以叫他趴下。但话要说回来,我们得事事讲理以理服人,是对的我们坚持,是错的我们改正,别让人家骂孙家井的人蛮不讲理仗势欺人。只要我们实事求是,心里怎么想就怎么说,没有解决不了的事。至于一楼在场人员的问题,我和赵老大已把闲杂人员都撵走了,就剩刘奶奶和她的小孙子春春及刘青。这事小孩子家不能听,我下楼就打发他走成了吧。” 冷月母女俩听了周星的话,轻声嘀咕道:只要讲理我们就不怕,再说他刘青一个人单枪匹马也翻不了天。母女俩又让周星到外面稍等一下,俩人在房里大致商量了一下后,便同周星去一楼的赵老大家。 赵老大家的房子比较宽松,所以有间专门的客厅,这在孙家井也是少有的。赵老大专门从内屋搬了二张藤椅出来,一张刘老太坐,另一张是给冷月妈准备的,四周一些方木凳可由到场的年青人自便。冷月妈一进屋,刘老太出于礼节想站起来打个招呼,给冷月妈抢上一步按住了,又连声说: “刘奶奶,实在不好意思,我家中丑事惊动了你老,真对不住哇!” 刘老太挥挥手说:“大妹子,按理说这是你的家事,我是不该多事的,你不怪我多管闲事就是看得起我老婆子了。说实在话,外面闹得这么利害,差不多惊动了半条街了。”她又指指刘青继续说:“你这个女婿在门外又踢又闹,大呼小叫的影响不好,我实在看不下去了,影响你也影响孙家井人的脸面哪!”老人家又指指刚坐下的周星说:“周星他妈胡代表又正好不在家,我只好多事了。” 冷月本能地挨着母亲身边坐下,正好是和刘青对面。刘青一见冷月,眼中立即燃烧起一种异样的光。冷月把脸一撇,根本不想看他。赵老大给冷月妈补上了一杯茶,这出戏便由刘老太开场了: “今天这事是刘青这小子先闹起来的。他先对小洋楼的大门又踢又打发泄了一通,后来又是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对着我,到后来还要给我下跪,被我止住了。从这小子的举动看来,他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似的。我们孙家井的人是讲道理的,好歹人家是位客,现在还是我们孙家井的女婿。既然人家有话要说,依我看,就让人家先说。世上的事无奇不有,但好事说不坏,坏事也说不好,让人说话天不会塌下来,公道也自在人心,你们看怎么样?” 别看刘老太这一把年纪的,但说起话来还真不含糊,一板一眼句句在理。面对刘老太征询的目光,冷月妈捅了一下冷月,示意要她表态回答。冷月现在已经冷静了许多,她不卑不亢地说: “刘青,我今天下来不是为了和你吵架,而是为了明辨是非,所以,我可以让你先讲。在你讲话时我决不插话,让你说个够;但是,我说话时你也不要插话,希望你能做到这点,让大家都言无不尽好吗?” 刘青点了点头答:“可以!”在大门外闹了半天的他口干舌燥,不得不又喝了一口冷开水润润嗓子,接着便开始申诉: “首先我应该感谢刘奶奶,还有赵老大和周星,是他们给了我说话的机会。我希望这是解决问题的良好开端。其实我并不想闹什么事,完全是迫于无奈才出此下策。我是个受过高等教育的人,难道家丑不可外扬还不知道?我和冷月结了婚就是一家人,直到现在为止,我还是希望能维护这个完整的家。我可以检讨自己的过去,真诚地自我批评,总之,你要我怎么都行,只要你解恨,只要冷月能同我回去,一天的云都散了。” 说话间,刘青又扮出了一付即诚恳又可怜巴巴的样子。他希望多少能打动一点冷月,可冷月无动于衷,刘老太到是连连点头。刘青又加重语气说: “冷月,我是真心喜欢你的!可你为什么如此讨厌我?而且是越来越讨厌。我真不知道有哪点对不起你?或者是我究竟错在哪里?就是死,你也应该让我死个明白。”这时刘青略有所思的停顿了片刻,似乎在下定什么决心,之后又继续说道:“冷月,我真诚的希望一切都可以挽回,一切都可以重新开始。但如果你硬是铁了心要翻脸,那我请你当着众人的面解释一下‘秘密恋爱、秘密结婚和秘密离婚’这三部曲究竟是怎么回事?” 这刘青说话也真有条理,立即使在场的刘老太、赵老大、周星都点了头。大家正洗耳恭听刘青的下文,可刘青却没了声。冷月便问道: “你说完了没有?如果没什么说我就要说了。” “暂时就说到这里吧。”刘青回答。 冷月的脸色尽管还是那郁闷的土灰色,但理智的空气使她灰黄的皮肤下隐约透出希望的粉红色。她平静地说: “刘奶奶,我真应该向您老人家道歉,晚辈的过失不仅惊扰了您老,又烦你出头为我们调解,我真不知道应该如何感激您老才好!还有周星和赵大哥,我先在这里谢谢你们了!”说着,冷月站起身,非常恭敬地给刘奶奶和周星、赵老大鞠了个躬。 刘老太伸了伸腰,用一只手摆了摆说: “孩子,别这么多礼,都是街坊邻里的,也别着急,有话慢慢说,啊!” 冷月重新坐下说:“刘青,我可以回答你提出的全部问题,但最后我们必须有个了断。我要斩断这千万烦恼丝,不想再藕断丝连!”冷月没有理会刘青刹那间的痉挛表情,继续说道:“事情总有个源源本本,这事得从头说起。我并不是薄情寡义之人,而是个很看重友情的人。由于我从小缺少父爱,总幻想有许多关心我爱护我的好哥哥,所以我喜欢结交男朋友,和男孩子在一起玩。他们常帮助我,我也尽力帮助他们。和许多男朋友一样,我们也是朋友。你曾经也给过我许多帮助,这我是很感激的。但我万万没有想到,你的友谊一开始就是为了占有;因为你认为男女之间不存在友谊,只有爱情和性需求,所有的友谊都是毒药,都包含着阴谋。这是你在阴谋得逞后才对我吐露出来的心里话,不是我编出来的吧?我真佩服你的心计和善于伪装,你打着友谊和帮助我的旗帜,给我布下了陷阱和圈套,让我不经意中成了你永远还不清债的负债人,欠你的钱,欠你的人情。然后,你拿着知恩图报的王牌俘虜我,逼我就范,迫使我嫁给你。”接下去冷月回顾了一段往事: 那时,我还是青山湖农场的知青,我的父亲是个不负责任的男人,因而我和母亲的日子过得特别艰难。我在农场每月只有八块钱的工资,仅够自己糊口。母亲全靠给别人做点女工和洗衣被赚点钱过日子,这些情况邻居们都是知道的。有一次我妈重病,我不得不请假回城照顾母亲。碰巧我一个已调回城的知青女同学丁若兰结婚,邀请我去参加他们的婚礼,在那里经同学若兰介绍我认识了刘青。在交谈中刘青对我的处境深表同情,并表示愿意帮我调回城里工作,又特意留下我的单位及个人联系地址。我当时只认为刘青是一般地问问而已,并没作多大指望,没想到三个月后我真的得到一张调南城市长运公司工作的调令。报到后,我和母亲激动得好几天没睡好觉。母亲叫我拿着第一个月的全部工资买了许多礼物去谢谢刘青,这位我生命旅程中的大恩人。刘青当时给我的印象是极好的,他说:“我帮你不是为了图报,是为了友谊。我之所以在办理过程中不告诉你,是为了给你一个惊喜。如果我图报,你这点礼物够吗?我为你的调动已经花了四千多元。”我当时惊呆了,四千多元!简直是天文数字,相当于一个青年工人十年的工资啊!这么大的人情我能还得了吗?刘青当时看出了我的担心,便说:“小冷,你不用害怕!我不会要你还钱的,我只想交你这个朋友,行吗?”就这样,我和刘青成了频繁接触的朋友,而且是除了我的身体以外,我不敢拒绝刘青的任何要求。 第94章 他几乎占据了我所有的业余时间,我成了不自由的人。尽管我并不爱他,只是感恩,他还是成了我客观存在的无可奈何的恋人。渐渐地我发现我们之间有很多矛盾和差异,他常取笑我学历太低,只能做家庭主妇和老婆。最令我伤心的是,有次他居然对我说:“像你这样连高中文化都没有的女人,就只能做男人生孩子的**隶。”尽管刘青给我留了面子没有再说下去,但我当时气得眼泪都流出来了。后来,他又不许我和别的男人来往,甚至在马路上我多看了别的男人一眼他都会生气。他又说:“女人一生没什么事业可言,她们的事业就是相夫教子,即使给她们一件好差事也做不好。”刘青一张嘴从来只会批评别人,嫉妒别人,他和沈浩天、周星才见过一面,背后就攻击人家:“诗人是什么东西,只会无病呻吟,对社会没什么实际意义。画家就更不是东西了,花那么多时间描呀、画呀,还不如摄影机咔嚓一下。画家的一生都是在浪费时间。”可刘青从不想想自己,一个地地道道的酒鬼,不折不扣的烟鬼,小心眼大男子主义的臭男人。刘青!你敢把你被烟熏黑的手伸出来给大家看看吗?” 刘青没想到冷月会突然发难,紧张得一时竟不知将手放哪儿才好,大家不由得笑了起来。周星心中品味冷月的话,也觉得刘青不像是个受过高等教育的人。冷月嘴角撇过一丝不屑的神色,又说: “但人是有良心的,尽管我越来越多地发现我和刘青之间矛盾重重,我还是尽量说服自己,要多想他的好处,要理解对方,容忍他的缺点,直至同意和他结婚。但是,我万万没有想到,这新婚之夜却造就了我们的彻底破裂。” 冷月突然停住话望着刘青冷冷地说:“刘青,你想不想听听我的新婚感受?你是从不关心别人感受的,所以你会失败。尽管这种事我难以启齿,但我不得不讲,好让你反思反思,也让别人评评理。” 刘青两眼望上一翻,又露出一种大男人的神色说:“我希望你说话有点分寸,有点廉耻,信口开河对你没什么好处!” 冷月冷笑道:“呵!你还知道世界上还有廉耻二字?可你为什么那么粗野,那么庸俗呢?你是人吗?充其量只能算是个猿人或是山顶洞人。”冷月停住已涌到嘴边的话,征询地对刘老太说:“刘奶奶,有些话小孩子家听到不太好,是不是让你小孙子回避一下,等会我们会送你回去。” 周星抱歉地望了一下冷月后说:“对!春春先到外面去玩,等会我会把奶奶送回家。” 没等刘奶奶开口,春春便懂事地和奶奶打了个招呼离去了。冷月的自诉又开始继续: “刘奶奶,现在在座的有半数是女人,你和我妈也都是过来人。中国有句古话:‘男怕做错行,女怕找错郎’。无论是新社会还是旧社会,女人找丈夫也是在找一个可以依托终生的人。我记得许多白发苍苍的老太太,把丈夫比做是自己的青天,因为,她们太需要一片能盖住自己的兰天,太需要丈夫的爱,丈夫的保护,丈夫的关心。” 冷月一个“青天”的比喻,让刘老太想起了自己老伴过世时的情景,那时,伤心欲绝的她就是哭喊着“我的青天”送老伴入土的。一丝忧思涌上心头,刘老太情不自禁地抹了抹眼角。冷月妈也想起了自己那靠不住的“青天”,觉得女儿也和自己一样命苦,得趁早作个了断。冷月的话像涌出的泉,既然喷出便源源不断: “刘奶奶,女人有些事情也是没有办法的。我的新婚之夜正好来了例假,我怀着歉意地跟刘青作解释,并温存的安慰他来日方长,夫妻恩爱岂在一朝一夕。其实这也是在考验一个男人是否是真心地爱他的女人。可刘青的举止出乎我的意料之外,他先是不相信,接着是不高兴,继而是对我粗暴地凌辱,骂了一大堆的脏话。他一下子把我比成耗子他是猫,猫天生要吃耗子;一下子又说他属虎我属羊,羊生来是给老虎吃的,难道老虎吃羊还有什么时候可以吃,什么时候不可以吃的规矩。我当时只有忍着不理他,刘青一怒之下便打我、掐我,掐得我身上青一块、紫一块。这人面兽心的刘青泄愤之后,竟又要我用嘴去那个,我当时愤怒地拒绝了。这时刘青拿出了自己的杀手锏,同时也让我看清了他的本质,他说:‘冷月呀冷月,你这也不行那也不成,那你还我八千元钱来!调动工作四千,结婚四千。告诉你吧,男人和女人没什么友谊可谈!只有爱!做爱!无穷无尽地做爱,随时随地的做爱。我丢块骨头给狗吃,狗还会摇摇尾巴,你她妈的只会无动于衷。’” 冷月说到这里已是泪流满面了。冷月妈也陪着女儿流泪。刘老太忿忿地用手杖敲了敲地板,又狠狠瞪了瞪刘青。 周星说:“太不像话了!这哪像受过高等教育的人。” 赵老大也说:“太过分了!叫谁也忍受不了。” 只有刘青反而若无其事,因为在他看来,我自己的老婆爱怎么着就怎么着,你们管不着。 冷月用手绢擦去眼泪继续说:“后来,他自己终于折腾累了,在一旁像死猪般的睡去。这时,我看到了一个更恶心的情景。刘青打着又粗又响的呼噜,伴随着还未散尽的酒气,嘴角流着涎水,涎水又浸湿了崭新洁净的绣花枕头,发出臭哄哄的气味。也不知他在做什么梦,他突然大喊一声:‘你跑不掉,我要吃了你!’我当时心中吓了一跳,像被烙铁烫了一下,紧张得缩成了一团。我真想逃走,但不能,只有躺在床上死死地咬着被角,诅咒人生,诅咒命运之神的残酷。我闭上眼不想看眼前的一切,因为洞房中的天花、地面、四壁和一切的物件都在嘲笑我,向我索取那天文数字的八千元。它们似乎都在说:这是报应,还债来!用你的肉体,用你整个的人生。我真懊悔,甚至想回农场去,在农场我至少还是个自由人,而不是商品;至少四周还存在患难与共的友谊。我还可以享受青春的快乐,可以拥有许多朋友,可以选择自己真爱的人生伴侣。我不相信刘青‘男女之间不可能有真正友谊’的鬼话。就这样,我像个死囚犯一样熬着,眼泪熬尽,头盖骨炸裂般地疼痛。在一次极度疲惫的袭击下,我被拖入了噩梦的深渊。梦中,我在一个黑森林中迷了路,正当我惊恐万分时,一声虎啸,四周突然亮堂了,脚下的路也清淅了。我正庆幸获救,一只老虎却站立在我面前,又如人般地开口说道:‘女人啊,我是你的救命恩人,你可要知恩图报,这最好的报答方式就是成为我的早餐。’老虎一口咬住我的咽喉,我吓得汗毛立起,呼吸急促。当我在挣扎中醒来时,却发现刘青的手臂压在我的脖子上。就在这一瞬间,我彻底失去了安全感,决定离开刘青,而且暗中庆幸苍天有眼,让我意外地保住了自己的贞操,我的贞洁只能给真正爱我的人。” 刘青这时终于按捺不住,打断冷月的话说:“冷月,我真小看了你,喝墨水不多,却很有演说才能。你给大家编了一个很动听的故事,目的无非是想博取人家的同情。但你知道吗?夫妻之间的事清官也难断,男人对性的要求也极为正常,并不能构成你所谓的秘密恋爱、秘密结婚、秘密离婚的理由。‘三个秘密’实际上是你蓄谋已久的阴谋,你必须讲清楚!” 冷月针锋相对地说:“好!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三个秘密实际上是公开的,不成秘密的秘密,是文字游戏而已。说穿了是为了顾全双方的脸面而已,谈不上是阴谋。谈恋爱时,在座的除了刘奶奶之外,都知道,也见过,不成为秘密。结婚时大家都吃了喜糖,领了结婚证,办酒少点是为了帮你省钱,也不能成为秘密。离婚,不是光彩的事,你闹了还不行,难道还要登报、请酒不成?你不要脸我还要脸!我看还是秘密点好!” 这时平日不爱说话的冷月妈也插上话,她温和地说:“刘青,我们是个厚道的人家,家里没有靠山,没有门路,日子一直都过得非常艰难。自打冷月认识了你,得到了你的帮助,我母女俩像遇到了贵人般的高兴,只恨自己无以回报。你的许多缺点,冷月也早已察觉不少,觉得恩情和爱情不能混为一谈。但是,我觉得欠你情太多,就常劝女儿:‘人无完人,金无赤金,谁又没有缺点呢?刘青这小伙子总的来说还是不错的,我们总不能知恩不报啊!古代的女子能卖身葬父,你现在听娘一句话都不成吗?’我终于说服女儿成全了你们的婚事,没想到反害了你们。小刘,你不知道,我冷月从小缺少父爱,她常说:‘我有个哥哥就好,哥会帮我担水、干重活,哥会保护我不让别人欺负,哥有好大的力气,可以做大事,会心疼妹妹。’可你给了她什么印象,也应该自己检讨检讨。你有大男子主义却又很小的气量,这方面你真不如沈浩天和周星。我真不愿看到事情弄到如此地步,但事已如此,你看怎么办呢?” 沉默许久的“临时法官”刘老太终于用她的“权杖”在地板上敲击了几下,大家都静下来,洗耳恭听她老人家的评判和裁决: “我说刘青啊!虽说一笔写不出两个刘字,胳膊肘得向内拐,但不成啊!人说话做事得凭良心,讲道德,否则就是入土也不安啊!小子,你知道自己错在什么地方吗?我想有这么几点:第一,施人恩惠为图报,不仅是图报,而且以这点恩惠逼人这样,要人那样,这可不是男子汉大丈夫所为呀。如果说有什么阴谋,你从打算帮冷月起,就有所企图了。 第95章 再就是你的大男子思想。如今新社会男女平等了,女人也是人啊!如果是我的亲儿子、亲孙子这样欺负老婆,我是要用这手杖来教训他的。” 刘老太说到这里,气愤地用手杖猛击地板,敲得地面“咚!咚!咚!”响,吓得刘青本能地缩成了一团。刘老太鼻子“哼!”了一下又说: “这第三件事吗,你可要好好记着,世界上真情才能换来真爱呀!钱买不来!逼也逼不来!阴谋耍不来!你今天想用搞臭别人来要挟人家,逼人家回去,这能说明你是真心喜欢人家吗?再弄下去就把自己搞臭了,明白吗?事情我只能是这样断,冷月能不能跟你重归于好,这要看冷月,因为强扭的瓜不甜!”刘老太把脸转向冷月问:“月儿!你看还能好吗?要说心里话。” 冷月冷静地答道:“这事我已经想过千百遍了,破镜难圆!希望今后他能找到一个更好的人,这就是我的心里话。” 没想到刘青呼地一下从座位上跳了起来喊道:“虚伪!假心假意!好!要散就散,没什么了不起的,我成全你。不过这个账我要算,不能便宜了你。”刘青将早已准备好的清单大声地念了起来:“5月7日为冷月调动找关系,往返公共车费0.20元。5月7日送关系户礼品100元。5月7日买冰棒给关系户小孩吃0.10元。5月15日请关系户全家上高级歺厅吃饭200元。5月15日晚请关系户全家看歌舞晚会20元,吃宵夜5元……” 刘青还没念完,刘老太就生气地骂道:“真是孺子不可教,朽木不可雕!吃根冰棒也要记账。月儿,不用怕!把账单交到法院去,我就不信,他能赢得了?” 刘青心中暗暗叫苦,生姜果然是老的辣,刘老太一语便道破了天机。原指望这刘姓的老太太能帮自己一下,没想到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看来自己人财两空是输定了。今年是什么年头?我怎么这么晦气呢? 第27章讲道德再失良缘毕含笑惨死深井 刘青今年流年不利,事事不佳,周星今年的运气也好不到哪去。古人云:人不走运黄金无色,人一走运铁也放光,这倒霉的人家里,盐罐子也会生蛆。周星自认情场上失意,事业场上总应该得意,世界上的坏事倒霉事,总不能全让他一个人承包了吧?嘿!你还别说,这周星还就这么霉气。他花了九牛二虎之力创作的连环画《黄河之子》在市里美展上获得了好评,还得了青年优秀作品奖,参展的老同学也称赞周星的进步很大,可省出版社的吴美编却拒绝出版。吴编辑说出了一个令人难以信服的理由: “你这画的确不错,艺术上也有发展前途,但来得不是时候,选的题材不行。如今日本首相田中角荣访华,中日实现了邦交正常化,你还画这个八路军打小鬼子,是不是有点与时令气候不适?” 周星听了很不是滋味,难道中日邦交正常化就该把日本侵略者的滔天罪行一笔勾销?就该把中国人民的血海深仇全忘掉?周星正想与那位美术编辑争个面红脖子粗,同来的画友小陶一把将他拉了出去说: “我说周星,你怎么不得转哪?那只是人家的借口,办点事情有那么容易吗?你是个没名气的雏鸟,想飞上天还得有老角儿带。人家凭什么要带你?和你非亲非故,又没什么利益,犯得着去多管你这闲事吗?你以为自己科班出身又画得好,好又怎么了?有绝对标准吗?如今画得好等着捧的人多呢!人家为什么一定要捧你?” “那你说怎么办?”周星问。 “得有敲门砖!”小陶用手比划着说。他见周星还没听明白,又进一步解释道:“就是送拜师礼,也就是进贡啊!” “那送多少?怎么送?”周星第一次碰上这样的事,真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只得虚心请教。 “这可没个标准,大概有两种方式吧:一是请你的导师编辑稍加润笔,然后将他的名字挂上,挂前挂后听他的意思,但稿费你就全进贡了。还有一种方式是投稿前送一份引荐礼,得稿费后又全部进贡,但名字挂你自己的。我就走的是第二条路。实话告诉你吧,我是在第五次发表作品时才拿到一半稿酬的。” 小陶的“敲门砖”之说把周星砸晕了,他没想到文化大革命“斗私批修”搞了这么多年,私欲就是灭不掉,真可谓“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年轻人的路难走哇!但事情明摆着,如果你不这么干,这一辈子画的画恐怕只能自我欣赏了,充其量在展览会上亮亮相。经过三思,倔犟的周星竟决定不举起这沉重的敲门砖。说来也怪,周星的连环画接连参加了几次不同类型的展览会,影响都很好;但是,在第三次省美展闭展时,周星送展的十五幅作品被盗走了五幅。盗者很内行,把其中最好的五幅盗走了。然而,没有人对此事承担责任,有关责任人互相推诿一阵也就不了了之。倒霉的周星一生气,就暂时封笔不画了。 不久周星被调去参加分厂的“深挖洞、广积粮,备战、备荒为人民。”这个全民性的战备工作。参加建设全市地下防空网的工作,是中国公民的义务,大家都是合理安排轮流参加的。防空洞洞深十三米左右,挖出的余土通过深井口用卷扬机吊送出来。周星被厂人防办临时安排操作井口地面的卷扬机。在人防工地,周星得以经常接触各车间派来的工人和分厂的各科室干部。这天,周星正和当同一班的青年车工苏彩娥,在井口清理泼洒在井四周过多的余土,井旁的小路径上走过来一位苗条秀丽中等个子的女青年。她老远就打起了招呼: “小苏,你调来挖防空洞了?一定很辛苦吧!” “没什么!半年轮一次,下一批该轮到你了,我记得你是排在我后面。哎!小毕,你今天怎么有时间到这里来?”苏彩娥问。 “刚送图纸到车间,插近路回厂技术科去。”小毕一边回答一边用眼睛打量周星。苏彩娥立即给小毕介绍: “这是从外地调来不久的厂子弟中学的老师,叫周星,是位画家,歌也唱得很好。原来他在专业文艺团体工作过,就是那个中国闻名的秀江市山歌剧团。”她又给周星介绍:“这是我们分厂的技术员,工农兵大学生,叫毕含笑。这名字好听吧!她舞还跳得好呢!是我们厂文艺宣传队的名角,跳芭蕾舞《白毛女》中的喜儿,还会拉手风琴呢。这种多才多艺的人,恐怕在你们专业文艺团体也不会太多吧?说不定今后你们还有合作的机会。” 周星微笑地瞅着毕含笑,听完了小苏的介绍,又和小毕握了一下手,发现她的手柔嫩且手指细长,的确很适合搞键盘乐。毕含笑眼神聪慧水灵,一对酒窝比欧阳文涛更深。俗话说得好,酒逢知已千杯少,话不投机半句多,周星和毕含笑稍一接触便找到了许多共同点,特别是在艺术方面,因而大有相见恨晚的感觉。这一投缘话也就多,周星自从和欧阳文涛离别后已经很久没找到这种感觉了,加上毕含笑的知识面更宽,共同感兴趣的话题也就忒多。他们在卷扬机旁一边工作一边谈美术、谈音乐、谈世界名著、谈人生,把个苏彩娥却冷淡了。这苏彩娥虽是个文化不高的青工,但姑娘们的心生来纤细灵敏,很快就闻出了一点味,她冷不丁地插进了一句话: “喜儿!大春哥在车间等你呢!别再在这儿耽误时间了。” 小苏这话是冲毕含笑来的,也是特意给周星暗示,但周星没有听懂,苏彩娥便解释道: “我说的是我们车工五班的班长许立春,他是党员,是毕含笑的男朋友,也是厂里的文艺宣传骨干。过去他俩曾一道在镜湖农场当知青,还在同一支毛泽东思想文艺宣传队,一起饰演舞剧中的白毛女和大春,真是天生的一对呀!“苏彩娥又故意望着毕含笑说:“小毕,你说对吗?” 小毕没有回答,但显然浓浓的话意已被剪断,周星也嚼出了苏彩娥的话外之音。 没过多久,市总工会和市文联举办了全市职工纪念中国工农红军长征胜利四十周年大汇演。红星机械厂文艺宣传队以其整体的实力在市里获得了冠军的殊荣。庞大的管弦乐队,专业剧团般的阵势,加上许多从专业文艺团体下放到厂里的骨干,能不夺冠吗?周星在《长征组歌》中担任了好几段独唱或领唱,又在全场的舞台美术中发挥了重要作用,不仅在厂里,而且在市里获得好评。 在这次重大的活动中,周星和毕含笑有了较多的接触。有次在后台候场,周星关心地问含笑: “这次大汇演,总厂怎么不把许立春调出来?你俩什么时候请我喝喜酒啊?” 毕含笑苦涩地一笑,似乎不太想回答这个问题,但犹豫片刻后还是说了:“你真想知道?对你很重要吗?” 周星并没有深思便点点头回答:“是的,我很想知道。” “我今天先回答你前面的问题,后面的问题明天告诉你。明天是星期日,我到你家去玩玩不会不欢迎吧!” 周星高兴地接过含笑的话说:“哟!这还用说,你能上门做客真是蓬荜生辉,请都请不来呀!我能不欢迎吗?” 毕含笑喜形于色,便开始回答第一个问题:“总厂工会的宣传干事及宣传队的导演说,许立春缺少文艺细胞,动作太僵硬,跳起舞来像个机器人,在分厂宣传队混混还凑合,到市里去是上不了台的。” “就这么简单?”周星又问。 “对!就这么简单。”毕含笑肯定地点了点头。 第96章 这时,舞台监督来催场了。…… 第二天,毕含笑春风满面地来到周星家。周星的父母是第一次见儿子带女朋友回家,老人家倾其所有地盛情款待了毕含笑。吃过中饭,周星把含笑带到自己十一平方米的斗室休息。毕含笑先欣赏了周星的一些美术作品,又一起哼唱了《战地新歌》中的新作,气氛非常融洽。这时周星提起昨天的话题: “小毕,你还有一个问题没回答我,什么时候请我喝喜酒?现在可以告诉我吧。” 没想到这一问,却引来毕含笑满脸的愁云,她心事重重地说:“我还是先给你讲点往事吧,这些事真让我进退维谷。” “有这么严重吗?”周星问。 “有!我真有一种走到人生十字路口的感觉。你听我说吧。”接下去毕含笑对周星回顾了一段住事: 那时我和许立春都在镜湖知青垦殖场落户,这是一个为安置知识青年新开辟的农场,是一个血吸虫病的患区。这地区曾一度消灭过血吸虫病,后因文革期间疏于管理,血吸虫病又流行了起来。我不幸染上了血吸虫病,这种谈虎色变的大肚子病,让我这个十七、八岁的大姑娘背上了沉重的心理包袱。农场把我送进了血吸虫病防治站后,就少有人来看望关心我了。我一个远离父母亲人刚走上社会的女知青,每天面对着一个个挺着大肚子的患者,陷入了极大的苦闷之中。我并不是害怕病魔,血吸虫这个瘟神是可以送走的,但心中的郁结却难解难分。就在这个时候,许立春给我带来了安慰和温暖,他只要一有空,便采来一束束漂亮的野花来看望我。不善言辞的他为了驱赶我心中的寂寞和忧郁,变着法子给我讲一些农场的新闻,讲一些并不新鲜的故事。虽然这都是一些小事,但他却使我保持了良好的心态,得以尽快地康复。我打心眼里感激这位给予我真诚帮助的好大哥。后来,我考上了文化革命中国家招收的第一批工农兵大学生。在离开的那一天,垦殖场开了欢送会,我从台上看到许立春默默地站在会场的一个角落,眼中充满了凄凉的神色。 大专毕业后,我分配到红星机械厂,没想到又遇上了许立春,他是工厂招工上来的。许立春是个死心眼的苯人,虽然不能有大的作为,但工作认真负责,被厂里提为车工班长,后来又加入了党组织。有一次他患重病,连续发烧一个星期也不去住院,一个人躲在宿舍里休息。我知道后便常抽空去看他,并帮他洗衣和处理一些日常事情,在康复阶段还炖了两次鸡汤给他喝。我的本意是出于同事间的关心和友谊,也算是对当年他关心我的一种回报吧,没想到却引出了大麻烦。许立春的徒弟苏彩娥是个多嘴翘舌爱管闲事的人,她马上把这些事迅速传遍了车间,而且添油加醋地渲染了一番。许立春一上班,一些好事的人又极力煽动他,说我是爱上了他,叫许立春不要错过了机会。许立春或许曾有过这种意思,但一直没提过;而我是绝对没有爱的意思,我把他当成一个好大哥,因为他并不适合我。更没想到的是,分厂工会又卷入了这场闹剧,因为他是个忠厚的好人,大家都想帮他,成全他的好事。不久分厂业余文艺宣传队要排演芭蕾舞剧《白毛女》的片断,工会硬把这个不会跳舞,没有文艺细胞的许立春调来给我配对,我演喜儿,他演大春。不用说,这个大春演成了一个机器人,力气不小,动作像木偶,引来台下哄堂大笑闹声不绝。更伤脑筋的是经大家七嘴八舌的引导,许立春便真的追起我来了。他是个死心眼的人,像头倔强的牛,我再三跟他解释,我们只能是朋友,是兄妹,可他就是不信。从此他便像个影子似的,无时不在地跟着我,常常出其不意地出现在我的面前,我的身后或是我的窗户前,白天如此,夜晚也如此,真令我担忧和害怕,不知如何是好? 毕含笑的故事讲完了,她沉重地低下头,用手拨弄着周星桌上的小泥人。这对小泥人是周星制作的,那个小女孩正十分天真地在问那个小男孩什么问题,而那个傻小子正愣乎乎地用右手抓着自己的后脑,似乎回答不出,或是回答错了。 小居室一时陷入了冷寂之中。周星心中是喜欢毕含笑的,这点含笑也看得出来。他本希望“大春和喜儿”的恋情只是一个传闻,没想到还有这么一段经历,这经历反而使周星犹豫了。他不自觉地把许立春和刘青比较了一下,觉得许立春还是个有情有义的人。他施恩不是为了图报,他为了爱能默默地奉献,否则工会和工人朋友怎会帮他呢?周星又进一步设想,如果自己插足进去,无疑会成为众人唾弃的第三者。想到这儿,周星迫使自己改变主意,决定和大家一样成人之美,别让人骂自己不道德。 “你就一点不喜欢许立春吗?”周星问。 “喜欢,但只能像喜欢一个好哥哥一样,而更多的是敬重。”毕含笑回答。 “我觉得你应该好好考虑一下,他是真心爱你的,是一个实实在在的好人。”周星劝道。 “爱是心灵的碰撞,是生命的火花,应该是双方的共同感觉。世上好人那么多,总不能都成为爱人吧?”毕含笑反驳道。 “可许立春在你最困难的日子里帮助了你呀!” “不错!但恩情和恋情是不能划等号的!你不这样认为吗?”毕含笑瞟了周星一眼说。 “道理是这么说,但是……”周星不知所措,更不知下面应该如何说了。 毕含笑沮丧地放下手中的泥娃娃说:“好了,一切都是命!周星,你也不用说出那些‘但是’了。人啦,为什么都这么俗?硬要把恩情、爱情和道德混为一谈,甚至变成束缚爱情的紧箍,就不想想爱的至高无上和纯洁性,及对人生的意义。没文化的人是这样,有文化的人也是这样,我真怀疑现在的中国人还懂不懂爱。大家都会头头是道地说强扭的瓜不甜,可一到大事当前又都成了封建的卫道士,可悲呀!”毕含笑突然收往话,用一双美丽动情的眼睛逼视着周星说:“我只问你一句,你不会后悔吗?” 周星低着头不敢回答,也不敢正视毕含笑的眼睛。含笑失望地转过身,不小心将桌上的那个女泥娃娃带落在地,摔成了两截。含笑弯下身子去拾,周星却连声说: “不要紧的!不要紧的!等会我会打扫。” “你认为不要紧,我可心疼啊!”含笑说完话,又将摔断的女泥娃娃拼在一起,装进自己的口袋说:“不介意吧,就把这个泥娃娃给我做个纪念。“ “这怎么拿得出手!我给你重塑一个。” “不!我就要这一个。”毕含笑固执地说。 毕含笑不想再坐下去,便礼貌的告辞。周星送到街口,望着远去的毕含笑背影,心中油然升起一种无奈的悔意,不知自己的决定是对还是错。 两个月后,毕含笑终于按照大家的希望和许立春结婚了,他俩是在上海旅行结婚的。尽管人们都兴高采烈地吃上了上海带来的喜糖,但在毕含笑的脸上却很难找到喜色;更加奇怪的是打从上海回到厂里后,二人便各自住回了单身宿舍,理由是厂里没有给分配夫妻住房。许立春对申请住房的反映并不积极,最后,还是由毕含笑极力争取才分到紧张的住房。 又过了三个月,毕含笑突然郁愤地搬出了新房,重新住回了女单身宿舍。不久,分厂爆出了特大惊人新闻,这新闻让那些好心的多事人惊讶得嘴都合不上了,原来许立春是个没有性功能的男人。于是好心人自动分成了两组,男人为许立春出谋献策推荐神医神药,女人劝毕含笑住回自己家去。然而,一切都于事无补。好心的人们觉得自己尽了力了,纷纷叹息一声又各自忙自己的事去了,恍惚世界上并没有发生什么不愉快的事。 这天是星期日,周星路过厂生活区附近的一个小河塘,发现一个孤独而熟悉的身影在河塘边摸螺丝,定睛一看是个女的,再仔细一瞧,这带着大草帽的渔人竟是毕含笑。周星吃惊地边打招呼边走过去: “含笑,这大热天的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摸螺丝?小心中暑啊!” “嗬!是周艺术家光临,有失远迎!你是真关心还是假关心我?我这种人除了摸摸螺丝消磨时光还能做啥?”毕含笑自嘲地说。 “话不能这么说,人……” 还没容周星的话说出来,毕含笑便打断了周星的话,冷冷地说:“我和许立春的事都快轰动全厂了,你不会不知道吧?如果你今天是为了怜悯我,那请你立即走开!我们没什么好谈的,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再说,我这种人你还是离远点好,否则晦气会传染你的。你不怕别人讲你不道德吗?” 毕含笑这一串呛人的话让周星噎了一下,但很快缓了过来,便陪着笑脸说: “我怕什么!我这人从来就没走过运,你没见过,我家的盐罐子都会生蛆呢!” 周星说完把鞋一脱,便下水和毕含笑一边摸螺丝一边聊了起来。毕含笑说: “嗨!周星,我可没有拖你下水,是你自己下来的,染上了晦气可别怨我。” “怕,我就不下来了!我刚才不是说了,世上倒霉的人可不止你一人。我受的磨难不比你少,但路总得走,人总得活,遇上问题总得积极去解决。” 毕含笑接过周星的话:“周星,我还是那句话,如果你是为了怜悯或是做我的思想工作,那请你闭嘴。你刚才不是说你也是个很晦气的人,这样吧,我的事你就别提了,谈谈你的盐罐子是怎么生蛆的。” 第97章 周星沉重地叹息了一声后说:“我从来不愿向别人提及这些心酸的往事,就算是为了增进我们的相互了解吧,我是第一次向别人倾诉自己的事。” “那我真应该谢谢你对我的信任!”含笑说。 于是,周星对毕含笑讲起了谢红卫、王蓉蓉、冯小燕、欧阳文涛之死,讲到了那个和欧阳文涛一模一样的陆小玲。这些故事让毕含笑陷入了同病相怜的沉思。过了一会儿,她冒出一句话: “周星,你的确是个不幸的人,不幸的人四周又围绕着这么一些不幸的女生。与她们相比,我似乎还算幸运,因为至少我还活着。痛苦的时候,我可以到河塘边来打发时光,或是与我心爱的手风琴做伴,可她们只能长眠在地下。”这时毕含笑觉得呆在水中的时间太长,又说:“我们上岸去聊吧。” 在一棵大柳树下,俩人又继续他们的谈话。毕含笑说: “周星,你的确很有才华和魅力,能把许多女孩子吸引到你身边;但不是我说你,你的确也很傻,你的傻气既害了自己也害了别人,你承认这点吗?” “好像有点。”周星说。 “你承认就好,那我想问你几个问题。” “你问吧。”周星没想到本想宽慰别人,反到成了毕含笑的审问对象。 “我们举例来说,你认为欧阳文涛的死是不是可以避免的?你后不后悔?” “我很后悔,自己太粗心了,没有尽到责任,使本可以避免的事发生了。” 毕含笑点了点头进而又问:“陆小玲是个好女孩子,你为什么太痴太迷,没有向前看的勇气,以至再次坐失良机,这像个男子汉吗!你后不后悔?” “应该说这是我的致命伤,我也后悔。”面对毕含笑的拷问周星低下了头。 “所以,我认为你不能全埋怨自己的命运不好,老天是给了你机会的,是你自己没把握好机会。”毕含笑犹豫了片刻,竟逼视着周星问:“周星,你喜欢过我吗?望着我,要说实话。” “喜欢过,从第一次见到你开始,我们就有许多共同语言。”周星坦诚地回答。 “那你为什么要放弃?而且和其他人一样去撮合我和许立春的婚姻。” “因为许立春的确对你很好,对你有恩,而且是真心地爱你的。我总不能去夺人所爱,做那种不道德的事吧!”周星回答。 毕含笑有些激动了:“道德!滿嘴的仁义道德,它像一根无形的绳索,强行将恩情和爱情捆绑在一起,将庸俗和幸福捆绑在一起。你屈服了,我一赌气也投降了。我牺牲自己成全了大家,可换来的却是一场虚伪的爱情大骗局。那些嚼舌的道德之士却一个个沉默了,哑巴了!都二十世纪七十年代了还监视爱情,简直愚昧之极!” 毕含笑一阵激愤的陈词自然把周星也骂了进去,周星哑口无言,因为她骂得对。他很后悔,同时也在思量自己还能帮毕含笑做点什么,便试探地问: “现代医学能帮助你们吗?” “大医院、有名的专科医院都去过了,结论是早年便有的不治之症。从医学和法律上说,他是不应该结婚的,我真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坑害我。你知道他是怎么回答我的,‘因为喜欢你’。多伟大的理由啊!因为喜欢一个人就要去坑害那个人。” 周星不禁气愤地摇了摇头问:“那你下一步打算怎么办?” “很简单,解除婚姻!” “他怎么打算?” “无赖到底,拒不离婚。” “原来许立春是个十足的伪君子。”周星说话时拳头不自觉地捏紧了。 “他还说:我得不到的东西,别人也休想得到!”含笑又补充了一句。 “简直无耻之极,你可以上法院告他。”周星挥动着拳头说。 “我是这样考虑的,人,总不能一错再错吧!”毕含笑的后半句话是乎是说给周星听的。 世界上许多事情的发展常会出人意外,令你来不及思索,也没有回旋的余地。中午时分,毕含笑提早来到分厂,因为有些技术上的工作还必须到车间去交待一下,便习惯性地插近路去车间。当她途经防空洞的作业深井旁,正逢许立春和他的徒弟苏彩娥在聊天。毕含笑连正眼也不愿瞅他一下,打算快步走过去,许立春却叫了起来: “含笑,你过来一下,我有话跟你说。” “我们还有什么话好说的,要说到法院去说,你很快就会收到传票的。”毕含笑说。 许立春不禁脸部痉挛了一下,又强压住自己的情绪说:“可以,我答应你的要求,可现在我有一件重要的事要和你商量一下,总不至于和我说话你都不愿意吧?” 毕含笑没料到许立春今天态度转变这么快,她看了看许立春的表情,脸部平静和蔼还挂着微笑。这笑容不禁让她想起了自己患血吸虫病住院的日子,想起了不是冤家不聚头的古话,心中未免又怜悯起眼前这个男人,脚步便不由自主地移了过去。一步、二步、三步,毕含笑终于停在了许立春面前,她平静地问: “小许,有什么话你就说吧。” 许立春晴朗的脸突变,变得阴森恐怖起来。他像一头要撕咬猎物的饿狼,用利爪一把抓住毕含笑的双肩,从血盆大口中喷出几句凶残的话: “你去死吧!毕含笑,我告诉你,我许立春得不到的东西也决不留给别人!” 他一把将毕含笑推到深井边,要将她推入井中。可怜的毕含笑本能地抓住了卷扬机的钢丝绳,但钢丝绳救不了她,许立春太有劲了。苏彩娥想拖住行凶的许立春,却被她心目中的好师傅一个后蹬踢倒在地。毕含笑终于被推入了深井,井中传出毕含笑生命的最后呐喊和落地的沉闷声。然而,这一切并没有结束,残忍的许立春惟恐毕含笑还有生机,他双手抓住钢丝绳“哧溜!”一下滑入井底,“扑冬!”一声踏在了毕含笑软绵绵的躯体上…… 井口的苏彩娥爬起来惊恐地喊叫起来:“快来人哪!许立春杀人了!” 当下午班的周星正好赶来,他惊异地问苏彩娥:“许立春杀谁了?” 苏彩娥用手指着深井,颤抖地说:“许立春把、把毕含笑推入了井中,他自己也跟着跳下去了,不!不!不对!许立春是抓着钢丝绳滑下去的。” 周星只觉得一股热血直涌上头顶惊急万分。他弯腰朝井下一看,只见丧心病狂的许立春正骑压在一动不动的毕含笑身上,拼命用碎砖块击打含笑的头脸部,嘴里还发出野狼般的嘶哑嚎叫声。周星遏制不住自己的愤怒对着井中大吼一声: “住手!许立春,你这个畜生!” 可许立春置若罔闻继续行凶。周星紧张地回头对苏彩娥说: “你快去喊人,我先下去救人!” 说完,他抓住钢丝绳“嗖!”地一声便往下滑,不待落到井底他便飞起一脚将许立春踢倒在一旁。许立春翻身爬起,将手中的断砖向周星砸来,被周星闪避开。周星扑了过去,二人便在地上扭打起来。凭周星的武功单挑许立春是没问题的,但他心中记挂着毕含笑的安危,加上洞中太窄,他在步法上又处处怕踩着毕含笑,打斗便艰难了许多。情急之中他便使了一个虚手引许立春招架,而脚下却实实在在地对许立春小腹上猛一踢,许立春立即搂着肚子蜷缩在地上嚎叫。周星顾不上擒拿许立春,立即扑到毕含笑的身边,只见毕含笑双目紧闭,满头满脸是血,额头被砸出窟窿,颧骨被砸得皮肉外翻,嘴唇裂开牙齿脱落,鲜血把散乱的头发粘在一起残不忍睹。周星连声呼唤毕含笑的名字,可毕含笑丝毫没有反应。他无奈地用手试了一下,她的鼻息已经全无。就在这时,垂死挣扎的许立春出其不意地扑了过来,将周星压倒在地,并双手掐住了周星的咽喉,其力量之大令周星解脱不得。危急之中的周星乘许立春弯腰身体前倾的瞬间,闪电般地来了一个二龙抢珠,手指直插向许立春的眼中。他终于被迫松手,嚎叫一声倒了下去。怒不可遏的周星翻身压住他,正想掐死这凶残的畜生,被闻讯赶来的同志拖住了。一位保卫干部说: “周星,住手吧!法律会制裁他的。” 毕含笑的死震惊了分厂,也震惊了红星机械总厂。当初那些好心的“成人好事”者像统一了口径似的惊叹出了三个字,“想不到!”。沉痛的周星又被领导摊上了个好差事,给毕含笑画遗像,准备开追悼会用。他认认真真的花了大半天时间去描绘毕含笑生前的神态,让小毕的遗像真正含笑,没有半点忧郁。周星成功了,素描的毕含笑的确在高兴的笑着,但周星突然发现,小毕的笑容中充满了对周星,对那些好心的好事者辛辣的嘲讽之意。这嘲讽令周星不再敢直视画中人的眼睛。然而,画中人的双眼又绝不放过周星,无论他走到哪个角度,视线便逼视到那儿,令周星沉痛懊悔万分。他对宿命论的存在由原先的否定变成了半信半疑,因为许多发生在他周围的事情,他无法得到完全的解释。为什么自己要好过的女孩都会死?为什么红颜就一定薄命?为什么护花的许立春最终又是践踏者?为什么自己惜花,讲道德,反而害了含笑也害了自己?爱为什么就那么痛苦?许许多多的为什么,使周星在与毕含笑的遗体告别仪式上步履沉重、自责、内疚、不敢多望一眼。 半年后,一个偶然的机会,周星一个在医学院工作的同学带他参观学院的标本室。这位姓何的同学指着一付完整的男性全身骨架标本说: “小周,你知道这人是谁吗?” 第98章 周星不解地摇摇头。 “这就是原红星机械厂的故意杀人犯许立春。”小何说。 “他怎么会在这里?不是枪毙了吗?”周星问。 “怪就怪在这里,许立春执行死刑前深感后悔,自己再三要求死后遗体给医学院解剖做标本,算是弥补罪恶做点贡献。许立春的家中亲属也没意见,后来,就成这样子了。” 窗外阵风吹来,许立春那没有灵魂的躯壳在风中微微摆动,令周星又想起了难以忘怀的往事,想起了毕含笑朗朗地笑声,优美的舞姿和她演奏的手风琴独奏曲《打虎上山》。周星厌恶的对许立春丑陋的骨架“呸!”了一口唾沫。 第28章停水电磨难众多赵赌圣义惩赌贼 马有前悔,人只有后悔,悔断了肠的周星想起了“红颜多薄命”的下联是“丑妇多载福”,于是,他决心一改自己的观念,找一个丑妇平平淡淡过一生;而且不要太高的文化,因为这年头文化太高不是好事,加上文化高的人太多愁善感,自己不就是这样的么。这思想到合了他老爸老妈的意,周伯说: “儿子,你早就该这样想了,好看的脸蛋能当饭吃?几十年一过不同样是一个满脸皱纹的老太婆。女人重要的是会生儿育女,贤德,会过日子。你妈长得也不漂亮,可生的孩子不比谁差,站出去个个有模有样的。你现在不小了,不能再耽误了,就让老爸来帮你物色一个对象吧,包你满意!” 周元凱的活动范围、人际关系圈并不大,想来想去他又想到冷月家。此时冷月已经离婚了,冷月妈有心再把女儿许给周星,并对周伯声明女儿还是个闺女身。周伯婉言谢绝了,他不想让儿子娶个二婚的女人,只想让冷月帮忙做个介绍人。冷月到是个很开通的人,她把周星当成极好的朋友,朋友有事她能不尽心帮忙吗?她问周星: “你对择偶有什么要求?” “丑一点,文化不能太高,小学文化,能看报写信,不会算错钞票,会过日子就可以了。” 冷月一听周星的回答,惊诧地瞪圆了眼,接着便失声而笑,笑过又说: “周星,你别逗了,这是你的择偶标准吗?” “没逗,我是认真的!你没听说过丑妇多载福吗?我是个很晦气的人,得找个丑妇才能镇得住,才能转运。还有,你没听说,这年月的口号是‘知识越多越反动’,‘卑贱者最聪明,高贵者最愚蠢’,‘知识分子必须接受工人阶级再教育’;如果我找了一个大老粗老婆,天天在家里还可以接受‘再教育’,这有什么不好?”周星自嘲道。 “哟!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了,你到底吃错什么药了?要找丑妇还有一整套的理论,真是大千世界无奇不有。”冷月略思索后说:“周星,我看这样吧,你也别太亏待自己,万事随缘吧。我先去物色一下,碰上丑的算随了你愿,遇上漂亮的你也就将就一点,别冷落拒绝了人家,你看怎么样?” 对冷月的建议周星面露难色,冷月见状哭笑不得。 冷月的信息反馈也真快,第二天晚她就找到周星说:“周星,我已经物色了俩对象供你考虑。这二人是我过去的同学,都在市公共交通公司工作,一个是电车司机,初中文化,长得好点;另一个是电车上的售票员,只有小学文化,长得丑点,你看和谁见面好?” 周星不假思索地回答:“就约那个丑点,只有小学文化的售票员见面吧!” “你真的有毛病啊!受什么刺激也别作贱自己呀!到时你会后悔的,这可是一辈子的终身大事,你可千万要想清楚。”冷月劝道。 “哎呀冷月!就这么定了。你想想看,丑人也是人,也得成家立业,何况人重要的是心灵美。世界大文豪雨果在《巴黎圣母院》中塑造了一个丑陋的敲钟人加西莫多,一个英俊的卫队长费比斯,我相信你一定会喜欢敲钟人,而会憎恨那个风流虚伪的卫队长。”周星说。 “我是会喜欢善良正直的敲钟人,但我决不会嫁给他,那丑陋的样子会令我寝食不安的。”冷月坦率地说。 周星其实连自己也说服不了,但还是继续强词夺理说:“每一个男人都要娶老婆,而且都希望有一个漂亮贤惠的老婆,你要他要,世上哪有这么多美人,总得有人娶不怎么漂亮的女人吧!”他突然记起小时听过的一段顺口溜,便打趣地说:“我打个谜语给你猜:‘脸上满天星,看到就恶心,出门最放心’,你猜这是什么人?猜中了,我就要这种人也行。” “麻子你也敢要?”冷月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一般,对周星无可奈何。 临分手时周星若有所思地补上一句:“冷月,千万记住!我考虑售票员好,售票员还有一大优势就是安全系数大。司机这职业太危险,一只脚在牢门里,一只脚在牢门外,不出事则已,一出事麻烦就大了。” 然而,人算不如天算,宿命论认为:命中若有总会有,命中没有莫强求。周星怀着逆反心理想求一个丑媳妇,结果还硬是求不到,真没想到,这丑媳妇还顶走俏的,给别人捷足先登抢走了。看来,指望丑媳妇带来好福气的人还不只是周星一个了。无奈的冷月把那个走路都急匆匆有如蹦跳般的电车司机丁小薇带来见面了。这可是南城市培养的第一代电车女司机,她们大多是从汽车司机中挑出来送大上海培训的。一群花样年华的女司机驾驶着庞然大物的电车,车上是拥挤的乘客,在旁人看来她们是充满朝气、雄壮豪迈令人羡慕的一族。线路上的老乘客们送给女司机丁小薇一句话:“小丁司机三件宝,墨镜、折扇、白手套。”你可别小看了这折扇,驾驶室里没电扇,空调更不敢奢望,车上人多空气闷热,就全指望这小扇降温了。当然,这只能在靠站时用一会儿。 缘分一到还真势不可挡,周星和这声音尖细带点鼻音,脸颊红润,身材修长的丁小薇很快谈上了。她家里给物色的军官、法官她都看不上,大修场的工人棒小伙她也看不上,却喜欢上了“臭老九”。女友们笑她,她头一扬说: “臭老九怎么了!我这个响当当的工人阶级不正好可以领导他,改造他。” 这次周星一改往昔的做法,而来了个快刀斩乱麻,免得夜长梦多。他相信了朋友的一句话:“越是复杂的事,越要用简单的方式去处理。”经过短时间的接触了解,俩人便准备结婚了。没有住房,只得把周星那十一平米的斗室作新房。破旧的板壁房用白报纸糊裱了一下,再贴上红窗花和大红囍字,又贴上一对可爱的胖娃娃年画,这新房的样子便出来了。周星本还想挂上几幅自己的作品,无奈没有空余的墙面。南城没有像样的香烟糖果,他也托列车员朋友从上海带来了。 喝过囍酒该是闹洞房的时候了,亲戚朋友来了不少,小小的洞房放下家具后也就站不下几个人了。这是一幢典型的江南古民居,离周星父母家只差三个门牌号,自然还在孙家井地段。这间天井旁的小厅房面积虽小,可是周家费了很大周折才租到的。周星一边将电灯拉到天井中,一边招呼客人们,一边给大家道歉: “实在对不起!房间太小还不足十一平方米,只好让大家坐外面了。” 冷月接过话:“不小了!该知足了。你知道大上海有多少大龄青年,就因为没有房子,谈恋爱都没地方,结婚就更是奢望了。你到黄浦公园去看看,年青的恋人坐满草地公开地亲热,大家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各自为恋,尴尬二字都不知道怎么写了。我们中等城市的年青人好歹总能结婚,总能有个爱巢吧。”冷月话锋一转,闹洞房的节目就开始了:“诸位亲朋好友,我是他俩美好姻缘的介绍人。一开始我就预料他俩有姻缘份,但没想到发展有这么快,才谈了两个月就结婚,我们请周星介绍一下经验怎么样?” 一阵掌声过后,周星说:“我这叫快刀斩乱麻,恋爱谈得越久名堂越多,不如速战速决。要问有什么经验嘛,我是从老爸老妈那儿学来的,六字诀:先结婚,后恋爱。” 狗子一听来劲了,他凑到丁小薇面前发难道:“新娘子,先结婚后恋爱你放心吗,万一周星欺骗了你的感情怎么办?” 丁小薇坦率地回答:“我不是儍瓜,像周星这样的男人还要了解很久吗?我一眼就可以看到他骨子里去。你看他那双眼睛,正直、善良、坦诚、执着、富有责任感,我能不放心?” 狗子更来劲了,油腔滑调地说:“哇!嫂子,你这么利害,那你也给我看看相。” 丁小薇还没开口,赵老大先开了腔:“你这样子还用嫂子过目,让我来告诉你吧,你不就是实实在在的狗相吗。” 大家哄堂大笑,可狗子生性涎皮赖脸,从不怕别人嘲讽,为了活跃气氛他反而说:“狗相怎么了,狗最忠义,比许多人都强。再说狗还分许多类别,有狼狗、军犬、牧羊犬、土狗、哈叭狗、狮子狗……” 赵老大打断狗子的话说;“你都没说到,你是属野狗的。” 周星怕狗子生气便打岔道;“别闹了,还是让小丁给狗子看看相,就从眼睛看起吧。” 狗子立即鼓起眼睛,样子挺滑稽的,大家又哄笑起来。丁小薇正要给狗子看相,突然停电了。小俩口再三祈愿新婚之夜千万别停电,可闹新房的亲朋们屁股还没坐热又停电了。新房笼罩在一片黑暗之中,唯有天井中一轮明月还高高地挂在天上,尽心尽责地为人间播撒着银光,为新人们祝福。 第99章 周星的老爸周元凱感慨道: “真是无奈呀!解放都二十六、七年了,城市最基本的照明用电都没有保障。停电停水成了家常便饭,几乎每夜都要拉闸停电,少则几小时,多则整天没电,这四个现代化又从何说起呢?” 赵老大接过话:“现在的人天天闹造反闹革命,这电、这水、这基本建设似乎和革命没关系,真叫人弄不明白究竟是怎么回事?” 狗子的感觉总是和别人不同:“我这个人最马虎,也最能适应环境。我都已经习惯了这种类似十八世纪的黑暗之夜,识时务者为俊杰嘛。” 赵老大就爱和狗子抬杠:“你有什么不能适应?让你倒退回原始社会,你往狗窝里一钻,一样过日子,反正进化不成人类。” 周星这时拿出早已预备的许多红蜡烛说:“亲朋好友们,停电归停电,我们老百姓婚照结,孩子照生,日子照过。我们就来个最具中国传统风格的洞房花烛夜吧!” 大家立即齐动手,一会儿,喜庆的烛光便映红了小小的洞房和天井小院中…… “造反”和“反潮流”年代给人们带来的动乱之苦,不是哪一个人的力量能战胜的。已是酷暑盛夏,处于水系丰富、河流、湖泊交叉的南城却在闹着水荒。大胆妄为的人们为了生存,将市区的许多消防栓打开抢水。胆小的良民则挑着水桶在街道公用自来水亭边排起了上里长的候水队。市区几乎每天都有为水而战、为水犯法、殴斗伤人的事件。周星每天为了挑水,不是排长队就是半夜三更起来挑水,因为,他要负责自家和老父母的用水。这天,新婚不久的周星排了二个多小时的队,眼看就轮到自己装水了,突然来了三个如狼似虎的小罗汉。这三个小流氓不是住本街的,所以并不面熟。他们不由分说地推开别人的水桶,强行装起水来。周星正要干预,给排在自己后面的老人拉住了,他说: “周星,算了!不要和他们冲突,你是一个人,他们是三个人,斗得过他们吗?前面的人都不吭气,你何必出头呢?不就是三担水吗?一会儿就过去了。” 周星不服气地说:“他们也太霸道了!” “这年月有什么办法呢?忍得一日之气,解得百日之忧啊。你没听说吧,昨天扁担巷为了抢水还打死人了。现在街上的流氓团伙都是一群一群的,动不动就是用砍刀、三角刮刀、鸟铳杀大阵,公安局都管不了,你管得了吗?” 听了老邻居的劝告,周星只得忍气吞声的等这三个小流氓装完水离去。可事情并没有这么简单,否则世界上就没有得寸进尺这个词了。这三个家伙刚装完水,又来了三个同伙。六个人把其他人的水桶往旁边一扔,组成一道人墙,把自来水管完全控制了。为首的大个子一边推开排在前面的人,一边大喊: “瞎子,把你的兄弟们都叫来装水,不装够不离开!” 这外号叫瞎子的年青人是街尾算命先生的独生子,他的父母才是真正的盲人。瞎子一听大块头吩咐立即来了劲,正要去喊人,周星前面的邻居终于抗议道: “你们这伙人还讲不讲理?自己插队装了水还要强占水龙头,还让不让我们装水?” 那大块头一弯腰,将刚吸入口中的香烟喷了那邻居一脸说:“嗬!我是最讲道理的人,只要你喊我一声爹,我立即给你先装,够味了吧?” 那邻居个子小不敢吭气,可周星再忍不住了。他也不说话,将自己的木桶往前一推就推到水管下边接水。那大块头“哟嗬!”一声,便一掌向周星推来,周星双腿四周都是水桶无法躲避,被推坐在身后的木桶上。没容他还击,立即又有数只拳头从头顶砸了下来。看来这场争斗是无法避免了,周星猛一使劲蹬开了身边的水桶,从被动挨打的圈子中跳了出来。他顺手抓起一只空木桶向冲过来的大块头砸了过去。大块头想闪避,但给脚下的湿水泥地一滑,不但结结实实的挨了一木桶,而且跌翻在地。排水队的人群顿时大乱。那些小罗汉见周星是一个人,在瞎子的带领下立即顺手抄起各种家伙围了过来。周星也顺手抄起一根靠在墙边的木扁担准备厮杀。这些小罗汉虽然狠,但头脑也太简单了,他们有两点没考虑清楚:第一,众怒难犯,侵犯大多数人的利益能有好下场吗?第二,强龙斗不过地头蛇,何况他们还不是什么强龙,只不过是一些小爬虫而已,在孙家井的地盘上闹事,能有他们的好果子吃吗?没等这些小罗汉动手开打,立即便被孙家井手持扁担的人群围了起来。狗子、赵老大把周星的弟弟周明也叫来了。小罗汉们并不傻,为首的大块头把手一挥说: “兄弟们,走!好汉不吃眼前亏。”他又指着周星说:“算你狠,老子今天认识你,后会有期!” “怎么,不服气?那我们今天就单挑了。”周星蔑视地说。 大块头一伙哪有这胆量,溜都来不及了。瞎子挑起自己的一担水想走,被狗子叫住了: “瞎子,你人可以走,水得留下,都倒进后面排队的老年人桶里。” 这群罗汉无奈地将水留下,灰溜溜地走了。狗子指着他们的背影对周星说: “我认识这些人,是住在庙前街的小罗汉,他们的老大是华崽。今天他们吃了亏不会善罢干休,还会结伙来闹事的。周星,你可要提防点!虽然你会两下子武术,但罗汉打架是不讲规矩的,动不动就来一伙,而且带上鱼叉、刮刀、大砍、三八刺、火枪,你千万不要掉以轻心。” 周明担心哥的安全,便若有所思地问:“庙前街哪个华崽?” “好像叫郭强华,打砸抢都很有名,但对朋友还讲义气,手下有一二百人。”狗子回答。 周明松了口气说:“这就好办了!郭强华是我初中的同班同学,呆会你同我去找他。” 周明这付药也真灵,华崽为了在老同学面前表现自己的能量、威力和仗义,不仅当场勒令大块头一伙给周明赔礼道歉,而且命令他们买上肉、蛋、鞭炮,上门去给周星赔礼,从此不准到孙家井闹事。华崽送周明和狗子出门时,大块头不服气地用眼偷偷地瞪了周明一眼,给华崽看见,华崽厉声地骂道: “钱大块!你他妈的敢瞪眼,老子挖掉你的眼睛!” 大块头赶紧畏缩到后面去了。原来这人真名叫钱大块。 抢水之战过去了。半个月后,这几个打不出的小罗汉又在瞎子家里聚赌。这瞎子的盲眼父母全靠给人算命供养这不争气的独生儿子,家中生活本来就拮据,给逆子一赌一输,常弄得饭都吃不上。这天,已两天没吃上饭的二位盲眼老人被赌徒们赶到屋外的墙根下,相对抹着伤心的泪。路过的周星问明了情况后,叫妻子丁小薇送了些饭菜来,回去时正好碰上邻居赵老大,谈及这两个可怜的盲人和他们的逆子。没想到赵老大把胸一拍说: “这事好办,包给我了。” “你有什么高招?”周星问。 “不是高招,是绝招。”赵老大怪异地一笑又说:“我是花了学费、拜了高师学来的绝招。你可能不知道吧,我的师傅是黑社会中的赌王、人称无敌赌王。” 周星吃惊地望了望赵老大问:“哇!赵老大,你什么时候也成赌徒了?” “什么时候?告诉你,真人不露相,露相非真人,我不是赌徒,却是赌王的唯一真传弟子。如果我真是好赌,赌王也就不会教我了。让我来给你讲一个故事吧。”于是,赵老大对周星回忆了一段往事: 去年腊月,天气异样的寒冷。那晚雪虽然已停住了,但路上行人和车辆仍十分稀少。我从知青点返城时汽车抛了锚,因为不愿花钱留宿途中的客栈,便连夜步行二十多里路赶回南城市。再走几里路就可到家了,我急匆匆地在滨江北大堤上赶路,突然,听见几声嘶哑微弱的呼救声。寻声望去,我发现堤下的沙滩上有个黑影在地上挣扎爬行,脑中立即想起母亲讲的那句话: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立即跑了过去,只见一个奄奄一息、浑身是血的中年汉子在地上作垂死的挣扎。他用求助的目光望着我说: “朋友,行行好,救救我吧!我被人暗算,杀成重伤丢在这里。如果你不救我,我就死定了。求求你,我已经不行了……。” 那人话还没说完就昏死了过去。这时我也没想那么多,将他背起就急步往城里赶。后来,经过医院的抢救,他终于脱险苏醒了过来。这时,我准备去公安局报案,被他制止了。他看看抢救室没有外人,就说: “小伙子,你就好人做到底吧,别去公安局报案了,我今后会重谢你的。如果你一定要去报案,就请听完我的话再去,我绝不会怪你,行吗?” 我点了点头,那人就开始说:“坦率地告诉你吧,小伙子,我不是个好人,我父亲也不是个好人,我父子是两代相传的黑社会的赌王。自古以来,职业赌徒就没有好下场的,赌王就更别说了。他们大都是黑吃黑死于非命,除非金盆洗手隐居山林,彻底离开黑道赌台。我的父亲生性好赌不务正业,在我三岁那年终于把我母亲气得外出,从此杳无音信。我成了没有母爱的孤儿,但父亲仍不思悔改,更加肆无忌惮的豪赌,并摸出了一整套出老千作弊的方法。因为他百战百胜,江湖上给他送了个绰号叫无敌赌王。父亲的真名叫袁大头,我的名字叫袁通宝。他请了个保姆照料我的生活,却不让我多读书,读完高小就让我辍学上了赌台。他对我说:‘读那么多书有屁用,天下秀才有几个能发达的? 第100章 跟着我学赌台绝技,做个小赌王,一辈子都受用不尽。’我那时年少,打心眼佩服老爹的淘金手段,很快也迷上了赌博,也如愿以偿的成了小赌王。赌坛的常胜靠的就是出老千玩诈,谁能不知?败家只是无法破解对方而已。倾家荡产的小罗汉和吃了哑巴亏的大亨们,终于采取了报复行动,我那袁大头父亲被他们吊死在郊外的一棵枯树上,颈脖上还挂着各种赌具。如果不是正好碰上解放军解放了南城,恐怕我也在劫难逃。解放后我在商业储运公司参加了工作,靠自己的劳动生活,也成家立业了。没想到文化大革命开始了,公司的业务没人管,工资收入也没有了保障,加上社会上的无政府主义思潮的影响、打架、赌博又兴起了,我也就重操旧业。不用说,我赌王袁通宝一出山自然是盖世无双天下无敌了!一时间我便财源滚滚,名声大噪,前呼后拥,弟子众多。弟子虽多,但我只教他们一些雕虫小技,真正的看家绝活是不会外传的,否则就会自己砸自己的饭碗。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那些没学到绝技的弟子开始在外面败坏师傅的名声,揭露师傅是靠出老千发财;因此,也就有了昨夜被人暗算的事件发生,这也是报应。” 周星听赵老大说到这儿兴趣也来了,便问:“那你去派出所报了案?” “没有,我看他浑身是伤可怜巴巴的样子就犹豫了,便问他今后打算怎么办?他斩钉截铁地说:‘我死里逃生还能怎么样!只有金盆洗手重新做人,否则我对不起你,也对不起家中的妻子儿女。’” 周星又问赵老大:“你相信他的话?这种人恶性难改呀!” “我当时也表示不相信,他一激动便抓起床头柜上的盐水瓶去砸自己手指自残,被我抢了下来。” “那后来呢?”周星再问。 “我们成了朋友。出院后,由于好奇我要袁通宝露了两手扑克牌技给我看。我提出要学一点牌技,他脸上顿时现出难色说:‘兄弟,不是我不愿教你,这不是好技艺,教你是害你,我总不能恩将仇报吧。’我当时再三表示只学几招,决不做坏事,只是为了好玩而已。袁通宝皱着眉头思索了一会儿说:‘技艺学去了,我也约束不到你。今天话说在明处,学了牌艺只能帮人、救人,不能害人。如果你做了坏事,我不能对你怎么样,因为你是我的恩人;但我会死在你面前,以死相谏。’就这样,我也就成了赌王袁通宝的关门弟子,学了牌艺绝招。”赵老大不等周星再问,便接下去说出自己的主意说:“我想对瞎子这一伙小罗汉来个以毒攻毒,即帮助了二位盲眼老人,也或许可以挽救他们的儿子。” 这时狗子迎面走来,三人便在周星的小屋商量准备了一个方案,又设法凑了些钱,然后由狗子陪赵老大去会战。周星开玩笑地说: “赌虫遇赌王,输个精打光,天外还有天,教训小流氓。” 赵老大和狗子走进瞎子家,只见瞎子正跪在地上对钱大块求情。钱大块左一耳光,右一耳光一边抽打瞎子一边骂道: “你他妈的愿赌服输,欠账还钱知道不?你已经欠老子二千块了,还想拖,没门!如果不是念在往日兄弟一场,老子今天非放你的血不可。现在给你最后机会,只有三天,三天后还不出钱,把你家的住房抵给我。” 瞎子吓得拼命在地上给钱大块磕响头:“大师兄,钱我一定会还你,但房子不能抵押,没了房子我那瞎眼的父母住到哪去呀?” “那是你的父母,关我屁事。没有钱你可以去想办法,去偷、去抢,天无绝人之路,这还要我教你。”说话间钱大块一脚将瞎子踢倒在地。 “住手!折腾一个没用的瞎子算什么本事!你有量的话,我们来赌一赌。” 赵老大突然地一声吼叫着实把钱大块吓了一跳。他定神一看,真是来者不善,善者不来,进来的人铁塔般的身材比自己还高出半头,四方大脸,眼如铜铃,虎虎生威。那个一同进来的黑瘦单薄不起眼的狗子他是认识的。钱大块是闯过大阵的人,自然不是一声吼能惊趴下的,他顷刻换成蔑视的神态问: “你是哪路的和尚,敢管老子的事?” 赵老大两眼射出灼人的光逼视着钱大块说:“我即不是哪路的和尚,也不是哪路的神仙,是个赌徒,江湖人称赵老大,既然找上门来自然是为个赌字。我信奉赌行的规矩:胜者为王,愿赌服输。至于管你的事,说管也管,说不管也不管,玩玩而已,但得立个协议。”说完话,赵老大将一迭钞票往桌上一丢说:“现金五千,不够,叫我这位兄弟回家再取。”赵老大指了指狗子补充道。 钱大块眼中即刻放出贪婪的光,嘴角往下一拉冷笑道:“你打算立什么协议,如何玩法?” “协议是赖账者断指,玩法是我和你二人梭哈,只赌三盘,金额不限,当场结清,无钱还账留下右手五指。钱大块,你有这个胆量吗?” 赵老大这几句话让钱大块倒吸了一口凉气,他爱钱如命但又怕死,万一败赌被砍去五指,这人还活得有什么劲。可转念一想,这赵老大真有三头六臂一定赢我?自己赌场上混这么久也没逢过几个对手,常胜的赌王根本就没有。钱大块一咬牙在桌上猛一拍说: “大丈夫一言即出,驷马难追,就这么定了!” 那跪在地上的瞎子得到暂时的解脱,慌忙爬起身张罗起来。赵老大抽空用眼扫视了一下周围的环境,只见破败肮脏的内屋中,二位盲眼老人蜷缩在长凳架起的板床一角不断的颤抖抹着眼泪。他的同情和义愤之心勃然升起,又默默地祈祷上苍保佑自己旗开得胜。第一局就要开始了,钱大块问: “如何发牌呢?” “任你的马跑,什么方式都行。”赵老大回答。 钱大块心想如果轮流发牌,又怕赵老大做手脚,这高手出老千只在瞬息之间,只有自摸和请第三者发牌可靠,不至于使第一张扑倒的底牌泄密和出问题。这梭哈赌博第一张保密牌特别重要,一旦泄密十有九输,因为后面四张都是翻开的明牌;有如战争的双方,一方的全盘情报、兵力、计划都公开泄露给了敌人,哪有不败的道理?除非对手是个傻子或是完全没有战斗力的人。钱大块是个流氓赌徒,对外他与同伙欺负别人,为非作歹;对内他也常欺负自己的兄弟,口碑不好。因此,有自知之明的他也随时提防自己人。他赌场上赢钱靠的就是玩诈出老千,并总结出了一整套的方法。现在他遇上了对头,是不是高手还难说,但够狠是明摆着,自己得小心提防点,不要在小河沟翻了船,反到给别人出了老千。他迅速在大脑中将可能出问题的环节理了一遍后说: “我们就先让狗子发牌吧。” “行!就这么办。”赵老大大度而干脆地回答。 “狗子拆开一副新牌,将二人梭哈不用的牌清除掉后就开始洗牌。钱大块唯恐狗子做什么手脚,两眼直勾勾地死盯着狗子的每一个洗牌动作。赵老大则若无其事地掏出一包时兴的上海高级精装牡丹牌过滤嘴香烟,和一只不锈钢的高级打火机。他给在场的每一个人发了一轮,最后又给钱大块点烟,紧张的钱大块居然将香烟拿反了头。赵老大讽刺道: “别这么紧张,不就是几个钱吗!要有点大将风度。”说完,赵老大将那精亮的打火机顺手丢在狗子面前。 第一张牌发了过来,赵老大没有接,也不去看,只让它自然的反扑在桌上。钱大块则神神秘秘地将第一张牌与刚发到的第二张牌迭在一起,缓缓地抡开一只牌角,看了一眼又迅速合上,脸上露出了喜色。但很快他就不自在了,因为赵老大直到发完第五张牌止,一直没翻看自己的第一张底牌,在叫下赌金数额和“跟”与“不跟”时都是那么随意和自信。此时金额已达一千元,但赵老大竟像玩一元钱似地毫不在乎,真不知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钱大块从未碰过这样的对手,心里有点慌,但看看自己的牌和对方的明牌心中又镇定了许多。赵老大桌上四张牌是a、k、k、q,自己的牌是k、k、q、q,自己的底牌是黑桃尖。除非对方底牌是a,否则是赢不了自己的。自己的两对k、k、q、q已成定局,黑桃a又是散牌中的大牌。想到这里,钱大块一咬牙将赌金叫到一千二百元。他满以为赵老大不敢跟,没想到赵老大直盯着他冷冷地笑,笑得他毛骨悚然。突然,赵老大像开玩笑似地说: “朋友,对不住了,我反打,加注到二千元,你跟不跟?” 钱大块心虚了,但他又怀疑赵老大是不是有毛病?第一张牌都没看,竟敢如此疯狂下注。最后,他决定不跟,他要看看赵老大的葫芦里卖的究竟是什么药。牌,终于被赵老大翻开了,那张底牌正是钱大块最最担心的红心a。钱大块像只泄了气的皮球,面如土色,心惊肉跳。旁观的瞎子等人都惊讶得大叫“神了!”。赵老大却轻描淡写地说: “这一局算是为瞎子还债打的,准确地说,是为那两个可怜的盲眼老人打的。”他又点着瞎子的脑门说:“你这个不孝之子,为二千元赌债,差点把父母逼到大街上去流浪了,你今后还赌博吗?” 瞎子像突然得到大赦的死囚,先是呆若木鸡地站着,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接着便泪流满面跪在了赵老大面前说: “赵大哥,你是我一家人的恩人,我今生今世都忘不了你的大恩大德,如果今后我还赌博就不是人,你就砍断我的手。 第101章 ……” “好了!好了!站一边去吧,心里记住就行了,别妨碍我打下面的二局。”赵老大不耐烦地说。 赵老大此举大得人心,连钱大块带来的三个兄弟都夸赵老大仗义够味。钱大块顿觉孤立,更觉来者神秘,来者不善。此时赵老大却给他递过一只香烟,又用那锃亮的不锈钢打火机给他点上。点完火,赵老大仍旧将打火机随手丢在狗子面前。狡猾的钱大块突然发现光亮的打火机像一面小镜子,能反射出人和物的影子,难道鬼就出在打火机上?他不敢肯定,便将打火机顺手拿了过来,一边瞧一边不阴不阳地说: “这打火机真好,亮得像面小镜子,什么都照得清。哈!哈!” “是吗?你喜欢就送给你吧。”赵老大无所谓地说。 钱大块一时难以判断真相,总觉得狗子靠不住,是赵老大带来的人。他想让自己的兄弟发牌,但也觉得靠不住。平时自己对兄弟们不够仗义,刚才赵老大又仗义疏财,难保不被自家兄弟出卖。最后他心机一动,假笑道: “赵老大,狗子站着发牌也够累的,我俩第二局还是自摸吧。” “随便了,你说了就是。”赵老大毫不介意地说。 第二局又开始了,这场面上的气氛和前面却有了很大的区别。钱大块带来的兄弟们阳奉阴违,表面上似乎在支持钱大师兄,暗中却在看这位不够味师兄的笑话,和欣赏赵老大高超的赌技。尽管钱大块两眼如狼般地盯着赵老大的每一个细小动作,还是看不出一点破绽。赵老大和原先一样,根本不看自己第一张牌,而让其自然地反扑在桌上,随着第二、三、四张牌的亮出随意地叫,随意地跟或是随意地反打。有时甚至轻松地问旁边的人:“你们说跟不跟?”给人的感觉他不是在豪赌,而是像在开玩笑。赵老大越是轻松,钱大块越是紧张害怕。其实,这时钱大块的牌已经很好,头上的汗却紧张得擦也擦不干净。第五张牌终于现出来了,钱大块抑制不住心中的喜悦,自己的牌是三个头,即三个a和一对q,而赵老大桌上的明牌是三个k和一个a,明显处于下风;除非赵老大的底牌是一只k,只有四个头才能胜三个最大的头,而这种可能性是极小的,钱大块也不信自己就这么晦气。于是,他冷森森地将赌注加到四千元,又直盯盯地看着赵老大的眼睛,想从中发现什么奥秘,或是找到一点胆怯的影子。然而,他失望了,赵老大微微一笑来了个反打,不紧不慢地说: “凑个整数,我加到五千元,你敢不敢跟?” 钱大块一楞,但立即又转为一种蛮横的神色说:“你他妈的牌还没看,就那么有把握?老子就不信你真是个神仙,我跟!” “你想清楚了?不后悔?”赵老大故意激他。 “不后悔!不就五千块钱吗,你也太小看人了,鹿死谁手还不知道呢。”回话的钱大块脸都涨红了。 说话间,赵老大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将自己桌上的底牌翻开,众目睽睽之下,那张牌正是一只老k。在众人“神了!”的喝彩声中,钱大块又一次垂头丧气的倒在自己的座椅中,眼睁睁地看着赵老大将自己的五千元钱抹了过去。不知是赵老大善解人意还是他有意孤立钱大块,在精神上彻底摧垮他。赵老大拿出二千元叫狗子给蜷缩在内屋床角的两个盲眼老人送过去,又拿出一千元赏给钱大块带来的三个弟兄。钱大块顿时气得两眼直冒火花,恨不得一口将赵老大活吞了下去。 第三局又要开始了,钱大块心惊肉跳再也冷静不下来。论理今天输的金额并不算大,可对他的打击却是前所未有,令他胆战心寒。他眼珠一转计上心头,觉得自己今天犯了傻气,打得太老实,没有把自己出老千的本事发挥出来。于是,他干笑着对赵老大说: “今天我栽在高手之下不冤,令我大开了眼界,果真是天外有天。我想我们第三局发牌换种方式,也不用自摸,要么你发,要么我发,可以用抽签的办法来决……” “不用可以了,就由你来发牌吧。”赵老大打断他的下文,干脆满足了钱大块的发牌欲。 “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钱大块喜出望外地说。 赵老大还是老样子,第一张牌他根本不看,让它仍旧自然地扑着。很快双方第四张牌都出来了。今天这场争斗真可谓是旗鼓相当的龙虎斗,从牌面上看双方都是同花,赵老大是红心10、j、k,同花而不顺,没有连上,底牌不知;钱大块的牌面是黑桃j、q、k,底牌是黑桃a,只要第五张再来一个黑桃10,他便是无敌的同花顺了。钱大块心中狂喜,但不敢喜形于色,因为前面的教训太惨痛了,问题总是出在关键时刻。然而,他的手还是不听话地颤抖了起来。这一细小的变化立即被赵老大看在了眼里,几乎同时他发现了自己的失误。他知道自己的底牌是红心q,与牌面连起来正好是同花红心10、j、q、k,就缺红心a便是同花顺,而这张红心a就在钱大块要分发的第五张牌中,但由于失误,这个a会发在钱大块手中。幸好不会影响大局,应该落到钱大块手中的黑桃9落自己手中正好成了不同花的杂顺子9、10、j、q、k,胜券仍在已方。 就在这个时候,情况发生了戏剧性的变化,聪明过了头的钱大块想歪了,他认为自己今天的手气很好,但运气不佳,必须在最后关键时刻出老千,耍耍手法,将第五张牌对换一下,以便改变自己的臭运气。然后,将已经叫到一万元的赌注再上一个台阶,让这个使自己今天吃够了亏丢尽了脸的赵老大,不仅还不出赌债,而且得砍下五个手指回家。想到这解恨之处,钱大块用一个旁人难以察觉的极快的障眼手法,将本该发给自己的牌发给了赵老大,自己则得了赵老大的牌。牌亮出来了,钱大块所得是一张黑桃九,和前面所得的j、q、k、a连不起来,同花顺的梦破灭了,而赵老大得了一只红心a,正好圆了同花顺的梦。真是人算不如天算,天道有情。钱大块出老千的手法没有逃脱赵老大锐利的眼睛,但他不露声色幽默地对发呆的钱大块说: “谢谢你关照了!现在我的牌面是红心10、j、k、a,你的牌面是黑桃9、j、q、k,都是同花而不顺,但我比你大那么一点,该我叫了。前面赌注已叫到了一万元,今天我们一不做二不休,听天由命,干脆将赌注翻一番,叫到二万元。万一我输了,钱是还不出了,但我守约将右手五指砍给你,你钱大块跟还是不跟呢?” 钱大块吓得面如死灰,因为他根本没这么多钱,以前诈、骗、抢、偷、狂赌来的钱财都被自己吃、喝、嫖光了。别看他欺凌别人那么凶残,真要砍他自己的手,他却吓成一滩稀泥了。他可怜巴巴地望了一眼自家的兄弟,可他们竟半点同情的神色也没有,那瞎子还幸灾乐祸地说: “赌场无情,愿赌服输吗,啊!大家说是不是?” 另外几个人也附和道:“对!对!对!愿赌服输,愿赌服输,不能坏了规矩。” 钱大块再不敢发声了。赵老大故意催道: “怎么了?钱大块,连说话的勇气都没有了!好歹你也说一声,是跟还是不跟?”赵老大又回头对瞎子说:“老弟,借你家菜刀用一下。让你家菜刀也尝尝人血是什么味道。” 瞎子真要去拿菜刀时,钱大块再熬不住了,他一翻身跪在了赵老大面前,一把鼻涕,一把眼泪求饶了起来: “赵老大,你饶了我吧!我有眼不识泰山,冒犯了赌王,我不是人,我罪该万死!只要你饶了我,我给你做牛做马都行。”说着他又打起自己耳光来。 赵老大却推开钱大块说:“你怎么了?现在底牌还没亮开,就吓成这样,鹿死谁手还不知道呢?说不定是我砍手呢。” “别拿我开心了,老祖宗。你是赌王、赌圣,你就饶了我吧!”钱大块边说边把手藏到自己身后以求安全。 赵老大又故意回头问大家:“钱老板跪着不起来了,你们看怎么办?” “他喜欢跪就让他跪,还可以练练膝盖功。”狗子打趣地说。 钱大块怕他带来的兄弟说出什么不利自己的话,赶紧回头对他们也拜了起来,口中不住的说:“弟兄们,过去我做人不够仗义,还常欺负大家,望大家念着兄弟一场,给我一个改过的机会,千万不能砍我的手哇!” “这么说你承认输了?”瞎子问。 “我认输了,我真的认输了!”钱大块说。 瞎子转过脸对赵老大说:“赵大哥,论理说我没这个面子,也没有资格提什么要求,但大哥为人正直、仗义,就将底牌翻给他看,让他输得心服口服如何?” 赵老大微微一笑,鼻子一哼,对瞎子说:“你还有点自知之明,凭你的德性,是没什么面子!底牌我会给大家看,但放不放过他,得问问你那受尽甘苦和欺凌的瞎眼爹妈。常言道:得道多助,失道寡助。人啦!走多了夜路干多了坏事,总会碰到鬼,总会有报应的。”赵老大稍停,又对傻楞着的瞎子说:“还不去把你父母请过来?” 两位哭干了眼泪感激涕零的老人被请在上座,老大爷口中喃喃地念着: “老天爷,你终于开眼了!让这没有人性的畜生得到报应了!孽畜,还不滚过来!”老大爷用他探路的竹竿愤怒地敲打着地面说。 钱大块吓得连滚带爬地过去,趴在地上头也不敢抬,作好了挨打的准备。 第102章 可老大爷又敲起了竹竿说: “还有你,我那该杀的逆子,也给我跪下!” 瞎子扑冬一声,羞愧地跪在了父母面前。老大爷呼地站立起来,举起了他的竹竿,然而,长期的饥饿和营养不良使他颤颤巍巍站立不稳,狗子赶紧上去扶住了他。正义的惩罚之鞭终于落了下去。起初老大爷还边打、边骂、边数落,后来竹竿打断了,老大爷一屁股坐了下来,搂着自己相依为命的老伴呜咽了起来。这呜咽是在声讨赌徒们的罪恶,这泪水在涤荡儿子被污染的灵魂。赵老大劝住老大爷说: “老人家,你说我们放不放过钱大块?要不要砍断他那害人的爪子?” 老大爷惊愕地连连摇手说:“不!不行!浪子回头金不换哪,把年青人的手弄残了,今后怎么生活啊!不!不能砍!那不是君子所为。” 钱大块心中一块石头落了地,可赵老大又有了话: “那你老总得说点什么,比如说给他立几条做人的规矩。” 老大爷沉思了片刻,恢复了自己做人的尊严和自信,第一次以长者的身份,要给这些年青人说几句话: “年青人啦,今天的事多亏了赵家老大。赵家祖宗积了阴德,有福当发,有了这样的好后代。他就是你们的好榜样啊!赵老大看得起我这个盲人,替我家还了这不该有的阎王债,我老俩口在生无以回报啊!”老大爷情绪激动,干枯的眼中竟又冒出了泪水。他一把抓住了赵老大的手,口里喊着:“恩人!请受我这废人一拜吧。” 赵老大大吃一惊,双手将老人搀回座位,连声说:“不可以!千万不可以这样!你是长辈,这样做会折我的寿的。你不是会算命卜卦吗,我帮你也是天意,老天爷是容不得恶人的!苦海无边,回头是岸,我帮你,你也帮帮这些误入歧途的人吧,给钱大块,也是给大家立几条做人的规矩,这可是大事!” 老大爷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严肃认真,他掐着手指头不知在算些什么,许久才发话:“天之道,正也;正之道,勤也。万恶皆出于惰,惰则邪,邪则恶。五行中的金木水火土相生相克,火是尤其要认真对待的。人有七情六欲,如处置不当便欲火中烧玩火自焚。老子说:‘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古人又说:‘君子之交淡如水。’水是能够灭欲火的。水不能言,为人做尽好事善事,却从不争名夺利;水柔,却能滴水穿石,平凡中见深刻伟大。年青人火正旺,是要多学点‘善水’精神的。我思量要做个正人有这么三条:第一,人要活正命,靠自己的劳动养活自己。以前兴个发家致富,现在不兴了,但要想过好日子还得靠劳动。天道酬勤,天上不会掉大饼下来,但会报答勤劳的人。第二点呐,年轻人要尊老爱幼,扶助病残,有道德,有爱心。这是中华民族几千年的优良传统,你们应该发扬光大。你们也会老,你们也有父母。钱大块,如果今天你被砍了五指,也就成了残废人,别人因此而欺辱你,你会怎么想呢?所以我今天才不计前嫌为你求情,保往你的五指。你今后可也要善待别人才是。这最后一点嘛,就是要远离恶习,千万不能偷、盗、嫖、赌。人要染上了恶习,就像吸上了鸦片烟,不是家破人亡就是锒铛入狱,到那时悔断肠也晚了。……” 场面缓和了下来,赵老大从容地将桌上双方的底牌翻开,赵老大底牌是红心q,连起来正好是红心同花顺10、j、q、k、a。钱大块底牌是黑桃a,五张牌放一起是黑桃9、j、q、k、a,同花而不顺,是输家。这时,钱大块心中彻底明白了,即使自己不出老千也是输定了,赵老大的杂顺9、10、j、q、k也比自己的j、q、k、a、a大,自己还是输家。此刻钱大块知道危险已经没有了,他情不自禁地吻了一下自己幸存的右手五指,又担心起赌债来。赵老大看穿了他的心思,严肃地说: “老人家的约法三章记住了没有?” “记住了!记住了!”钱大块连连点头哈腰。 “做不到怎么办?”赵老大逼视着他,问道。 “我自己把手砍掉!两手全砍。”钱大块咬咬牙答。 “好,大丈夫一言即出,驷马难追,希望你不要自食其言,否则后果自负。看在二老的份上,今天的赌账一笔勾销,但已经处理了的三千元不能还给你,算是给你的一点惩罚,和对两位盲眼老人的补偿。” 赵老大话一说完,钱大块就连声说:“赵兄英明,仗义,我钱大块无话可说,彻底服了。” 一场惊险的赌场龙虎斗结束了。钱大块单身一人走出门去,再没有兄弟跟着他。没想到在窄小的门外通道上一溜立着周星、周明等五、六个人,他们是按计划安在这里应变的人员。钱大块心中捏了一把冷汗,庆幸今天没有发生武斗,否则,非吃大亏不可。他用眼偷偷地瞅了一下周星,周明立即厉声地喝斥道: “望什么,不服吗?老子抠掉你的眼睛!” 钱大块不敢回答,赶紧低头快步走过。走了几步他又担心地回头张望,结果被地上的石块绊了一跤,摔了一个嘴啃泥,引来大家一阵嘲笑声。这笑声使痛苦郁闷了许久的小巷中透出了一丝生机。 第29章求生存屡经风雨抗逼供不屈不挠 简直糟糕透了,自从开车以来,丁小薇从没有过这种感觉,坐在驾驶室中就像腾云驾雾一般迷迷糊糊晃晃悠悠,精神怎么也集中不起来,根本找不到司机的感觉。她这是在载着满电车的乘客走钢丝绳,玄乎呐!从南圃花园到滨江大桥全程这么长的路,她自己也不知是怎么跑完的。尽管丁小薇不断提醒自己要集中精力,甚至暗中把自己的大腿也掐成青紫色了还是不管用。她太疲劳了,和周星一样,因为小宝宝周灵洁,也就是小盼盼睡反了觉爱吵夜,俩人都疲劳接近极限。电车又要进站了,由于线路少、车少、乘客多,车还未停,唯恐上不了车的乘客便迎着车头潮水般地涌了过来,他们也是在玩命啊!很快大家就发现情况不对劲,今天的丁司机非但不紧急刹车,反而如入无人之境,开着车直冲人群压了过来。人群立即又如炸开了锅一般散开了。车下的喧哗声使丁小薇如触电般地惊醒过来,立即紧急刹住了车。候车的乘客又蜂拥而上,吊车门的,爬车窗的,打架的,骂人的,做小偷的,耍流氓的,什么人都有,唯独没有尊老爱幼的。伤痕累累铁壳的庞然大物早已习惯了这种场景,它任劳任怨一声不吭地任人驱使摆布。疲惫之极的丁小薇,却在此时趴在方向盘上进入了梦乡: 梦中的丁小薇驾着她的通道电车,分明在南城市的大街上行驶,可却找不到南城市的感觉。眼前的城市到处是几十层楼的高楼大厦,比大上海的国际饭店雄伟多了。大街的交岔路口,都是双层或是三层的,还交叉盘旋着的公路,上面跑着极快的机动车;更奇怪的是行人过马路都是从地下通道通过,不用担心穿越马路的危险。丁小薇想找自己载客的二路电车站牌可真难,线路都有三百多路了,站牌都是电子指示,站台可蔽风雨日晒,还有排椅坐,还有西方人看的彩色电视机,还有美女灯箱广告牌。大街上不知哪来那么多豪华的小轿车和摩托车,不少还挂着私人牌照。公交车不知什么时候都换上双层楼的了,人们礼貌而有秩序地上车,好像售票员也没了。惊讶万分的丁小薇好容易才找到二路电车站牌,她把车停靠站,可就是没人上她的车,到是有不少人对这辆破车评头品足,发出奇谈怪论,令丁小薇尴尬不已。就在这时,一辆长长的白色豪华小轿车停在了旁边,车上下来一位染着金发穿着摩登的年轻女郎,她边走边冲着丁小薇喊: “妈!你从哪儿弄来这么一辆破车呀?现在都二十一世纪了,这破车影响市容还影响交通呢!” 丁小薇大吃一惊地说:“同志,你弄错了,我可不是你妈!我女儿盼盼才一岁呐。” 那女孩咯咯地笑了起来,笑得那么开心而无拘无束。她又说;“妈!我还一岁?你从反光镜里看看自己,你头发都花白了,我怎么会才一岁呢?” 丁小薇对反光镜一看,自己的头发果然班白了。她取下墨镜,疑惑地仔细端详了一会儿眼前年轻的女儿,不自信地自言自语:“我老了,我怎么就老了呢?可女儿都这么大了,我能不服老吗!这孩子也是,打扮得妖里妖气的,涂了口红画了眉,把头发也染得洋人似的,这无产阶级的革命传统都丢哪去了?” 盼盼在车下着急地说:“妈!你在说什么呀,我一句也听不懂。你还是快下车吧。” “让我下车?你没搞错吧,妈正上班呢!” 盼盼乐了:“你还上班!这老爷电车早该下岗回炉了,破破烂烂摇摇晃晃,连玻璃窗都没一块好的,谁愿上你的车?妈!你下来上我的私车吧,烂电车我来帮你处理。” 丁小薇眯起眼怀疑地望了望停在一旁的白色小车问;“盼盼!这小轿车是你的私车?不会吧!毛主席他老人家坐的车都没这么好哇!” “妈!女儿还骗你吗?这的确是女儿的私车,最新款的房车。车上有空调、冰箱、卫生间、卫星定位、彩色电视、立体声音响、全球通微型电话,司机累了还可以自动驾驶,人可以睡觉呢。妈!你不是好久没睡好觉吗,上我的房车睡席梦思去,美美地睡上一觉。” 席梦思、卫星定位、立体声音响、全球通、房车,丁小薇觉得自己突然衰老了许多,连女儿的话也听不懂了,一大堆乱七八糟闻所未闻的新鲜名词,天知道是些什么东西。 第103章 只见盼盼又从一只很精美的手提小包中,拿出一只火柴合大小的漂亮玩意儿对着说起话来,小合上还有一个彩色的人影也像是在说话。盼盼说: “喂!您好!拖车公司吗?市阳光大道一号路有辆报废的老式电车,麻烦你们派车拖走。好!好!谢谢你了。” 紧接着,丁小薇糊里糊涂便被女儿请上了房车,又舒舒服服地伏在席梦思上打起呼噜来。突然,席梦思被掀翻了,耳旁响起了雷雨声,丁小薇从短暂的甜梦中惊醒,天上果真下起了大雨,几个乘客正在骂她呢: “三八婆!你是怎么为人民服务的?我们挤得人都快要死了,你还趴在方向盘上睡舒服觉,快开车呀!” 周星的情况也好不到哪去,因为母亲年迈不能帮带小孙女,周星夫妇只得将孩子寄托在邻居潘大妈家,只在晚上和星期天将孩子接回。夫妇俩辛辛苦苦地每天披星而出戴月而归。糟糕的是潘大妈家多年失修的小木屋太黑,加上白天她还要洗洗浆浆,赚点钱补贴不足的生活,只能用一半的精力照顾盼盼,安坐在睡桶中的盼盼没人逗她玩便睡反了头。她把白天当了夜晚,夜晚则当成可游戏的白天。晚上,只要一关电灯她便哭,没大人和她说话游戏她也哭。可大人不能不休息啊,特别是丁小薇干的是司机的行当,即要对满车的乘客安全负责,又要对车下的行人负责,责任重大非同小可。没有办法,周星只能自己硬挺着,尽可能让妻子多点睡眠的时间。丁小薇心疼丈夫,又争着顶替丈夫值夜。这一天两天的熬夜还好办,天长日久就麻烦了,问题也来了。周星上课时不仅打不起精神,好几次手拿粉笔糊里糊涂不知在黑板上画了些什么;还有几次瞌睡欲强烈地袭来,他站在讲台上居然睡着了几秒钟。尽管只有几秒钟,可这老师还怎么当啊?无奈的周星终于想出了一个办法。星期天,他把学校的手风琴带了回家,在酣睡的盼盼面前一曲接一曲的拉。没想到酣睡的盼盼只睁开眼笑了一下又睡着了,而且睡得更香。手风琴曲到成了她最好的摇篮曲,周星黔驴技穷了。周星妈想帮儿子,但心有余而力不足,就请道士画了几道灵符,上面写着:“天灵灵,地灵灵,我家有个吵夜神,过路君子念一遍,不再吵夜变安神。”可灵符贴出去后也不管用,周星妈生气了,便整个白天坐在孙女的睡桶旁,不让盼盼睡觉,只要盼盼一闭上眼就揑她的小鼻子小脸,而且叫人把睡桶挪到了光亮公用的堂屋中,终于改变了盼盼吵夜的习惯。可是,新的麻烦又来了,早春二月的堂屋中气温偏低,盼盼又感冒发烧了。周星妈说: “盼盼是着凉了,起床衣服给她穿厚点,睡觉给她盖严实点,感冒了发点汗就会好的。” 周星小俩口按照妈的话做了,晚上给盼盼盖了个严严实实还不放心,老想着发发汗就会好这句话。于是他们又在盼盼的摇篮旁生了一盆大大的木炭火,小小的房间顿时暖烘烘地。盼盼的小脸通红,不断地出汗,后来便昏昏沉沉地睡着了。正在这时有人敲门,周星一听知道是妈来了。老人家不放心,专门过来看孙女了。周星妈一进门就皱着眉头说: “屋里这么暖和还关门关窗生这么一大盆炭火,对孩子身体不好哇!” “妈,你不是说感冒要发发汗才好得快吗?”周星说。 “我叫你给孩子保暖点,没叫你用炭火烘烤啊!汗是要出,可汗出得太多会脱水的,你怎么一点不懂事啊。” 老人家让丁小薇打开一扇窗,自己赶紧给孙女检查,只见满脸通红的盼盼已经不再出汗,似乎睡得很香。周星凑过来说: “妈!盼盼睡得正香,刚才还出了许多汗。” “香个屁呀!孩子都脱水了,你两个人怎么带孩子的?我再来晚点,孩子就要出事了。” 老人家一边说,一边赶紧给孩子作进一步检查。她用手指轻轻拉起盼盼腹部的皮肤,皮肤只是缓慢地弹回去,便肯定地说:“盼盼真脱水了,先给喝点温开水,再立即送医院。” 三天后孩子终于痊愈。 日子转眼又到了春天的雨季,糟糕的问题一个接一个,让你忙不过来。政治大国长期的政治运动使许多单位的正常工作处于半瘫痪无效益的状态,房管部门自然也不例外。破旧年久失修的居民房,像一个个老态龙钟的老人,大都是民国或前清遗留下的房子,不同的是多了些见缝插针的“跃进房”而已。但年青人要知足啊,能弄到房子结婚就是万幸,好歹总是个窝,许多大龄的鸳鸯正找不到下蛋的地方呢!周星不会忘记革命传统:“苦不苦想想红军二万五,甜不甜想想解放前。”坚持着吧,坚持就是胜利。可老天不懂革命道理,到了春天它照例要下大雨。龙王爷说:“我不能忘了农村,春雨贵如油呢。”周星只得顾全大局,在自己窄小的破木屋中搞起了抗洪斗争。屋外下着大雨,屋内便下着小雨。丁小薇照顾着盼盼,周星则在床上放了两个盆,箱上放了一个盆,空间放了两个盆用来接漏水。春雷隆隆地唱着,闪电疯狂的舞着,大雨倾盆地下着。周星像个滑稽的杂耍演员,在小屋中上下左右的跳着,将倾刻接满水的盆轮番端出去倒掉,中途还得挤点时间去帮助年迈体弱的父母。“人定胜天”这话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龙王爷打个瞌睡,开了闸门忘了关,倾刻间便叫南城市的大街小巷涨水了。街巷中撑起了拆下的门板木排。周星家的床脚都浸泡在洪水中。人们终于停止了对龙王爷涣散的抵抗;龙王大概也瞌睡醒来,惊恐地收起他的云雨袋溜走了。 水是退了,可留下了灾难性的潮湿,食物、衣物、家具都发霉长了毛,喜欢潮湿的害虫和爬虫乘机扩大它们的势力范围,入侵居民的内室。周星打死了几条水蛇,消灭了十几条蜈蚣,而最丰硕的战果是每晚都要抓一碗粘鱼虫。可恶的粘乎乎的粘鱼虫从地板缝中爬去,爬到墙上、衣物上、家具上、水缸中,到处留下闪光的银色痕迹。周星最后弄来许多生石灰才制服了这无奈的小虫,可夫妇俩的眼睛也落了坑,眼圈也发黑了。漫长漆黑的夜中,周星躺在潮湿的被中,不得不思考革命和现实的距离。 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岌岌可危的公共交通终于瘫痪和半瘫痪了。立夏时日起,开往市郊红星机械厂工业区的六路公共汽车瘫了。周星和许多同事们一样,为了坚持“抓革命、促生产”,不得不去“下定决心,排除万难”。路近点的同志好办,每天可以骑自行车上班;路远的同志便学起了《铁道游击队》中的“飞虎队”,每天爬车上下斑。事情逼到头上来了,人也变得特别勇敢,开得飞快的货车,周星跟在后面跑上几步,偷偷住上一吊一翻身就溜进了车斗中。 也不知是什么原因,今天开往市郊的货车特别少,周星在公路上等了许久也没见到一辆货车;好容易见到一辆,货箱又装得太满无法攀登。终于盼到了一辆较空的货车,周星趁司机没注意,跟在大货车后跑了几步,身体往上一纵,双手一勾,全身立即悬空吊在了后车厢挡板上。他一只脚踏在了车后面一个凸出的部分,正准备侧身翻进车斗,不知怎的惊动了开车的青年司机。周星看见驾驶室后观察窗口那司机的头往后看了一下,车速突然大增,并听到他恶狠狠地骂道: “爬老子的车,我摔死你!” 此时周星明白,如再强行翻进去,的确有被颠下摔死的危险,他只得尽力让身体保持平衡,双手抓得更紧。此类爬车上班的事,这条线路上的司机已司空见惯,一般都会停下车来大骂一通也就算了;可今天这司机存心要摔死周星,因此即不停车也不骂人了,而是将车速加到最大,并不断将车故意冲入多年失修公路的坑坑洼洼之中。这心怀叵测的司机一边疯狂地开着车,还不时狞笑地回头从驾驶室后观察窗看看爬车的人是否被摔了下去。周星的情况危急万分,凶险四伏,但他心里很明白,眼下只有自己救自己,没有同情和怜悯。瞬间他想到了年迈的父母,年幼的孩子和相濡以沫的妻子,自己无论如何不能出事。这可恶的司机见周星还没摔下去,又将方向盘左拐一下右拐一下,车速也突然地变换。周星的耳边是“嗖!嗖!”的风声,鼻孔中不断灌入蓬起的灰尘,让人咳嗽窒息,眼睛被沙尘糊住再也睁不开,双手麻木从震裂的口子中渗出了鲜血也不知道,四肢的关节像要脱开。突然,吊住身体的左手被震离车箱板,周星差点被摔了下去。这千钧一发的时刻,他恍惚听到了女儿一声惊呼:“爸爸,你不能死!”顿时一股热血涌了上来,他咬了咬牙,迅速将掉下的左手又攀住了后车厢板。欲上不能,欲下也不能,周星头上汗如泉涌,凭着自己顽强的意志,和这疯狂的人驾驶的疯狂铁马抗衡着,同时寻求自救的机会。一里路、二里路、三里、四里、……十里、……二十里,车终于到了一个三岔路口。三个方向同时出现了会车,凶恶而没人性的司机被迫减速,周星抓住时机跳了下来。双腿麻木的周星向前踉跄了几步,终于扑倒了。不知过了多少时间,他从昏迷中醒了过来,发现自己被人拖在路旁的树阴下,像一具无人过问的死尸。他慢慢坐了起来,浑身酸疼,膝盖磨破,手掌上的血迹已干,口和咽喉非常地干,像要喷出火来,幸好没有伤着筋骨。他苦笑了笑,庆幸自己的生还,又到路边的水塘中像水牛似地喝了一顿浑浊的水,洗去了脸和身上的血污。 第104章 顿觉清爽许多的周星记起学校许多孩子正等着自己去上课,精神又紧张了起来。他看了看方位,离子弟中学还有五公里,又看了看没摔坏的上海牌手表,离第三节美术课时间不多,跑去还赶得上。师道尊严,为人师表决不能失信于孩子们,孩子是祖国的希望和未来。周星强打起精神向学校跑去,一百米、一千米、二千米,他觉得自己头顶在冒烟,浑身瘫软难以坚持,便假设自己脚下的路程,现在过了湘江,现在到了遵义,现在过了铁索桥,过了雪山、草地……。突然,周星又觉得自己很可笑,甚至有点虚伪,自己走过的历程既不能和英雄相比,而且人生观也变得越来越求现实,青年人的锐气和棱角也在逐渐磨去。不就是赶去上课吗,而且已经是迟到,却要编出这些个……。周星一路胡思乱想着,终于跑到了学校破旧的教学楼前。下第二节课的铃声正好响了。 教学楼门前的大树下,不知为啥停了两辆公安三轮摩托,学校似乎出了什么事情。周星无暇多管这种闲事,便急匆匆赶到自己办公室准备上第三节课。这时,办公室只有一位女教师赖小珠也在准备上第三节课。周星出于好奇问她: “赖老师,楼下停两辆公安摩托车是怎么回事?” “不是公安局的,是分厂保卫科的车,来破案了。” “出了什么事情?” “你不知道?昨天下午教务主任邱老师刚发的工资放在家里桌上被盗了,共四十三块钱。”赖老师答。 “放在家里怎么会丢?是不是记错了丢在哪个地方,或者是他爱人拿了?”周星说。 “他爱人不在家,房门又忘了关,所以被盗的可能性大,便报了案。” “他住什么地方?”周星又问。 “哎!你怎么什么都不知道?也太不关心学校的事了。学校教师宿舍不够,他住在三楼初三一班教室隔壁呀!”赖老师不耐烦地说。 “噢!我只知道他住三楼,哪间并不知道。” 这时上第三节课的铃声响了,周星没有介意刚才的谈话,便匆匆上课去了。下了第三节课后,周星又回到了办公室。他刚想坐下来休息几分钟,便有人叫他到总务处的办公室去。他也不知是什么事,便随随便便地来到总务处,推开房门一看,只见里面坐着保卫科长马建功和他的两个得力“吊刀”杨秋三和蓝红兵。周星立即想起了赖小珠说的事,便毫不介意地随便问道: “马科长,找我有事吗?” “对!有事。”马科长又指了指桌旁的椅子说:“坐下来说吧。” 周星从未和这类人员打过交道,便毫无经验地主动问道:“是不是邱老师工资被盗的事?” “对!就是这事,你怎么知道的?” 马科长立即抓住话头追问,可周星竟一点没有察觉出异味,仍是大大咧咧地回答: “上第三节课前听赖小珠老师说的呀。” “你能肯定吗?”马科长仍挂着微笑问。 “这有什么不能肯定,是她说的就是她说的嘛!早上因为交通不正常我迟到了,见教学楼前停了公安字样的三轮摩托,觉得奇怪便问了她。”周星说。 “赖老师还告诉了你什么没有?”马科长进一步问。 “没有。”周星实事求是的回答。 马科长眉头皱了皱,收敛起装扮出来的微笑,回头对他得力的“吊刀”蓝红兵说: “你去问问赖老师,她对周星说了些什么?” 周星这时才敏感到有点不对味,觉得自己的人格受到了污辱,不满情绪立即挂上了脸,不禁说道:“你这是什么意思,你好像是在怀疑我!” “没什么特别的意思,例行公事而已。出了案子总得查,每个老师都必须叫来问问情况,你也不例外。”马科长冷冷地回答。 这时,周星才第一次发现马建功是一个不可理喻的冷面人,觉得他平时的笑都是虚伪的,装出来的。还有他宽大胖脸上的浮肉,看不见眼珠的眯缝小眼,都是那么令人讨厌。不一会儿蓝红兵回来了,他神神秘秘地把马科长拉到外面嘀咕了一阵后,俩人又回来了。马科长的脸像挂了一层霜似地,说话的语气也变了: “周星,赖小珠说没有对你说任何话,那你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 周星大吃一惊,他简直不敢相信世界上竟有这样的人,才说过不久的话就自己否定;他也是第一次领教了搞保卫工作的人是如此破案的。一种被出卖的愤怒和人品尊严的被玷污让他难以冷静,便突地站立起来说: “我要当面和她对质,自己讲过的话怎么不敢承认,真是小人!” “希望你冷静一点,坐下来回答我的问题。你究竟是怎么知道邱老师的工资被盗的?”马科长像找到巨大突破口似的逼进。 周星既愤怒又懊丧,发现自己原来是一个极其幼稚的人,天真得像个孩子,非常容易就落入了别人的圈套,把自己陷入了一个尴尬、窘迫、无言以对的地位。但周星没有慌,因为他相信一点,白的说不黑,黑的说不白,自己为人不做亏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门,你们爱怎么着就怎么着吧,便一口咬住说: “我已经说过了,赖小珠告诉我的,信不信由你。” 没想到这一场拉锯战一拉就拉到了太阳下山。该下班了,大家都要回家吃饭,周星还要设法爬便车回家,马科长却说: “你可以先去食堂吃饭,吃完饭我们晚上还要接着谈,你一定要把问题交待清楚。” 周星一股怒气升了上来,毫不示弱地说:“没什么好谈的,要说的我都说过了。对不起,下班了,我要回家。” 说完他起身无视马科长的存在,推门便走,并将房门“哐!”地一声顺手带上。马科长恼羞成怒地大吼: “周星,你跟我回来!” “我不回来!” “那你后果自负!” “我没什么后果可负!为人不做亏心事,半夜敲门心不惊。” 周星掷地有声的回答后,大步流星地走出了校门,又走上了大街。他心里想:我什么苦都可以吃,什么罪都可以受,但人格不可辱,想凭一句话诈我,没门!马科长没有追出来,老校长到是气喘吁吁地追了上来: “周星,你等一等,我有话跟你说。” 老校长平日做事为人都是还可以的,周星只得停住了脚步等田校长上来。 “周星,你能不能冷静听我一句话?学校和我都是相信你了解你的,但保卫科的工作我们也要支持。我们报了案,人家就要破案,破案就肯定要抓住一切蛛丝马迹,没有破案之前我们都可能成为被怀疑对象,大家应该正确对待。这样吧,我们现在什么都不谈,先到我家去吃饭,让我爱人加点菜,我们边吃边聊好不?” 田校长连劝带拖地把周星请到自己家中。在松弛的谈话中,他让周星明白了一个道理:不能对抗,你可以用种种理由和事实去证明自己清白,也可以要求保卫科用事实证明你不清白。周星心中豁然开朗了许多,也理出了一些回答问题的头绪。 晚上的询问仍然在总务处进行。人员虽没有增加,但从表象上看气氛比白天要紧张,并隐约透着一线杀机。周星到是镇静了许多,他不仅作好了回话的准备,而且分析了一下对手的情况。马建功等三人都是老乡,原先是造反派骨干,后来又是“反潮流”战士,造反派渐走下坡时,他们又及时转向,紧跟了解放出来工作的老干部。由于识时务,所以官场春风得意,他从一个文化不高的普通工人,提升为科长。这人很狡猾,具有很大的两面性。询问开始前马建功振振有词地说了一通要端正态度之类的话,接着又诱导说: “有时不一定是偷,比如是捡到的或是顺手牵羊之类。” 他不说还好,越说周星越来气,他耐心地听完了马建功的演说后说: “你的话说完了没有?” “说完了,下面主要是听你说。”马建功以为自己一番说教奏效了。 “我说的时候希望你不要插嘴打断。” “可以!可以!”马建功回答。 周星不紧不慢地开了场:“我觉得今天这场询问,是亲者痛、仇者快,好人在受气,做贼的在好笑,不明真相的人在看热闹,在浪费时间哪,马科长!” “你这是什么意思?你可要端正态度!”马科长的脸又拉长了。 “我态度很端正才这么说,如果你不让我说话,从现在起,我可以保持沉默。”周星说。 “好吧,我让你说完。”马建功只能这样做。 “马科长,由于我没有经验,无意中我给你逮住了一句话,我的唯一证人怕受牵连或是别有用心而拒绝作证,使我陷入了被动;而你,却想从这一点找到突破口,抓住那个贼。错了!你们错了!你们忘了人的一言一行都是有他的社会背景,历史背景的。你们可以去查一查,我周星从小到大有没有这样的劣迹?没有!你们再去查一查我的家庭,我的祖宗三代有没有出过贼人?没有!再查一查我的家庭经济状况是不是穷困、潦倒、拮据?不是!那你们凭什么怀疑我?就凭证人不肯作证?……” 周星话还没说完,马建功又打断他的话说: “你是没有劣迹,但看到桌上的钱你可以顺手牵羊啊!” “你会这样吗?我是不会这样!如果你认为我是贼,请拿出你的证据来!人证、物证、旁证都行,不要想当然。” 周星的回答令马建功瞠目结舌,询问又陷入了僵局。 第105章 马建功不耐烦地说: “我们三个人陪着你,你要端正态度,我们的忍耐是有限的。” “我没有邀请你们陪我,该回答的我都说了,你们还想怎样?马科长,我明天还要给同学们上课啊!” 周星说完话,干脆背靠椅子闭目养神。 马建功立即将桌上的台灯直射周星的眼睛,令周星想起了在秀江市文艺界学习班搞阶级斗争的场景,想起了葛涛之死,孙悦汉的死。他立即警惕起来,发现马建功使了一个眼色,杨秋三和蓝红兵立即向周星的背后靠过来。周星是学过武术的,当然知道利害,但自己心不虚怕什么呢!他“呼!”地站立起来转过身,一手抓住椅背毫不畏惧地说: “怎么,想搞逼、供、信?我周星不吃这一套!” 正在这剑拔弩张的时刻,有人在敲房门,进来的正是田校长。田校长把马建功叫到外面谈了一会儿话,一夜无谓的询问终于结束。这时,天已是朦朦亮了。 第30章思安定钟声作案艾丽华家破人亡 马建功似乎接到了什么紧急任务,满脸严肃的带着杨秋三、蓝红兵走了。田校长安排周星到单身教师宿舍去休息,可周星睡不着,心里对马建功之类的人产生了非常的反感。没想到天亮后整个红星机械厂地区传出了特大爆炸性新闻。这次周星学乖了,光听不说也不问,免得又惹一身麻烦。他心中暗暗立了个誓,今后只要是公安保卫人员问自己什么事,不知道的说不知道,知道的也说不知道,关我个屁事。周星从大家紧张神秘的谈话中知道,厂生活区附近的集市上出现了反动标语,而且是第三次出现在小街偏僻的墙面和厕所的墙壁上。小街的一些地段仍未解除警戒。公安人员把厕所的便纸也捞起来寻找线索,马建功作为厂保卫科长自然在场配合郊区公安局的行动。反标在这一地区一而再,再而三地出现,而且没有破案,终于引起了上级的重视。专案组立即成立,通过核对笔迹,包围圈从地区缩小到了红星分厂,从六十几个嫌疑对象缩小到几个人,一切侦破工作都在秘密地进行。 第四天下午,郊区公安刘局长及红星分厂保卫科的马建功突然光临子弟中学。田校长把所有的教师都召集到大办公室开特别会议。这些教书先生从未经历过这样的场面,每个人的脸色都绷得紧紧的,没有一丝笑容。对于侦破,在座的老师自然是外行,但公安局长亲自光临学校,问题自然是非同小可了,这点老师们还是明白的。田校长简要地介绍了一下情况后,公安刘局长开始有的放矢: “在座的同志都是为人师表的教师。红星分厂地区三次出现反革命标语,矛头直指中央文革,否定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这是严重的反革命事件。经过严密的侦察和排查,这个隐藏得很深,伪装得很好的现行反革命分子的狐狸尾巴已经露出来了。常言道: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我今天坐到这里不为别的,更不是瞎诈唬,是有的放矢,是为了体现党的‘坦白从宽、抗拒从严’政策,是为了给这种人自首的机会。当然,能不能,愿不愿把握这自首的机会,还在于他自己。但是,我要非常明确地告诉犯罪分子和他的亲属,顽固到底只有死路一条,何去何从想想清楚。我就先讲这些,算是交待政策吧。” 刘局长干脆利落掷地有声的讲话是很有威慑力的。他说到这里停了下来,向马建功点了一下头。马建功立即从公文包中拿出一迭照片说: “这些是现场拍下的‘反标’照片,现在大家可以传阅下去。希望每个老师都仔细地、认真地看看、想想,这些笔迹我们是否熟悉,是谁的?像谁的?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见过?是亲人?是朋友?是同事?还是自己?总之要认真地想一想。对于作案者这是最后的坦白机会,对于知情的同志,也是革不革命的分水岭。现在,就从我右手方向往下传阅吧。” 一迭照片在无声地传阅着,传到周星前面的青年女教师艾丽华手中时,公安刘局长咳嗽了两声,几张照片竟从艾老师手中滑落到地上。她不得不弯腰将地上的照片一一拾起,眼神和动作略显难以察觉地慌乱;粗心的周星自然没有看出。艾丽华随便看了一下照片就想传给周星,马建功却开口了: “艾老师,仔细看看吧,看清楚再往下传。” “看清楚了。”艾丽华说完,毫不犹豫地将照片传给了周星。 周星是个聪明人,但也是个糊涂人,平时只注意业务学习和教学工作,对周围的人和事很少认真去观察分析,以至有时大多数人都知道的事,他还蒙在鼓里。这时在场的许多目光都在紧盯着艾丽华的一举一动,周星居然没看出来。更不会去怀疑这个活跃、善良、人缘关系很好的艾老师。艾丽华和他的丈夫,分厂机加工三工段长钟声都是北京人,是高干子弟。艾老师高挑的身材,文静的鹅蛋形长脸上架着一付金边近视眼镜,小巧的嘴巴和鼻子上是一对大大的金鱼眼睛。年经的夫妇俩有一个三岁的儿子叫钟国强,白天寄托在分厂幼儿园里。 周星顺手接过照片,到是认真地一张张看了起来。他想看看这个胆大妄为的现行反革命分子究竟写了些什么?然而非常遗憾,反标都被公安局分割处理,已经连不成句,只能对笔迹。周星突然发现了一个从未听说过的新单词“四人帮”,便好奇地脱口而出问道: “‘四人帮’是什么?” 场面上鸦雀无声,无人回答这个问题。马建功科长板着一付面孔,生气的望着周星。艾丽华侧过脸关心地说道: “周星,不关你的事你就往下传,哪来这么多废话。” 周星一想对呀,自己怎么又这样傻冒,碰上这么大的事件,别人躲都躲不及,自己还问这问那,不是惹祸上身吗。别人吃一堑长一智,自己刚吃了快嘴快舌的亏,怎么就不长点记性呢?周星不再问了,赶紧将照片传了下去。 这个会议虽然没有收到预期的效果,但破案的工作仍在紧锣密鼓的进行。第二天下午学校下班时,艾丽华被叫到田校长的办公室谈话;另一头,钟声工段长得到了一个紧急通知,送口信的工人告诉他: “钟工长,你爱人不知生了什么病,突然晕倒,正在分厂卫生所抢救,你赶快去一下。” 钟声眉头皱了一下,便毫不犹豫地披上衣服向卫生所赶去。走出生产区拐了几个弯便到了卫生所,他看见小院中停了两辆公安吉普车,没容他多想,立即上来了三名公安干警,其中一人问道: “你就是钟声?” “是的!”钟声冷静地回答。他似乎已有心理准备,但没想到来得这么快。 “我们是公安局的,请跟我们走一趟。”说话的同时干警出示了有关证件。 钟声既不慌乱也不反抗,他说:“走之前我要求和我爱人艾丽华见上一面。” “不用了,她现在很好。”干警说。 带上手铐的钟声从容地进了吉普车。 当面色苍白失魂落魄的艾丽华走出校长办公室时,钟声被捕的消息已迅速在分厂传了开来。群众议论纷纷: “嗬!书写反标的现行反革命分子原来是钟声。” “哎哟!这人真狡猾,埋藏得真深,伪装得真好,平时还真一点都看不出来。” “平时表现还挺积极的,最近还评了优秀党员呢!” “嗨!钟声这年青人那,自己活腻了干这种坏事,判刑枪毙没话说!可坑得老婆孩子一辈子抬不起头做人啦。” 艾丽华并不是现在才知道丈夫的事,从发案那天起,她就怀疑过钟声;因为他在家常发牢骚,大骂什么:“四人帮祸国殃民,把国家推到了危险的边缘。”还说过什么:“要和四人帮作斗争”,“文化大革命根本就是错的”。钟声的这些言论让艾丽华心惊肉跳,夜不能寐,夫妻俩为此还吵过架。发案后,艾丽华询问过钟声反标是不是他写的?钟声没有承认,但艾丽华还是心虚得很,放心不下,所以在办公室传阅照片时掩饰不住心慌。她非常熟悉丈夫的笔迹,只一眼便识别出来了,但她没有勇气去揭发,她太害怕家破人亡的结局。当天晚上,她终于在家中逼迫钟声承认了作案的事实。钟声最后叫妻子去揭发自己,划清界限,以保住家庭和儿子的前途;艾丽华通宵以泪洗面,终于没有这种勇气。 艾丽华终归是太年轻了,承受不住眼前的事实和打击,更不敢抬头正眼看周围的同事和邻居。她觉得天已经塌了下来,四周飞来的舆论、唾沫、漫骂、仇视和歧视的眼光像飞沙走石,像雷电、像冰雹朝自己劈来,自己正摇摇晃晃地在一步步走入坟墓,连拉她一把的人都没有。 在幼儿园里,三岁的小国强朦朦胧胧地觉得今日天黑得咋这么早,大班小班的孩子都让大人们喊着“心肝宝贝”欢天喜地的接回家了,就剩他一人孤单单地留在空荡荡的教室里。爸爸妈妈怎么了?这么晚还不来接我,这可是从来没有过的事,他们难道不知道我肚子已经饿得咕咕响了?今天还是我的生日呢!今天的大人们似乎都有点不正常了,来接小朋友们回家的叔叔阿姨们,以前都会摸着我的小脑袋对其他淘气的小朋友说:“你看人家国强多听话,多懂事,又被幼儿园评为好孩子了。”可今天他们怎么都用那样的眼光看我,脸上一点笑容都没有。 从学校出来后,步履踉跄的艾丽华茫然下意识地往前走着,失去了方向感,竟走到大街上来了。 第106章 她已经没有了饥饿的感觉,忧愁和痛苦像无边的洪水从四面八方朝她涌来,令她上天无路入地无门无处逃遁。在街上寻找便车回家的周星遇上了她,艾丽华凄凉失控的模样又让他想起了葛涛和孙悦汉之死,同情之心便油然而生,一种不祥的预感也升了起来。他叫住艾丽华: “艾老师,你往哪去呀?下班了,快到幼儿园去接小国强回家吧。” 周星这一点点关心竟让艾丽华感动了,眼圈都红了。但她又控制往自己的情绪说: “周星,你现在最好离我远点,自己快回家吧,免得给你带来麻烦。” “艾老师,一件事归一件事,我才不怕什么麻烦!你这时候可千万不能出事,国强还小呐,需要母亲的呵护。” 周星还想说什么,艾丽华听也不听,掉转头便走了。望着艾老师的背影,周星感到纳闷和迷糊。这世界究竟怎么了?钟声是高干子弟,自己又是共产党员,好好的人为什么要一次又一次地写反动标语呢? 艾丽华往生活区的幼儿园走去,可她走过了幼儿园的大门口也不知道。 “艾丽华,艾老师!你还往哪儿走哇?你不接小国强回家了?所有的孩子都接走了,就剩你的孩子了。”喊住她的是幼儿园的范玉凤阿姨,由于她没多少文化,只是幼儿园的勤杂工,偶尔也代一下课。 “噢!谢谢你了!范老师,我就接国强回家。”艾丽华边说边往回走。 “艾老师呀,你就别叫我什么范老师了,在你们知识分子面前,我不就是大老粗一个,还是叫我范阿姨更合适些。”范玉凤咧着大嘴宽厚地笑着说。 范玉凤是工会副主任老马的妻子,为人直爽、热情、好管闲事,虽已是四十岁的人了,可仍旧精神焕发、满面红光,干起活来风风火火;但论起外貌她实在不怎的,矮矮胖胖,扁平的脸上突起一个无梁的圆鼻头,细长的眯缝眼一笑一朵花似的。老范虽是大老粗,但心并不粗,钟声被捕的风声一吹到她耳朵里,她便琢磨小国强的妈定会来得很晚。看见园里的孩子一个个都接走了,唯有国强没人领还遭人白眼,她就想:反革命是可恨,但三岁的孩子有什么罪?总不能不管吧。现在艾老师来接孩子回家,老范悬着的心才踏实了;但看看艾老师失魂落魄的憔悴模样,她心里还是有点担心,因为她究竟是个普普通通的善良女人,人性的力量常会使她去做一些别人不愿或是不敢做的事。就在艾丽华走出园门时,她关心地说: “小艾啊!遇事要想得开,更不能误了孩子。儿童是国家的未来,你是做老师的比我明白,我就不多说了。”她突然又记起了什么,便补充说:“小国强还是四点钟吃的东西,回家别忘了给他弄晚饭!还有……”她本想说今天是小国强的生日,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便改口说道:“没有了!就这样吧。” 艾丽华感激地道了谢,便带着儿子回家了。 完美的三口之家顷刻间只剩下母子俩,变故来得是如此突然,有如在睡梦中突发了大地震的灾难;可是小国强并不知道,他还在一而再,再而三的追问母亲: “妈妈!爸爸呢?爸爸怎么还没回来?你们大人真不长记性,今天是我的生日都忘了!还说要送我一支可以打坏人的电玩具枪。哼!骗人,骗人不是好孩子!” “妈妈!你怎么不吃东西?你不吃我也不吃。” “妈妈!你哭了,你别哭好吗?宝宝来帮你擦掉眼泪。” “妈妈!你别哭,爸爸明天会回来的,他可能是加夜班了。” “妈妈!你别哭,我不吵过生日了,也不要电玩具枪,你别哭好吗?” “妈妈!我好害怕,天好黑呀!把门关好,别让狼外婆进来。” “妈妈!我要爸爸,我要爸爸……” 儿子终于极其疲倦地睡着了,小脸上挂着泪珠,梦中还不时地呼唤着爸爸。 整整一夜艾丽华没说上几句话,她心如刀绞,不知如何回答儿子的问话,又不愿意说谎欺骗儿子,更不知道今后将如何面对社会、面对人生、面对自己的学生。儿子一声又一声的呼唤“妈妈”,更让她心疼万分。然而,她又绝不肯相信自己的丈夫是现行反革命,因为钟声平时对许多问题的分析和看法都是正确的,至少是有一定道理的。但艾丽华心里恨啦,恨丈夫是个傻瓜蛋,国家大事岂是你一个普通共产党员能管得了的,为什么拿鸡蛋去碰石头呢?家,已经破碎了,万念俱灰的艾丽华给儿子盖好了被子,擦去儿子梦中的泪,轻声地哼起了电影《闪闪的红星》中那首她最喜欢的歌: 夜半三更哟,盼天明, 寒冬腊月哟,盼救星, 若要盼得哟,红军来, 岭上开遍哟,映山红, 岭上开遍哟,映山红。 唱着唱着,艾丽华仿佛看到了井冈山满山遍野燃烧着的映山红,这红色点燃了自己心中的火焰,这火焰使她瞬间产生了以死抗争的念头和勇气。当然,她舍不得尚且年幼的儿子国强,更懂得后果的严重;但她坚信,只要正直的共产党员还存在,只要善良的人民还存在,儿子便不会孤独,便会健康成长。一念既生,艾丽华便没有了眼泪。她轻轻地、轻轻地吻去了儿子脸上的泪水,然后用红色的墨水在白净的墙壁上书写了几个大大的毛笔字:“钟声无罪!中华民族一定会振兴!” 第二天清晨,红星分厂又传出了爆炸性消息:“艾丽华在自己家中悬梁自尽了。” 又惊又恐的钟国强哭成了小泪人,他,真正成了孤儿,他,被幼儿园暂时收留。这场暴风骤雨对刚过三周岁生日的钟国强似乎来得太早太早,小小的幼苗随时面临夭折的危险。未谙世事的他还得面对某些大人的歧视,面对不懂事同龄人的嘲弄: “钟国强,你是反革命的狗崽子。” “钟国强,你爸爸妈妈都是大坏蛋!我们不跟你玩。” 吃早餐时,钟国强的馒头又被大点的孩子抢走了。小国强想抢回自己的馒头,立即被大孩子按倒在地打起来。那个大孩子正是马建功的儿子,他一边打一边骂: “打死你这个小反革命,打死你这个狗崽子!” 无助的小国强在地上挣扎着,居然没有掉下一滴眼泪,反而向上吐了马建功儿子一脸的口水。马建功的儿子脸上有小雀斑,外号叫小麻雀。他恼羞成怒地抹去脸上的口水,顺手抓起掉在地上沾满尘土的馒头往小国强口里硬塞,并骂道: “叫你吃,叫你吃土馒头、沙馒头、泥巴馒头。” 小国强把头一歪,对着小麻雀的手指狠狠地咬了一口。小麻雀疼得“哇哇!”叫了起来: “小反革命咬人啦!” “住手!谁叫你们打架的?”发问的正是给各班送早餐的范玉凤阿姨。她扶起小国强,指着小麻雀又问:“你是大班的,跑到小班来打架,像话吗?还不快回去。” 小麻雀做了个鬼脸跑了。 这天小班的何老师正好请了病假,幼儿园里让范阿姨代班。眼前发生的事让她心中极不平静,和许多正直的中国人一样,她对文化大革命造成的长期动乱和下滑的经济状况都有看法,都希望国家能安定下来,走一条振兴强国的道路;但她由于个人文化水平及政治水平的局限,是弄不清事情的源源本本的。钟声是个党员却被捕了,艾丽华自杀前在墙上书写“钟声无罪!中华民族一定会振兴!”这是为什么?有这样的反革命吗?范玉凤敢想但不能说。她觉得自己有责任救救这个可怜的钟国强,也必须教育班里的孩子。但怎么教呢?直说不行,孩子们也听不懂;有了,讲故事。外国不是有个名作家,好像是叫安徒生的吧。他写了个童话故事叫《丑小鸭》,虽然原文记不清楚,但基本情节还记得,这故事或许对孩子们有帮助。想到这儿,范玉凤叫孩子们围圈儿坐好,又特意让钟国强坐在自己身边,故事便开讲了: “孩子们,很久很久以前,一个夏天,在一片茂密的大森林里,有一汪很深很大的池塘。池塘的水很清很清,许多小鱼儿在里面自由自在地游着。池塘不远有一栋破旧的小木屋,木屋边的草丛中,一只母鸭正在用心地孵蛋,希望它的鸭宝宝早点出壳。‘嘎!嘎!嘎!’母鸭突然高兴地叫了起来,一只毛绒绒的小鸭宝宝终于钻出蛋壳了。‘叽!叽!叽!叽!’许多只小鸭宝宝也先后钻出壳了。小家伙们刚来到世界上,一切都感到很美丽、很新鲜,它们东张张西望望,吵嚷着要鸭妈妈带它们出去玩,去见见大世面。鸭妈妈说:‘嘎!孩子们,现在还不行,那个最大的蛋还没有孵出来呢!’这时,一只年长的母鸭来探望孵蛋的鸭妈妈。它看了看还没孵化的蛋说:‘嘎!这准是一只火鸡蛋,我以前就上过这样的当。不信?你瞧,这最后孵出来的小家伙准不会游泳。’又过了很久,大蛋终于裂开了,孵出来的宝宝的确与众不同,个子忒大,样子很丑。鸭妈妈叹了一口气,把所有的孩子们都带到池塘边,它想证实一下最后孵出来的宝宝是小鸭还是小火鸡。扑冬!扑冬!所有的小宝宝都一只接一只地下水了。” 说到这儿,范玉凤阿姨特意停了下来,对瞪着天真大眼睛的孩子们问道:“小朋友,你们猜那只灰色,样子很丑的小家伙会不会游泳呢?” 小朋友们互相看了看,一个叫丫丫的小胖妞就抢先回答: “不会游泳。” “为什么呢?”范玉凤又问。 第107章 “因为前面有个鸭妈妈说,它是火鸡蛋里孵出来的。”丫丫回答。 坐在范阿姨边上的钟国强着急地举起了手要发言,范阿姨便笑着问: “小国强,说说你的看法吧。” “它不是小火鸡。丑小鸭虽然样子长得不好看,但它个子大,很棒!一定游得最快、最好!”小国强很肯定地回答。 范阿姨高兴地继续住下讲故事:“小国强说得很对,丑小鸭不仅会游泳,而且游得最快、最好。鸭妈妈放心了,便带领孩子们去鸭场看望具有西班牙血统的,声望最高的,腿上系着红布条标志的老鸭太太;并叮嘱孩子们要有礼貌,要尊敬长辈。老鸭太太高兴地接见了大家,因为鸭的家族又兴旺了许多。突然,它惊讶地叫了起来:‘嘎!嘎!嘎!嘎!太糟糕了,哪儿来这么一只丑小鸭,它是我们家族的子孙吗?’这时,立即就有一只强悍霸道的鸭子冲过去,狠狠地啄起丑小鸭来。鸭妈妈着急地喊了起来:‘嘎!嘎!快放开它,它招谁惹谁了?你为什么欺负它?’那只霸道的年青公鸭蛮横地说:‘它是自找的,谁叫它长得这么难看?我瞧它就是不顺眼;它肯定不是我们家族的,爸爸妈妈也一定不是好东西!你没有必要保护它。’鸭妈妈的自尊心受到了伤害,便再也不管丑小鸭了。从此,可怜的丑小鸭命运就更凄惨了;兄弟姐妹们歧视它,外面的鸭群欺负它,喂鸭的女佣人用脚踢它,就连隔壁的雄火鸡也瞪着大眼睛拼命啄它,直到累得自己的脸通红时才住手。小朋友们,你们说欺负丑小鸭对吗?”范阿姨停住故事插问道。 “不对!”小朋友们齐声回答。 “那应该怎么办?”范阿姨又问。 “和丑小鸭交朋友。”小朋友们的回答令范阿姨感到莫大的欣慰,孩子们的心真像水晶般的纯洁和善良。范阿姨又继续讲故事了: “可怜的丑小鸭不得不从家里逃出来。它逃到灌木丛,小鸟吓得飞走了;它逃到芦苇丛,野鸭不愿和它打交道。后来,它逃到大雁群中,又遇到了捕雁猎人的大屠杀;只听见枪声不停,硝烟弥漫,被打死的雁血把水都染红了。丑小鸭心惊胆战地把头藏在翅膀下不敢动弹。一只凶猛的猎狗冲过来停在它面前,舌头从嘴里伸出来喘着粗气,用鼻子闻了闻丑小鸭。丑小鸭心想今天死定了,但猎狗嫌它长得太丑,闻了闻后便跑开了。天黑了下来,脱险的丑小鸭拼命地跑出沼泽地,跑过田野,跑向牧场,又遇上了突然刮起的狂风。它看见了一幢非常破旧的农舍,便从门缝中溜了进去。这屋子的主人是位老太婆和她的心肝宝贝,一只会下蛋的矮腿鸡,和一只会表演拱起背咪咪叫的猫。这只猫还有一个特技,就是当人逆向摸它的毛时身体会放出火花。第二天早上大家才发现了丑小鸭,老太婆因为眼神不好,误以为是一只会下蛋的母鸭,便收留了它。但三个星期过去了,丑小鸭没下一个蛋,猫咪和母鸡便开始讽刺和欺负丑小鸭,老太婆也决定把丑小鸭赶走。 “丑小鸭又成了流浪者,孤零零地在水中游来游去,没人关心也没有朋友。秋天来了,树叶黄了,大风一吹落了满地,水变得冰凉的,冻得丑小鸭直打哆嗦。 “一天傍晚,太阳下山时,森林飞来一群非常漂亮的大鸟。丑小鸭从未见过这么美丽的鸟,雪白的羽毛,长长的脖子,舒展着长长的翅膀飞向温暖的南方。鸟儿们发出了一种奇特而又清亮动听的声音,丑小鸭情不自禁地学了起来,没想到自己也能发出这动人的声音,它心里可高兴呢。从此,它忘不了,也深深地爱上了这些美丽的鸟儿。 “冬天来了,水面渐渐冻结起来,丑小鸭能游的地方越来越小,最后,它终于被冻在冰面上昏迷了过去。不知过了多久,它苏醒了过来,原来是一个农夫救了它。农夫的孩子很喜欢它,都想和它玩,可受惊的丑小鸭以为要伤害它,吓得在屋中又蹦、又跳、又飞地躲避;结果打翻了牛奶盘,飞进了黄油盆,又跳进了面粉桶,把屋里搞了个乱七八糟。恼怒的女主人气得尖声叫着,手拿火钳要打它,调皮的孩子们笑闹着要抓它,丑小鸭费了好大的劲,才从敞开的大门中逃了出去,重新钻进了灌木林中的雪地里。” 故事讲到这里,孩子们有的在笑,有的在为丑小鸭的命运担心。钟国强忧愁地问范阿姨: “范阿姨,丑小鸭总这么可怜吗?” 范玉凤阿姨立即高兴地告诉大家:“春天又回来了,温暖的太阳照耀着大地,万物都苏醒了过来,林中的小鸟又唱起了歌,受尽苦难的丑小鸭也长大了许多。它拍了拍自己的翅膀,便分外有力地腾空飞向了蓝天。它飞呀、飞呀,不知不觉飞进了一个美丽的大花园。花园中百花盛开,一条小河上游来了三只美丽的白天鹅。丑小鸭决定飞到它们中间去,和它们一道游泳,哪怕是被它们啄死,也比受鸭子、火鸡、猫咪、女佣的欺负好。就在丑小鸭勇敢地游过去的时候,奇迹出现了,它不仅受到了所有天鹅的欢迎和赞美,花园里的孩子们也欢呼了起来:‘快来看呀,一只新来的天鹅,一只最最美丽的天鹅!’孩子们向它抛下许多面包片和麦粒;其它的天鹅羡慕地望着自己的新朋友。丑小鸭这时才明白,自己是天鹅蛋中孵出来的天鹅。但受尽苦难的丑小鸭没有忘记过去,它有一颗善良的心,善良的丑小鸭永远不会骄傲,更不会去欺负别人;它懂得只有充满爱心的美,才是永远的美丽。它伸长脖子,快活地高声叫着:‘我爱你!亲爱的小朋友,美丽的天鹅兄弟姐妹们!’” 范玉凤阿姨把故事讲完了,可小朋友们还陶醉在故事中,纷纷问道: “范阿姨,那后来呢?后来丑小鸭怎么样了?” 范阿姨想了想说:“后来,这只恢复了白天鹅身份的丑小鸭,就飞到专门为小朋友写童话的丹麦作家,安徒生爷爷的梦中。它说:‘安徒生爷爷,把我的故事写进你的书里吧。告诉世界上所有的小朋友,一个人从小就要善良,要有爱心,不怕困难;不仅不欺负没有爸爸妈妈的孩子,还应该关心帮助他。’小朋友们,听懂了吗?有爱心的孩子长大了,才会成为像白天鹅那样纯洁、美丽、勇敢、对人民有用的人;而不学好的坏孩子,会像癞蛤蟆一样令人讨厌。当然,有缺点的孩子只要改正了,还是一个好孩子。” 范玉凤是这样教育孩子,自己也是这样做的。这个没多少文化工人出身的幼儿园阿姨,顶住一些人的闲言碎语,当天开始,便担负起钟国强的监护人担子,让失去父母的小国强又有了一个温暖的新家。 对钟声书写“反标”案的审讯是非常顺利的。据参与了审讯的马建功说,钟声对自己的所作所为供认不讳,但态度顽固,拒不承认是反革命罪行,并扬言历史将证实他是对的。鉴于钟声的态度,马建功向厂党委提议将钟声押回分厂批斗一次,肃清他在分厂的流毒。至于钟声的党籍,肯定是开除无疑。 一星期后,钟声被全副武装的公安人员押回红星分厂。站在卡车上的钟声脸色苍白,眼圈青黑,被强制地低着头。他的胸前吊着一块巨大的牌子,上面写着“顽固不化的现行反革命分子钟声”。车身上贴着白纸黑字的横幅标语:“彻底批判钟声的反革命罪行,肃清钟声的流毒!”钟声的名字上打了个大大的红“乂”。围观的群众反映并不一致,有人骂,有人吐口水,有人沉默,有人叹息。钟声视线的余光突然与车下周星的目光相遇,他激动了起来,拼命地要将头抬起,而且似乎想说点什么或是问点什么,但又说不出来。这时周星才发现钟声的嘴巴已不能说话了。他想说什么呢?周星正琢磨,突然子弟中学的一个学生喊了起来: “该死的反革命分子钟声,你老婆上吊死了,都是你害得。” 这个消息有如晴天霹雳,无情地在钟声的心灵深处炸开,他只觉得眼前一黑便昏了过去。阶级斗争当然不会因此而停止,经医生简单处理了一下后,声势浩大的揭批声讨大会仍然继续;但一切都浮于表面,没有什么实质性的收效。整个批斗大会中,钟声有如没有知觉的木偶人任人摆布,始终没有说一句话。他的脑海中不断浮现的只是妻子和儿子的影子。他什么苦难都能承受,唯有妻子和儿子的不幸令他痛苦不堪,有如万箭穿心。 马建功又建立了自己的功绩,不久他得到了提拔,从一个保卫科长提升为分厂的厂长。也是不久,法院贴出了布告,现行反革命分子钟声被判处有期徒刑十五年。又过了不久,监狱传出消息,罪犯钟声抗拒改造三次自杀;第三次上吊自杀时,因发现晚了一步,救下后大脑缺氧,钟声成了失去记忆不能自理的植物人。至于那个孤儿钟国强,最终被钟声在北京的大姐钟鸣接去抚养了。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街头巷尾开始有人偷偷地谈起了“四人帮”这个话题。工人们在一起时,会悄悄地议论邓小平复出时制定的工业七十条有道理。还有一件很有意思的事,那天,周星很晚下班回家,听见街道上的孩子们一边跳橡皮筋,一边唱着新童谣: 橡皮筋,我会跳,莫把鞋子跳破了, 公交车子破又少,没鞋怎能把路走。 橡皮筋,我会跳,莫把衣服弄脏了, 脏了难得有水洗,半夜三更把水挑。 橡皮筋,我会跳,别把肚子跳饿了, 油盐柴米都定量,鸡鸭鱼蛋梦中找。 第108章 橡皮筋,我会跳,碰上老天下雨了, 屋里屋外都是水,大街小巷把船摇。 橡皮筋,我会跳,不要跳到天黑了, 晚上经常要停电,爸妈摸黑把我找。 橡皮筋,我会跳,跳着跳着长大了, 立志建设现代化,幸福日子早来到。 第31章路迢迢患难情真失忆人冤案终直 二路无轨电车是南城市南北交通的主干线,线路长乘客多是该线路的特点。由于线路总体运行的不正常,丁小薇的车跑到终点总站时,食堂的饭菜还没弄好。每到中午时分,坐在驾驶室中的丁小薇便有低血糖的反映,手脚发软无力,身上直冒虚汗。她本可以在站里等上一刻钟便可解决饥肠辘辘的问题,可一看到站上那么多候车的乘客便于心不忍;算了!还是接上再跑一班吧,乘客们不也是饿着吗,饿我一个比饿大家好。来回跑一班车要一个多小时,回头肯定要吃冷饭,但有什么办法!谁叫自己干的是公交司机的行当。 满载乘客的双节通道电车摇摇晃晃地驶入了宽阔的三叉路口,再过五分钟又要进终点总站了。这是一辆南京造电车,驾驶室的门是朝车头前开的。丁小薇减速拐着大弯穿越三叉路口,还差一点就完成穿越进入正道了。就在这时,一辆来自青峰岭煤矿的东风大货车,风驰电掣般成丁字型的向电车的左侧直冲过来。开货车的青年司机张猛子喝了点酒,又急于拐入电车右侧的北郊大道,他便强行抢道想从电车头前先行穿过,结果形成了危险的势态。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丁小薇面临两种选择,如果刹车,货车便会撞向驾驶室左侧,自己可能十分危险;如果继续前进,货车便会撞向电车左侧的腰部,那车中满满的乘客就会有许多人遭殃和负重伤。情况刻不容缓不容思索,丁小薇猛一踩刹车,电车急停了下来。也就在同时,开货车的张猛子赶紧将方向盘向左一摆,避免了车头相撞,但货车的后车斗将电车驾驶室撞开,车斗右侧一个挂钩却钩住了丁小薇的左裤腿。由于张猛子没有停车,而且继续从电车头前超越过去,丁小薇被挂钩从驾驶室拖了出来,先露出来的左小腿被夹在两车体中挤压了一下。货车终于超越了过去,在北郊大道口才停下来。车上的乘客平安无事,可丁小薇却倒在了地上的血泊之中;她身体不远处是从左小腿撕下的肌肉,和一段十二公分长的左小腿胫骨。这时,肇事司机张猛子却丢下车逃走了。…… 昏迷中的丁小薇早已感觉不到伤口的疼痛,左小腿肚上的肌肉几尽撕去,整个左小腿仅由一根细细的腓骨和一点点皮肤与肢体连接着。她觉得自己的躯体像一只陀螺在不断地旋转,向一个无底的深渊跌去;四周漂浮旋转着怪异而狰狞恐怖的各种形体和色彩,不时还会掠过已故亲人的面孔,传出恐怖吓人的地狱之声;紧接着又是更令人毛骨悚然的黑暗和冷寂,没有一丝光亮,没有一丁点儿声音,身体的血液在如冰的寒冷中就要停止流动了。丁小薇微弱的思维在问自己:“我难道死了么?难道真有阴间和地狱?阎王爷啊,我可不能死!我还年轻,求求你,放我回去吧!爸、妈,快来救我!你们帮我求求阎罗王放我回家,周星和两岁多的女儿还在等我回家呢。又过了一会儿,丁小薇微弱的思维活动也停止了,只有心脏还在蹦跳挣扎,不肯放弃这年青的生命。 纪天成主任大夫在手术台上忙了一上午才下来,在家中才扒了几口饭便被人请到了门诊部抢救室。在“知识越多越反动”的年代,有能力又肯钻研业务的人太少,因此,这位四十不到的纪大夫成了骨科的顶梁柱。他高高的身材结实的身板,为他肩负重任提供了可靠的根本。纪天成瞪着乌黑略显儿童纯真的机敏大眼仔细检查了丁小薇的伤口,皱起了眉头说: “谁是家属?情况不太妙!十二公分长的胫骨缺损,腓肠肌大面积缺损,可能要截肢,现在立即通知家属。”他突然又怀一线希望地问助手:“对了,那块断下的十二公分长的胫骨还在吗?如果在,保住小腿的希望就大了。” “没有!病人送进来时,没见任何人带什么碎骨进来。”回答的是值班护士长。 纪天成失望地摇了摇头说:“完了!因现场抢救的人员缺少最基本的医疗卫生常识,而导致严重后果的事又发生了。真可惜!那段保贵的胫骨一定丢弃在马路上。没办法,现在只有通知家属准备截肢了。” 纪天成本想让自己的助手与家属谈病人截肢的事,最终又决定亲自来谈。他将清理创伤面的剩余工作交代给助手医生,自己便走出手术室。与他见面的竟是一位三十多岁的女同志,是闻讯匆忙赶到的丁小薇的姐姐丁大妹;同时赶到的还有市公交公司安全服务科和车队的领导。纪大夫用询问的眼色看着丁大妹问: “你是?” “我是伤者的亲姐姐。”大妹说。 “她爱人怎么没来?”许多事情要他定夺签字的。”纪大夫说。 “她爱人的工作单位太远,有二十几里路,还在红星机械厂地区。我们已经让他弟弟周明去通知他赶来。”丁大妹说。 纪天成大夫很直接地说:“病人伤势很严重,失血过多正在输血。从目前的情况看,病人生命暂时不会有什么危险,但左小腿可能保不往,必须截肢。这么大的事,你做姐姐的能作主吗?” “什么?要截肢!这可不行,这么年轻就少了一条腿,今后还怎么生活?不行!绝对不行!”丁大妹的泪水夺眶而出,一把拖往纪天成说:“纪大夫,我求你了!无论如何要保住她的腿。我就这么一个妹妹,她女儿才两岁多呀!纪大夫,不能截去她的腿呀!求求你了!” 就在这时,周星含着泪一阵风似地刮了进来。“截去她的腿”五个字有如五道霹雳闪电撕开了他的胸膛,无情的火蛇在舔吸他心中的热血。他大脑突感一片空白,接着又掀起滔天的巨浪。抵御不往袭击而失控的周星,一会儿要冲进手术室去替丁小薇受罪,一会儿又哭嚎着揪往刚赶来的肇事方代表,要寻仇那肇事逃走的司机。这些失控的举动被大家费了好大气力才劝止住。这时纪大夫对周星说: “小周同志,你应该坚强些,理智些。现在丁小薇还没有真正完全脱离危险,仍然处在昏迷状态。目前,我们只是做了清理创面的处理和脱离危险的抢救工作。你应该很好地配合医院才是,任何不冷静不理智的行为都是不利于治疗的,你说是吗?” 周星点了点头,期盼地望着纪天成大夫问:“我爱人一定要截肢吗?上海不是有断肢再接的医术吗,我们为什么不争取一下,那怕只有百分之一的希望。” “上海是可以断肢再接,可小丁的情况不同,她左小腿胫骨缺损的十二公分丢在事故现场没有捡回来,拿什么去接?还有,她小腿的肌肉和皮肤也大面积缺损,这些问题都是很严重很难处理的。” 周星毫不放弃,又对纪天成说:“纪大夫,肌肉和皮肤不是可以移植吗?可以将我的皮肤和肌肉移植到小丁身上。还有,我以前曾听说老中医用柳树枝和狗骨代替人骨,我们为什么不试一试?中国的传统中医宝库有许多好东西好办法,不可以中西医结合治疗吗?” 纪天成耐心地说:“医学是科学,来不得半点虚假,道听途说的东西不仅不可信,还会误大事。人体有排异性,就是排斥本体之外的肌肉、皮肤、骨骼等等;人与人之间尚且如此,狗骨和柳树枝就更不行了,至少目前还不行,我没有见到过成功的先例。” 周星的泪水又在眼眶中转了起来。纪天成是十分同情和理解眼前这位年轻人的,他考虑再三后又说: “目前上海有个尚未完全成熟,还未全面临床使用的新技术,这技术在国际上也是先进的,是显微外科中的带神经血管游离腓骨移植术。手术可能要在几年中分步骤完成,而且具有一定风险,你敢做吗?钱、时间、精力、失败的风险,你可以先别回答我,考虑清楚了再回答。当然,这也是保住腿的唯一办法。” 周星激动了起来:“这还要选择吗?只要有万分之一的希望,我决不放弃!” 这时,丁小薇从手术室中推了出来,周星和纪天成迎了过去。 由于长期的政治运动,医院和其它行业一样没多大发展,破旧不堪的住院部床位高度紧张,即使像丁小薇这样病危的病人也不得不安置在过道走廊上。值得庆幸的是,这年代的人们物质上虽然什么都缺,唯独不缺百姓之间浓浓的人情味和爱心。探望的同事、领导、邻居和朋友络绎不绝,送来的营养食品床头都堆不下了,以至不得不采取谢绝的措施。单位派了专门值班的护理,等待病情一稳定就前往上海治疗。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办公事也要求人送礼了,否则你得到的总是没完没了的“研究研究再说”,或者是“政策就是这样规定的,你不服可以去上告。”周星不信,也没碰上过这档子事,但既然有人提醒了自己,总得考虑考虑。周星和弟弟周明合计了一下,自己的生活圈子中实在不认识处理这种交通事故的干警。你还别说,真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人有人路,蛇有蛇道,这时貌似平常的狗子自告奋勇地说; “我有个朋友叫徐正义,是市交警大队的一个科长,是专门处理死亡事故的。他虽然不管丁小薇的事,但忙还是可以帮得上的。” 第109章 “你和他关系怎么样,会不会买你的账?”周星问。 “关系还可以。我们常在一起吃吃喝喝,他还帮我拿回过好几次被缴的自行车,有时还把警服和指挥旗借给我,和我拦车到远郊去钓鱼玩。” 周星眉头一皱又问狗子:“他这么大胆,警服和交通指挥旗也敢乱借乱用?” “这有什么!小菜一碟,你真是少见多怪。老徐这人味口蛮大,蛮滑头,别人不知道我可知道他。这家伙,别人送的礼少了就全部上交,表示自己做官清廉;送的礼多就全部收下,从不打收条,但忙还是会帮的。”狗子吹上了劲,把手往腰中一拍又说:“讲你不相信,老徐连五四式手枪都借给我拍照,过了三四天才还给他。” “他是交警,哪来的枪?” “他的弟弟徐仁义是刑警。”说到得意处,狗子从口袋皮夹中拿出一张照片给周星看。 周星瞧了瞧照片,觉得实在可笑,坐没坐像站没站像的狗子虽然穿了警服挎了手枪,却一点儿也不神气,样子滑稽得很,不说像坏人吧,至少不像是人民警察。 第二天狗子同周星去找徐正义,碰巧老徐去长运公司处理死亡事故了,他俩只得追踪到了长运公司。长运办公楼前停了标有公安标志的两辆白色面包车,三辆吉普和许多三轮摩托。车上的警报装置在“哇!哇!”地鸣叫着;车下许多干警正在追捕四散而逃农民装束的人群,给人如临大敌的感觉。被抓住的人只要稍有反抗便要挨上一警棍。一个瘦小伙子从周星身边逃过,没逃多远还是被抓住了。他不肯进警车,徐正义掐住他的后颈用力推了一下,这青年额头撞在车门框上立即起了一个大鹅公包。但是,这青年还是不肯进车,徐正义又用电棍击打了一下,这青年失去反抗力终于被塞进了车中。一位青年女农民哭嚎着拒不进车,她用双脚死死顶住车身叫道: “你们还有人性吗?天下还有公理吗?我丈夫被汽车压死了,还要抓他的亲属,老天爷,你开开眼吧!” 这女人的一声呼喊让周星的心脏猛地收缩起来,几乎要跳出自己的胸腔。女人终于被强行塞进了吉普车中,她竟又顽强地站了起来,骂不绝口。徐正义毫不犹豫地用电警棍对女人的额头点击了一下,女人终于无声无息地瘫坐在后座上,不再反抗和嚎叫了。徐正义得意地笑了,旁边另一位干警羡慕地问: “老徐,你的电棍怎么这么好使!我的电棍点下去怎么就没有反应?” “你会用嘛?苯老朱,不信咱们换一换,到我手中一样好使。”衣冠不整的徐正义说。他的帽子歪戴,领章不知什么时候也只剩一边。 徐正义换过电警棍,顺手拖过一位刚抓住的青年农民,就在他身上试了起来。那青年本能的往后一退,但还是被点击了一下,然而没有反应。徐正义眉头一皱“咦!”了一声,便在电棍上调弄了一下,又再次去电击那青年,青年终于被电打得叫起“救命!”来。高兴得意起来的徐正义还想玩玩,被其他干警制止了。 这时场面已逐渐平静下来,狗子想凑过去找他,周星却改变了主意。他拉了拉狗子说: “我们走,我不想和这种人打交道!小薇的事故处理就听天由命吧,我相信世界上好人总是多数。” 狗子还想说什么,周星堵住他的话头说: “你什么都不用说,天塌不下来!我们走。” 周星走时还听到徐正义在对下属说: “留下死者父亲,就是那个七十多岁的老头儿做谈判代表,他什么时候同意我们的事故处理方案,什么时候放人。这些乡下刁民,真不知天高地厚,压死了人就不得了啦!几十号人进城发脾气讲条件,还敢扯下我的帽徽领章,说我不配做人民警察;今天,我就让他们尝尝我这个警察的滋味。……” 周星的心中掠过一道阴影,他不愿听下去,也不愿低头求这种人,便头也不回地走了。走在街上的周星,突然发现空气在瞬间凝固往了,沉闷的大气中传来撕裂亿万中国人心肺的哀乐声,伟大领袖毛主席逝世了!一年之中倒下了三棵参天大树,周星从心底涌出了一股哀泉,这冰凉的泉水是透骨的、悲伤的、沉重的、忧愁的、怀念的、是文字无法表达的。 由于丁小薇还在治疗之中,交通大队决定将事故的分析和处理,留待治疗结束后一并结案。经纪天成大夫的帮助,丁小薇就要转上海市新华医院骨科继续治疗。临到出发,周星才发现自己是如此的贫穷,经济上竟没有一点儿积蓄,经不起任何天灾人祸风风雨雨。有什么办法呢!长期低薪又没有长工资的机会,谁家又能好到哪去呢? 到了上海新华医院才知道,丁小薇的保腿治疗确实是一场旷日持久的外科康复战争,显微外科带血管神经游离腓骨移植术引进后的病例并不算太多,成功和失败都有可能。医院骨科的郝主任大夫对周星说: “这手术要分几年进行,今年进行创口大面积植皮,保护好创面。所用皮肤必须从丁小薇的大腿上揭取成活率才高;明年又得从她的右肋下带血管、神经取下一大块肌肉,移植到她的左小腿肚上,弥补大面积缺损的腓肠肌;第三年又得从她的右小腿取下一大段腓骨,带血管、神经游离移植到受伤缺损的左小腿上。在这众多的手术中,不仅造成身上多处伤痕累累,而且不能有一次失败,不能让被石膏裹住的伤腿关节硬化。即使是这些关卡都过了,还得戴上沉重的不锈钢保护支架,撑着双拐一步步练习行走,等待移植的骨头增粗后,才能考虑丢掉拐杖,丢掉保护支架独立行走。不出意外的话,整个康复过程约要五年左右。” 郝主任大夫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他从周星的眼中看到了深深的忧虑和无边的痛苦,期望和深爱的泪花直在眼眶中转动。古人说:“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也”,周星夫妇面前横着的就是难以逾越的“蜀道”。年轻人的泪终于沉重地滴落下来,沉重得足以将地面砸个坑。他,真希望受伤的不是小薇而是自己;他,真愿意替小薇上手术台,替她承受一切的苦难,不惜自己的生命,哪怕是千刀万剐。 郝大夫接上说:“小周,我理解你的心情。前面我跟你说了那么多困难,那是我们做医生的责任,必须把每一个环节、每一个困难都考虑到,并且告诉患者和家属。但是,我们还是有一定把握的,至少在你们之前我们已有数例成功的经验。世界上许多希望是要人们去努力争取的,不争取就什么希望也没有了。鲁迅先生不是说过:‘地上本来没有路,路,是人走出来的。’我们都必须有一种披荆斩棘前进的精神,才能将许多梦想变成现实。” 周星抹去泪水冷静地说:“郝大夫,我能做些什么?” “能!在精神上你要鼓励她、支持她、关心她、让她树立起康复的信念,让她觉得自己不是孤独的,身边有挚爱的人和可爱的女儿;在物质上做好后勤和加强营养;在医疗上积极配合,特别要注意帮她经常活动踝关节,不让它僵化。” 又要上手术台了,紧张的丁小薇不寒而栗。周星温柔地轻声地安慰她、鼓励她,把女儿的照片给她看,把亲人们的来信一封封念给她听。 手术下来的小薇不能喝水,周星就用棉签沾水一遍遍地去滋润她干裂的嘴唇。 丁小薇没味口不想吃东西,周星变着法子改善营养品的口味一口口喂她吃。 丁小薇不能自主地大小便,周星就用便盆帮接。 为了防止小腿打石膏后引起的踝关节硬化,周星每天要帮她进行人工辅助锻炼。 丁小薇寂寞了,周星就把白天上街采购营养品时所听到的大上海的新闻讲给她听,并时常送上些小礼物。 白天病人家属不能呆在医院,周星就省下钱为小薇买了半导体小收音机,为她解除寂寞。丁小薇喜欢听周星唱歌,周星每天都为她轻轻地哼上几曲。 有一天丁小薇说:“周星,你不是懂点作曲吗,为我们自己写首歌吧。” “好!我明天就带来。” 第二天傍晚病人亲友探视时,周星真的把写好的歌带来了,歌名叫《爱的真情》。他把曲谱放在丁小薇手中,自己轻轻地唱了起来: 女人是朵花, 可爱,不可摧残它。 是鲜花把世界装扮得更美丽, 是女人,让我们拥有幸福的家。 月亮,把光辉灿烂留给了太阳, 自己只在黑夜献出温柔的光华。 女人是生命之水, 高山巍峨雄伟, 没有大海的拥抱, 地球也会荒化。 爱花吧! 是呵护,不是誓言。 惜花吧! 是浇灌,不是践踏。 让爱的甘霖滋润大地, 滋润你、我、他。 有爱,就有美丽, 有真情,就有报答。 一曲《爱的真情》把丁小薇感动了,把女病房的病友感动了。护士不知从哪儿借来了吉它,周星的清唱变成了余音缭绕的吉它弹唱。护士长说: “小周,大声点唱没关系,现在是探视时间,动听的音乐有益于病人健康。” 不知什么时候,女病房的门口悄悄地围上了许多男病友。歌声驱散了病魔带来的痛苦和寂寞无奈,引来了一阵阵的掌声。 就在这时,丁小薇小小的半导体收音机中传来了爆炸性消息:以华国锋为首的党中央一举粉碎了“四人帮”,拨乱反正,振兴中华的日子终于来临了。 第110章 大家激动了起来,周星接过收音机,特意为病友们调大了音量。 此时此刻,周星不禁想起了钟声和艾丽华那个已经破碎的家,他们的冤案会不会重新审理呢?小国强会不会终身背着反革命小崽子的包袱呢? 在南城市红星机械厂机修分厂,普天同庆粉碎“四人帮”的厂宴从大会堂直排到篮球厂。这么隆重盛大的宴席,在建厂史上是第二次。第一次是在粉碎林彪反党集团后,低薪的全国职工、干部普遍加了一级工资,举国上下欢庆了一番;现在粉碎了“四人帮”,低薪的中国人民又加了一次工资,这自费的欢庆大聚歺自然要搞。加薪和政治变故结合得竟是如此完美,当然,这也是安定之举。 主持盛宴的是满面红光的马建功。他发胖了,比以前更福态了,肚子又大了一圈,那眯缝的小眼高深莫测,再看不到黑眼珠。马建功练就的饮酒海量也真可谓天下无敌。常言道,人逢喜事精神爽,低薪职工加一级工资,大权在握的马建功属于有特殊贡献的人,工资加了二级半,他能不高兴吗?你瞧,他春风得意摇摇晃晃像个不倒翁似的,一桌一桌给大家敬酒,决不虚空一桌,而且每杯必干。他的夫人担心地劝道: “老马,你少喝一点行吧!已经三斤白酒下肚了。” 马建功一把推开老婆说:“你走开!简直是妇人之见,为人民服务就要彻底,与职工同乐就要真心。” 此时,在场的不少人想到了因反对“四人帮”而家破人亡的钟声,但没人敢说。马建功当然也想到了,但不想说,更不希望钟声的冤案平反昭雪;因为,他的功成名就正是建立在钟声家破人亡基础上的。 在北京,钟声的姐姐钟鸣正和丈夫慕容秋针锋相对地斗争。慕容秋这个瘦高的知识分子往上推了推自己的眼镜,激动地说: “钟鸣,你到底还想怎么样?难道不把我们家也搞得家破人亡你就不罢休?上次你把钟国强接来抚养,弄得我被组织上赶到‘五•七’干校去锻炼改造,现在又要去为你那个弟弟告状申冤,你就不怕惹火烧身吗?你以为自己是谁呀!平民百姓,小兵一个!你那当官的父母都早见马克思了,人走茶就凉,谁来帮你说话?谁来给你撑腰?” 小国强依偎在姑姑身边,钟鸣紧紧地搂住他,毫不妥协地对慕容秋说: “慕容秋,我想干什么不是说得很清楚了吗?我要为弟弟钟声昭雪申冤,要坚持真理!小慕,你还是共产党员吗?如果你还没有忘记共产党人的誓言,就应该为真理而斗争。你怕家破人亡,可钟声已经家破人亡了,你却无动于衷,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明哲保身。当然,有一点你说对了,我是平民百姓,普通党员;但是,你不用担心,得道多助,失道寡助,这个世界自然会有人主持正义为钟声说话。” 慕容秋不愿听钟鸣的慷慨陈词,便打断她的话:“好!你有水平,我讲不过你,但我要提醒你,要相信当地的党组织,该落实政策的,他们会去落实。别以为你什么都对,以为自己是救世主。你对整个案情知道多少?你能保证钟声就没有其它问题?万一他还有其它问题,你不仅救不了他,还会把自己牵连进去!” “你是这样认为的吗?说到底,你还是怕牵连自己。告诉你吧!慕容秋,钟声是个共产党员,和我从小一起长大,一起接受革命教育,我太了解他了。为他申冤我不怕,如果你怕,我决不牵连你。人各有志,你怎么打算都行,反正我是铁了心。”钟鸣说到这儿掏出一封信丢给慕容秋,又补充说:“这是南城红星机械分厂幼儿园范玉凤阿姨寄来的信,你自己看看吧,难道我们的觉悟还不如一个普通工人?” 慕容秋展开信,不甚工整的字,认真地排在他眼前: 钟鸣同志: 您好!小国强在你的关怀下一定更好了。我很想念这孩子,幼儿园的孩子们也 想他,如方便的话,寄一张国强的照片给我好吗。 在此,我有一件极重要的事要对你说,现在“四人帮”已经被粉碎了,钟声当 时是因为书写反“四人帮”的标语被判刑的,理应平反昭雪。我们单位不少同志暗 中都讨论这件事,但没人敢牵头提出。前不久,我抓住一个机会向马建功厂长(当 时负责处理此事的保卫科长)提起为钟声平反的事,他却说:“钟声的事情很复杂, 不是我管得了的。我现在是厂长,只管生产。”又说:“如果你有兴趣,你就去找有 关的公、检、法部门申诉吧。”听了马建功的话,我很生气,就写了这封信给你。 钟鸣同志,你弟弟钟声是个好同志,为了反“四人帮”家破人亡,自己也成了 不能自理失去记忆的人,很惨啊!难道我们忍心让他的冤案永远石沉大海,让小国 强永远做一个现行反革命的后代?钟鸣同志,失忆的钟声不会说话了,可我们会说 话,正义和良知需要我们说话。你生活在首都北京,又是老干部的后代,同时,你 又是钟声的姐姐,…… 慕容秋没有把范玉凤的信看完,也不想看完,他把信往桌子上一丢说:“好了,说到底你是铁了心要管这件事。我说服不了你,你也说服不了我,但我不愿受牵连,到头弄了个被打翻在地还要再踏上一只脚,永世不得翻身。我们各走各的路算了。” “你这是什么意思?”钟鸣问。 “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当然,现在你还可以选择,要么我走,要么你去救你的弟弟,那个如同废人一般的弟弟。”慕容秋冷漠地说。 钟鸣气得脸色铁青,她发现小国强眼中闪着泪光,用一种期待的目光在望着自己。同时,她又想起了自己还在读小学五年级的儿子,许多未知的矛盾和困难在等着她。最后,她横下一条心直接地问慕容秋: “你的意思是离婚?” “可以这样理解,但你可以选择,我是迫不得已的。”慕容秋回答时故意背朝着钟鸣,他怕看到钟鸣火一般灼人的大眼睛。钟鸣此时反而冷静了,她收敛起愤怒,平静地说: “离吧!道不同不相为谋,我今天才真正认识了你。” 大雁去了又来,来了又去;树叶绿了又黄,黄了又绿。大上海来了几回回,女儿小灵洁也一天天长高了。周星和丁小薇相依相偎着,在艰难的“蜀道”上走了一程又一程。路迢迢哇!只有路遥才能知马力。经过医院的努力和患者、家属的极力配合,丁小薇闯过了一道道风险难关,越过了一条条激流险滩,终于手术成功康复在望。她带上了沉重的不锈钢保护支架,眼下还不能行走。一天傍晚探视时,丁小薇悄悄地对周星透露自己的心事: “大上海来了这么多次,但我从来没好好玩过一下。学开电车那年我跑的是军工路那条线路,大家一心扑在学习上,学习结束便回去了,大上海啥样也不知道;现在连续几年来上海治病,每年呆二、三个月在上海,可日子都在医院的病床上度过的。我真想看看外滩,逛逛城隍庙,逛逛第一百货商场,看看大上海。” 周星默默无言地把小薇的话记在心上,他去找郝大夫商量此事,郝大夫笑了笑说: “这好办,我们出个证明给门卫,明天你去打一辆出租车,到这些地方游一圈,估计有三、四十元够了。你就满足丁小薇的心愿吧,我们医院支持你,这也有益于她的康复。” 第二天是个晴朗的好天,出租车司机非常理解地放慢车速在外滩、南京路上行驶,并一路给周星夫妇做导游讲解。车来到了上海市第一百货商场的门口,丁小薇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激动,提出进商场逛逛。周星便将双拐递给小薇,扶她出了车门。长长的医用白纱布悬吊着装有保护支架的左小腿,身体的重力都压在右腿和双拐上,短距离走走还问题不大,走长了路就难以胜任了。周星说: “小薇,让我来背你吧,你不能走这么远的路。” “不!我要自己走,也好锻炼锻炼,实在走不动时再说。”丁小薇拒绝了周星的帮助。 好多年没有逛过商场了,更没有逛过这全国闻名的上海一百商场,丁小薇自觉目不暇接,情不自禁地对周星说: “我都觉得眼睛不够用了,不知看哪儿好,眼睛转起来也像笨了许多。” 丁小薇在看着琳琅满目的商品,顾客也不时用余光打量这商场中唯一的伤残顾客。小薇突然高兴地叫了起来: “电梯!电梯!周星,我从来没乘过电梯,我们乘电梯上楼去看看。” 那是一架传动带式电梯,为了安全周星提出:“小薇,还是让我来背你上去,这样安全些。” “不!我要自己走上去,你放心,不会有事的。” 周星劝不住固执的小薇,只得依了她。他小心翼翼地搀扶着丁小薇总算安全地踏上了电梯才松了口气,小薇也兴奋不已。电梯徐徐地把乘客送往尽头,就要到二楼的楼面了,丁小薇突然失去了平衡往后一倒,周星赶紧搀扶住双拐脱落的丁小薇。如在平地,周星凭自己的力量足以将丁小薇托起,可电梯是在运行当中,加上周星为扶住小薇右脚不自觉地后移了一步自己也踏空了,结果俩人都跌倒在电梯上。电梯上立即引起了一阵骚动,特别是周星的心几乎悬了起来。他宁可自己摔一百次跌一千次,也不能再让丁小薇有半点闪失。情急中他也没想出什么好办法,立即用自己的身体抵住倒下的丁小薇,不让她滚下去。 第111章 周星后面的乘客赶紧帮助周星稳住了身体。就在这短暂的几秒钟混乱中,电梯还是把仍坐在地上的周星夫妇送到了二楼的楼面。紧张的周星仔细为丁小薇检查了一下,老天保佑,幸好是虚惊一场,没有造成任何后果;但丁小薇腿都吓软了,扶到顾客的休息长椅上坐了许久,才拄着双拐重新站立起来。周星心疼她,又不愿破坏她的雅兴,便说: “小薇,还是让我来背你吧!我从小劳动惯了,有的是力气,不会太累的;真到累时,我们可以歇一下嘛。你要知道,刚接好的腿是不能出半点差错的,否则就会前功尽弃。” 望着周星焦急而真诚的目光,丁小薇感动地接受了周星的请求。于是,一百商场出现了一对特殊的顾客,一个年轻人满头大汗地背着伤残的妻子,攀登了一层楼又一层楼,走过了一列柜台又一列柜台。他不愿意放过一节柜台,决意让妻子尽饱眼福。总不能光看不买吧,周星一次次的催促道: “小薇,你看中了什么?只管买,我带够了钱。给你自己,给孩子,给爸妈买点什么。” 丁小薇和大多数女人一样,喜欢逛商场,喜欢买新鲜的东西,特别喜欢漂亮的衣服。这是在大上海呀,那些新款式的衣服早令她怦然心动,那些美丽的时装模特似乎都在对她说:“小薇,买套回去吧,多漂亮的衣服,机会难得啊!”然而丁小薇没有回应,因为她早已感到周星头上的汗珠正一滴滴地滴在自己的手上,他背上由汗水透出的热气直导入自己的心房。她还能要求什么呢?现在每增加一点重量都会让自己不安一辈子,于是,她口是心非地一次次对周星说: “这东西不好看。”“这衣服我不喜欢。” 周星终于悟出了丁小薇的心事,便将她从背上放下来说:“小薇,我明白了,你是怕我累死。告诉你,我是累不死的,身体棒着呢。如果你什么都不买,我就不走了!” “好!我买。” 丁小薇知道周星的个性,便在不同的柜台上先后买了些轻便好带的东西。她先买了两条手绢,替周星把额头上的汗水擦干净,又为女儿灵洁买了些外衣上用的动物贴花,还为老人买了顶帽子和围脖。周星不解地问: “你怎么不为自己挑点什么?” “没有合适的。再说,我成天不是呆在医院就是呆在家里,腿又是伤的,有好衣服也穿不出去。” 周星不听丁小薇的解辩,也不多说,而是一边搀扶她缓慢地行走,一面注意她的眼神。他终于发现小薇的目光留恋地停留在一套新款的绣有胸花的春秋衫上。周星立即叫售货员拿过来,不由分说地给小薇试了一下大小,感觉良好后便买了下来。用同样的办法,他又给小薇买了一双皮鞋和其它一些东西。小薇说: “周星,我现在腿还没好,皮鞋就不用买了。” “不!要买,这是对康复的信心和祝福,一定要买!”周星毫不犹豫地决定了。 终于逛完了上海一百商场,周星小俩口要回去了。他背着丁小薇,胸前悬吊着众多的商品,小心翼翼一步步慢慢地下着步行楼梯。为了安全,他放弃了舒适的电梯。尽管周星特意地压抑控制着自己,丁小薇还是听到了周星沉重的呼吸;周星也隐隐地感到了小薇的心跳。趴在背上的丁小薇从周星的颈背上闻到了自己熟悉而又久违的男人气息,想起了往日幸福欢快而难忘的时刻,不禁有些内疚,觉得自己欠周星的情太多。她用眼睛溜了一下四周,看看没有外人,便柔声地问: “我们都好久没那个了,你想吧?” “什么那个?”一时没悟过来的周星问。 “呆瓜,就是夫妻生活呀!”小薇嗔怪道。 “想啊,想死我了!哎!车祸一来,有如洪水汹涌而至,这些儿女情长之事只得放在一边了。”周星稍停又说:“不过……” “不过什么?你说呀!”丁小薇想听周星的下文。 “昨天晚上我做了一个美梦,梦中我搂着一个美人,把身上存放许久的子弹全都射到她身上去了。”周星神秘地说。 “什么!你梦见了别的女人?还把子弹射到她身上?”丁小薇生气地在他颈脖上掐了一下。 “哎哟!掐得我好疼,我话还没说完呢!那个美人就是你呀!人家做梦想你还不可以吗?幸好我还没梦见别人,否则,不给你掐死才怪呢!” 丁小薇只觉一股热血从心头涌起,她动情地在刚才掐过的地方,在周星的耳根吻了起来。…… 光阴似箭,日月如梭,丁小薇遵照医嘱在家中疗养,等待最后的康复。一个星期天,周星一家三口正在十一平方米的多功能居室中吃中饭,突然门口进来一位不速之客,他就是上海新华医院骨科的郝大夫。他到南城来开会,顺便来探望他的病人。这位白白净净的中青年主任医师站在房门口呆住了,他万万没想到老区的人民生活是如此地艰苦,没有厨房,没有客厅,床前用两个小方凳临时架上一块三合板便是餐桌。周星赶紧给郝大夫让座,可他自己也不知道叫客人坐什么地方好;最后,还是客人自己坐在了床沿上。 郝大夫仔细地看了看丁小薇最近拍的x光片高兴地说:“很好!你们看,移植的腓骨不仅成活了,而且增粗了许多。从现在起,丁小薇可以丢掉保护支架,逐步练习行走了。” 周星还是有点担心地问:“郝大夫,不会出什么问题吧?” “不会!趁着今天我在这里,现在我们就到屋外去练习。”郝大夫十分肯定地回答。 于是,在郝大夫的指导下,在丈夫、女儿期望的目光中,在众多邻居的鼓励下,在这条古老的孙家井街上,丁小薇一步,又一步地迈出了自己人生新的步伐。 成功了!我们都成功了!郝大夫,这位毛泽东时代成长起来充满革命人道主义精神的好大夫,只坐下擦了擦汗水,吃了两只桔子,毫无索取地又匆匆踏上了新的征途。周星一家望着远去渐小的背影,刻在心中的却是永恒高大的形象。 丁小薇的交通肇事也终于顺利结案了,一切公事公办,无须送礼。负责该案的交警中队长还专程到周星家中探望了丁小薇,他表示了自己的祝福,同样没有任何索取,只吃了两粒喜糖便匆匆地走了。这,就是毛主席教育出来的好干部,人们永远不会忘记他们。 红星机械厂又传出了爆炸新闻,钟声的冤案在他姐姐钟鸣的努力下,终于平反昭雪了。完全失忆而不能自理的钟声被送到了总厂医院的住院部。受尽苦难的钟声一夜之间成了反“四人帮”的英雄人物,探访的人们怀着各种不同的心态而去,又都失望而归。心中最矛盾、最复杂、又最不平静的人自然要数马建功了。他害怕钟声的回归,他是踩着钟声的脊梁爬上去的,但他又不能不去住院部看望钟声。还是他的老搭档铁杆兄弟杨秋三和蓝红兵最了解自己的上司,就在马建功一人躲在家中喝闷酒的时候,这二人不请自来了。杨秋三俩人顺手拖过靠背椅,各自斟了一杯酒。杨秋三把杯一举说: “亲不亲,故乡人,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废话少说,老下数,我们先干一杯。” 三人一仰脖子将杯中酒喝尽,还是杨秋三先开了腔: “我说马头啊,喝酒也不叫上兄弟们,即便是苦酒闷酒,我俩也是能舍命陪君子的。常言道: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再伤脑筋的事大家共同来解决,不比你一个人呆在家中苦思冥想强吗?我兄弟俩是你肚子里的蛔虫,你不就是为钟声平了反的事伤脑筋嘛,这有啥!一朝天子一朝臣,世事变迁谁能料得到?天塌不下来!只要做到三个字,我们便太平无事,官照做,福照享。” 马建功小眼一眨巴问道:“哪三个字?” “识时务。自古以来识时务者为俊杰,见风使舵是英豪,否则历史上怎会有三朝元老呢?我们也可以顺应潮流嘛!‘反潮流’也好,顺应潮流也罢,不都就为了图个前途吗。”杨秋三得意地说。 “你能不能具体点,我们下一步该怎么做?”马建功说。 “两点:第一,把所有的账都算到‘四人帮’身上,在分厂轰轰烈烈地掀起批判‘四人帮’的高潮;第二,用最大的热情来关心钟声。我们应该这样……” 马建功听着听着,连连点头。 马建功最担心的就是钟声是个清醒的明白人,尽管听说钟声已经失忆不能自理,他还是放不下心来。第二天,他和杨秋三、蓝红兵买了一些水果、营养品之类去总厂医院住院部,明则探望钟声,实则探探虚实。他们轻轻地推开钟声的特殊病房,只见一个消瘦的人面朝窗背朝门直挺挺地坐在床沿上。他似乎对门口的动静没任何反应,仍然直视着窗外的蓝天白云。洁静的病房中十分静谧,静得能听到细微的呼吸。床头柜和小桌上堆放了许多水果、营养品和鲜花。护士说: “如果不是院方阻拦,鲜花会摆满长廊的。病人受了太多的刺激死里逃生,精神和肉体都留下了难以弥合的伤痕,需要较长时间的治疗,需要安静。希望你们探望的时间不要太长,更不能刺激他。” 护士说完话出去了。马建功心虚得怦怦一阵乱跳,他尽量控制脸上的肌肉,让自己有个笑脸,又绕到钟声的面前,温柔地说: “小钟,我们三人代表分厂全体职工和干部看你来了。” 他说这话时,真害怕钟声会喷自己一脸的口水,因为在审讯钟声的时候,钟声曾喷过他一脸的血水。 第112章 然而,他很快发现自己的担心是多余的,情绪便镇定了许多。眼前的钟声与以前的钟声判若两人,他的确没有记忆,没有意志,没有反抗,没有自理能力,分明像一个大婴儿,连语言能力也没有了。他苍白的脸上闪烁着一双纯净无邪与世无争的眼,那明亮的眼中包含着像天使一般永远快乐的灵魂。马建功终于彻底放心放松了,刚才还虚伪弯着的腰杆立即挺立起来。他瞥了同伴一眼,得意地笑着说: “完了!钟声算彻底完了,什么反‘四人帮’英雄?废人一个。官,还是我们兄弟当的。” 马建功得意忘形地掏出了香烟和打火机想点烟,被杨秋三禁止了: “我说马头,你没看见墙上的字吗?‘病房严禁吸烟!’你也太操之过急了,让我再来问他几句话试试。”杨秋三把腰一躬,亲热地凑到钟声面前问:“小钟,你还认识我们吗?你知道我是谁?” 杨秋三一连问了三遍,钟声竟像来自天堂的宇宙人一般,根本听不懂他在说什么。钟声最后对破坏自己宁静的三只嗡嗡叫的大头苍蝇无奈而讨厌地摇了摇头,这三只苍蝇却高兴地相互对视,大笑了起来。马建功一肚子坏水又涌上来了,他想捉弄一下眼前这个“白痴英雄”,又怕碰上外人进来,便打开病房门往外瞧了瞧才放心地缩了回来。他恢复了自己神气活现飞扬跋扈的本来面目,踱到钟声面前说: “钟声,我们反‘四人帮’的英雄呀,你不认识我了,我们可没忘记你呀!让我来告诉你吧,让我来唤醒你的记忆吧,我们三人就是抓你、审你、揍你的马建功、杨秋三和蓝红兵。你现在成了‘白痴’,我们却官越当越大了。你知道你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吗?你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家破人亡吗?我跟你总结了四个字:‘不识时务’。识时务者才是俊杰,才是英雄,像你,只能成为白痴一个。”马建功就地转了个圈又说:“话说回来,你现在弄成这个样子我也很同情你,老婆死了,儿子成了孤儿,够惨的了;但是,这能怨谁呢?怪你自己!”马建功又用手指点着钟声的额头说:“这辈子你是没指望了,下辈子好好学做人吧!我们三个商量了一下,为了平息民愤,也算是对你个人的补偿,给你破格加薪三级,你满意吗?” 对马建功的问话,钟声无动于衷,他那乌黑天真的眼睛一直在注视窗外纯净的蓝天、白云、阳光和飞翔的白鸽,对于金钱、地位、名利,他既听不懂,也没有丝毫的兴趣。 一直没有说话的蓝红兵插话道:“我说马头,你就别对牛弹琴了,你看他那个呆呆的样子,钱对他来说再多也没有用,加薪是加给别人看的,管他满不满意。我看时间也差不多了,我们削一个苹果给他吃,体现一下关怀就走吧。这傻瓜连吃饭穿衣都不会,活着和死了也没多大区别。” 钟声并没有听懂这三个人在说什么,但他像个大婴儿,能从直观感觉出来者不是朋友,不怀善意,便用幼儿般地警惕眼神厌恶地看了他们一眼。蓝红兵把水果削好了,马建功把水果拿了过来,别有用心地说: “让我来喂他吃,挺有意思的。”他把苹果凑到钟声的鼻子下说:“傻小子,先闻一闻香不香?” 钟声本能地张嘴想吃,可马建功却恶作剧地又将手缩了回去,不让钟声吃到苹果。他们一次、二次、三次地逗着钟声,并从钟声的失望神态中获得快乐。突然,钟声出乎意料地抓住马建功拿苹果的手,也不分什么是苹果什么是手,抓住就啃。马建功痛得哇哇大叫想把手缩回,可他越缩钟声抓得越紧,咬得越利害,直咬得马建功的手上鲜血直淋,直喊救命。医生护士闻声而来,经过好一阵慌乱,才将马建功的手解脱出来。马建功捧着伤手说: “这家伙好大的力气,甩都甩不掉。他妈的,不识好歹!我好心喂苹果给他吃,他却咬我的手。” 进来的人都乐了,护士却说: “不会呀!我天天喂东西给他吃、护理他,他挺乖的,像个大孩子。你一定是逗了他,惹恼了他!” 心虚的马建功再不敢吭声了。 几天后,马建功向分厂全体干部职工宣布,给反“四人帮”的英雄钟声加薪三级。正如他说的,这是做给大家看的,钟声需不需要无关紧要。 钱究竟重不重要呢?不知是哪位名人说的:“没有钱寸步难行,但人掉进钱眼里去了也不行。”古人亦云:“君子求财,取之有道。”粉碎“四人帮”后百废待兴,从红梦中惊醒的中国人民在古老的中华大地上正掀起一场天翻地覆史无前例的改革开放。在振兴中华奔向小康的大潮中,一部分人劳动致富了,但也有一部分人财迷心窍鬼迷心窍,被湮没在金钱、名利、地位、美色之中。当然,既是汹涌澎湃的大潮,就难免泥沙俱下。怕什么!“从来就没有什么救世主,也不靠神仙和皇帝。”“快把那炉火燃得通红,你要打铁就得趁热。”那就让大潮来得更汹涌,更澎湃吧! 第32章重振翅再度寻梦遇故人偶叙旧案 改革开放了,人们突然意识到人要衣装,商品要有好包装,酒香不怕巷子深的年代一去不复返了。包装装潢设计专业悄然从冷门转向热门,设计人才也一时匮缺起来。经朋友推荐,周星从红星机械厂子弟中学调新时代彩印厂设计科,当起了专业的装潢美术设计师。冲着“新时代”这响亮的名字,旁人一定认为是个现代级的印刷厂;非也,它只不过是一个穿新鞋走旧路的老厂而已。然而,这国营企业规模不大却也不小,有一千多职工,还有五百多退休工人,平均两人要背着一人前进,着实也不容易。 周星希望在新时代彩印厂找到自己生命和事业的新起点,告别蹉跎岁月,追寻新的梦想。明天就要上班了,周星夜不能寐,透过自家斗室窄小的木窗,望着天上一弯月亮,他想起了往昔,想起炎黄子孙们前赴后继赴汤蹈火追求幸福的精神,就像是《夸父追日》一般可歌可泣。他不禁诗兴大发,想将这个中国古代神话改成一首新诗。诗文在周星的笔端,在纸上江水般地流淌起来,一旁梦中的丁小薇和周灵洁甜而均匀的呼吸声有如起伏细语的涛声。 夸父追日 上帝说: “夸父快去追日, 明天日出前追上太阳, 可获永恒的幸福。” 夸父的妻儿说: “带上我们吧,一道去追日。” 三人把双臂化成了风雷翅, 风驰电掣上征途。 光影飞掠日当午, 幼子饥肠如鸣鼓, 露出疲乏的神色。 夸父毅然割下自身的肌肉喂了儿子, 孩子获得力量又振奋前进了。 黄昏时,尚且年幼的儿子又飞不动了。 夸父为儿子又割下了一块带血的肌肉。 儿子力量倍增奋翅疾飞。 天黑了下来, 乌云遮住了所有的繁星, 儿子惊恐地说: “父亲,我害怕黑暗,什么也看不见, 我会迷失方向的。” 夸父什么也没说, 又挖下了自己的双眼, 眼球变成了二颗明灿灿的夜明珠。 他把夜明珠挂在儿子的胸前, 自己却跌落尘埃, 化成了山川、田野、湖泊。 临别留给儿子一句话: “孩子,勇敢前进吧! 追赶太阳就是追求幸福。” 夜空中只见二道白色的闪电, 向黎明的曙光疾驰而去。 然而,孩子毕竟还未成年, 太嫩的翅膀渐显无力, 面临夭折。 夸父的妻子地母学着丈夫, 在这关键的时刻 从胸口掏出自己还在蹦跳的火热的心, 滚烫的心化成一颗晶莹剔透, 闪着红光的红心宝石, 地母把宝石镶嵌在儿子的额头, 自己却化成了一道彩虹桥。 儿子顿时获得了无穷的力量, 他继承着夸父的遗志, 从地母的脊背彩虹桥上飞越而过。 他不仅追上了太阳, 而且跃上了天堂; 不仅为自己, 而且为人类找到了 永恒的幸福。 理想和现实总是充满了矛盾,这矛盾也是动力,因为穷则思变,要变,要革命。周星走进昏暗窄小的设计室,一间陈旧类似小仓库的小木屋中,他无可奈何地笑了笑,又摇了摇分给自己的办公桌,发现它像个老人腿已经站立不稳了,桌角磨圆,油漆也掉得差不多了。桌面上一条又一条的缝隙像张着嘴在嘲笑自己的新主人:“年轻人,你能有所作为吗?未必!”周星没有理睬这老者的嘲笑,开始自己动手加固了桌子腿,加宽了桌面,将太矮的木椅也用四根短木条加高了。头发已经花白的科长姓牛名劲,块头不小,力气不小,倔劲也不小;他工作勤恳,整整一个人和名字十分吻合,大家才给他一个外号叫牛倔。牛倔为人保守、规范,难以交流,唯领导是从,是自学成材的。他原是聋哑人,经长期针灸后治疗成半聋哑人,所以对他说话要吼,对他说的话要猜,或者干脆用纸片写。设计科摆着几个大学生都得听他的调度,领导自然有自己的考虑。等周星将桌椅收拾好,牛倔给周星配置了一套设计工具。周星清点了一下,几乎全是三手货、四手货。邻坐资格最老的设计师叶路遥开玩笑说: “这是革命的‘红灯’,要一代一代传下去,这些工具传到你手上已经是第四代了。” 第113章 周星仔细一看,气便不打一处来,三角板不光是角钝了,刻度都模糊了;配一根六十公分的长尺也缺了角;绘图仪缺这少那已不成套;调色盒已生锈;颜色十二支、铅笔一支、描笔五支、耗材一律以废换新。周星对牛倔说: “牛科长,这工具怎么用?三角板刻度也看不清,短尺没有、小三角板没有、小圆规也没有。” 牛倔迷惑不解地看了看周星,又望了一下旁边的叶路遥。老叶打趣地对周星说: “他说你态度太温柔了,对他要吼叫,否则他听不懂,也不愿听。你见过赶牛耕田吗?就那样大声地吼。” 周星无奈地对牛倔吼道:“牛科长,这工具没法用。” 这下牛倔似乎听清楚了,他嘀嘀咕咕地回答了周星,可周星像听了外星人的话,一句也没听懂。牛倔很不高兴,从自己桌上抄起铅笔,在随时备用的小纸片上写道: “你的问题我解决不了,自己找厂领导去。” 牛倔满以为这新来的周星和许多驯服的职工一样会怕见领导,没料周星二话不说,拿起工具就走。他一不做二不休,要找就找厂里最大的官廖锡能书记兼厂长。这位老工人提拔没多少文化的老头问清了来意,很不高兴的对周星说: “牛科长没有错,节约闹革命,勤俭治厂你懂不懂?一滴油、一滴水、一度电、一块抹布都必须节约。旧的工具为什么不能用?不就是刻度模糊了,总还看得清嘛。有了六十公分的长尺,从零到六十公分都有了,还要什么短尺?解放军小米加步枪不一样解放了全中国。你今天才刚上班就提出要这个要那个,还不知道你水平怎么样呢?” 周星一听火也上来了:“水平怎样工作中见,但话不能这样说。照廖书记的意思,我们国家有了小米加步枪,原子弹可以不搞了,或者是有了原子弹,中小型常规武器也可以不搞了。” “你这是什么意思?是来教训我还是来找我磨牙?现在可不是文化革命时期,由不得你胡来。你们这种臭知识分子就是需要改造。好了!念你初来乍到,我也不和你计较,回去吧,一切听牛科长安排。虽然他是个半聋哑人,但他是共产党员,比你们科里每个人觉悟都高。” 廖书记不耐烦地下了逐客令,周星还想与他辩理,被秘书连劝带推赶了出来,问题没解决还窝了一肚子气。 为了促进全市包装装潢设计水平的提高,省市都成立了有关的专业组织“包装技术协会”和“装潢设计委员会”,同行老死不相往来的现象被打破了。设计师们的作品,定期进行季评、年评、大赛,进行新技术交流,新形势分析,不仅加速了整体水平的提高,也加深了同行们的友谊。在一次年度评比会上,周星意外地碰到了从小一起长大的老邻居,黄金鼎的大儿子黄明轩。文革期间黄伯死后,他们全家便搬走了,邻居间的联系也中断了。今天意外的相逢,大家自然是不亦乐乎。一阵亲热之后,周星问: “明轩,你原来不是在胶印机上做印刷工吗,什么时候改行搞设计了?” “去年改的行。你知道的,我从小就喜欢写写画画,在厂里也时常帮出黑板报搞宣传;当然,我是自学的,不能和你这个科班出身的比。现在商品都重视装潢设计了,厂里设计人员就不够用了,我便被厂里调上来滥竽充数了。” “明轩,我们是穿开裆裤一道长大的兄弟,你就不用谦虚了。”周星话题一转又问:“你妈和家里都好吧?” “我妈虽然是白发苍苍,但身体还好,在家中帮我带一带孩子,小轩也参加工作了。嗨!最可怜的是明明妹妹,她现在像一个无忧无虑永远长不大的孩子。”明轩不愿扯这个令人伤心的话题,转而问道:“你家呢?周伯该是退休了吧?哪天我去看看二位老人。” 周星接过话说:“我也想去看看你妈,她老人家吃了那么多苦,总算是挺过来了。” 明轩若有所思地说:“来吧,早点来,不久我就要去香港了。” “什么,我们兄弟才刚见面你又要走了!你香港难道有什么亲人?”周星问。 “周星,现在改革开放,谁不希望能多挣点钱过上好日子,但国内的钱实在太难赚了,只能往外想。以前有海外关系的人都是革命的监控对象,甚至是专政对象;现在香了!许多人挖地三尺都想从祖坟里刨出个港台亲戚来,如果能找出个美籍华人,即便是沾不上光也会感到荣耀。一些家谱中翻不出海外关系的人,骂完祖宗没有眼力后也想出了新招,把女儿嫁到国外去;连女儿也没有的人也有绝招,那就是挺而走险,非法越境偷渡出国。” 周星吃惊地打断明轩的话说:“什么,难道你也想偷渡?这可使不得呀!我们国家不会永远贫穷的。再说,子不嫌母丑,狗不嫌家贫,有了党的好政策,我们录音机会有的,电视机会有的,电冰箱也会有的!总有一天,我们会成为世界上真正发达的强国。” 黄明轩宽厚地笑着,拍了一下周星的肩头说:“你把我想到哪去了,我会干那种傻事?我家香港没什么亲戚,但我老婆郑媛媛有个失散多年的父亲联系上了。郑媛媛的父亲郑光禄,是国民党黄埔军校第四期的毕业生,解放前夕已是国军某电台台长了。当解放军快打到南城市时,他准备逃到台湾去。当时,因自己父母尚在,老人又不愿去台湾,他决定只带小老婆去台湾,而留下夫人方慧琼和才满月的媛媛在大陆陪伴照顾老人。他给家人留下了一栋很大的房子,给妻子方慧琼留下一句话:‘慧琼,家中老老小小就全部拜托你了,要不了多久我就会回来的。这栋大屋你拿去出租有不少租金,维持一家人生活应该是没什么问题。’没想到这一别就几十年,郑光禄不仅没回来,音信也全无。二位老人早过,我岳母和媛媛为了郑光禄这层关系真没少受罪。前不久,岳父终于和大陆的家人联系上了,他早已离开台湾的军界,在香港经商了。全家都希望郑光禄能回家看看,可他不愿意回来,只是寄了些港币回家。最近,他又来信说,小老婆林艳芳一直没生育,老来膝下无子,希望媛媛去香港继承财产。我和媛媛、岳母商量了一下,决定让媛媛先过去,立稳脚后我随后带儿子过去。现在她在香港已立住脚,半个月后我也要去了。” 听完黄明轩的话,周星既羡慕又真诚地说:“明轩,还是你有福气,好运来了挡都挡不住,走时别忘了通知一声,我好为你送行。” 说到这儿,周星触动了一件心思,犹犹豫豫也不知该不该说,黄明轩看出来了,便问: “周星,看样子是不是有什么事要兄弟帮忙?有事便说,不必吞吞吐吐。我们哥俩谁跟谁呀,开裆裤玩大的小伙伴。” 周星叹了口气说:“现在港台热浪袭人哪,说来说去是国家和老百姓太穷了。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这是规律,不是空谈什么主义能解决问题的。记得毛主席也说过:‘马列主义再搞五十年、一百年,如果还搞不过资本主义,那就要开除球籍了。’现在不仅好人想往香港跑,就是坏人、罪犯也往香港逃。” “你不会说我是坏人吧!”黄明轩开玩笑地说。 “扯淡,怎么可能说你?我是说我爱人丁小薇的一个堂妹夫,一个十足的流氓罪犯石炳元。他杀死妻子后潜逃了,据说,有人见他在香港露了面。” “有这么回事,你能不能跟我讲具体点,说不定我能帮你点忙,将石炳元绳之以法。”黄明轩说。 “得了,别夸海口,你没这个能耐!公安局尚且无法结案,你能抓住他?本来家丑是不想外扬的,但你我也是兄弟一般,让你听了半截话憋得难受,我就全讲给你听吧。” “不!周星,你这观点不对,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很多事情的成功取决于机遇,说不定到时我就帮你们报了仇。” 周星并不相信黄明轩的话,但还是给黄明轩回忆了一段并不久远的故事: 丁小薇的堂妹叫丁惠妹,是郊区菜农的女儿,贤淑文静不善言,因市公交公司占用土地被安排进六路车队当了售票员。她长得微黑但漂亮,队里同事给她取了个黑牡丹的雅号。isuu書网年轻女孩子一长得漂亮,自然会引来许多爱花的蝴蝶,否则古人怎会有“窈窕淑女,君子好求”之说呢。在众多的年轻小伙子中对丁惠妹追得最紧的有两个人,一个是惠妹车上的司机石炳元,另一个是保养场的大修工宋喜文。惠妹是倾心于宋喜文的,他个子高挑白净,长脸蛋上有一双温和、善良、细心、善体贴人的眼睛,而且爱文学,业务上肯钻研,有空时他常给惠妹和同事们讲那些天方夜谭般的,永远讲不完的故事。同事们开玩笑说:“宋喜文肚子里长的不是五脏六腑,全是故事和技术。”也有人说:“宋喜文是我们工人中的文化馆长,大秀才。”惠妹却从宋喜文热情和追逐的眼神中看到了一种幸福和安全感,觉得他才是自己心中的白马王子,可以依托终身的人。宋喜文从不叫“黑牡丹”这个雅号,总是像大哥一样亲切地叫她惠妹。这一切自然逃不过久有居心的石炳元,他咬牙切齿地在同事中说:“近水楼台先得月,黑牡丹上班是我车上的人,下班应该是我屋里的人。退一万步说,即便我得不到黑牡丹,这花种到哪家去都可以,就是轮不到宋喜文这个癩子长头发。”石炳元不仅把宋喜文当成自己的情敌,而且是当成死敌。 第114章 丁惠妹有自己心中的一杆秤,说实在的,石炳元从外貌上看的确也像个大男人,浓眉大眼的,但太灼人,甚至带几分煞气,横板高个,说话粗俗又爱喝酒,自然不是自己心目中的那个人。于是,惠妹一下班总是设法躲避石炳元的纠缠,更不会同他出去玩耍看电影什么的。石炳元一生气总是自虐、饮酒、捶打自己。丁惠妹很害怕,曾向车队领导请求换过一辆车上班,但粗心的队长拒绝了,并说:“惠妹,没事的,石炳元性格外向,性情中人。他就这德性,你别太把他当回事,把他当个浑球儿吧!” 老天总是捉弄人,并不都是有情人终成眷属,月下老人的一根红线有时也会糊里糊涂地拴错,造成悲剧连环。到头来,这慈眉善目的老头儿也会轻描淡写地推卸责任,说什么:“这不能怨我,万般皆是命,姻缘前世定,孽债也是少不得要还的。” 一个深秋的季节,已跑完最后一班车的石炳元和丁惠妹却碰上一阵大雨。他们钻出车厢跑步冲向站台调度室,短短的几步路居然把二人淋得像落汤鸡似的。待在站里等雨的几个年轻工人只得生起炭火烘烤衣服。等在站里的人被送雨具的家属陆续接走了,只剩下石炳元、丁惠妹,还有和石炳元要好的朋友骆胖子及邱猴子。看来一时半会儿是走不了啦,可肚子已经饥饿得唱起了大戏。石炳元掏出几张大票说: “邱猴子,看来这雨还得下一阵子,你找块塑料布披着,出去买点酒菜来,我请客。干我们这一行,弄得不好就得患上个胃病,天不作美,我们自己可不能亏待了自己。再说,大家的肚皮都提出抗议了,我们男人能忍,黑牡丹是姑娘家,可不能受这委屈。” 小骆是个贪吃的胖子,一见有人请客立即奉承道:“炳元兄就是会怜香惜玉,小邱,你还不快去买。” 惠妹讨厌地指着小骆说:“胖子,你自己贪吃别把我扯进去,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这一身死肉是怎么长出来的。” 石炳元立即讨好地指着小骆说:“骆胖子,你也和邱猴子一道去买,正好可以减肥。你再不运动就真要上食堂的案板,变成粉蒸肉了。”大家哄笑起来。 真是用别人的钱不心疼,骆胖子一出马,把带去的钞票花了个分文不剩,但事情办得体面,酒菜十分丰盛。开初丁惠妹还坚持不想加入其中,但大家一劝,肚子一闹,心中寻思吃顿饭也没啥,便拿起了碗筷。丁惠妹是农民的女儿,从小粗茶淡饭惯了,随意惯了,所以酒也能喝点,但饮量不大。刚被淋湿的衣服还没干,加上深秋夜的寒意和饥饿的侵扰,便也饮了两杯白酒。这酒是好东西,也不是好东西,少饮舒筋活络有益健康,多饮则要坏事,历史上酒后误事的蒋干不知有多少!石炳元见丁惠妹还能喝白酒,眉头一皱便计上心头,连称: “我们真是有眼不识女中豪杰,想不到黑牡丹如此文静的姑娘饮白酒像喝水一样,相比之下,我们三个男人真该掌嘴。”他又指着小骆说:“骆胖子,你他妈的是头猪,光知道吃菜,一只鸡腿给你三口两口就剩根骨头了,女士优先都不懂吗?大家说,死胖子该不该罚?罚酒三杯如何?” “该,该罚!这死胖子历来如此,吃别人的流汗,吃自己的流血,不出十分钟他保证吃得全身大汗淋漓。” 邱猴子一揭骆胖子的老底,把丁惠妹逗乐了,也喊道:“罚他三杯太少,罚十杯。” 骆胖子从来不怕罚吃罚喝,就怕罚钱。他一抹流到下巴上的鸡油说:“罚我可以,但得大家陪,我喝两杯,你们喝一杯总可以吧。” 丁惠妹怕把自己牵进去,赶紧声明:“喝酒是你们男人的事,别把我扯进去。” 邱猴子想附和惠妹投反对票,石炳元在桌下用脚踢了他一下,又用眼瞟了瞟丁惠妹,精明的瘦猴小邱立即明白了石炳元的醉翁之意不在酒,罚酒不是针对有海量之称的骆胖子,真正的目标是丁惠妹。常言道:“吃人家的嘴短,拿人家的手软”,他立即改变主意说: “我看这样可以,省得胖子说我们欺负他。” “我不同意,要喝你们喝,反正我不参加。”惠妹坚持说。 骆胖子立即找到了理由说:“惠妹不喝我也不喝。” 邱猴子改劝惠妹:“小丁,反正你多少也能喝一点,真不行了,还有我和石大哥顶着,总不会把你灌醉。” 石炳元也一拍胸脯说:“对!有我们顶着,反正不能放过骆胖子。” 骆胖子自认有海量,又有黑牡丹参与斗酒,便毫不犹豫地干了起来。…… 不用说,最后被灌倒的不是骆胖子,更不是猴子精小邱,而是丁惠妹。对吃饱了喝足了的骆胖子,石炳元只用下次再请客的一句话,便让他心满意足的走了;可是,猴子精小邱不好打发,他可是车站调度室的专职守夜值班人。小邱不等石炳元开口故意说: “石兄,黑牡丹灌醉了,这可是你的主意,与我无关。现在雨也小了,你这个有情人也该尽尽心,将她送回家去吧!” 石炳元并不傻,更知道邱猴子的为人,便说:“小邱老弟,咱们自家兄弟不说两家话。我和宋喜文这狗日的争黑牡丹,都快争到动刀子的地步了。宋喜文是什么东西!仗着自己多喝了点墨水,到处发六子、吹泡泡、笼络人心、卖弄才能。可恼的是黑牡丹偏偏吃小白脸这一套。你想想,没有宋喜文从中插一手,黑牡丹早就是我的人了。小邱,宋喜文是保养场的,我们车队的才是一家人。常言道帮里不帮外,好人做到底,你就成全了我的好事吧,总不能让姓宋的癞蛤蟆吃了天鹅肉。” 说完,石炳元塞了贰拾元钞票到小邱手中。邱猴子即不看也不接,喷着酒气淡淡一笑说: “这什么意思?想买通我,然后腾出我的床位成全你的好事,我可没这个胆量。” 石炳元又凑到小邱耳边说:“多话不说,明天再给你贰佰元,结婚时再送你壹仟元总可以吧。” 小邱终于冒着小雨出去了。石炳元干完了自己的云雨勾当,冲着还未醒酒的丁惠妹,一边穿裤子一边说: “宋喜文呀宋喜文,人算不如天算,黑牡丹终于是我的人了!你没戏了!” 黑牡丹丁惠妹被石炳元一炮打中怀了孕,只得委屈地与石炳元结了婚。按理说心满意足的石炳元该好好过日子了,但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他的臭脾气不改,酗酒和抽烟的恶习不改,唯一改了的是他对丁惠妹的称呼,“黑牡丹”改成了“黑婆”。惠妹是个贤惠的女人,不管自己在家中受了多少委屈从不对外声张,觉得家丑不可外扬,她把自己的希望寄托在腹中孩子的身上。然而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不听劝告的石炳元终于在一次酒后开车时撞死人了。法律是无情的,石炳元被判了二年有期徒刑。执行前丁惠妹去看望他,但惠妹没有流泪,因为石炳元的一切都在自己意料之中,只是报应的迟早问题。她淡淡地望着石炳元说: “好好改造吧,我和孩子会等你回来。” 石炳元劳改两个月后,丁惠妹生产了,没有丈夫关怀的惠妹总算平安的生下了一个儿子。前来祝贺探望的亲友并不少,但孩子父亲的缺席和不美满的婚姻使惠妹难有笑容,即便是笑,也是强作欢颜,带有礼节奉陪的色彩。她还是时常会心中暗想那个宋喜文,那个没有缘分而又无法从心中彻底抹去的男人。那天,丁惠妹抱着儿子靠着床背正睡着了,迷糊之中她听到一阵温存的呼唤: “小丁,小丁,我来看你,给你贺喜来了。” 那声音是那样熟悉、亲切。惠妹睁眼一看,不禁喜出望外:“啊!是你呀,小宋,你来好久了?” “刚来,我得到消息太晚,否则我早过来看你了。”宋喜文抱歉地说着,又拿出一大堆的礼物和营养品,其中有孩子的,也有大人的。 丁惠妹和孩子很快就出院了。在往后的日子里,宋喜文成了惠妹家的常客,孩子满月有他来,孩子一百天有她来,孩子生病了他准来帮忙,惠妹家生活遇上什么难处他也准来帮忙。久而久之,一些嚼舌好事的人便做出种种猜测。其实,宋喜文是个光明磊落的人,他爱小丁,但决不会失去做人的原则。他把狭隘的小爱变成大爱,是以兄长和密友的姿态关心帮助小丁的。最能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当数邱猴子和骆胖子了,否则同事怎会讥笑他俩是一丘之貉呢?一天,丁小薇和周星去看望孤雁般的堂妹丁惠妹。惠妹是租住市郊的农家房屋,门前是个院子,院外是菜地。她尽管经济拮据,但仍颇有雅兴的在自己的窗前种植了一盆盆生命力极强的月季花。几只小鸡正在争食地上的小虫子。周星赞道: “惠妹真会选地方,环境优美淡雅,空气清新,比住在市区的斗室强多了。” 俩人正向房门口走去,丁小薇突然停住脚步,用手指着屋侧面一个角落轻声说: “周星,你看,那里有两个人鬼鬼祟祟在干什么?” 周星警觉地望去,只见那瘦猴般的人正骑在胖子的肩上向丁惠妹的内室观望。周星没有立即惊动他们,而是蹑手蹑脚顺着墙根摸了过去,摸到拐角处,他猛一声吼: “什么人?鬼鬼祟祟想干什么?” 周星本来就是大嗓门,这一声吼惊得下面的胖子腿一软,俩人都摔倒在地上。那倒地的瘦猴灵活地就地一滚蹦了起来,丢下胖子撒腿跑了。周星立即按住了地上的胖子,胖子怕挨打,连声说: “别误会! 第115章 别误会!我们是惠妹的同事,不是坏人。” “不是坏人跑什么?鬼鬼祟祟爬人家窗户想干什么?”周星死劲往下压,追问道。 胖子觉得又沉又疼不禁叫道:“你轻一点!我的确不是坏人,是惠妹的同事。” “同事为什么不正大光明地从正门进去?”周星问。 胖子支支唔唔没了下文。周星便回头问小薇:“你认识他吗?” 丁小薇说:“不认识!没见过这人。” “那我们把他送公安派出所去。” 周星改换了一个擒拿手,想让胖子先站进来,不料胖子乘机一沉身得以解脱,撒腿便跑,和闻声赶出来的丁惠妹撞了个满怀。若不是宋喜文扶住,丁惠妹肯定要被撞翻。周星扑过去还想抓住胖子,没想到胖子的手臂膀油腻滑溜得像粗大的鳝鱼,一滑就跑了。惠妹看清了低头逃跑的胖子,气愤地在背后骂道: “骆胖子,你跑到阴间去我也认识你。明人不做暗事,鬼鬼祟祟你想干什么?想侦察我,想败坏我的名声,没门!我丁惠妹人正不怕影子歪,下次再来,我打断你的狗腿!” 丁小薇说:“还有一个瘦猴子跑了。我和周星进院子见他们正叠罗汉,趴在那边窗口往里看。” “不用说,那个人准是邱猴子,他俩人是队里有名的一丘之貉,到这里来还能安什么好心。”丁惠妹说到这里,不禁又想起了那个站台雨夜,想起了自己无可奈何不美满的婚姻,伤心地哭了。 “哭什么,这种流氓似的人,犯不着与他们一般见识。惠妹,有什么事我们到屋里去谈。” 丁小薇拉起惠妹就往屋里去。宋喜文这时插话道: “我是惠妹的同事,是来看望她的。”他又转过脸对惠妹说:“你家来了客人,我就不打扰你们,得先走了。” 宋喜文走后,家中也没有外人,惠妹便把压抑心中许久的委屈如竹筒倒豆子般地全倒了出来。因为她不能再憋在心中,否则会憋死的。她谈到宋喜文,谈到那个雷雨之夜发生在站台上的阴谋,谈到朽木不可雕的石炳元,谈到幼小的孩子,感情的瀑布汹涌而下,澎湃而至,声泪俱下,激起了周星夫妇的义愤和同情。抱在丁小薇手中的惠妹的儿子石思进,起初还天真无知地望着母亲滔滔不绝的谈话,但母亲的声泪俱下终于使小思进共鸣,小嘴巴一扁,也哭了起来,而且一发而不可收。丁惠妹擦干眼泪,从小薇手中接过孩子哄道: “思进乖,不哭,姨父姨妈都来看你了,应该笑脸相迎呀!你看,哭起来多难看,像个小老头似的,额头上的皱纹都出来了。” 这孩子也真乖,立即破涕为笑了。周星有所思的问: “惠妹,思进这名字是你取的?很好,很有诗意,也很具思想性。” “是我取的,我没跟他爸商量,也不想与他商量。穷则思变、思进,我摊上一个这样不思进取的丈夫,决不能让儿子像他一样没出息。”谈到名字,心有所触的惠妹又说:“石炳元这人低级庸俗,连起码的尊重人都不懂。结婚前他叫我黑牡丹,结婚后开口闭口叫我黑婆,喝醉了酒还要骂人、打人、摔东西。现在他摊上报应了,可把我娘俩也坑上了。还有,就是他人关进去了,阴魂却不死。他那两个一丘之貉的兄弟邱猴子和骆胖子当初害了我不算,现在还时常像幽灵一样跟踪盯梢我,想在我和宋喜文身上爆出点桃色新闻,真是小人之为。其实,人家小宋根本不是那号人。他同情我、关心我,是个规规矩矩具有大胸怀的男人。我怕影响他,曾叫他少来为好;他说自己只是想帮助我度过眼前的困难,别无二心,别人爱怎么说就怎么说,只要自己做人光明磊落便无所俱。” 丁小薇有所担心地说:“话虽这么说,但人言可畏,总得注意点才是。” 周星进一步说:“惠妹,看来你的婚姻是不幸的,但现在木已成舟,生米已煮成熟饭,孩子也有了,已经无法改变现实;即便一定要改变,恐怕也不是件容易的事。下一步你打算怎么办?” 丁惠妹把头一昂,将自己的视线从孩子身上移开,两眼放出坚定的冷光说:“我决心等石炳元刑满释放,为了小思进,也为了他,我决定再给他一次机会,再苦再累也等他出来。我不能给那些存心不良想看我笑话的人以口实,要让他们知道,丁惠妹虽出身贫寒,但是个有教养的女人。宋喜文那头我刚才在屋里已经发了话,不许他今后再来看我,来了我就用扫帚赶他出去。”说到这儿,丁惠妹眼中又闪出泪光。 两年的日子一晃就过去了,石炳元终于刑满释放,又回到原单位工作。丁惠妹苦而平静的日子重又掀起了波澜,她含辛茹苦换来的又是骂不绝口、酗酒、打人的丈夫。除却原先吊在口里的“黑婆”称呼外,石炳元又给妻子加上了“淫妇”的称呼。丁惠妹什么苦都能吃,什么样的凌辱都能承受,唯一不能接受的就是“淫妇”两个字。她视贞洁如守玉,那是她神圣不可侵犯的领域,何况这两个字不仅玷污了自己,而且玷污了无辜的好人宋喜文。当然,如此结局应该归功于一丘之貉的邱猴子和骆胖子了。“淫妇”二字是惠妹家战争的导火索,只要一点燃就爆炸,惠妹每次都作殊死的抗争,而每次的结局都是惠妹的遍体鳞伤。惠妹母亲早逝,年迈的父亲无奈地跑来求助侄女丁小薇: “小薇,你们帮帮惠妹吧,再这样下去,惠妹会被姓石的折磨死的。” 周星义愤填膺地出动了,摆理劝说不但无效,蛮悍的石炳元竟与周星交上手了;但他不是周星的对手,被周星揍得直求饶,并答应再不欺负惠妹。然而,小人的承诺如同放屁,屁放完了还臭一阵,石炳元待周星前脚离开,随后便变本加厉地暴打了惠妹一顿。 丁惠妹受虐待的消息传到已经结婚的宋喜文耳中,他怒不可遏地要去找石炳元评理,被朋友们劝止了。朋友说: “你去只会帮倒忙,石炳元打老婆你心疼什么?你这一去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吗?” 不能见死不救哇!周星一家和伯父及宋喜文碰头商议了一下,决定求助于法律,实在调解不行就离婚。然而法律并不是万能的,调解无效后,丁惠妹向法院提出了离婚要求,而一场惨剧也就揭开了序幕。 丁惠妹和石炳元突然双双失踪了,丁小薇和周星是在夜半才得到消息的。夫妻俩陪着焦急万分的丁大伯挨家挨户寻遍了所有的亲友家,也多次到了工作的单位,却没有得到丝毫的消息。最后,他们到公安局报了案,但案情有如石沉大海杳无音信。就在大家深感绝望的时候,刑警队得到报案,在市郊四十里远的河沟旁弃置的水泥涵管中,发现一具已经难以辨认的无名女尸。尸体发出异味,是一个放牛娃发现的。考虑丁大伯年迈,公安局没让他去辨尸,而让公交公司和丁小薇、周星前往辨认。 经过家属辨认、法医鉴定和现场取证调查分析,案情真相大白,凶手就是已经潜逃的石炳元。怀恨在心的石炳元用手掐死了丁惠妹,又用麻袋将尸体运到市郊。为了争取逃跑的时间,他又惨无人道的用石块将丁惠妹面部砸烂。但是,石炳元是如何将尸体运到这么远的地方来的?他又逃到什么地方去了?他真的偷渡到香港了吗?一切都是未知数。 听完周星的回忆,黄明轩不禁骂道:“石炳元是个人面兽心的畜生,他的报应只是迟早的事。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别说逃到香港,就是逃到天涯海角也难逃天惩。”他又为丁惠妹叹息道:“惠妹这人也太传统了,人的贞洁怎么能凌驾于幸福之上呢?没有幸福的贞洁又有什么意义?万般皆是命,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的观念早该改了。明知石炳元不是自己理想中的人,失了身也不该嫁给他的。” “老兄,我同意你的观点。”周星拍了拍黄明轩的肩头说。 第33章盼新居几度风雨霸新房天网恢恢 黄明轩去香港了,没有海外关系的周星决心靠自己的双手去创造自己的幸福。他首先要解决的是住房问题,那没有卫生间,没有厨房,仅十一平方米的破木板房实在不能再住了。孩子在一天天长大,总不能长期三人睡在一张床上吧?更令人难堪的是,周星小俩口过夫妻生活都得小心翼翼,声音稍许大一点,一板之隔的邻居老太太便“咚!咚!咚!”地直敲板壁,发出抗议般的警告。屋中如果谁放了个屁,半天也转不过味来。但要解决住房问题谈何易!厂里建了两幢宿舍楼,周星按政策论资排辈地掐着手指头数了数,自认为排在中间,绝对有份,所以房子没完全竣工便喜滋滋地跑去饱了眼福,又把这福气传递给了妻子丁小薇。不料好梦难圆,分房的第二榜公布出来,不知什么人做了手脚,周星的名字不偏不倚刚好排除在外。周星忿忿不平地去找了分房小组组长,这组长却嬉皮笑脸地说: “这不挺好吗,下一次分房你是排头第一名,好房子任你挑,做龙尾巴哪有做龙头好呢?忍着点吧,好日子在后头。” 不久,周星设计的作品在华东地区和全国的大奖赛上拿到了大奖,为省、市和厂里争得了荣誉。市领导在全市的科技人员表彰大会上,不仅为周星等获奖人员颁发了荣誉证书,发了奖章,而且专门发了一个红头文件,其中还明文规定:“对这些有特殊贡献和为省市争光的科技人才,在分房和加薪方面应破格优先对待。”周星满怀希望带着文件去找厂领导,头儿们只淡淡地回答了六个字: “我们研究研究。” 第116章 研究的结果终于出来了,分房的第三榜,这决定性的榜上,周星仍然是名落孙山。丁小薇一肚子气没地方出,把周星骂了个狗血喷头,他只得默默地忍受着。小薇看看丈夫那可怜巴巴的样子又心疼了,她转而温存地捧起周星耷拉着的脑袋,使劲地吻了一下说: “算了,我们不求他们!没房子我们自己建。” “什么!自己建房?哪有地皮啊?”周星瞪大眼睛问。 “有,我家的老屋前还有一块空地,约有五、六十平方米,现在成了我姐家的小花园。我们住房困难,和姐姐商量一下,应该没什么问题的。如果他们愿意,就两家共同开发,建一栋三层小楼。”丁小薇说到这儿又想起了一件事:“周星,你这人就是榆木脑袋不开窍,我们住房的事,你爸都比你看得准,他老人家早就预测你会分不到房的。什么排行榜不排行榜的,人家早暗箱操作好了。我们姑且不谈这次失败,就谈下一次分房吧,按理你该是排头一名吧,可到时你能排到中间就不错了,弄不好还是榜上无名。你不懂暗箱操作的利害,硬梆梆的又不会请客送礼,该轮上你的好事都会跑掉。” 周星一听火又上来了:“那不黑了天!我上告。” “黑了天又怎么了?希望越大失望越大,谁叫你家没埋好祖坟,不出当官的人才。你看人家当官的,每次分房都有份,他空出的旧房都轮不到你呀。” 丁小薇几句话激得周星心中怦怦乱跳,不禁想起一些往事,埋怨起被工人群众称呼为“老黄牛”的父亲周元凱来: “都怨我那太忠厚老实的父亲,在单位勤勤恳恳踏踏实实地干了一辈子,当了一辈子的劳模,当了三次分房小组的组长,居然三次都把应该分给自己的住房让给了别人,好像别人都比自家困难似的。现在好了,退休下来,人走茶就凉,全家老小都没了指望。什么‘老黄牛’,我看他是十足的老糊涂。” 周星一生气丁小薇却笑了:“你也别把你父亲看成那样,老人家也挺可怜的。他见儿孙们住房这么困难,心上像压着块大石头,在你妈面前抹眼泪说:‘我欠孩子们太多了,我这一辈子就剩最后一个心愿,要让孩子们住上新房。’他又说:‘国家目前还困难,我们不去给组织上增加麻烦,想办法自己盖个简易楼吧。’后来,爸就找我姐商量了地皮和建房的事。” 盖新房的事经商定和申报批准后便紧张筹备起来。首先是缺钱,积蓄不多,借贷无门,剩下只有一条路,各尽所能凭劳动去挣钱。房子是两家合建,预算资金至少是八、九千元人民币。两家的大人、小孩、老人为实现新房之梦全动员了起来。周星是一家之主,挣钱自然要带头。自打得过大奖之后,慕名来求周星设计产品包装和广告创意的客户多了起来,但上班的时间仅八小时,一天下来也干不了多少活。产品上市是不能等人的,于是一些客户就私下与周星打交道: “周设计师,你回家帮我们设计一下吧,报酬照付再补上夜班津贴。” 周星心动而又不敢:“不成,厂领导说过,任何干部、工人下班后不准搞第二职业,那是变相走资本主义道路,抓住了要严加处理。” 客户一急又说:“你怎么就这么死心眼,如今在外面搞第二职业的人多呢!你还蒙在鼓里,就你们那个最不开窍的牛倔科长都偷偷干上了。再说,你不说我不说谁知道?我还要图个长期合作嘛。” 周星转念一想,我一不偷二不抢,靠劳动挣钱也犯法吗?宪法上不是说,中华人民共和国的公民有劳动自由吗。再说自己是被逼出来的,市里文件都下了,厂里该加的薪还是不加给自己,该分的房,也变着戏法不分给自己;厂里不仁,我也就不义了。就这样,周星像做贼一样偷偷摸摸地干起了本是合法的业余劳动。 这日子苦哇,周星的生活规律完全乱套了,生物钟完全破坏,视力急剧下降,不得不带上眼镜;胡子竟然也在争比速度,长得特别快。朋友见面总会说: “哇!周星,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怎么回事?竟老了许多,憔悴了许多!” 周星无言以对。他不累吗?不!他不是铁人,他太累了。每当疲劳像恶魔般无情袭来时,他就望一望睡得香甜的女儿周灵洁,望一望梦中还在说:“好美啊!这是我们家的新房子?”的妻子。他觉得自己欠妻子和女儿太多,没能让她们生活得幸福,现在无论如何也要改变现状。好几次疲惫至极的周星心口慌乱地蹦跳,有种窒息和死亡的迫近感,他终于害怕了,只有对生命做出暂时的妥协,休息一会儿再干。同样是好多次,小薇心疼丈夫,闪着泪花依偎在丈夫身边说: “周星,房子的事就算了吧,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你不能拼命啊!没了你,我娘俩能活好吗?有鸡叫天要明,没鸡叫天也要明,没住上新房子,只要全家老小安康,日子不也顶幸福吗。” 每当这时,周星只是感动地吻一下妻子说:“你去睡吧,别为我担心,我自己会掌握分寸的,该睡时我会睡。” 可小薇能睡得着吗?她得为丈夫准备一点宵夜。 丁小薇为着园新房梦节衣缩食。周灵洁学着母亲,为了园新房梦,已经存满了好几个小猪瓷罐的零花钱也拿出来了。周星那个“老黄牛”爸爸周元凱为了圆这个梦,(奇*书*网^.^整*理*提*供)在市文化宫找了两份临时工作,早上当大楼的清洁工,白天又当阅览室的管理员。老人家把烟也戒了,又偷偷地卖掉了自己冬天的皮大衣。稍有空闲,他还会上街拾一些可以卖给回收部的杂物。全家老小常把一些弃置路旁的旧砖块拾回家集中起来。可别小看这些旧砖,买起来可是一毛钱一块。全家老小的诚心感动了一位大工地上的包工头,他把拆旧楼地基上的许多红条石送给周家,但得自己去挖、去搬取。周星发动了许多亲戚朋友足足帮了两天的忙,使地基石的问题得到了彻底的解决。 秋天,开工的爆竹终于欢快地响起来了。地基一下完,挖出的废土成堆妨碍着施工,请人清理又得花钱,还是自己动手吧。周星的弟弟周明帮忙来了,挡不住的老爸周元凱也来了,一家老小都做着各自力所能及的事。一铲又一铲,一车又一车,一天又一天,汗水浸泡着衣服湿了一遍又一遍。第四天,最后一车余土刚拖走,老爸周元凱倒下了。大家手忙脚乱地把他送到医院,一诊断,是胃癌晚期。 “为什么现在才送来医院?你们家属是怎么关心病人的?老人的胃病已有几十年的历史了,他是从极普通的胃病一步步发展成这个样子的,如果及早手术治疗,就不会产生如此严重的后果。”大夫的谴责鞭挞着每一个亲人的心。 谁能知道周家这本难念的经呢?只有与周元凱相濡以沫的周妈。五十年代的周元凱在单位是挑大梁的大班长兼局工会委员,在家要用微薄的收入养活六口之家。在内外沉重的压力下,他不仅人瘦如猴,而且患下了严重的胃病,全靠胃舒平和苏打粉支撑着自己。但他勤恳敬业,克已奉公,把每次补助的机会、休养的机会让给别人,就连单位为他特意订购的牛奶也让给了别的病号。贫困的家中每月的下半月都必须借债,但他从未向组织上吭过一声。到了六十年代初,周元凱的胃病更严重了,但他仍是从不向组织上伸手,领着孩子们挖草根吃糠饼,吃南瓜叶和花,度过了饥荒。休息日的周元凱像个神农,到野外去尝遍百草为孩子们找点能吃的草根和植物,因而时常中毒嘴肿得老大。组织上要周元凱去医院动手术治胃病,他又拒绝了。他对老伴说:“我身体太虚,万一死在手术台上,这一家老小怎么办?”文革中的周元凱时逢国家动乱,单位领导班子瘫痪,他又错失了手术治疗的机会。现在已经退休的周元凱为了能让儿子住上新房又拼上了老命。周元凱是个实实在在的好工人、好丈夫、好父亲,可他总认为自己不合格。他是头真正的老黄牛,吃的是草,挤出的是奶。周妈不善辩解,也不想为自己开脱,她一遍又一遍为丈夫擦去因疼痛冒出的虚汗,想尽一切的办法为老伴减轻痛苦。 周元凱的手术出乎意料的快,不到一小时,主刀的大夫就从手术室出来了。周家的人紧张的地围了上去,只听大夫说: “太晚了,周元凱的胃癌已经全面扩散到腹腔的其它部位,内壁、内脏许多部位都布满了大大小小的肿瘤,无法进行手术。如强行大面积切除,有死在手术台上的可能,我们只好将切口重新缝合。” 周妈和儿子周星几乎异口同声的追问: “不动手术切除还能活多久?” “少则三天,多则三个月。”说完,大夫摇摇头走了。 三天后,周元凱终因病情太重离开了人世。临终他让儿子周星、周明扶着半坐起来,断断续续地说: “我,真舍不得这一家人!要……要照顾好妈。要……要听党的话。”喘了几下他又说:“儿子,我,看不到你的新房子了。” 周星看着父亲流出了最后一滴泪水,闭上了眼睛,最后一丝气息缓缓地从父亲半张的口中呼出。周家的哀号声惊天动地。 守灵之夜,周星望着老父亲安详而沟壑纵横沧桑的脸,觉得老父亲还活在自己身边,于是,他就着长明烛忽闪摇曳的光欣然命笔。他在标题上写下了《老父亲的脸》几个大字后,字字句句便如泪珠般地滴落下来: 那是一道道的山峦, 那是一条条的沟壑, 那最深最长的一条啊, 是雅鲁藏布江的大峡谷。 第117章 那盘旋回转的 是坚不可摧的长城。 那两道下垂的弯沟, 是深思熟虑的古道。 这沟沟和坎坎啊, 是岁月的神工打造。 还有那两汪深邃清澈的湖泊, 一座是鄱阳,一座是洞庭, 虽已平静不再掀波涛, 但光芒犀利曾如剑, 温情脉脉驱寒暴。 你看那最高的山峰啊, 是珠穆朗玛,它的一呼一吸 曾贯穿着时代的脉搏。 山峰下长满了 参差不齐银白的龙须草, 须草围绕着无底的时光隧道, 曾咀嚼多味的人生, 揭示人间的美丑。 双通道的录音机虽停止了工作, 但传录过的信息比硅谷深奥。 这一切是我最熟悉的老父亲的脸, 像一座永恒的雕塑不老。 父亲,我的父亲, 大家的父亲啊! 汇成长长的老人河, 在我胸中掀起波涛, 涌着梦想,永不断流。 周星的父亲没看到新建的住房遗憾地走了;他是带着希望走的,他在新房的每寸土地上洒下了人生最后的汗水和心血,给儿孙留下了金不换的精神。 土建完工后,为了节省每一个铜板,周星和周明两兄弟自己动手安装新屋的电路。这天正好是星期天,忙到天快黑的兄弟俩还不愿停手,这时丁小薇走进屋中说: “还不收工,都快七点了,七点一刻你们还要去工人文化宫看电影呢!忘了?” “你不提醒,我们的确忘了。”周明将手中的短螺丝刀顺手往裤袋中一插,回头对周星说:“哥,现在我们马上走还来得及。” “你们不吃饭了?”丁小薇关心地问。 “回头再吃,进口片,丢了开头就没意思了。”周明答。 兄弟俩立即匆匆忙忙地骑着自行车赶到了工人文化宫电影院。电影票是细心的丁小薇买的,为了让太疲劳的兄弟俩精神上得到调剂,她特意买的是他们喜欢看的警匪枪战片。 电影散场了,兄弟俩兴致勃勃地谈论着片中的人物,又顺便看了一下宣传栏中的电影海报,才去取自行车回家。一摸口袋,周明的车钥匙不知什么时候丢了。万般无奈的周明记起自己口袋中还有一把螺丝刀,便拿出来撬锁,周星也捡了块断砖头帮敲打。 “不许动!你们想偷车。” 一个严厉的声音在身后响了起来。兄弟俩回头一看,原来是值勤的治安联防人员。周明没好气地顶了他一句: “什么不许动!这是我自己的车,钥匙弄丢了才撬的。你这人真可笑,有这么明目张胆偷车的人吗?还当联防呢!” “你还嘴硬,上街有随身带螺丝刀的人吗?这作案工具就是铁证,现场抓住了你还抵赖。跟我走一趟。”大个子联防队员神气地说。 “你吃几碗饭?这么大口气,我凭什么要跟你走一趟,你懂不懂破案,懂不懂法律?吓唬谁!照你这么推理,上街带了螺丝刀就是盗车,那带了刀便是杀人犯了,莫名其妙!”周星挖苦地说着他,也不停下手中的事。 大个子联防队员恼了,伸手便来抓周星,周星随便一个圈手便将他甩开了。恼羞成怒的大个子联防员还真来劲了,掏出口哨就吹,文化宫联防点中立即跑出四、五个气势汹汹的联防人员,有的手中还拿着电警棍。情势立即紧张了起来,过往的行人也不由止住了脚步。兄弟俩都懂点武术,立即背靠背站立准备还击。凭实力这几个联防队员未必是对手,难办的是一动手便真好坏难分了。 “怎么,你们还想拒捕!”大块头自己人一多,更神气起来。 周星理直气壮地回敬道:“你们滥用职权,非法拘捕公民,我要控告你们。”他又转脸对围观者说:“你们大家评评理,我们看电影时丢了一把自行车钥匙,没办法,只好自己撬自己的车,他们不分青红皂白便说我们是偷车的,还要抓人,这还有公理吗?” 不明真相的观众虽哄动了一下,但无人回应。没想到孙家井的赵老大从人群中挤了出来说:“你们没弄清真相就随便抓人,不是太没法制观念了吗?我和他兄弟俩是邻居,可以证明这车的确是他们自己的。” “你证明他们,谁来证明你呀?说不定你们是一伙的。”大个子联防员歪着嘴说。 赵老大是性情中人,一时也被激怒起来,便点着大个子联防员说:“你这是什么意思?我才说一句公道话,便说我也是一伙的,简直是放屁,有本事把我也抓起来呀!” “你别以为我不敢抓你,如果再妨碍我们执行公务,我就可以抓你。” 赵老大还想与联防员争吵,周星到冷静了下来,他对赵老大说: “别吵了,人正不怕影子歪,天塌不下来,我就同他们走一趟。赵老大,麻烦你跟我爱人讲一声,叫她把自行车的执照拿来,看他们还有什么话说。” 赵老大一走,联防人员便不由分说地给兄弟俩带上了手铐。在这里刑具如同玩具一般,可以随意使用。周明气得不断叫骂。围观者敢怒而不敢言。周星有生以来第一次受到如此巨大的侮辱,人的尊严受到了极大的打击,大庭广众之下自己竟无缘无故地被这群执法的法盲带上了刑具。他真想大声呼叫:这不是黑了天吗?一位获得过许多荣誉的设计师,为省市争了光的设计师,居然被一些无知的小人带上了手铐。他真想与这些人拼个鱼死网破,但不成啊,这群混蛋在执法,与他们硬斗会使事态复杂化,严重化。周星尽最大的意志克制忍耐着,嘴唇已经咬出了血。弟弟周明是建筑安装工人,他无法忍受这种凌辱,一路怒吼、挣扎、抗争着。 兄弟俩被分别关进两间屋中。那个大个子联防员是队长,下属称呼他鱼头,大概他是姓于吧。他根本不询问,也不听周星的申辩,从骨子里就不想听;因为事情真相明摆着,何况已经有人去取自行车执照了。眼下他心里想的是要施展一下自己的淫威,要证实和自己大声说话的人都没有好下场;至于青红皂白无所谓,先干了再说,反正自己是编外“公安”,大了不得回原单位。鱼头狐假虎威地命令手下将周星两手成一字形分别铐在窗户的铁栏杆上就出去了,他们要全力以赴地去对付强烈反抗的周明。 不管周明如何反抗,他还是被众多的联防人员按倒在水泥地上。不能动弹的周明便破口大骂:“你们这群无法无天的畜生,没有人性的畜生,冤枉老子不得好死!你以为你能当得一辈子联防员,这仇老子迟早一定要报!” “报仇?下一辈子吧。”鱼头狞笑着吩咐下属:“给他尝尝紧箍咒的利害。” 凶神恶煞的联防队员立即用脚在周明手铐的相扣处用力踩了下去,铁铐夹进肉中鲜血直冒。周明惨叫起来,联防队员却大笑起来。悲愤交加的周星已经无法救援自己的亲弟弟,他咆哮着用后脑勺拼命撞击窗户的铁栏杆,碎玻璃片哗啦啦地直掉下来…… 看一场电影,想不到惹出了这么大的事,听到赵老大的转告后,丁小薇心急火燎地拿起两本自行车执照就走。赵老大提醒道: “小丁,那一伙人不讲理,你们家有什么在公、检、法做事的人吗?哪怕是朋友也行,他们出面好交涉一点。实在没有,我们就多叫几个人去。” “不用,我们理直气壮,不怕他们。我们又不是坏人,为什么要怕他?我家周星荣誉证书一大堆,市政府最近还发了特殊贡献奖章给他,联防队凭什么抓他?”丁小薇激动地说。 小薇一句话到提醒了赵老大,他说:“对!这比什么都硬,周星是为省、市作了特殊贡献的人。我见过那份市里专发的红头文件,上面称为:‘获奖者不是一般的劳模,是为省、市作了特殊贡献的人。’小薇,你把奖章、文件、证书,还有和首长一起拍的照片都带上,一定会有用途的。” 小薇此时到犹豫起来,她想到文件上不也提到过分房和加薪吗!说了和没说一样,带这种东西去联防能买账吗?可转念一想,管它,这玩意儿大用途派不上,起码能证明周星兄弟俩是好人,再说还有自行车执照嘛。小薇和赵老大匆忙收拾了一下便出发,走到街口又碰上了好事的狗子,他也要跟去打抱不平和帮着救人。 三人来到文化宫联防点,被门卫拦住: “你们有什么事?找谁?” 丁小薇没好气地说:“找你们头头,你们联防队凭什么乱抓人?我要找他评理、放人。” 这时鱼头正好从办公室出来,冷漠而不在乎地接话道:“凭什么抓人?凭他们盗车。”他斜眼瞅了丁小薇一眼又说:“你是他什么人?邪掉了,你知道我这是什么地方?敢跑到我这里大呼小叫的。” “我邪了?你才邪掉了!难道你这里是阎王殿?就是阴曹地府的阎王也要讲道理。自行车是我们自己的,我们丢了钥匙撬自己的车犯什么法?你们必须立即放人!”丁小薇理直气壮毫不示弱地说完,又把自行车执照住桌上一丢,补充道:“这是我们的合法执照。” 鱼头蔑视地随便看了一下执照,嘴角向下一撇,满不在乎地说:“即使证明了车是你们的,我也不能放人。” “为什么?你们公然蔑视法律,非法拘捕公民,我要控告你们!”丁小薇近乎怒吼起来,赵老大和狗子也跟着抗议起来。 “为什么,就凭他俩人态度顽固,妨碍执行公务!” 第118章 鱼头盛气凌人地一拍桌子厉声说。 外面的吵闹声惊动了关在屋中的周星、周明,他们大喊了起来:“救命啊!联防人员非法拘捕公民、非法用刑啊!救命啊!” 丁小薇一听见丈夫兄弟俩的呼救声,立即不顾一切地撞开门冲了进去。她一见周星脸上流血被锁在铁窗上,周明被锁在铁椅子上便怒火中烧悲愤万分,眼泪再也止不住。这时,四、五个联防人员也冲了进来,把丁小薇、赵老大、狗子包围在中间。情急之中,赵老大把周星获得的金牌奖章和荣誉证书一举,厉声喝道: “你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吗?在对一个劳模,对一个对我市有特殊贡献的共和国公民非法拘禁,非法用刑。你们知法犯法,滥用刑具,我不仅要抗议,你们也将对由此产生的一切后果负责!” 那金质奖章在灯光下像放出了光芒一般,立即镇住了想施暴的联防队员。鱼头也呆住了,心虚了,他这半辈子从来就没有获得过真正的荣誉,一见到真东西还真有点怕。鱼头怀疑地命令手下: “都拿过来看看,不会是冒充的吧?如今公安人员都有冒牌的。” 鱼头就着灯光仔细地研究了一下奖章和各种大小的荣誉证书,又仔细阅读了市委的红头文件,心里有几分后怕;特别是看到省市首长和获奖人员在一起拍的集体和个人的照片,额头不由自主地渗出了汗珠。他心中思忖,看来人家的东西都是真的,有多大来头难说,而自己只不过是狐假虎威的“二手公安”。自当了联防队长以来,拿着鸡毛当令箭,维持社会治安的好事虽干了一些,但利用职权巧取豪夺的坏事也干了不少。万一这些事捅到上面去,上面再派人下来查一查,自己就要吃不了兜着走,轻则检查后回原单位,重则反坐。想到这些,鱼头马上换了一付笑脸,双手把奖章等物还到丁小薇手中,又连声道歉: “哎呀!对不起!对不起!实在对不起!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搞到自己人头上了。”鱼头又转身吩咐下属:“你们还呆着干什么?快放人!”下属们忙去了,鱼头又讨好地说:“真不容易,周工这么年轻就取得了这么多成绩。按照文件精神,单位都该优先给你分配最好的住房,你们怎么还自己盖房自己装电路?” 鱼头讨好的同时还想探点虚实,丁小薇顶了他一句:“那是我自己的事,不用你管!” “对!对!人各有志,我随便说说。”鱼头连连点头说。 这时周星兄弟俩被放了下来。周星看着弟弟的手腕部被手铐挤压出的深深血印,愤怒地对鱼头说: “你们还有政策观念吗?还有人性吗?就是这样维持社会治安执行公务的吗?现在把人整成这样,你们说怎么办?” 鱼头假笑地说:“我不是说了,这纯属误会,我诚心地向你们赔礼道歉。” “你说得到轻松,非法拘禁,滥用刑具,残暴用刑,条条都是违法的,你一句话就算了,结了?”周星怒不可遏。 “那你要怎么办?”鱼头收起笑容,鼓起鱼眼说。 “除去道歉外,必须由你支付赔偿医疗费、营养费。”周星说 “哟嗬!让你一寸,你就进一尺,告诉你,没这个先例!”鱼头又神气起来了。 “这么说,还是你让了我了!否则我兄弟俩在你手上不死也要掉层皮对吗?否则就要托人用钱贿赂你,才肯放人对吗?那好,我告诉你,没门!”周星回头对自己人说:“我们走!明天与他们报上见,后天与他们法院见。” 周星等人还没走到门口,就给满面堆笑的鱼头拦住了,他说: “有话好说嘛!何必这样呢?错的已经错过去了,其它事可以协商嘛。” 鱼头不是傻子,此时他心里明白,妥协才是上策。…… 新房经过三代人的努力和拼搏终于完全竣工了。搬进去的那天,爆竹在屋外欢快地爆响,屋里的周星高兴之中仍渗透着挥不去的沉重。他把挂着黑纱的父亲遗像挂在当中墙上,又给父亲斟上一杯酒,心酸地说: “爸!您看到了吧,我们的新房终于落成,我把妈也接来住了,我们祖孙三代人住新房的心愿终于实现了,不必再住在那十一平方米的小木屋中了,烧饭也不用呆在屋檐下了。我们不仅有了厨房,还有了卫生间和客厅。听您老的话,我们没有麻烦组织上,一切都是自力更生的。今天是高兴的日子,您老也喝上一杯喜酒吧。” 赶来祝贺的亲戚、朋友、老邻居中,话最多、闹得最起劲的要数狗子。他除去小道新闻多之外,就是闹的笑话多,脸皮也厚,不怕别人开玩笑。没多少文化的他改不了卖弄文骚的蹩脚喜好,常冒出些不伦不类啼笑皆非的名人名言、歇后语、成语什么的。更有意思的是他特爱动、爱卖弄他那三脚猫的一点浅薄功夫,说到得意之处,便会跳出来比划几下。周星给大家敬完谢客酒,便点着狗子说: “狗子,今天大家高兴,你准备给大家来点什么节目?” 狗子一抓后脑勺,像拍惊堂木一般在桌子上一拍说道:“有了!闲话少说,言归正传。我们周星这点房子来之不易,今天,我就讲一段与房子有关的传奇故事。书日:徐正义双枪坐镇争新房,游深圳死了前妻换新娘;天眼恢恢,一点不漏,到头来恶有恶报,南海一梦,失了新房,丢了新娘,进了班房。” 周星插嘴给他纠正:“狗子,你这开场白错了不少,我给你纠正一下,免得误人子弟。书曰不是‘书日’,是天网恢恢不是‘天眼恢恢’,疏而不漏不是‘一点不漏’,南柯一梦不是‘南海一梦’。” 大家给狗子还算精彩的开场白鼓起掌来,狗子得意忘形,便话说开来: 诸位客官,你们知道徐正义是何许人也?惭愧,过去曾经是在下的朋友,是某交警大队专门处理死亡事故的科长。周星在长运公司也曾见过此人。 这事得从去年秋天说起。某房地产开发公司要在市前进路北门街开发一片住宅商品房,徐正义的家正处在规划区内。徐科长以他的工龄和科长身份,在单位已经分有三室一厅的宿舍,北门街的住房只不过是“空诚计”,待价而沽。这房地产开发商也是狗眼睛,见人说人话,见鬼就打卦,见软的就欺,见硬的就怕。他知道徐正义的根底,不愿太得罪他,便格外开恩,本该分给徐正义一室一厅的住房,却分给他二室一厅,而且楼层、朝向任君选择。没想到徐正义眉毛没动一下,眼皮也没抬一下,从喉管和牙缝中挤出一丝极难听的声音: “这就算是照顾了?你们老板何大款也太大方了吧!你们下属是跑腿的,我也不为难你们,叫何大老板来跟我谈。” 这何大款也不是吃斋念佛的角,俗话说:“没得金钢钻,不揽瓷器活。”官场上没人,敢搞房地产开发?大官他见过不少,这区区科长,还的确不在他眼里。但他转念一想,总不能大事小事都搬后台的老佛爷出来吧,无非就是两个钱倒霉,还是让他一马,打发掉这小鬼算了。于是,何大款大笔一挥,徐正义的二室一厅又变成了二室二厅。没想到这徐正义仍然是不屑一顾,居然是狮子大开口,提出要两套二室一厅。听了下属的汇报,何大款鼻子一哼,冷冷地一笑,两脸的肥肉往下一耷拉说: “人心不足蛇吞象,别理他!住户不是全搬完了吗,明天开推土机和铲车去,全给我平了!不能让这一粒老鼠屎搞坏了我一锅羹。” 你还别说,这徐正义还真有两下子,居然事先得到了消息,徐正义和他刑警队的弟弟徐仁义专门请了一天假赶到了现场。就在铲车从北门街的街口一路推铲过来,即将推到徐家门口时,开铲车的工人楞住了,只见两名身着警服、腰别手枪的警察,分别坐在两张靠背木椅上,像两只拦路虎般横挡在中间,大有二虎当关铁牛难入之势。现场的施工员只得陪着笑脸过去问是怎么回事。徐正义把脸一沉说: “你去告诉何大款,我徐正义的拆迁房问题不解决,休想从这里过去!有种你就从我兄弟俩身上压过去。真邪掉了!跟我徐某耍手段,老子不吃这一套!” 施工员无可奈何地给老总何大款打了个电话,如实地把情况作了汇报。何大款发毛了,心急火燎地开着奔驰小车赶到现场,临行只加带了两名保镖。何大款风风雨雨大大小小的场面见过不少,形形色色的人也见过不少,敢如此与自己刺刀见红的人到没见过。他自信再难再大的事,凭酒、色、财、利四个字都能摆平。 暴发户何大款挺着大肚皮不慌不忙一摇一摆地走到徐正义兄弟俩面前,隔着墨镜打量了一下后说: “你就是大名鼎鼎的徐正义科座。”他嘴里这怎么说心里却在骂,狗屁!你一个小小科长够得上用“座”字吗?边都挨不上,神气什么!如果走黑道,老子一二三就把你俩做了。 徐正义正眼都不望他一下回敬道:“你就是吃肉都不吐骨头的土财主何大款?大款,这名字取得好!够份量!你爹妈真有水平有远见!我看你那大油肚里装的不是五脏六腑,恐怕都装的是美元和金条吧!” “你说话客气点,别以为穿了身‘老虎皮’插了只‘鸡腿子’就可以吓唬谁,现在可是法制的年代。”何大款冷冷地回应道。 “何老爷是这样认为的吗?那好。”徐正义对弟弟说:“老弟,我们把警服和枪都脱下拿掉,免得人家说我们假公济私仗势压人。”兄弟俩把脱下的衣物丢在一边,徐正义又说:“何老板,我兄弟俩现在是布衣百姓了,你可以放心地命令工人将推土机从我们身上压过去了。” 第119章 “我说徐科长啊,你说话怎么这么冲呢?像吃了火药一样。大家在场面上混,不都是为了混碗饭吃,有事好商量嘛!何必大动干戈。”说着话,何大款又递过两支连徐氏兄弟也没见过的进口高级香烟说:“徐科,吸颗烟顺顺气,忧伤肺怒伤肝,气出肝癌来麻烦就大了。” 徐正义挥手一挡,将两支烟打落尘埃,又说:“何老板,我们穷百姓没这个福份,消受不起。这一支烟够我们吃一个月的饭,没准我抽上一口把命丢了。” 何大款眉头一皱本想发作,但即刻又笑成一朵花似的说:“好!既然徐科不想抽烟就算了,咱们找个洁净点的茶社坐下来聊聊总可以吧?钱财乃身外之物过眼烟云,我何某早就想结识徐氏兄弟这样的朋友,给个面子赏个脸,山不转水转,都是故乡人嘛!有什么事不好商量呢?” 徐正义嚼出了点让步的味道,但还心存疑虑地用眼角瞟了一眼推土机。何大款立即明白了他的意思,便吩咐施工员: “你们都听着,没我的命令谁都不准动徐科长家的房子,让人家说我何某人施调虎离山之计,不够仗义。” 一伙人来到北门附近豪华的听雨轩茶社,经过好一阵讨价还价,徐氏兄弟就是死咬着两套二室一厅不放。无奈的何大款只得以出恭为名,到外面给后台“老佛爷”打电话求救,怎奈“老佛爷”今天偏偏神秘地失踪了,连手机也关掉了,何大款只得悻悻而回雅座。徐正义微微一笑说: “何老板,你出去干什么我明白,何必操那份心呢?即便你搬出强硬的后台赢了我,赢的也就是那几间房;可以后的事你想过没有?你失去了一个朋友,多了一个敌人。你的公司、工地那么多汽车,万一出个死亡事故什么的,可就栽到我手上了,到时县官不如现管,我可就公事公办了。” 徐正义甩出杀手锏,令何大款心中一惊,这账还用算吗?他豪爽地一拍桌子说:“成交!徐科长这朋友我交定了。” 新房终于落成了。徐正义夫妇走遍了南城市几个大的家具大市场,居然没有他们理想的家具。于是,他们决定利用休假去深圳一趟,一来可以旅游观光,二来可以采购最新潮的家具。徐正义设法弄了辆有公安标志的小车,和夫人及弟弟徐仁义开着车,一路兴高采烈谈笑风生前往深圳。新房虽是徐正义的,但他把原单位分配的三室一厅让给了徐仁义住,仁义自然也要添置新家具。深圳一游,其乐融融收获颇丰。然而,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就在回归的路上,还没走出广东省境,便与一辆迎面急驰而来的大卡车相撞。责任虽属对方,但遭殃的自然是小车。徐正义的夫人当场身亡,徐仁义也负了伤。货车是广东一外商投资企业的,老板很大。如果此事发生在一个平民百姓身上,也就几万块钱便打发了,谁叫他们是草民呢?可今天的事故不好处理了,死亡者大小是个七品芝麻官的夫人,而且干的又是交警这一行,是专门处理死亡事故的专家。虽然事故地段不属徐正义管辖的地区,但同行相惜,胳膊肘朝里拐总是有的,何况政策是死的又是活的,都留有充分余地,全在乎掌握政策的人。按徐正义的话说: “这香港老板在大陆赚了这么多钱,也该破点财放点血,否则,他消不了灾。” 该当这港佬倒霉,这一场官司打下来,除去医疗费、修车费等,还赔了徐正义三十万元人民币。 狗子说到这里特意停了下来,他用眼睛滑稽地挑逗了一下周星,又说: “周星,你记得那次徐正义处理死亡事故吗?那些抗议的农民被他抓进去以后,只剩下一个年迈怕事的老头儿谈判,最后,一条年轻的生命二万多元就了断啦。什么叫草民?就是命如小草的平民,人不值钱,手中的钱也含金量低。” 狗子大概说干了嘴,他喝了一大口啤酒,又将徐正义的故事继续说了下去: 其实最倒霉的不是港佬,财大气粗的港佬丢了钱消了灾,失去了钱还可以赚,可丢了性命的徐夫人却永赴黄泉不再回,三十万赔偿金好过了后人。黄鹤一去不复返,此地空余黄鹤楼,但黄鹤楼不会永远空着,凭着徐正义的地位,三个月后,更年轻更漂亮的新娘柳安娜便坐火箭到位了。新娘进了名符其实的新房,更贴切,更热闹,没有丝毫悲哀和忧思的痕迹。 婚宴是在私营的快活林大酒店举办,徐正义请了许多亲朋好友。这年月大肆操办喜事也是官老爷发财的又一种合法方式;有的官儿一年过几次生日,也不怕他妈“难产”累死,不就是为了钱吗。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徐正义偏偏漏请了给他房子的何大款。漏了就漏了吧,又偏偏不是冤家不聚头,婚宴的那天中午,何大款也在快活林请公安督察中队穿便衣的刘队长吃饭。其实,徐正义和何大款的目光曾相遇了一次,何大款正想与他打个招呼道个喜,可徐正义将脸一撇,像没看到一般。刹时,何大款的脸也气白了。说实话,这何大款从不把几个小钱放在心上,因为他觉得钱是大家赚,朋友就是财富,没有众多朋友相助,哪能赚得到大钱成得了大款?众人抬一个人容易,踩一个人也容易,这道理他比谁都清楚,所以他把面子看得很重。何大款的举动和尴尬模样,没逃过刘队长的眼睛,他操着山东口音问: “老何,你认识这个交警?他好像不给你面子,你主动和他招呼都不理你,架子不小!” 刘队长是何大款极好的朋友,此人为人正直,刚正不阿,不图私利,在南城市没什么亲戚,只有一位叔叔在市纪律检察委员会当主任。刘队长的一句话瞬间点起了何大款的一肚子委屈。几杯酒下肚,他便将往事和徐正义如何霸道,又加上后来从朋友处听来的徐正义利用职权受贿的事,一古脑儿全端了出来。刘队长不动声色地听着,眉宇间不时露出微妙不易察觉的变化。 徐正义乔迁之喜加上新婚之喜,正是双喜临门,把个快活林酒店搞了个翻天覆地怀盘狼籍;行酒令的、斗酒的、喝醉了借酒装疯的,形态各异不亦乐乎。但世上没有不散的宴席,吃饱了喝足了的宾客陆续散去了,只剩下一些亲戚和特别亲近的朋友还在。服务小姐送来了结账单,二十八桌酒席,平均每桌合四百元。徐正义不由眉头一皱说: “怎么这么贵?”他又把单子丢给弟弟徐仁义:“你不是认识老板唐胖子吗?讲好了打折优惠的,怎么一点都没有照顾?” 服务小姐接过话:“老板,我们已经给你们优惠百分之二十了。” 徐正义把桌子一拍说:“你把我当乡下猴子来宰是吧,你唬谁呀?就这种酒菜值五百元一桌?” “老板,光名酒就是一百多元一瓶,还有啤酒、红酒、冷盘、热盘三十道菜,还有糕点、水果什么的,我们是真的优惠了你们百分之二十,没多大利润。”小姐耐心地解释。 徐正义把脸一沉说:“仁义,别和她说,你去找她们老板谈。” “老板不在,出去有事了。”小姐说。 “别信她的,你还是去找找。”徐正义对着弟弟说。 很快徐仁义就回来了,老板果然不在。徐正义悻然地说: “看来唐胖子是有意躲开我们,真够意思?” 这账是结还是不结呢?徐正义的脑中在飞速旋转。 突然,柜台旁还在的亲友们高兴的喝彩声惊动了他,原来他们正在摇奖。快活林的大门口和柜台旁促销广告上的字立即引起了徐正义的注意:“欢迎光临快活林!消费二十元即可参加一次摇奖;每摇必有奖,令君真正快活而归!满意而归!”徐正义眉头一皱计上心来,立即吩咐徐仁义: “跟柜台上结账。”他又转脸对身旁的亲友们说:“没事的都跟我摇奖去。” 徐正义心中算了一下,二十八桌酒,每桌四百元,总计一万一千二百元,再除以二十元,可以摇奖五百六十次。这电动乒乓球对号摇奖,原本是唐老板的促进消费游戏,旨在让顾客高兴高兴,同时获点小利;设有十种号码十种奖品,奖品最高金额是二十元,最低金额是一元。但透明的玻璃缸中有许许多多的乒乓球,上二十元的奖品极少,上十元的奖品也是少得可怜,唐老板自然不怕顾客摇奖,亏不了。 徐正义的亲友们兴高采烈地又叫又喊:“大奖!大奖!大奖!” 乒乓球十分卖力地在玻璃缸中蹦跳翻滚,可最后从孔中滚出的球号码总是让人失望地“唉!”一声说:“又是一元货!” 新娘柳安娜把众人一推说:“让我来试试。” 她把涂着红指甲油白净的纤细手指往电按钮上一按,乒乓球立即疯狂地在缸中舞蹈起来,亲朋们又疯狂地喊叫起来: “大奖!大奖!大奖!”。 柳安娜神神秘秘地估计差不多时把手一松,乒乓球立即滚了出来,一看号码,果然是大奖。亲朋们欢呼起来赞道: “新娘果然有福气!有财运!和我们就是不同,出手便是大奖。” 柳安娜感觉不错,不禁兴致大发,便一次一次地摇起奖来。你还别说,她手气真好,所中不是大奖便是二奖、三奖。柳安娜兴奋得汗水浸湿了脸上的脂粉,亲友一阵阵地欢呼形成了浪潮,奖品也在身边堆了一堆。徐氏兄弟悠然自得地在一旁架起了二郎腿,谈笑风生指桑骂槐地骂着唐胖子。负责摇奖的小姐慌了神,照这么摇下去,老板非炒了自己鱿鱼不可,说不定老板扣自己当月工资不算,连上岗的压金三百元也会被扣掉。 第120章 如果真是这样,那家中生病卧床的母亲怎么办?弟弟妹妹的学费怎么办?想到这些,服务小姐头上冒着汗,心中直想哭。小姐找个理由短暂地离开了一下摇奖机,请示大堂经理下一步该怎么办?大堂经理是个女的,她无可奈何地伸了伸手说: “广告是自己写的,我也没办法。” 服务小姐害怕地说:“你给我再派个人吧,我怕负不起这个责任。” 大堂经理也是聘请来的,她自己也是打工妹出身,懂得姑娘们的心思,便给摇奖的小姐派了一个助手。小姐回到摇奖机旁,柳安娜玩累了不想再摇,小姐不由松了口大气。没想到这新娘走到新郎徐正义身边,娇嗔地说: “正义,你到会躲在这里享清福,我为你赚钱,好辛苦呀!汗都出来了。你也去摇奖嘛!也可以验证一下自己的手气和财运呀。” 徐正义就吃柳安娜撒娇这一套,一听到她这种声音骨头都会酥软。他立即走到摇奖机旁,众人给他让出了位置,小姐们的心又悬了起来。也是该当快活林的唐胖子要破财,徐正义的手气竟比柳安娜还好,摇奖机旁立即又沸腾了起来。 坐在大厅那头的刘队长心烦地对何大款说:“老何,真吵死人!咱们走吧,反正也吃完了。” “不!无论如何不能走,你没看出来吗?今天这里要出事,好戏在后头,否则世上就没有乐极生悲之说了。”老谋深算的何大款说。 “有这么严重吗?” “绝对有!不信,你再耐心等着瞧,不出半小时准出事,说不定还有你的事做呢。” 何大款如此自信,刘队长便决定留下来看看究竟。 那头,摇奖机旁的小姐顶不住了,大堂女经理也慌了神,便溜到后面找唐胖子的亲弟弟副总经理唐金亮拿主意。唐金亮也没对策,只得打电话问他哥,唐胖子在电话中气急败坏地说: “广告是死的人是活的,消费二十元摇一次奖怎么能包括优惠了百分之二十的顾客呢?那我们不要输得卖家当了!” “徐家兄弟不好惹呀!”唐金亮说。 “什么不好惹!人总得讲道理嘛!” “那你说现在怎办?”唐金亮又问。 “现在已经摇去了多少奖品?” “二千多元。”唐金亮回答。 “立即停下来。”唐胖子心疼地说。 “那已经摇去的二千多元奖品怎么办?” “东西都到人家手上去了,还拿得回来?现在立即停止就行了。” “他们硬是不停怎么办?”唐金亮又担心地问。 “他们总不能明抢吧,你也可以坚决拒绝嘛!” “哥,我现在就去办,但你要快赶回来,我担心一个人扛不住,对付不了他们。” “好!我马上回来。阿弟,注意千万不要冲动,更不能和他们动武,懂吗。”唐胖子放下了电话,便立即往回赶。 明确了哥的意思,唐金亮立即到大堂的摇奖机旁对服务小姐发话:“摇奖立即停止,不可以再摇了。” 正摇得兴起的徐正义眼睛住上一翻,不屑一顾地问:“你是什么人?” “我是快活林大酒店的副总经理,唐总的弟弟。” “好,那我问你,你们唐家的人说话还算不算数?这白纸黑字的摇奖广告还算不算数?不会是说话如放屁吧。”徐正义讥讽道。 “我们说话从来算数,但请你说话文明点。”唐金亮按捺住自己的火爆脾气说。 “要我说话文明,可你们是文明经商吗?广告上明明白白的写着:“消费二十元即可参加一次摇奖,我消费了一万多元,可以摇五百六十次,你明白吗?” “不是我不明白,而是你不明白;你是享受了特优的顾客,优惠了百分之二十,所以不享受摇奖待遇。” 徐正义走到广告前,用手点着说:“你不会是睁着眼睛说瞎话吧!这上面可没有如此附加说明呀!” “不错,上面没有注明,这是我们工作中的失误,不能怪你;但是,我现在明确告诉你,考虑到这些特殊情况,唐总已来电话吩咐,前面已经摇去的二千多元奖品就算了,只当我们交个朋友,希望徐科长体谅支持一下我们。”唐金亮有理有节地说着。 “我体谅你们,可谁体谅我呢?唐胖子这么大的老板,开这么大的快活林大酒店,却要我一个拿工资的体谅他,这不是天大的笑话。如果我不想体谅呢?” “那我们只能拒绝摇奖。”唐金亮说。 徐正义围着唐金亮转了半个圈,像看个怪物一般盯着他看了看说:“行!你小子真行!摇奖机是你的,奖品也在你手中,我奈何不了你。”说话间,徐正义突然抄起身边中奖的啤酒“砰!”的一声砸在地上,碎玻璃及鲜啤立即淌了一地。他又回头对徐仁义和一些亲友说:“把中奖的啤酒全砸了。”大厅中立即响起了“砰!砰!”的连续爆炸声,怕事的顾客纷纷躲避和逃出。 年轻气盛的唐金亮再按捺不住,一把揪住徐正义的衣袖说:“你想干什么,想闹事?这是公共场所,容不得你胡来!” 徐正义歪着脖子傲慢地回应:“奖品是我的,我摔我自己的东西,你管得着吗?” “真邪掉了,你他妈的什么东西!竟敢对公安人员动手!”一旁的徐仁义说话间对着唐金亮就是一拳。 其实此时唐金亮并没动手打人,只是一时冲动起来揪住了徐正义的衣袖而已,但徐氏兄弟岂容一位布衣百姓揪住。自打兄弟俩披上“老虎皮”以来,都是他们揪打别人,今天这不是反了吗!所以开口便是“真邪掉了”。徐仁义一出拳正揍在唐金亮的左脸颊上,嘴角立即冒出了牙血。他连摸都不摸一下,便不顾一切地大吼一声: “警察打人了,伙计们,上!打出事我担着。” 快活林的大餐厅中立即大乱起来,混战一场。 这时,坐在远处角落穿着便衣的公安督察刘队长想上去制止,被何大款拖住,他说: “你一个人制止得了吗,穿的又是便服,赶快打手机通知执勤的督察呀!” 接到刘队长电话的值勤督察开着警车飞速赶往现场。刘队长出于职业的本性和责任感,无法眼睁睁地袖手旁观,还是决定上去制止殴斗。 一位打红了眼的酒店保安举起椅子对徐正义砸了过去,被徐躲过。恼羞成怒的徐正义举起一瓶啤酒向保安的头上砸来,保安一个侧闪身避过,啤酒瓶砸在椅背断成了二截。躲过酒瓶的保安突然被身后的徐仁义拦腰抱住,怒不可遏的徐正义竟用半截酒瓶向保安的腹部插去。刚冲到身边的刘队长大吼一声: “住手!我是公安督察。” 但刘队长的出手晚了二秒种,酒店保安“啊!”地惨叫一声倒在血泊之中。刘队长左手出示自己的证件,右手扶住倒下的保安。一见闹出人命了,全场大惊失色,有的人想趁混乱之机开溜,何大款毫不含糊地在大门口一拦,也大吼一声: “保护现场,谁也别想走!” 屋外公安的警车已赶到。不久,救护车也来了,唐胖子也赶来了。 徐氏兄弟最终被绳之以法,连同揭发出来的受贿和霸道违纪行为,和酒店保安重伤致残的严重后果,徐正义被判处有期徒刑十年,开除党籍,开除公职。徐仁义也被清除出公安队伍,受到相应的法律制裁。至于那个新娘柳安娜自然是离婚,又到别人怀中去了。不思悔改的徐正义十分顽固猖狂,法院宣判那天,带下去的时候他竟疯狂叫嚣: “十年后,我徐正义还是条好汉!” 狗子的故事讲完了,大家痛快地鼓了掌,都说: “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时候一到,一起要报。” 第34章祸兮福兮常相倚祥梦噩梦南柯梦 黄明轩满怀希望带着儿子黄小龙来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心目中的天堂香港,朝思暮想的愿望终成现实,但又觉得自己不属于这个花花世界,一切都和自己有老大的距离。他像乡下佬进了城,不仅找不到北,连乡音也寻不到一丝踪影。咿哩哇啦的粤语、英语,他一句也听不懂,路也问不到。刘姥姥进大观园时,豪华富丽令刘姥姥眼花缭乱忙不过来,但她至少没有恐惧感,而今的黄明轩却有几分莫名的恐惧。 不知为啥,妻子郑媛媛没有如约来车站接丈夫和儿子,黄明轩只得背着随身携带的行李,带着儿子黄小龙一路寻到了九龙红勘高山道媛媛的住址。这是一栋商品住宅楼,大都是有稳定收入的中产白领阶层人士居住。明轩一按门铃,便听到了熟悉的脚步声,六岁的儿子也说: “爸,是妈的脚步,我藏起来,你别说。” 黄明轩的心在激动而美滋滋的跳着,似乎又找到了回家的感觉。内门和外层的防盗门都开了,在一束阳光照射下,黄明轩终于看清了衣着华丽浓妆艳抹的郑媛媛。他几乎不敢相信眼前的这个贵妇人是自己的妻子,一时竟呆着傻笑起来。媛媛“啊!”地叫了一声后拥抱住丈夫,又在明轩的脸上亲吻了两下,留下两圈鲜红的唇印,然后又兴奋地说: “我想死你们了!”她突然发现儿子没来,便惊讶地问:“小龙怎么没来?不是说好了带儿子一道来的吗!” 黄明轩故意无奈地回答:“小龙舍不得奶奶,不肯来,我也拿他没办法!” “这孩子,连妈都不要了,真气死我了!你知道我有多想他。”媛媛生气地说。 这时,黄小龙突然从爸爸身后窜了出来,开心地大叫一声:“妈妈! 第121章 我在这里。” “啊!宝贝,我的心肝,想死妈了,你还狠心骗我。”郑媛媛一把将儿子抱起,小龙却指着爸爸脸上的红唇印说: “我也要!” “好儿子,妈给你,加倍的给你。”郑媛媛在儿子脸上一阵狂吻,把黄小龙吻成个小花脸一般。 进屋的时候,抱在手中的小龙责怪地说:“妈,还说想人家呢,都不去车站接我们,我和爸找得好辛苦!好辛苦的!” 细心地黄明轩插话道:“怎么就你一个人在家?爸和阿姨都不在?” “他们忙其它的事去了,晚点会来的。你们把东西放下,在客厅沙发上休息一下,我给你父子俩弄点吃的,你们一定饿了。” “媛嫒,我跟你一起来做吧。”明轩亲热地说。 “你还不熟习这里的环境,就先歇着吧。” “不,从现在开始,我就是这里的主人了,怎能让老婆一个人忙呢。”明轩坚持和媛媛一道进了厨房,小龙却在这陌生而又新鲜的环境中转悠起来。 夫妻小别如新婚,明轩首先关心地不是新居的豪华,环境的优越,而是妻子的健康和变化。儿子玩去了,明轩在厨房中一边与媛媛干活,一边问这问那。 外面的小龙对一切都感到新奇,他一会儿在沙发上翻筋头,一会儿去摸摸地毯,打开冰箱拿点吃的,打开彩电看看又听不懂粤语,最后他溜进了卧室。“啊,好漂亮!”黄小龙惊叹起来,他从来没有见过如此豪华的住宅,豪华的家具,这么宽大柔软的席梦思。“这是我的家吗?”小龙自言自语。“是的!妈妈住在这里,我和爸爸今后也住在这里,我还要把奶奶和外婆接来住。”黄小龙又自信地自我完善美好的愿望。心中一美,他就在席梦思上打滚、蹦跳自乐起来。突然,他发现床头墙上有一个精致漂亮的镜框,框中是婚纱合影。小龙不信地揉了一下眼睛,又凑过去仔细看,心中疑团顿起,妈妈怎么和别的男人一起照相?而且穿这么漂亮的衣服,这个男人是谁呢?童贞无邪,黄小龙便取下像框,他要去妈妈那儿问问明白,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厨房中的媛媛尽管对明轩还显亲热,但明轩总觉得有种若即若离不自然的应酬感,便觉得妻子似乎有什么重要的话要说。正在这时,儿子小龙闯了进去,手中拿着像框高声地问: “妈妈!这个男人是谁呀?怎么和你在一起照相?。” 媛媛虽然心有所备,但小龙的举动来得太突然,打乱了她的计划,不免令她手足无措。她原打算让远道而来的明轩吃完饭以后再慢慢说的事,看来现在是非说不可了。冷静想来事虽难以启齿,即不可避免,早说晚说都一回事;儿子既然已经把事情挑出来了,便一不做二不休抖出来算了。于是,郑媛媛便毫不掩饰地说: “小龙,这是我跟你找的新爸爸。” 媛媛的话一出口,把黄明轩吓了一大跳,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便点着媛媛的鼻子说: “你胡说什么呀!这玩笑都好随便开的吗?”黄明轩顺手拿过儿子手中的镜框一看,不禁呆若木鸡,直觉得自己头皮发麻。片刻后,他点着照片上的男人,逼视着媛媛问:“这是怎么回事?” 媛媛故作镇静地回答:“照片上不是明摆着,我和这个香港男人结婚了,他就是我现在的丈夫,香港政府的公务员,白领阶层的林鑫。” “你开什么玩笑,你是有夫之妇,我才是你合法的丈夫!你这是在犯重婚罪,懂吗?”黄明轩怒不可遏,无法接受眼前的事实。 “可这是在香港,不是在内地;香港有香港的法律,我们以前的婚姻事实上终止了。”媛媛冷冷地说。 黄明轩“砰!”地一声狠狠摔碎了手中的镜框,又用脚在照片上践踏了几下。儿子小龙吓得哭叫起来: “小龙,你妈不要我们了,和一个坏男人结婚了!爸爸能不生气,能不吵吗?”明轩激动地说。 “我没有说不要儿子,不要挑拨我和儿子的关系!” 从没有碰过妻子一个手指头的明轩,“啪!”地扇了郑媛媛一个耳光,骂道: “我今天才算是真正认识了你,郑媛媛,你不仅是个坏女人,而且是个淫妇、荡妇,没有人性,没有良心的女骗子!你一直在玩弄我的感情,又骗我到香港来,再抢走我的儿子,如意算盘打得多好,想得多美。别做你的白日美梦了!郑媛媛,儿子是我的,今后的日子再苦,儿子也是我的;他姓黄,不姓郑。” 黄明轩的愤怒早在媛媛的预料之中,正是为了避免发生太大的冲突,媛媛今天让现在的丈夫林鑫特意避开,也不让父亲郑光禄介入此事,而要自己单独和黄明轩谈。郑媛媛摸了摸被扇疼的脸颊说: “黄明轩,你能不能不这么冲动?你有你的痛苦,我也有我的苦衷,你让我把话说完好吗?” “你还有苦衷?简直是笑话!一个背叛自己男人另寻新欢的女人还有苦衷?天下奇闻;好!你说出来,我到是想见识见识。”黄明轩努力克制自己的情绪说。 话未开口,郑媛媛便先流了泪,她用手绢擦了擦眼泪,想把久别的儿子拉到自己身边。小龙抬头用眼睛征询父亲的意见,明轩却打开了媛媛伸过来的手。郑媛媛失望地说: “明轩,我是迫不得已的。我们自由恋爱自主结婚,一直相处很好,生活尽管艰苦些,但同甘共苦,这么多年连脸都没有红过,难道我会忘记那些美好的过去,会不珍惜往日的感情吗?我原打算到香港来继存父亲的财产,然后把你和小龙接来,再把母亲接来,一家人和美团聚高高兴兴地过日子。可是,一来香港情况就全变了,姨妈林艳芳一而再再而三地逼我父亲,不能把上千万港元的财产便宜了你这个大陆仔。又说女婿好就是郎,是半边子,不好,就是条狼。大陆仔吃惯了共产大锅饭,不懂经营之道,不到二、三年这些钱便都要打水漂了。她又怂恿父亲逼我嫁这个香港公务员林鑫,威胁我,如不答应这门亲事便不给我继承权。” “那你为什么不作斗争?再说钱对你就这么重要,比儿子、比丈夫、比爱情、感情都重要?”黄明轩气愤地说。 “你知道我没有抗争?我绝食过三天,也曾经以死抗争,但最终都失败了。那时林鑫天天来看我,劝我,说人不是在真空和理想中生活,这个世界笑穷不笑富,笑贫不笑娼,你为了一个穷大陆仔丢掉上千万的家产值吗?我没有信他的鬼话,继续绝食斗争。记得有一次他说,我是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为了维护你的尊严,我还狠狠地给了林鑫一个耳光。明轩,你能说我没有斗争吗?可是后来他们三人改变了策略,带我上街去逛富翁们常去的场所,也去看流浪街头的乞丐,去参观打工仔们居住的“鸽子笼”。残酷的现实在折磨、腐蚀、动摇我这个孤军奋战的弱女人,我只有认输投降了。但我没有忘记你和儿子,我向他们提出了条件;第一,要将你和小龙继续接来香港定居,帮你在香港发展。第二,我要将儿子带在自己身边。第三,要父亲赔偿你的精神损失,也让我自己心中平衡一点。经过我极力争取,父亲答应给你三十万元港币作安家费。今天,我特意让他们都离开,就是为了避免发生冲突。我们能不能平心静气地面对现实,尽可能做到好来好散呢?” 黄明轩千里迢迢来到香港,没想到是如此结果。他做人的尊严受到了打击,感情受到了愚弄。对手先斩后奏强迫自己接受后,却又施以小恩小惠,要自己感恩戴德,他是无论如何无法接受的。男子汉大丈夫可以站着死,不可以跪着生,他铁骨铮铮地对郑媛媛说: “姓郑的,收起你的假仁假义吧!你的一厢情愿我不能接受,但我可以给你一次最后的机会,最后的抉择。如果你真还有一点情义,我们带着儿子离开这充满铜臭味的地方,用自己的劳动汗水,去建造我们新的家园,创造属于我们自己的幸福。否则,我带着儿子离开这里,不要你郑家的半点施舍。” “你能养活儿子吗?能让儿子受教育吗?你现在举目无亲,没有工作,连住的地方都没有哇!这是在香港,不是在大陆,明智点吧,逞强是没有用的!”媛媛还企图说服明轩。 “那是我的事!别人能发达,我也能发达,我有力气有智慧,不用你操心!我只问你一句,你走,还是不走?” 面对黄明轩的最后通牒,郑媛媛无力地趴在桌上哭泣起来,许久,她还是说了声:“叫我怎么离得开这里呢?” 黄明轩不再说什么,背起自己的行李,拉起儿子便走。豪宅中传出女人的哭声。黄小龙一边走一边回头哭喊: “我要妈妈,好妈妈!和我们一起走吧,这里不是我们的家!” 在灯红酒绿的香港之夜,在茫茫的人海中,黄明轩第一次体验到了人生流浪的滋味。他成了印度电影《流浪者》中的拉兹,而且带着个小拉兹。自己在大陆内地活得好好的,为什么要到这陌生的世界来呢?为了一个美丽的理想,一个富裕之梦,这个一代一代人做了许久的梦。可在这里能找到自己的梦吗?抬头望去,这边是富豪夜总会,那边是富贵大餐厅,那头霓虹灯闪烁的大商场虽没标上象征富贵的招牌,门口却竖着块豪华的金质迎宾牌,上面分明写着:“欢迎富人常来。”这美丽的香港有我的容身之处吗?穷人呢,穷人都躲到哪去了?香港难道已经没有穷人?我连说话的穷朋友都找不到? 第122章 明轩觉得头晕目眩两腿发软,茫茫然不知向何处去。 “爸爸,我走不动了,肚子好饿呀。”儿子黄小龙忍不住叫唤起来。 是啊,已经十小时没吃东西了,我怎么这么粗心呢,明轩心中自责。如在平时他会立即毫不犹豫地给儿子买上一些好吃的东西,可今天他不得不数一下口袋中所剩无几的钱了。拐到偏僻而昏暗点的小街,明轩仅给儿子买了一只面包,自己却忍受着饥饿。儿子小龙半天之间像长大了许多,他闪着忧郁的大眼睛懂事地说: “爸,你也要吃一点东西。奶奶说过: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如果你不吃我也不吃。” “好儿子,你吃吧,爸心中有事,肚子不饿。” “爸,你不要太伤心,总有一天妈会回来的。我们先找个地方住下来,明天我和爸一起去找工作做。” 明轩心疼地抚摸着儿子的小脑瓜说:“儿子,我不该带你到这个花花世界来受苦,你这么小能做什么呢?马上你就该上小学了,可现在……”明轩哽咽着没有继续说下去。 “爸,我可以上街给大人唱歌,在幼儿园我学了好多好多儿歌,还得过奖呢!我给大家唱《我爱北京天安门》,唱《我在马路边捡到一分钱》,大人们听了一高兴就会鼓掌,会给钱的。我要挣钱养活爸爸,把妈妈也接回家来。” 儿子的话使明轩的感情如瀑布奔腾而下,男人顽强、自尊而不屈的泪终于掉了下来。儿子用稚嫩的小手抹去父亲脸上的泪珠说: “好孩子是不哭的!我每次跌了跤自己爬起来,从来不哭。” “对!好儿子,从今天起,你也不哭,我也不哭,我们从哪儿跌倒就从哪儿爬起来。” “爸,那我们钩手为定。” 父子俩钩住手指念了起来:“铜钩,铁钩,说到,做到,做不到,是小狗。” 孩子稚嫩的声音更坚定了黄明轩打拼的勇气,他像一头伤痕累累的雄狮,尽管腹中空空,筋疲力尽,却始终不肯倒下。他步履蹒跚,胸前挂着还带着故乡泥土芳香的行李包,背上驮着六岁的儿子黄小龙艰难而盲目地行进着。小龙已经疲倦的进入了梦乡。明轩想找一家最便宜的旅店先住下来,可最便宜的价格对如今的他来说都是天文数字。他想起在故乡时和周星争论过的一句话:“人掉进钱眼里去了不行,可没有钱却寸步难行。”现在不就是这样吗。为了儿子,为了未知的明天,他必须忍受饥饿的煎熬,必须节省下每一个铜板。已经是深夜了,喜爱夜生活的富人也记起该回家了,可明轩还没找到自己的归宿。饥饿的胃已经麻木了,无望的明轩只得找了个避风的屋檐下坐下来休息。他在地上铺了块塑料布,又垫了点东西,让儿子舒适地躺下,又给儿子盖上自己的衣服。突然,他听到一个湖南口音的普通话在问他: “兄弟,你是从内地来的吧?” 循声望去,明轩察觉问话的似乎也是个流浪汉,他在暗处席地而坐,右手还拿着一瓶矿泉水。 “是的,我是内地来的,你呢?”明轩反问那人。 “我是偷渡过来的,已经半年多了,因为没有一技之长,找不到工作,便流落街头了。你好像是来投亲的吧,是不是没找到地方?” 面对偷渡客的询问,明轩不知如何回答是好,便编了个谎话说:“我是来投亲的,可路上不小心钱包和地址都被偷走了,正陷入了困境之中。”明轩很久没喝水了,又开口说:“朋友,我十来个小时没喝水了,口干得很,能让我喝点水吗?” 那人把矿泉水递了过来:“全给你吧。” 明轩一口气喝了半瓶,又给儿子留下半瓶。没想到已经饥饿过头麻木的肠胃经水一刺激,咕噜噜唱起大戏来了。那偷渡客听见,便同情地说: “你一定还没吃过东西,肚子都饿得抗议起来了。” “是没吃过,身上剩下的几个零钱给儿子买了点吃的,大人只有忍着。” “来,你背上儿子,我带你去吃免费夜餐。” “香港有这么好事,还有免费夜餐吃?”明轩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但还是背起儿子跟上他走了。 偷渡客边走边说:“香港是没有这么好事,但穷人可以在富人的缝隙中生存下去。你刚来还不知道,香港的有钱人是不吃隔夜的面包和蛋糕的,所以豪华的大酒店,大餐厅每到深夜,都把当天没卖完的高级面包、蛋糕倒掉;服务生也就做了个顺手人情,将这些东西救济一下穷人。前面不远是个欧亚大餐厅,我现在带你去讨面包。” 一个“讨”字令明轩心中骇然,昨天他还是个堂堂国营企业职工,今天便沦为了异地的乞丐;但此时他已经没有别的选择了。在偷渡客的帮助下,明轩不仅解决了饥饿问题,而且找到了香港廉价的出租屋。这是一些会经营的当地居民专门为打工仔设计准备的“笼屋”,它充分分割利用大房的空间,像一口口的活棺材,人必须爬进去爬出来,只能坐起不能站立,层层迭起,少则三层,多则五层,所以顾名思义叫笼屋。虽则杂居的笼屋空气污浊,健康与疾病交叉,文明与落后共存,但打工的马仔们还得感谢房主,至少房主让马仔们有了个躲避风雨的窝。 半个月后,周星收到了黄明轩从香港寄来的一封信;这是周星有生以来收到的第一封境外来信,也可以算是半个海外关系吧。他新奇地端详了一会英国女王的邮票后,才将信小心翼翼地剪开。黄明轩有如站在周星面前,沉重地倾诉: 周星兄弟: 你好,我好想好想你啊!如何形容此时此地我的感情和境遇呢?我想,用“山中方一日,世上已百年”这句俗话吧。在短短的日子里我历经了两个世界,饱经了人间的沧桑和世态的炎凉后,方知香港不是天堂,这是个“欢迎富人常来”的世界。我不想多谈一言难尽的家事,仅向挚友报个平安,告知我总算在香港立住了脚,找到了一份工作。 我在广告公司的这份工作来之不易啊,全得益于自己手上的功夫。应聘的那天,我胆怯地走进装饰华丽大方的金阳光广告公司,自信心便丧失了一半,因为我既没有科班出身的文凭,又不会使用那些见都没见过的设备,能录用我吗?为了生存,为了儿子,我还是硬着头皮走进了总经理办公室。总经理姓鲍,不像个商人,到像个极富智慧的青年知识份子。他没有歧视我一身寒酸的大陆仔打扮,而是单刀直入地指着时装画报上的一位女模特照片考我的基本功: “给你五分钟,把她的衣服剥光,改画成同一姿态的裸体女郎。” 我很快就顺利完成了。鲍总点了点头,又拿出一张裸女的照片说: “根据这张照片,给她穿上一套你所见过的时髦的冬装,同样,姿态不变。” 我又顺利地完成了。鲍总仍旧是毫无表情地点了点头,又拿出一瓶化妆品说: “这是一种养颜护肤的化妆品,限你三分钟想一句切贴的广告词。” 我略思索了一下,便冲口而出:“把美的忧烦交给我,送你一个灿烂的春天。” 鲍总终于微笑地说:“恭喜你,你被聘用了。你要多少月薪呢?” 在意外的惊喜之中,我说:“鲍总,你看着办吧。” 鲍总又问我:“在内地你是多少钱一个月?” “月薪八十二元。”我回答。 “那现在给你月薪八百二十元港币行吗?” “行!行!谢谢鲍总给了我机会,我一定好好干。” 周星兄弟,看了这段简短的对话,你一定会很羡慕我的,但我的许多苦衷暂时还不能对你说,让它暂时是个谜吧。“天道酬勤”之理不会变,成功属于敢攀登的人,这话也错不了。来日方长,待我发达的那一天,我一定请你来香港一游,看看这冰冷而又热闹繁华,也充满机会的花花世界。…… 周星万万没想到,就是他收到来信的不久,黄明轩又经历了一场新的生离死别的残酷打击。由于白天要上班,无法照顾幼子小龙,又没有更多的钱送孩子上学,八百多元港币在香港打工的马仔中只是低薪一族,无奈的黄明轩只得请同住笼屋生病的老李头在白天代为照顾孩子。谁知孩子竟染上了肺炎,整天地发烧,说胡话,昏迷之中常说:“爸爸,我要回家,我要上幼儿园,我想奶奶,想妈妈。”明轩心如刀绞,只得在公司中请了两天假,又请求老板预支了部份工资带儿子去看病。香港的医疗费何其贵,可医生却说:“这孩子一定要住院治疗,那肮脏的笼屋不能再住了!”面对命运的挑战和残酷的现实,举目无亲的黄明轩为了孩子只有一种选择,那就是让儿子暂时回到母亲郑媛媛的身边。他给郑媛媛打了个电话,接电话时媛媛正好一个人在家: “喂!你是郑媛媛吗?” “是的。你是明轩?你和儿子都好吧!急死我了!” 明轩在电话中听到前妻激动伤心的哭泣声,一日夫妻百日恩,明轩也受到一些感染,但很快又被一种忿恨取代。他用冷冷的腔调说: “我是明轩。我的处境好不好与你无关,我永远不会向你乞怜,但有一件事我必须告诉你,因为你是小龙的母亲,这已是不可更改的事实。” “儿子怎么了?你不要吓我!他到底怎么了?”媛媛紧张地发问。 “他得了肺炎,发高烧说胡话。如果你良心还没完全泯灭,还记得你是母亲的话,该知道现在应该为儿子做点什么。 第123章 我已经尽了力,能想的办法都想过了。” 媛媛全身颤栗,腿也软了,手拿着电话筒情不自禁地跪在了地毯上,泣不成声地说:“儿子,我的宝贝儿子!是妈害了你呀!明轩,告诉我,你们现在什么地方?我立即叫救护车过去。” …… 暮年病危卧床不起的郑光禄像风中的残烛,随时都可能熄灭。当康复的外孙黄小龙高叫着“外公!”扑到他的榻前时,老人的泪眼模糊了。高兴之余便是内疚,他记起财产遗嘱的事还没办妥。郑光禄是个俱内的男人,自打卧床不起开始,更对林艳芳惟命是从,否则就会遭到林艳芳变着法子的虐待。在女儿媛媛来港之前,林艳芳利用老头子疾病缠身需要照顾,曾逼迫他写了个一句话的遗嘱:“我死后,全部财产归妻林艳芳继承。”郑媛媛来港后,郑光禄欲推翻前面的遗嘱,林艳芳便使出了逼媛媛重新嫁人方能参与继承财产的毒计,没想到媛媛竟屈从了。幸好来港的黄明轩把儿子带走了,林艳芳又以没得到外孙,财产好过外人林鑫,不如先看看林鑫的表现再说为由,将重立遗嘱的事又拖了下来。现在外孙黄小龙像天使一般活灵灵地出现在郑光禄的面前,老人便下定决心要更改遗嘱了。 这天晚上,郑光禄为外孙黄小龙的康复高兴得小酌了两杯酒,没想到女儿和外孙刚走不久,自己心跳突然加速,胸闷,而且有一种不祥的窒息感。服下救心丸后奇qisuu.书,病情虽暂时缓解了些,但直觉告诉他死神就在身边徘徊,他即刻把林艳芳叫到身边: “艳芳,你赶快打电话给媛媛,叫她带小龙马上来。我的心绞痛和每次发作的情况都不一样,看来熬不过今夜了。” “老头子,你说什么,刚才不是服了救心丸吗,你福大命大不会有什么事的。再说,媛媛母子才走了多久,深更半夜的又把人家叫来也难跑路哇!干脆等明天吧。 “不行啊!我过不了这一关,你一定要叫,我有重要话说。”说着,郑光禄要挣扎起床。 林艳芳一把将他按住,一边说:“什么重要话,不就是重立遗嘱吗?何必兴师动众的!你来说,我来写,完了你再签字、按手印不就成了。说来说去做了你一辈子的小老婆,福没享受到,到头连个信任都得不到。”林艳芳又故意哭泣擦眼泪。 郑光禄看林艳芳丝毫没有喊人的意思,自己的病疼又逐渐加剧,只得无奈地叫林艳芳拿纸笔出来。郑光禄口述起来: 遗嘱 本人年迈已病入膏肓不久于人世。终生所积财产千万港元将遗留给妻子方慧琼、林艳芳、及女儿郑媛媛平均分配;另有别墅一栋留给外孙黄小龙。从立此据开始,即生法律效应,不得违背我意。 遗嘱人:郑光禄 x年x日x月 垂危的郑光禄用颤抖的手接过林艳芳代写的遗嘱仔细地看了一遍,确信无误后,又用最后的力气在上面按了手印、盖了章。这时,又是一阵心绞痛让他晕死过去。林艳芳正为自己大功告成高兴时,郑光禄又意外地苏醒过来,他手点着她说: “艳芳、把——把——把过去写的遗嘱烧掉!否则,我,死不瞑目。” 林艳芳不想动弹,老头子两眼突然射出一种可怕的光,竭尽余力用命令的语气说: “听到没有?立刻烧掉过去的遗嘱!” 林艳芳害怕了,不得不从保险柜中取出那张仅一句话的遗嘱,又当着老头子的面用打火机点燃。在摇曳的火光中,遗嘱化成了灰烬,老人郑光禄也终于在冷寂中走完了人生的最后里程;但是,他没有合上自己的眼睛,那双浑浊已没有丝毫光彩的眼直钩钩地盯着天花板,仍在期盼女儿和小外孙的最后诀别。 富翁的死,往往会给活人带来骚乱和灾难。郑光禄聪明了一生,奋斗了一生,终了却是以被欺骗和糊涂而告终。林艳芳像魔术师一般,仅耍了个小小的伎俩“李代桃僵”,便烧毁了真正的最后遗嘱,而保住了完全有利于自己的那张一句话的遗嘱:“我死后,全部财产归妻林艳芳继承。”凭着这张伪遗嘱,林艳芳成了富婆,而郑媛媛却成了家中的罪人。丈夫林鑫本来就是冲着郑家的财产而来的,如今一切成了泡影,成了一枕黄粱南柯一梦,这满腹的怨怒便全对着郑媛媛发泄过来。从此,郑媛媛的衣食住行和人身自由受到了刻薄的限制,只有在过性生活的时候,才能见到林鑫脸上现出一丝兽性般的笑颜。“扫帚星”几乎取代了“媛媛”的名字;然而,最令郑媛媛不堪忍受的,是林鑫对儿子黄小龙的虐待。他任意地骂小龙是“野种”,喝醉了酒便打骂,甚至驱赶小龙出门。郑媛媛多次想打电话给黄明轩,告知发生的一切,而每每欲言又止,因为她怕失去儿子,失去自己生命中最后的希望。 这天,林鑫又喝得醉熏熏地回了家。他摇摇晃晃一头撞开了家门,手中还拿着半瓶白酒。望着继父这个样子,小龙惊恐地躲到了母亲的身后。林鑫像老鹰抓小鸡一样一把将小龙揪了过来,骂道: “你这个野种!兔崽子!见我就躲,你他妈的是属耗子的?跟我过来!” 媛媛一手抓住林鑫的手,一手护住儿子说:“你又喝醉了,有什么气你冲我来,不要吓着孩子。” 林鑫反手将嫒嫒推开,骂道:“扫帚星!我不会欺负你那个野种儿子,我是想教他喝酒,教他做个真正的男人。” 小龙全身颤栗地说:“叔叔,我还小,我不会喝酒。” “林鑫,你不要这样对孩子!你要恨就恨我吧,要惩罚就惩罚我吧!我来替孩子喝酒总可以吧?”并不会喝酒的郑媛媛一把夺过酒瓶,一口气竟将剩下的酒全倒入了腹中。 林鑫见状鼓了鼓掌说:“喔!真是有眼不识女中豪杰,酒仙!酒仙!我小看你了。不过……”他又回过头望了望缩成一团的小龙说:“豪杰母亲怎么生一个如此胆小没用的儿子?好!我也不为难你,你不是人小不能喝酒吗?那就改喝尿吧!”说完话,林鑫竟真对着黄小龙的嘴脸部撒起尿来,嘴里还嚎叫:“野种,喝呀!喝人尿啊!以尿代酒经济实惠又醉不死人。” 忍无可忍的郑媛媛终于像头母狮子一样吼叫起来:“你这个人面兽心丧心病狂的畜生,你还有半点人性吗?连一个六七岁的孩子都不放过,你这辈子永远做不到父亲,只会断子绝孙!” 媛媛冲上去和林鑫扭打起来,拼命也要保护自己的儿子。林鑫一把揪住郑媛媛,左右开弓地扇起她的耳光来,嘴里还骂道: “你这个臭婊子,敢咒骂我,叫你骂!叫你咒!老子打烂你这张臭嘴。” 黄小龙看见鲜血从母亲的嘴角流了下来,又见这个恶男人还不肯放过母亲,抓住母亲的头一次次地往桌子上撞,瞬间额头隆起大包,流出鲜血。 “不准打我妈!”小龙不再颤抖和恐惧,奋不顾身地一声大吼,小狮般扑了上去,抱住林鑫的大腿就咬。 林鑫觉得大腿一阵剧痛,牙齿直切入肉中。他顺手抓起桌上的空酒瓶向小龙的头上砸去,千钧一发之时媛媛护住了儿子,酒瓶“嘭!”的一声无情地砸在媛媛的后脑。她直觉得天晕地旋眼前发黑,倒下的瞬间,她死死拖住了林鑫的大腿,发出微弱的一声: “快跑,找爸爸去!” 黄小龙留恋地哭喊着,望了一眼昏死的母亲便跑出了大门。林鑫花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解开嫒嫒的手。他用手试了试媛媛的鼻息,说了声:“死不了!”就扔下她自顾自地又出去会情人上官白云去了。 不知过了多久,媛媛苏醒了过来,她觉得头部昏沉胀疼,血迹都已凝固。她立即想起了儿子小龙,他怎么了?郑嫒嫒挣扎起来寻遍了屋中每一个角落,儿子不在,林鑫也不在。她焦急地给黄明轩打了个电话,向他说明了家中发生的变故。明轩告诉媛媛,儿子没有来,并要媛媛稍等片刻,自己立刻过来一道去找儿子黄小龙。 黎明前的黑暗是如此恐怖,明轩和媛媛像热锅上的蚂蚁,更像丢失了灵魂的幽灵在香港的大街小巷中窜游,茫然地要寻回自己心头的肉。失子的焦虑已让郑媛媛忘却了自身的伤疼,让黄明轩心头充满了恐惧。他们走到红勘广场商业中心,发现马路上围了一大堆人,好像是出了什么事情。一种血缘的直觉,令明轩和媛媛汗毛和发根立即竖起不寒而栗。俩人挤进去一看,果然是儿子小龙被一辆豪华的小轿车撞倒在地,屁股朝天地扑在地上,没有动弹,没有声息。媛媛将儿子翻过身来,小龙的双眼紧闭,苍白毫无血色的脸颊沾满了尘土和血迹,头发已被血粘合在一起,再没有乌黑发亮蓬勃的生机。逐渐冷却而柔软的躯体,任凭母亲凄惨地摇晃呐喊和呼唤。媛媛美丽而善良的脸已被无边的痛苦撕裂、扭曲变形得像个忏悔的丑陋女巫。她把儿子紧搂在胸前,用脸颊紧贴着儿子的小脸蛋,希望用母爱和自己的体温能从死神手中夺回儿子的生命。 “苍天啦!是我害了孩子,是我造下的罪孽,把所有的惩罚都降到我身上吧,还我孩子!我可以去死,可以下地狱、下油锅,只要你还我孩子。……”媛媛突然感到一丝微微的气息从儿子的鼻中流到自己的手背,她立即紧张地俯视儿子又呼唤起来:“小龙,我的心肝宝贝,你醒醒!醒醒!”她又对悲痛地蹲在旁边的黄明轩说:‘明轩,小龙有呼吸了。” 明轩紧张地凑过去试了试,小龙的呼吸又微弱了下来,弱到难以感觉。 第124章 围观的人群也骚动了起来,救护车也赶来了,一位急救医生说: “大家让开,不要乱动受伤的孩子!” 大夫迅速而简短地检查了一下,命令助手:“上车,立即送医院抢救!” 在车上,大夫给小龙作了些临时处理。车上微弱的灯光下小龙面部呈现出一种异彩,一种摇摆不定的油灯似的异彩,它带着对生命的渴望,热烈、恐惧、痛苦、留恋,更像是一种回光返照,令生者揪心、恐惧。 黄小龙突然奇迹般地缓缓睁开了眼睛,在朦胧的灯光下,他模糊的视觉终于认出了身边的父母。他吃力地发出一句微弱得只有父母才能感觉得到的声音: “这里不是我的家,我……要……回家!” 这可怜的小生命终于走完了人生的短暂历程,天外飘来一阵花香,小天使接走了他纯洁善良的小伙伴,带他去那无忧无虑,充满爱和欢乐的天国。 奔驰的救护车中传出郑嫒媛的哀号,而黄明轩的痛苦是静止的,他像一尊冰冷、绝望、僵硬的大理石雕,灵魂已经出窍去追寻爱子,只有颤抖的嘴唇在极力证明生命的存在。这石雕一夜之间竟长出了长长的胡茬。许久,这石雕的眼眶中终于涌下两行不可阻挡的无声泪泉,这是他心中绞出的无穷痛苦的汁液。 三天后,办完丧事的黄明轩冲进媛媛家中,将林鑫狠狠地往死里揍,他要为儿子小龙报仇。林鑫碰上了玩命的黄明轩,开始还发狠对抗,后来便连还手之力也没有了,被明轩的拳脚从大厅的东头打到西头,从南边踢到北边。明轩一边打一边骂: “这一拳,是报夺妻之恨!” “这一脚,是报杀子之仇!”…… 被丧子之痛压迫的郑媛媛精神已经崩溃,对家中发生的殴斗视若不见置若网闻。儿子小龙用一根无形的丝线牵走了妈妈的心,使媛媛变得像个活的幽灵。郑媛媛错把儿子生前喜爱的玩具大熊猫当成了儿子,搂在怀中自言自语地和它说话。她的母爱之光已没有东西可照,人性之火已没有东西可烧,一种如饥似渴的幻想勉强地把她的生命维持着。而只有在这种幻觉之中,她那深陷在发青眼窝中的眼睛才会放出一种恍惚不定的光。短短的几天时间,残酷的现实已将郑媛媛扭曲成了一个头发蓬乱粘结,哀喜无常、行为古怪、衣食不思、夜不能眠的疯子。林鑫本想立即将郑媛媛送进疯人院,甩掉这个包袱,但顾及社会压力和黄明轩前来闹事,便作了暂缓处理;然而,他根本不与她治疗,不关心媛媛的饥寒,而是任其自生自灭。以前林鑫和情妇上官白云还避着郑媛媛在外面厮混,现在他们便肆无忌禅地常在林家的宅中公开鬼混了。 黄明轩复仇的拳脚如暴风骤雨给林鑫带来了灭顶之灾,无论林鑫如何像狗一般摇尾乞怜,也不能熄灭明轩复仇的火焰。林鑫真希望此时地上奇迹般地出现一道裂缝,自己好钻进去,但这是不可能的。他绝望地向门口爬去,呼喊救命。碰巧此时他的情人上官白云到了门外,但上官白云不是个冒失鬼,林鑫的呼喊和宅内的打击声反而令她不敢冒然进去。她蹑手蹑脚地走到门口,将耳朵伏在门上听了一下,证实了自己的判断无误后,便立即到外面用手机报了警。不久,警察便赶来了……。 黄明轩被警方拘留,林鑫却被放回了家。警方认为黄小龙是车祸致死,林鑫没有直接的责任,而黄明轩私闯民宅行凶打人,必须拘留处理。 林鑫和上官白云回到家中,便将满腔的怨恨对着已经精神失常的郑媛媛发泄开来。他俩采取了车轮战术,轮流喝酒,轮流施暴。两个狗男女采用男人和女人不同的暴力方式凌辱折磨郑媛媛,将她折磨得奄奄一息。可怜的郑媛媛不管遭受多大的打击,却始终紧紧地护住那只玩具大熊猫,因为那是她幻觉中的儿子黄小龙。林鑫终于看出了道道,他不能让郑媛媛的心目中存留半点希望,连幻觉中的希望也要毁掉它。他一仰脖子喝尽杯中的白酒,踱着方步走到半躺在地上的郑媛媛跟前,指着熊猫玩具问: “三八婆,这是什么?” “不许碰他!这是我的宝贝儿子小龙,你不许碰他!” “你这个贱货,疯子!那是熊猫玩具,你那个野种儿子早给汽车撞死了,到阴曹地府做短命鬼去了!” “没有,我儿子没死,他刚才还跟我说话。你才是短命鬼呢!”郑嫒媛愤恨地盯着林鑫抗争道。 林鑫“啪!”地给了媛媛一记重重的耳光,破口大骂:“你这个死疯婆子,竟敢骂我,老子叫你去想那个野种短命鬼儿子。” 他用力夺过媛媛手中的绒制大熊猫丢在地上用脚践踏。媛媛失魂落魄不要命地扑过去抢夺,被林鑫再一次用脚踹倒在地。她又奋力地向被践踏的大熊猫爬去,林鑫找准时机,对着她往前伸出的手掌死命地用脚踩下去;郑媛媛“啊!”地惨痛一叫,鲜血从林鑫的皮鞋下渗流出来。然而,世界上最伟大的母爱是任何力量都不可阻挡的,媛媛青黑的眼眶中涌出泪水,撕心裂肺地喊着:“还我的儿子!……”仍然奋不顾身地往前爬去。 那头,坐在沙发上的上官白云一边饮着酒,一边欣赏着林鑫没有人性的恶作剧,从媛媛的痛苦中猎获一种非同一般的快感和乐趣。上官白云是一种特殊的女人,有一颗最歹毒的妇人心,喝酒也和林鑫一样喜欢喝烈性白酒。此时,已是痛苦到极处的媛媛令上官白云产生一种残酷的灵感。已经醉熏熏的她从地上捡起大熊猫,又摸过桌上的打火机在大熊猫的头上烧了起来。被激怒的郑媛媛突然疯狂地从地上窜起,扑向上官白云,连林鑫这个大男人竟也阻挡不住。郑媛媛呲牙咧嘴狂怒进攻的状态,吓得上官白云赶紧将绒布大熊猫丢在地上,又后退了数步。 重新夺回大熊猫的郑媛媛,喉间发出一种猛兽般的“咕噜!”声,又用自己的嘴脸不断地在熊猫的身上亲热起来,许久才趋于平静。突然,她发现绒布大熊猫的头顶被烧焦了许多地方,便惊呼起来: “头发,我儿子的头发呢?”惊慌失措的嫒媛呜咽了起来。 惊恐悲哀的郑媛媛忽然产生一个奇怪的念头和举动,竟一把把扯下自己的头发去补救“儿子”失去的秀发。发根上连带着慈母的心血,她头上的头发越来越少了,可血迹越来越多了。 醉熏熏的林鑫和上官白云也玩够了,二人手中各拿了一瓶白酒,相搀着摇摇晃晃地走进了卧室。刚踏进门,林鑫顺手将房门关上,可二人还没来得及上床就醉倒在门边的地上,正好死死地顶住了房门。两人手中的白酒瓶“嘭!”地一声摔碎在地上,酒液从门下方的缝隙直流到了客厅中,满屋顿时散发出酒香。 孤零零呆在客厅中的郑媛媛一次次地给绒布大熊猫的头上装上头发,头发又一次次的掉了下来。最后,她只有用一只手不松开地压住头发,抱着大熊猫在厅中一边转悠一边哼起了安慰孩子的歌: “小龙乖!小龙乖!妈妈和你在一起,头发明天就会长起来。” 郑媛媛无意中一眼扫到了丢在桌子上的打火机,情绪立即紧张了起来,刚才上官白云火烧大熊猫的情景,又在她面前闪现开来。她紧搂住大熊猫恐惧地一边往后退一边抗争: “不许用火烧我的儿子!你这个坏女人,不许碰我的儿子!” 后退的媛媛脚后跟绊住了什么,不由往后一倒,怀中的大熊猫也甩到了一边,强蒙在熊猫头上的头发散落了一地。媛媛极快地抓住了熊猫,一眼又瞅见毛发全无被烧焦的头部,瞬间燃起了对林鑫及上官白云的仇恨: “就是他们,就是这对狗男女烧掉了我儿子的头发!呜!……我儿子的头发再长不起来了!”呜咽的郑媛媛眼睛突然一亮,燃起了复仇的光芒,牙齿也咬得咯咯地响,牙的缝隙中射出一句毒毒的话:“对!我要烧死这两个大坏蛋,为我儿子报仇!” 郑媛媛闪电般地抓过桌上的打火机,又点燃一大张桌上的废报纸冲向卧室。她撞了几下房门,门已被两个醉鬼顶死,没撞开。报纸上的火苗燎到了她的手,她本能地将燃旺的报纸往地上一丢,地上的酒液便“蓬!”地燃烧了起来。这熊熊的火焰使高度兴奋疯狂的郑媛媛更加激动,于是,她将一切可燃的织物、杂物都投入了大火之中,又将橱柜中存放的所有白酒都泼洒上去,顷刻整个房子都燃烧了起来。火光照亮了香港之夜黑暗的一角,一颗流星划破长空向地平线下落去。消防车哭号着由远及近,梦中惊醒的邻居市民听到大火中有个女人在大笑、鼓掌、呼号: “烧吧!烧大些!烧死你这两个恶人。儿子,你看见了吧,妈为你报仇了!” 第二天,从警察局放出来的黄明轩在报上见到了一条骇人听闻的消息:《精神失常的大陆妹郑媛媛昨夜纵火烧死夫君林鑫及其情妇》 黄明轩全身颤抖着,还没全部看完这则短新闻,便冒着倾盆大雨疯狂地奔向维多利亚港的土瓜湾边。他面对港湾之水跪下,长呼郑媛媛和小龙的名字,泪水雨水融为一体。最后,他毅然立起对海天发誓: “贫穷不是我的专利,我一定要发达!我——要——发——达——” 第35春满秀江醉人心画缘兵缘皆是缘1 省工艺美术协会组织专业的设计师们,去祖国的名山大川旅游胜地写生,这次选定了秀江市。这通知令周星惊喜,勾起了他对阔别已久的第二故乡深深的怀念。 第125章 他又可以回到魂牵梦萦饱浸着自己青春血泪的秀江了,周星的心早已长上了翅膀先行飞去。 踏上这片美丽的沃土,山山水水依旧,不同的是秀色平添了几分妖娆和神奇。秀江市到处画店林立,旅游的中外宾客如云;从一下火车开始,你就感到这种炽热的气氛无处不在。秀江的各风景点和各街道的中外文化交融,南腔北调的语言,各种肤色,各种形态,各种各样的眼睛、鼻子、笑声和地球村的美丽,都浓缩在这小小的山水名城之中,让你真正领略什么叫“山水冠天下”。在秀江市,外宾不再是惹人围观的“天外来客”,他们和这里的普通市民一样骑着租来的自行车,或是踏着碎步在街道上,在风景区旅游观光。同是这片土地哟,同是秀江的儿女,不同的是在改革开放春风的吹拂下,这里已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昨天的梦想今天正在变成现实,并正朝着一个更宏伟的目标迈进。受过冰冻的人们,最喜爱三月的阳春,熬过浩劫的秀江人再一次获得了新生。周星像远离膝下的游子回到了阔别已久的第二个故乡,心中流着酸楚的泪,眼中饱含着激动之情。他想起了那首著名的《克拉玛依之歌》,当年,自己也是怀着一种依恋,惆怅而无奈的心情离开这美丽的地方的。他想起了文革武斗结束时秀江市长街上游斗的情景;想起了劫后的满目疮痍和到处废墟;想起了文艺界学习班中的阶级斗争;想起了谢红卫、欧阳文涛、王蓉蓉、冯小燕,她们都是在花样年华,太幼稚太年轻的时候,无声、无息、无谓的牺牲在这片土地上的。如果她们都活着,现在该是孩子的母亲了。还有宫勇刚、曾小芳、刘剑、陆小玲等许许多多的朋友,他们现在都好吗? 为了节省开支,他们在中等大小的秀江饭店登记了住宿。周星自称是老秀江人,不用服务员带路,便和同伴自己寻到了四楼自己的客房。他打开房门将电灯打开,吓得倒退了三步,四人间的一张床上,一对赤条条的男女正在行苟且之事。那个取上位的女人“呼!”地一下翻了下来,赶紧用毯子连头带尾裹住;但仓促间毕竟裹不严实,一条白白的大腿还露在外面现眼。周星骂一声“晦气!”便“砰!”地一声将门关上。他身后一位没结婚的画友凑过来说: “忙着关什么门!让我看看怎么回事嘛。” “有什么好看的!打野鸡**你也要看?不看罢了,看了教坏人。”周星顶了他一句。 周星的同事叶路遥笑着说:“这年月改革开放了,连性也开放了,大潮一来难免泥沙俱下,这些****的家伙,把这好山好水都玷污了。这饭店怎么办的?我们到服务台去反映一下。” 一会儿四楼的女服务员同周星过来了,她竟然没多大反映,神态中似乎还嘲笑周星一行是“土包子”少见多怪。服务员将门打开气势汹汹地骂道: “谁叫你们在这里乱搞的,滚出去!” 那对男女已经穿好了衣服,满不在乎地从周星的眼皮底下溜了过去,那男人还回头对周星做了个鬼脸。女服务员对周星说: “好了,你们四人可以住进去了。” “就这样没事了?”周星奇怪地问。 “不这样那你说怎么办?我一个服务员管得了吗?有意见找我们领导去提。”服务员态度生硬的说。 ****的事周星以前只是听说过,现在终于眼见为实了。他无奈地摇了摇头说:“小姐,那对不起,这间房我们不住了,我们要换房。” “为什么?不是把他们赶出去了吗!”服务员争道。 “这还要问,不干不净的,不光是晦气,还有毒哇!万一传染上性病,艾滋病,那真是倒了八辈子霉了。我们要干净的房间,而且要换上消过毒的被服床单等用具。如果你们做不到这点,我们只有换过一个饭店。” 周星一行的换房要求得到了满足,终于在秀江饭店住了下来。放下行李后,周星要办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总服务台查询群艺馆的新电话号码。服务台的旁边有一个大厅是录像放映室。周星路过大厅门口,人都走过去了,不由又回头望了望录像厅门口的售票人,那售票人立即兜揽生意: “先生,看录像吧?全是港台巨星联袂演出的警匪枪杀新片。” 售票人突然卡住了话,盯住周星看了起来。几乎是同时,二人都高兴地呼叫起来: “周星!”“唐强!” 二人亲热地相拥,握手之后,唐强像大哥似的拍了拍周星的肩头说: “你这个小鬼崽,一别这么多年,半点消息都没有,只听说你调回家乡了。怎么,家里都好吧?到秀江来是出差还是来耍?” “是美协组织来写生的。哎!你怎么放起录像来了,不在剧团了?你可是剧团的一号男主角呀!”周星不解的问。 “好汉莫提当年勇,那都是过去的老黄历了。现在各种各样的文化生活丰富得很,剧团反而没事干了。大家八仙过海各显其能,走穴的走穴,下海的下海,一切都朝钱看了,我也便请了个长假,包下这大厅搞录像放映了。”唐强又转换话题说:“小周,现在你们画画的可跑火啦!你路上都看到吧,大街小巷都有画店,特别是中国山水画和书法惊人的跑火,一个‘寿’字都卖一千元。如果你没走,准发大财了!简直是暴利!现在秀江人男女老少内行外行都故弄风雅提起画笔了。可笑的是连风马牛不相关的小吃店、理发铺、洗澡堂都挂有中国画卖。这哪是艺术!不都是冲着个钱字来的吗?更好笑的是三教九流的人一夜之间都成了无师自通的大画家;三五个人聚在一起便成立形形色色的画派和研究会,自封为会长、理事、著名画家。这钱真好哇!一夜之间便把秀江人的艺术素质都拔高了。”二人会心地一笑。 周星又不解地问。“真邪乎了!这种旅游和文化艺术结合成的怪胎,真可谓是中国一绝了。哎,唐强,这多么粗制滥造的画都卖得掉吗?谁要?” “卖得掉!赚洋人的钱呀。秀江的山水风光名扬四海,外国人以前慕名而不能来,现在一开放,洋人便潮水般地涌了进来;大至总统达官显贵,小至有钱的百姓、留学生。他们游完山水名胜余兴未尽,便想带点东西回家,让亲朋好友分享快乐,这中国山水画自然便成了首选的纪念艺术品了。当然,卖画的一多便产生了激烈的竞争,但画是死的,人是活的,关键是抓住翻译给他小费,再来个利润共享。反正外国人不懂中国画,好歹全凭翻译一张嘴,即便是平平之作也就成了价格惊人的名家大作了。”唐强津津乐道。 “怪哉!奇哉!秀江画市的首创人真可以获诺贝尔艺术奖了!”周星感叹有加。 “哎!你还别说,这个首创人就是一个怪才。他发了财,也教会很多人发财。”唐强说。 “这人是谁?”周星饶有兴趣地问。 唐强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说:“光顾着说话,都冷落朋友了。”他搬过一张椅子请周星坐下,又从服务台要了二瓶饮料,话匣子又开了: “这人叫欧阳志强,已经成了秀江市的名人大画商了。” 欧阳志强!这名字令周星心中一震,不会是欧阳文涛的弟弟吧?不待周星发问,唐强已经开始解谜了: “人常是这样,被逼到绝处无路可退时,便会调动自己生命的最大潜力去谋取生存的空间;特别是残疾人,他们是社会的弱势群体,要自立于社会必须靠自己顽强的拼搏才行。欧阳志强是个坐在轮椅上的残疾人,原来有个当知青的姐姐文革时自杀了,他便成了独子。改革开放后,父母逐渐衰老,可自己仍不能自立。看着已经退休的父母担忧儿子的前途而偷着流泪,欧阳志强暗自发誓要改变现状。他一眼便盯上了旅游文化,便请教名师,刻苦自学起中国山水画来。一年后,他便坐着轮椅车进了风景点,向旅游的外宾兜售起中国画来,结果取得了极大的成功,不仅特别受欢迎,而且供不应求。于是,他干脆在风景点租赁了一家店面,办起了秀江市的第一家为旅游服务的私营画店。生意一跑火,名气一大,效仿的人便多了起来,秀江市画店林立的局面便成了中国一绝。秀江市庞大的艺术市场,把北京的荣宝斋和国外画商都吸引过来了。” 毫无疑问,这个欧阳志强正是欧阳文涛的弟弟。这简短的介绍令周星百感交集陷入沉思,他为志强的成功,为文涛有这么一个好弟弟而高兴。聊了这么久的天,周星没忘记自己的正事,他本想去服务台查询群艺馆刘剑的电话,现在正可以问唐强: “唐强,你知道群艺馆刘剑的电话吗?” “知道!他现在是今非昔比了,是秀江市屈指可数的中青年知名画家,老外买画都找他推荐。他住在群艺馆的宿舍内,家中的电话是219982。” “哦!是个发财的吉利号码,我要久久发啊!如今时代变了,沿海特区一个吉利的电话号码都值十几万元。唐强!你坐一下,我和刘剑联系一下。” 周星在服务台足足拨打了十几分钟,电话始终是拨不通,因为此时此刻刘剑正心急火燎地给在绿坪镇写生的方九州大师拨打电话。 自古以来,迷恋秀江山水、奇石、异洞的画家、音乐家、文人墨客不计其数。山水陶冶了艺术家的情操,艺术家们也在这山水天地之间留下了无数精湛、珍贵的艺术佳作。尽管诗、画、山歌、石刻、石雕的艺术形式不同,但无一不是艺术家们的心血之作。 第126章 方九州大师是当今对秀江山水情有独钟的艺术家中的佼佼者,名气成就之大可冠中华。他将西方艺术和中国画艺术,将写实的功力和抽象的手法,将现实的美和高视野、高品位的境界有机地融为一体,创作出许多独树一帜、名扬四海的精品。中外友人和收藏家用高价收藏他的作品,可他却不为金钱所诱惑,为了将早期一些无意中流落在社会的粗糙之作收回,大师甚至以几万元一张的不菲价格买回再烧掉,因为他不愿将不好的作品留给后人。艺术天才是要用勤奋的汗水来浇灌的,有如一颗最优良的种子,不好好栽培只能在土壤中腐烂掉。方九州大师为了画好秀江山水,几十年如一日,每年至少也要从北京来秀江写生一、二次。在文化大革命的年代他被迫中断了写生,但他在梦中、在笔端仍未停止耕耘。方大师不喜好在官场和名人圈中无休止的应酬,为了躲避这种纠缠,他总是悄悄地来又悄悄的走,不去大饭店,不住高级宾馆,而是住在忘年之交的朋友刘剑家中。他认为艺术这东西不专心致志则不得也,整天忙于应酬如何画好画?他更有一层高论就是:“业精于勤还差点,应该是业精于痴;任何事物只有追求专研到如痴如醉的程度才能修成正果。” 前几天,住在刘剑家中的方九州夫妇从秀江下游写生回来,他将一批画好的油画风景挂在刘剑书房的墙上晾干。第二天,他又带上水墨画工具,与夫人何静匆忙赶往秀江上游号称秀江之冠的绿坪镇写生。方大师走后,一天下午三点多钟,刘剑家中突然来了几位不可不接待的地位相当的客人;主客是省城来的一位首长老将军杨威。陪同来的有市委宣传部长石钟才,市文化局长袁文韬。引路的是现任群艺馆长贺军。刘剑将客人引进客厅坐下。经贺馆长介绍过后,刘剑一边给客人们泡茶,一边礼貌地说: “这么多首长光临,真令寒舍蓬筚生辉。” 贺军接过话说:“刘剑,杨将军是我在部队当兵时的老首长老上级,是赫赫有名经过南征北战的老革命、老英雄;闲暇时,他也喜好书画艺术。这次他到秀江办事,听说有位全国闻名的大画家方九州教授到秀江写生,又住在你家里,便特意前来拜访,你是否引荐一下。” “很不碰巧,方教授夫妇到绿坪镇写生去了。”刘剑解释道。 众人失望地相望了一下。贺军又问:“今天会回来吗?” “不知道,写生这事没得准时,实在很抱歉。要么这样,杨将军远道而来不易,不如多等一两天,我立即给方教授打个长途电话,建议他早点回来如何?”刘剑说。 大家的眼光又集中到杨威将军脸上。杨将军笑了笑说: “看来人与人见面的确是要讲个缘分的。我后天一早便要离开秀江,今晚我住到秀江市军分区去,你不妨电话联系一下,但千万不要为这事影响方教授的工作。” 贺军突然想到:“刘剑,方教授不是常把写生的作品寄放在你这儿吗!让杨将军欣赏欣赏,见不到人饱饱眼福也好哇!” “成!这事好办,我书房的墙上就挂了许多写生的油画作品。你们稍事休息一下,喝口茶就过去看。” “不用休息,茶等会再喝,现在就去欣赏方大师的大作吧!”说话间,杨将军已经迫不及待地站了起来。 众人步入刘剑家不大的书房兼画室,房中立时显得狭小拥挤。大家众星捧月般地环立在杨将军四周。将军认真地欣赏画作,然而极少言语,说了几声好,却不说好在何处,因为方大师的作品常是在似与不似之间,现实主义和抽象浪漫之间,可谓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慎言胜于妄加评说。宣传部长、文化局长、馆长更不便言,或者也因为没全看懂。这时,小人物刘剑耐不住冷寂便当起了解说的主角,反正是个人见解,一孔之见无关大局。 杨将军起初还不时点点头,对刘剑的解说表示一种模糊的赞同,后来他站在两幅较为写实的画前停住了,端详了许久才脱口而出: “这两幅画好,画得形象逼真,色彩也漂亮。” 杨将军的警卫员小谭立即跟着赞美起来:“好!首长眼力真好!品位真高!我也觉得这两幅画越看越有味道。” 石部长、袁局长、贺馆长也立刻响应大呼其好,又各抒高见,小画室顿时热烈起来。刘剑从专业的角度分析,这两幅写生极可能是创作资料性的,所以画得较具体,很少加入主观意识和再创作。画的确是很好,充分展示了大师的基础功力,但刘剑有点讨厌众人阿谀奉承式地盲目附和,这种附和令他产生一种逆反心理,喜开玩笑的刘剑便插话: “你们说了这么多‘好’话,也该听听杨将军的看法,说不定首长对‘好’的看法独特,不和你们一般见识。” 杨将军接过话:“的确,小刘说得对,我和大家的想法的确是不一样。你们是秀才,我是军人,一个从过去战火硝烟枪林弹雨中走过来的革命军人。军人有军人的特殊情感。我喜爱艺术,喜欢收藏好画,但艺术毕竟不是我的专业行当,所以,我无法很专业的去评论方大师的作品。如果问我为什么喜欢这两幅油画,那就是这两张画勾起了我对战争的回忆,一段不会忘却的情感。方教授这画在何处画的我不知道,但这个地方太像我南下剿匪时战斗过的一个地区。这是个喀斯特地貌区,风景秀丽地形复杂,溶洞密布。当时,连年战祸造成的荒芜,使这个美丽的地方四处暗藏杀机,成了土匪的出没之地。为了剿灭这些土匪,许多经过南征北战,没有倒在炮火连天枪林弹雨中的好同志,却长眠在这秀山丽水之中。有的同志,连尸骨都没找到,墓碑也没留下一块,他们和祖国的壮丽河山融为了一体,万古长存。我是战争的幸存者,是功勋章的获得者,但我不是英雄,那些为了新中国而牺牲了的同志才是真正的英雄。这就是我,为什么欣赏和喜欢这两张画的原因。” 说到这儿,杨将军情绪有些激动。他的独到见解和老战士的情怀令在场的人愧怍无言,场面又冷寂了下来。还是警卫员小谭最理解首长,他贸然地蹦出一句话: “刘画家,首长对这两张画情有独钟,干脆把这两幅画送给首长怎么样?我们千里迢迢来一次不易,想遇上方大师就更不容易了,方大师是大手笔,就让他画过两张吧。” 刘剑一听此话吓了一跳,忙说:“这可使不得,再说我也没这种权力。如果是我的画,我可以让首长任意挑选,方教授的画,只能是他自己做主;这也是对人的一种尊重,你就别难为我了。” 将军没吭气,故意把注意力放到其它画上。警卫员小谭则故意盯着石部长,石部长会意地用手指点了点袁局长说: “老袁,这可是你的管辖范围,做做工作吧。” 袁文韬又转身对贺军说:“县官不如现管,你才是群艺馆的头。” 贺军知道自己今天过不了这一关,便不推辞,而是单刀直入地对刘剑说:“刘剑,我看这事就这么办吧,算是我作的主,这两幅画就送给杨将军;后面向方教授解释和道歉的事由我出面承担,与你无关。今天实在不碰巧,如果方教授在这里,他也不会让杨将军失望的。” “这完全有可能,但方教授今天毕竟不在呀,我们凭什么替人做主呢?这不是什么谁承担责任道歉的事,我认为用这种先斩后奏强加于人的做法本身就不妥,至少也是对人的不尊重。方教授是从首都北京来的中国著名画家,也可以说是世界著名的画家,是高级知识分子,他会很看重自己人格的。我的意思还是让我先联系一下再说,不是还有明天吗,你们碰巧还能见上一面不是更好。”刘剑有理有节地据理力争。 这时杨威将军回过头,无言地看了刘剑一眼,神态中似有不悦。这瞬间的一瞥,却让警卫员小谭迅速做出了反映: “方教授是著名画家,杨将军也是著名将军,难道这点面子也没有?不至于吧!有不少人想送首长字画他还不要呢!首长正因为看重方大师才慕名而来的。不就是两张画吗!有这么为难?” 警卫员小谭的话显然有点偏执,刘剑不软不硬地顶了他一句: “话不能这么说,文武之道一张一弛相得益彰。虽然只是两幅画,万一是方教授收集的重要创作资料怎么办?我实在负不起这个责任。” 场面上再顶下去就是不愉快了,宣传部长石钟才赶紧插话进来: “好了,没那么多废话,这事我替方大师做主,与你刘剑无关。”他又回头对警卫员说:“小谭,你把这两张画取下来。收好啊!损坏了拿你是问。” 小谭高兴地应道:“谢谢部长!我一定收好,误不了。” …… 刘剑打了几小时的电话,没联系上方九州大师,晚上却意外地接到了久别的老同事、老画友周星的电话。一番亲热的寒暄之后,周星约刘剑明天早上见面,喝喝时下流行的早茶聊聊天。刘剑为难地将下午发生的事简短地告诉了周星,并说明现在还没与方九州大师联系上,只有明天一早亲自去绿坪镇跑一趟,受人之托就得对人负责。周星正好没去过绿坪镇,便约刘剑一同去。 早上七时,周星与刘剑在秀江七号码头登上了一艘豪华的旅游船。论说周星是半个秀江人,但此一时彼一时,昔日的秀江已经旧貌换新颜,新得令他感到陌生。整整一个上午,周星和所有的游客一样都在惊叹、欢呼、陶醉、留连,在摄影和速写中渡过。 第127章 船在江中游,人在画中行,今日的秀江山水才真正向世人展示出自己的美丽、妖娆、多情。该是吃中餐的时候了,刘剑要了两份秀江清蒸鱼和江螺,才得空一边品尝江鲜,一边聊起了方九州大师和杨将军。周星问: “方大师和你这么投缘,你一定收藏到不少大师的作品吧?” “不错!大师先后送过七张画给我。”刘剑颇为得意地说。“我这大半辈子最感到荣幸的就是这件事,这是一笔无法用金钱衡量的财富。多少达官显贵文人墨客,想得一幅方大师的画都难得到,而我,却珍藏到了七幅,有的画面上还题了:刘剑夫妇惠存。” 刘剑的得意和幸运令周星羡慕不已,但他现在只能分享朋友精神上的快乐;眼下在游船上,想饱一下眼福那是不可能的。刘剑继续津津乐道: “你别小看这几张画上的题词,它还是我家庭的稳定剂呢。有次我爱人为点小事和我大动干戈,由于谁都不肯让步,几乎闹到要离婚的地步。我一恼之下同意离婚,两人不争财产不争房子,但一提到方大师的画,便谁也不肯让步了。最终是吵完、闹完、气完,还得达成妥协,言归于好。至今我爱人一和我闹别扭,还总是发完牢骚便叹口气说:‘算了!想着方大师那几张画,我不和你一般见识。不过你得放明白,我不是喜欢你,更不是舍不得你,而是舍不得那几张画。’我也开玩笑还击她几句:‘不为这几张画,我早把你休了’。” 这段小插曲把周星也听乐了。刘剑的话又转到秀江的画市上来: “周星,秀江的画市文化在全国恐怕也是罕见的,几乎达到了全民化的程度,大人、小孩、各行各业都画画或卖画。我们这些专业的美术工作者都成了众人崇拜、羡慕、追逐的对象。然而,真正懂艺术的人很少,连画商亦如此,懂行者凤毛麟角而已。一些韩国、日本、港台、东南亚的画商怕买错画,纷纷请我们做鉴画顾问。后来市场越做越大供不应求了,我们群艺馆便在展览大厅开起了订货会。”说到这儿,刘剑自豪得意地用双手在面前的空中划了一个极大的圆圈说:“简直出现了美术史上的奇迹,这哪是买画?是地地道道的抢购。境外的画商们唯恐买不到画,一进门就对我说:‘这一面墙上挂的画我全要了。’画的质量被放到了第二位,动作慢一点的画商就可能空手而归了。高峰时期,外商采购画有如在菜场买估堆的菜,卷好的中国画开口便要一堆。” “艺术市场化是件好事,但烂了便物极必反,最终还会规范,还得讲质量讲艺术。我看秀江市将来的艺术市场会形成两条渠道,是阳春白雪和下里巴人并进,全民画画卖画的现象会消失的。”周星提出自己的见解。 两人的话题又转到杨威将军身上,刘剑说: “你知道吗,杨将军是贺军的老首长,以前曾在七峰山部队工作。部队曾流传过一段佳话,叫罗曼的兵爱,很有意思,你想听听吗?我也是从贺军那儿听来的。” “饭后听一段佳话何乐不为,你说来听听。”周星回答。 刘剑绘声绘色地说了开来: 六十年代初,七峰山部队的后勤运输中还没有完全摆脱大马车。运输连中有个大车班,班长是个大学生,叫梁思华。按常理大学生赶马车是大材小用,但那个年代知识分子没那么看重,各单位把知识分子放到基层去接受大老粗的教育改造也司空见惯。梁思华在部队赶马车,一赶就赶了五年,风尘仆仆地来往于部队和秀江市之间,进步还算可以吧,入了党又当了大车班长;但是,梁思华心中总暗藏着一个解不开的结,我读这么多年的书有用吗?总不能一辈子赶大车吧!国防不也要现代化吗。 阳春三月桃花盛开的季节,梁思华正扬鞭催马赶回部队,黄土卵石公路上扬起了尘土。沿途的景色他都能倒背如流了,但艳丽的桃花还不时牵留住他的眼神。 “喂!当兵的,把车停一下,搭一下车好吗?”桃林中突然窜出一位姑娘拦在了车前。 梁思华“吁!”地一声勒住了马,不高兴地说:“你怎么搞的,突然拦在车前不怕死吗?万一勒不住马怎么办?大姑娘家的,解放军同志都不会叫!开口就叫当兵的,懂礼貌不?” 那姑娘麻花辫一甩,“扑哧!”一笑,笑容就像盛开的桃花般迷人,声音就像林中的鸟在歌唱:“哟!叫声当兵的就生气了,你不就是个大兵吗?难道叫你首长不成。” “大兵又怎么了,哪个首长不从当兵开始。职务不同,大家都是人民的勤务员。” “那好,我就叫你准首长,免得人家不高兴。”说话间姑娘竟然未经许可便先跳上了车。 “哎!你这人怎么这样的,我还没同意,你就上了车,好像这马车是你家的。胡闹!这是部队的车,不可以随便搭老百姓的,你下去!”梁思华故意板起脸说。 “老百姓有困难你也不帮助?别忘了军民鱼水一家人。”姑娘调皮地坐定在车上,毫不在乎地说。 “你有什么困难?不就是想少走路吗!” “有哇!我困难多呢,我不小心拐了脚,又肚子疼、头痛,还有关节炎、肠炎、胃病等等等等,反正今天这车是搭定了,你别想赶我走。” 梁思华无奈地细看了一下车上的姑娘,稍黑的脸膛透着青春的红润,浓黑细长的弯眉,长睫毛大眼睛,那眼神动人美丽,颇能揪人魂魄,令人想看又不敢多看。但是,这眼睛看别人却肆无忌惮如捕捉猎物一般,一旦锁定目标便休想逃脱。姑娘说一口军营方言普通话,梁思华心中有了点谱: “你是部队家属吧?哪位首长家的千金?” “是家属,但不是千金,反正是一个老兵的女儿吧。” 大车班长梁思华就这样认识了杨威将军的独生女儿杨海燕;但海燕没有告诉他自己的真实身份,只说自己是部队家属,名字叫小燕子,在秀江市机械专科学校工作。 常言道: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不相识。这对青年人无意中被月下老人在脚上拴上了红线,便常在这通往七峰山的公路上相遇,爱情之火也便在这颠簸的马车上,在的的答答的马蹄声中燃烧了起来。 转眼间到了第二年的夏天,爱情之火也像这天气一样烧得滚烫炽热。杨海燕终于对梁思华说: “小梁,你知道我是谁的女儿吗?” “你说,我就听。你不说,我也不急;反正你是个首长的女儿,大概是个团级吧。” “你错了,我是杨威将军的女儿杨海燕!” “什么!你是杨将军的女儿?”梁思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便置疑问道:“那你为什么不叫吉普车接送?” “我喜欢大马车的感觉呀!”海燕忽闪着大眼含笑地回答。 “好了,小燕子,你别拿我开玩笑了,我们朋友就交到这里为止,现在你就下车吧!”梁思华突然沮丧地“吁!”了一声,让马车停了下来。停车的地方正好又在桃林边。 “什么!让我下车?你是在开玩笑吧?这马车我都坐顺溜了,你却把我扔在半路上。思华,我好可怕吗?你怎么会这样决定?” “不是你可怕,是你的家庭可怕!我们太不门当户对,不会有结果的。你是将军之家,而我,是山沟中农民的儿子,又是一个小兵,而且是赶大车的马车兵。我有自知之明,所以还是趁早急流勇退吧。” “还急流勇退呢!你明明就是个胆小鬼!”杨海燕气得眼睛睁得溜圆说:“想不到你这么胆小!将军怎么了?将军不是魔鬼,也是为人民服务的军人,你怕什么?大兵又怎么了?哪个部队首长不是从当普通一兵开始。我认识你的第一天你就是这样说的,你忘了,我还没忘。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真正的好兵,这话有点过了,但也有一定道理。你去年的勇气呢!都到哪儿去了?”杨海燕激动得泪水都在眼眶里转。她突然骂了一声:“孬种!”便跳下马车,头也不回地走了。梁思华顿时呆若木鸡。 初恋的爱情之火一旦燃起,便不是一句话就可以熄灭的。杨海燕负气一走,竟把梁思华的魂也勾去了,他发现自己已经离不开小燕子了。从此,梁思华茶饭不香,梦中也想着和小燕子会面。然而,他没有勇气去将军的家中找杨海燕,只能把所有的情思和懊悔寄托在这长长的黄土公路上。常言道老马识途,善解人意,那两匹拉车的马到是颇能理解主人的思恋之情,每当走到桃林边便放慢了脚步仰天嘶鸣,呼唤离去的爱情。一个星期过去了,一个月过去,又一个月过去了;第三个月时,走到桃林边的梁思华不仅再走不动,竟连赶马鞭也举不起来了。他望眼欲穿地搜索着桃林,希望出现奇迹,小燕子突然又飞到自己面前。然而,桃林报以他的是失望,眼前只有一条灰蒙蒙的黄土公路,梁思华的泪水终于抑制不住地渗出了眼角。他跳下马车,抱着领头大黑马的脖子对马说着话: “大黑马,我是个大傻瓜、大浑蛋、大懦夫,我自作自受,不配拥有这份珍贵的爱,你说对吗?” 大黑马仰天嘶鸣,叫声激昂,表示不同意主人的看法。 突然,桃林中传出一阵尖锐紧张的呼救:“救命啊!快来人啦!救命啊!” 呼声又嘎然停止,四周又恢复了死一般的寂静。“有情况!”梁思华敏锐地做出了判断。他扫一眼马车上没什么重要东西,便拍了一下大黑马说:“黑子,别乱动,等我出来。” 第128章 梁思华冲锋似地“嗖!嗖!嗖!”向桃林中飞奔而去。 就在他警惕地搜索目标时,身后“呔!”地一声炸响,梁思华迅速回手一击,只听“哎哟!”一声有人倒地。思华定神一看: “海燕,怎么是你?刚才是你呼救?” 摔疼在地的杨海燕直喊着疼痛不回答梁思华的提问,他赶紧弯腰去扶海燕。她没好气的打开梁思华的手骂道: “谁要你扶!不安好心。下手这么重这么狠,你以为是打阶级敌人啦!人家开玩笑你却来真的了。” “对不起!我实在不知道你会躲在这里开玩笑,还真以为桃林中出了什么事呢。我是解放军,总不能见死不救吧。这样吧,我让你惩罚我,打骂都行,只要你能出气解恨。”说完,梁思华还真凑过身子闭上眼,等待杨海燕的惩罚。 并没有真正摔疼的杨海燕微微一笑,轻声地骂了句“傻样!”却凑过去给了梁思华轻轻地一吻。这轻轻地一个吻,重新点燃了被压抑许久的爱情之火。梁思华先是一惊,睁开眼望着海燕桃花一般甜蜜动人的脸蛋,终于勇敢地一把搂住了她。两人不顾一切地在桃林中相拥狂吻,又在草地上打起滚来。这一阵狂澜是对几个月难熬思念的补偿,是对未来幸福的又一轮锤炼。梁思华贴着海燕的嘴唇问: “燕子,你常在这桃林中等我?” “那是因为另只燕子在这儿搜寻我。” “燕子,你为什么不飞出林子呢?” “我喜欢看你流泪,我也流泪。” “燕子,你太残忍了!” “没有冷酷的严冬,怎会有明媚的春天?” “燕子,我们的春天真的来了吗?” “冬天虽然还没完全过去,但春天还会远吗?” “是的,有燕子的地方,一定会有阳光明媚的美丽春天!你听,春姑娘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了。” …… 这时,公路上一辆军用吉普车正急驰而来,车上坐的是杨威将军和警卫战士贺军。杨将军突然命令司机小田: “车停一下!”杨将军指着公路旁的大马车说:“这马车是我们部队的,停在这儿怎么没人呢?” “估计马车兵到林中方便去了。”贺军说。 杨威命令司机小田:“鸣一下喇叭,让他快出来,别耽误太久。” 司机小田喇叭鸣了好多下,还不见有人出来。杨威不悦地说: “我们下车去看看怎么回事,顺便透透空气。”杨威点了支香烟和小田呆在车旁,贺军便向林中走去。 不一会贺军便回来了,他对着首长的耳朵轻轻嘀咕了几句,杨将军脸便沉了下来说: “你没看错?” “报告首长,错不了!” “小田,你守在这里,我和小贺过去看看。” 杨将军终于在桃林中看到了他极不愿看到的镜头,他的女儿海燕和马车兵梁思华正躺在林中草地上相拥相亲。杨将军无奈的回过头,放大嗓门咳嗽了几声。这对恋人从甜蜜的梦中被惊醒。海燕一眼就从背影中认出了父亲,惊讶地喊了声“爸爸!”她做梦也没想到会在此时此地遇上父亲。海燕这声“爸爸”却把梁思华的心也悬了起来。他“呼!”的从地上爬起,身上的泥土也来不及拍打,便就地立正行了个军礼,糊里糊涂地喊了声“报告首长”,便没了下文。杨威恼怒而威严地问到: “报告什么?说呀!怎么不说了?报告你擅离岗位,报告你违反纪律,报告你不成体统!” 杨威将军近乎震怒的声音令梁思华头皮发麻,背脊发凉,两腿颤软,额头迅速暴出了汗珠,无言以对。海燕是将军的掌上明珠,了解父亲的脾气,便若无其事故作轻松地走到父亲身边说: “爸!我跟你介绍一下,这是我的男朋友,大车班长梁思华。” “得了,你还有脸介绍!一个革命军人执行任务的时候,胆敢把军用运输工具丢在公路上不管,躲到这林中谈情说爱,成何体统!” “爸,你听我解释,这事不怪梁思华。” “我不听!现在你先跟我回去,回家再跟你算账。”杨威又回头瞥了一眼梁思华说:“立即回部队向上级报告,听候处理。” 回到部队,梁思华被关了禁闭,并责成做出深刻检查。 杨海燕和父亲坐在吉普车中,碍着一旁坐有小田、小贺,所以一路都保持沉默。一回到家中战争便爆发了,把海燕的母亲沈桂英弄得如在云里雾里不知怎么回事。 “我说今天怎么了?父女俩脸上像挂了层霜似的,都吃了火药了。”沈桂英关心地问。 杨威没好气地说:“问问你那个宝贝女儿吧,都干了些什么好事。” “爸,你怎么这样说话呢?我觉得自己没做错什么事。我不是说了,梁思华是我的男朋友,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交朋友难道也犯法?” “什么男朋友,我不承认!一个不守军纪,执行任务时谈情说爱的马车兵,你到底看中他什么了?无非是看中了他那张小白脸。我不能要这样的女婿,你跟我趁早死了这条心!”杨威的语气近乎命令。 “爸!你还讲不讲道理?现在是新社会,讲的是自由恋爱。是我找朋友,又不是你找朋友,凭什么你一见面就来个不承认?开口闭口说人家违反军纪,可人家是为了救人才闯进林中的。如果有错,只能怪我,是我错误地开了个玩笑,与他无关。我是喜欢他,喜欢他是个普通的马车兵,喜欢他是个小白脸。可人家是个差一年就毕业的大学生,能牺牲自己的学业当普通一兵报效祖国,本身就是一种高境界。” 杨威敲了敲桌子说:“你还越说越有理了!什么大学生?我看他是十足的小资产阶级知识分子。我最看不惯他们那种情调,这种人还谈什么境界,关键时刻恐怕连大老粗都不如!” “这是你对知识分子的偏见。毛主席说过:没有文化的军队是愚蠢的军队。” 海燕的顶撞更引起了父亲的反感:“你是在影射我愚蠢,我没有他文化高,不如这个小白脸。不错,解放前因为家里穷,我只念过三年书,我的文化知识和军事知识都是在战争实践中提高的;可我现在是将军,是他的顶头上司,而他,只是一个兵。” “兵也是会进步的,你不是从士兵到将军的吗?再说,我没有影射父亲的意思,你是我心目中最好的父亲,我会影射你吗?我的意思是应该尊重知识尊重人才,未来的国防现代化建设需要大量的知识青年。我找梁思华没什么错,自己的终身大事自己做主。” 眼见父女俩剑拔弩张各不相让,沈桂英插进来说:“老头子,什么天大的事不好商量,有话好好说嘛!你先出去休息一下,让我和女儿慢慢谈。” 杨威出去后,海燕把自己和梁思华恋爱的始末对母亲讲述了一遍。她本希望得到母亲的理解支持,没想到母亲的门第观念更加强烈: “燕子,你也这么大了,找男朋友妈也高兴;但怎么说你也是将军的女儿,爸妈就这么一个宝贝女儿,找个马车兵也太不相称了!至少也得是个排长、连长啊!我看这件事不要操之过急,妈一定替你物色个好的对象。” “妈,马车兵怎么了!不是革命分工不同吗?如果你们都讨厌马车兵,那就早点把这个过时的兵种撤了,换上国防现代化。我就不信梁思华这种素质的人不能在部队发展。反正我和思华谈定了,你们别想改变我。” …… 杨将军的家庭矛盾没有解决结果。梁思华禁闭检查后又拿起了赶马车的鞭子。凭心而论,梁思华在班里、排里、连里都是有口皆碑的好兵、好党员,实在没法处理他。为了避免再生事端在将军面前不好交待,排长吩咐梁思华每次出车带上个新兵,美其名曰培养新人接班。将军家也采取了措施,本不动用公车办私事的杨威不得已也常派司机小田去接杨海燕。但月下老人牵下的红线岂是随便解得开的。 一天,梁思华和新兵刘春晖在二塘镇正往马车上装物资,货刚装好准备启程,镇口突然一辆受惊失控的马车飞奔而来。驾车的老乡面如土色惊慌失措。小街两旁的百姓纷纷赶紧左右闪避开。就在这时,两个无人照看在街心玩耍的五岁小男孩还站在街心被吓傻了。两旁的百姓有人在喊: “巴叶崽,危险!快躲开!” 受惊吓的孩子“哇!”地哭了起来,可还站立在原处不动。受惊的马车离孩子们越来越近,危险也越来越近,二十五米、二十米、十五米……。在这千钧一发之时,梁思华义无反顾地冲了上去,并回头命令新兵刘春晖: “你救孩子!我去拦住惊马!” 梁思华奋不顾身像出弦的箭射了出去,他一把抓住了惊马的缰绳。惊马暴跳如雷仰头嘶鸣,蹄子乱踢乱蹬,硬拖着梁思华往前奔。此刻,时间就是生命,就是人民的利益,人民利益高于一切。把个人生死置之度外的梁思华脚上的解放鞋已经脱落,光着脚板在地上磨擦,地上留下两道血痕。梁思华心中只一个信念,无论如何要制住惊马,救出孩子,保护群众。班长的行为胜似命令,新战士刘春晖迅速救出了两个吓呆的孩子,又和几位群众冲过去,与梁思华一道制住了惊马。风暴过去了,危险过去了,然而此时梁思华已经站立不住了,他的脚已经磨出了骨头,身上也负伤多处。…… 梁思华住进了医院。老百姓敲锣打鼓给部队送来了锦旗和感谢信。记者蜂拥而至。人们称他为欧阳海式的英雄。 第129章 一场意外的事故考验了一个革命战士的忠诚,这个“小白脸”是合格的军人。不用说,梁思华不仅立了功,而且是有情人终成眷属。 游船鸣叫着欢快的气笛终于停泊在绿坪镇。依山傍水的码头风景旖旎宛若仙境,周星和刘剑抓紧时间在船头又抢拍了几张照片。刘剑知道方九州大师有不喜豪华,但求清雅的习惯,便带着周星径直往绿坪饭店走去。来到服务台,刘剑向服务小姐打听: “请问小姐,贵店有位北京来的画家方九州住这儿吗?” 小姐稍想片刻便礼貌地回答:“是不是一位六十多岁,瘦瘦的,中等身材的老画家?” “是的,姓方。”刘剑唯恐有错,特意重复了一下姓氏。 “那没错!可惜,你们来晚了一步,他是早上八点半我接班时走的。” “你知道他去了什么地方?还会不会回来?”周星插问。 “应该会回来的,他是包租了老乡一条小船写生去了,这里也没退床位。”热情的服务员小姐又用手指了指门外说:“出饭店门往左下去,有个小小的私船停泊处,那些小船和钓排是专门租给喜欢独游的客人乘坐的。你们租条小船,或许还能追上他。” 刘剑这时回头对周星说:“你是专程来写生的,绿坪镇过去你也没有来过,要么你住下来写生,我一个人去找方大师。” 周星说:“顺着大师的脚印走,说不定可以捕到许多特殊的景色,再说我也忒想见见大师当面请教,我就和你一同去吧。” 俩人在小渡口租了条小船,刘剑向船家说明了追人的意思。老船家笑呵呵地说: “你们算找对人了,那位画家是租我儿子的船出去的,他们要去什么地方,我心里最有数,误不了事。” 两人总算是松了口气。灵巧的小舟在画中穿行,周星不愿放过眼前的美景,便画起彩色速写来。刘剑的心情不一样,他真希望小船能摇快些,但又不好说出口;船家看出来了,便对着刘剑仍是乐呵呵的一笑说: “你放心,误不了!人家远道而来总得画点作品回去才不枉此行嘛。” 二小时过去了,两岸的树木、田园、水车多了起来,绿树的怀抱中露出些极富民族特点的村寨。周星简直陶醉了,画笔不断跳跃不肯停顿,刘剑却心急如焚。近岸的江边有些捞水草的竹排,半身浸在水中捞水草的汉子用微笑欢迎着远方的客人。一个捞水草的孩子用他地道的方言兴奋地喊叫了起来: “画家,画家,他们是画家!”他又改用了方言普通话冲着周星,又用手指着站在浅水处赤身裸体的男孩说:“画家,把他的小鸡鸡画下来。” 水面立即飘来众多孩子的欢笑声。那个被笑孩子以为周星真的在画他的小鸡鸡,立即一个猛子扎进水中,不一会儿竟出现在小船附近。他踩着水,用右手不断向小船上的周星打水花,进行孩子式的报复。老船家把孩子赶开,水面又飘过一阵笑声,这次他们是取笑周星的狼狈。前面那个捞水草的孩子,兴致颇高地又用手指着岸边一个赤身裸体还未曾下水的小男孩说: “画家,那里还有一个,把他的小鸡鸡也画下来,登到报上去。” 岸上那个小家伙不仅不害羞,反觉得挺荣幸,干脆操起他的“小机关枪”冲着周星拉起尿来,那小水柱直射了一米多远。船上和水中的人都笑了起来,静静的秀江水泛起了欢乐的浪花,引起群山欢乐的共鸣。老船家对周星说: “后生,你知道眼前是什么地方吗?这是苗、壮、汉族杂居又和睦相处的长寿村,村里长寿老人众多,百岁老人也有六、七个。他们世世代代勤劳、朴实、乐观向上,加上没有污染得天独厚的自然环境,能不长寿吗?” 心中有事的刘剑有点按捺不住了:“老船家,我真得求求你了,我找方教授有急事,你先帮我找到他,然后再陪我这位兄弟去慢慢游玩写生,玩几天都行。” 老船家还是乐呵呵地一笑说:“误不了!他们准在‘神龙洞’那边的‘世外桃源’,马上就到了。” “桃花源不是在湖南的桃源县吗?是晋朝田园诗人陶潜理想中的美好社会,怎么跑到这儿来了?”周星不解地问。 “陶渊明在《桃花源记》中描写的世外桃源是诗人理想中的境界,而这里的‘世外桃源’是现实中的世界,非同一般,你等会就知道了。”说到这儿,老船家递给周星、刘剑各一只手电筒,又说:“马上过‘神龙洞’,洞那边便是‘世外桃源’了。” 小船慢悠悠地划入洞中,把人带入一种远离喧嚣尘世静谧的洞窟世界。周星用电筒照了照四周,发现在亿万年大自然风和水的作用下岩石都成鳞片状,不禁发问: “船家,这洞中的岩石为什么和其它岩洞中的钟乳石不一样?” “你说对了,这个穿山水洞叫‘神龙洞’。传说有一条天龙行雨时路过‘世外桃源’,立刻便爱上了这个地方,舍不得离去。他怕玉皇大帝来找它,便躲进了这个洞中,天长日久龙的鳞片与岩石相磨擦,岩石也就成了鳞片状。后来玉皇大帝命神将千里眼和顺风耳终于查获天龙躲在这洞中,便命令二神将其带回了天庭。‘世外桃源’的人们为了纪念此事,便将穿山水洞命名为‘神龙洞’了。” 说话间小舟已驶出了‘神龙洞’,眼前豁然亮堂,展现一派明媚的风光,果真是好一个世外桃源。点点桃花装点于青山绿水之间,含笑摇曳如舞,欢迎境外来客。一声欢快悠长的牛角号又引起周星的注意。寻声望去,周星发现高树枝上建有一座简易原始的了望棚,一位裸露着黝黑身体,披头散发,腰缠树叶裙的土著民正仰天昂首吹着迎宾的号角。激动的周星还没缓过神来,树林中“哇!”的一声呐喊,又冲出一群男女老少的原始土著居民。他们手执树棍、石斧、石矛、弓箭向水边涌了过来,唱着只能意会的远古歌谣,用树棍不停地敲击着地面。船家说: “这是他们在向我们唱欢迎曲。” 周星让刘剑给自己抢拍了几张和背景上土著民的合影镜头。 小船继续前行,周星看到崖边竖立着一座又一座远古的民族部落图腾,唤起了对华夏古文明的崇敬和思念。忽然耳边又传来牛皮鼓、木叶、土笛等原始乐器的合奏声和歌舞声;原来青山脚下绿树丛中有一座土戏台,台上的土著民再次用原始的狂歌乱舞在欢迎远方来客。小船又行到了开阔地带,远处是一座座各具不同民族风格的村寨。田野中、寨中不时有身穿民族服装的人们在走动和劳动。然而,此时的刘剑再无心浏览这美丽的风光了。他看了看手表,再过二十小时杨威将军就会离开秀江市,不能再耽误了,必须马上找到方九州教授。他回头对周星说: “周星,你来一次不容易,还是这样吧!让船家陪你去游玩、写生,我一个人上岸去找方教授。” 船家又是乐呵呵地用手一指前方说:“人都找到了,你还谈分手?我不是说过误不了吗!喏!你看方教授不是在那儿坐着,正画着画呢。” 刘剑和周星顺着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真看见方教授写生的背影。老船家的儿子也坐在一旁欣赏教授画画。老船家想大声打招呼,刘剑到不急了,他说: “不要打搅他,我们慢慢走过去,找到了人我就放心了。” 三人终于走到了近处,专心致志的方教授并不受干扰,到是老船家的儿子先发现来人: “爸,你又带个画家来这里写生了?” “不!我是带方教授的朋友找他来了。” 这时写生的方教授回过头笑着问:“谁找我呀?” 刘剑张嘴才吐了个“我!”字便愣住了:“你也是方教授?” “对呀,我是方教授,方海粟就是我。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刘剑焦急而沮丧地说:“弄错了,全弄错了!我要找的是北京来的方教授。” “我是从北京来的呀!”方海粟很快反映过来:“哦!我明白了,你要找的是方九州教授对吗?” 沮丧的刘剑又感到了希望:“对!对!我要找的就是方九州教授,你知道他在什么地方?我有急事!” “我和他住在同一个饭店,今天下午他和夫人何静就要回秀江市,大概是下午三点钟的空调班车。” 刘剑立即看了一下手表,已经两点二十分。他又问老船家:“半小时能赶到车站吗?” “能!可你这位兄弟怎么办?”他望了望周星。 刘剑无奈地建议:“周星,你要么和这位方海粟教授一起活动,我一个人去追方九州。” “哪里话,我们同来就同回去,世外桃源我下次还可以再来嘛!今天画了几张速写,收获也算不小,余兴未尽下次来才更有意思。”刘剑不好意思,还想表示歉意,周星一推刘剑说:“走哇!时间紧迫得抓紧呀!” 三人告别了刚认识的方海粟教授,小船又如出弦的箭回头向码头射去。 长途汽车站,两辆豪华的旅游空调巴士就要返回秀江市了。售票员站在车门口作最后的拉客工作,一见周星二人匆匆赶来,立即热情地打招呼: “先生,回秀江吧?还有空座位。” 二人也不正面答话,而是先上车找方九州夫妇。他们在前面一辆车上看了一遍,没有发现方九州。乘客们有的在放置东西,有的在余兴未尽地闲聊,角落中还有一人用旅游帽盖着脸养神,还有几个位子是空着的。 第130章 刘剑失望地对周星做了个手势说: “不在,我们到后面车上去看看。” 下车后,门口的售票员又热情地问:“车上有空位,为什么不坐?” “我们是找人的。”刘剑回答。 二人又匆忙登上第二辆巴士寻找,结果还是一样,方九州夫妇根本就不在这两辆车上。刘剑只得问售票员:“小姐,请问一下,下午有几趟回秀江的车,已经走了几辆?” “今天下午有五趟车,二十分钟前已开走了三班,现在是最后两班车了。你们千万莫错过,否则只有明天回去了。现在还有空位,等下连位子也没有了。”售票员回答的同时不忘兜揽乘客。 刘剑为难地望了望周星:“怎么办? “还怎么办,上车回去呗,说不定他二人先到家了。”周星答。 周星和刘剑只得坐上第二辆车。等人坐满后,两辆巴士同时离开了绿坪镇。刘剑看了看手表,已是下午四点钟。游客们的心情大都是余兴未尽恋恋不舍,只有刘剑和周星心急如焚归心似箭。好容易熬过了三小时,空调巴士终于到达了秀江市。二人走下车,刘剑突然分开拥挤的人群住前挤,周星不解地问: “都到家了,你还挤什么?” 刘剑头也不回地说:“前面车下来的两个人好像是方教授和他的夫人何静。” 周星一听也跟着挤了起来。很快他们就追了上去,刘剑高兴地喊了句: “方教授!” 夫妇俩立即回过头,方九州教授惊喜地问: “刘剑,你怎么也在这里?”他又望了望周星:“这位朋友是?” “方教授,你找得我好苦哇!我和周星从秀江市追到绿坪镇饭店,又租船追到‘世外桃源’,又追到长途汽车站,总算追到你们了。”刘剑接着又给双方作了简短介绍。 周星是第一次见到这位久仰大名的艺术大师,立即被他的风采感染了。方大师瘦高个,满头银发,鼻梁挺拔,深陷在眉弓下的两眼炯炯有神,放射出智慧的光芒。有人说:“看画如看人,画品如人品。”方大师早年在欧洲留学西画,回国又博览中国民族艺术精华,创造了洋为中用的艺术典范,在不知不觉的艺术岁月磨砺中,方大师其人也带有几分异国风采,当然,更多的成份是华人艺术精英的风貌。 “小刘,什么事值得这么紧张啊?”方九州微笑地问。 这时一辆的士停在了面前。刘剑说:“一言难尽,我们上车再说。” 四人上车后,的士住秀江市群艺馆开去。刘剑先提出一个问题:“方教授,在绿坪车站时我和小周到前面的巴士上找了一下,怎么没看见你们?” 方九州略一思索说:“肯定是错过了,那时我夫人何静下车去了洗手间,我正好用帽子盖着脸闭目养神。你们就没看清。” 大家笑了笑,刘剑便把杨将军观画、索画的经过简要地叙述了一遍。方九州的脸上微露出不悦的神色说: “将军,一个有身份的人,怎能这样做呢?这是爱画、求画吗?分明是强人所难夺画嘛!一个人的功劳大了,地位变了,做事也就带点霸气了。难道他就不懂得要尊重知识、尊重人才吗?我这两幅写生画是特意为创作收集的素材,这不是要影响我的工作吗?我到是要会会这位杨威将军,把画拿回来!” 方夫人何静担心地插话:“老头子,我看这事你要三思而行。不就是两幅写生画吗!杨将军喜欢你的画也是好事,把画送给他即给了宣传部长、文化局长、贺馆长、刘剑的面子,也满足了将军的愿望,是皆大欢喜的好事,何况是木已成舟。你这个老头子的脾气就是倔,为这个臭脾气吃的亏还少吗?也该改改了。” 方九州立即不服气地顶撞夫人:“我不怕吃亏,吃亏是福,世上的亏总得有人吃,我不怕!” “你不怕,可你替刘剑想过没有?画要回来得罪了人,你拍拍屁股回了北京,可小刘还得呆在秀江工作一辈子,还得在他们的手下工作,这日子会好过吗?老头子,不是我说你,一张嘴讲别人好说,可有时也得用镜子照照自己。你的名声大了,地位变了,不也有傲气吗?越是达官显贵越是要不到你的画,这又何苦?做人有时中庸点,于已于人都好。” 夫人何静的再次规劝,谈到替刘剑想想,他还觉得有几分道理,可后一句“你不也有傲气吗”更引发了方九州的倔劲。他回头问刘剑: “小刘,你知道杨威现在住在什么地方?” “当时杨将军说了句‘今晚住到军分区’,应该不会错。”刘剑肯定地回答。 方九州立即往前倾了倾腰对司机说:“司机同志,麻烦你改变一下路线,群艺馆不去了,直接开往秀江市军分区,车费一块算。” 何静还想劝说,方九州一摆手说:“你不用说了,就这么定了。”他又回头征询周星的意见:“小周,不好意思,初次见面就打扰你。要么你下车打过一辆车先回去,免得耽误你的工作。” “方教授,没事!我同你们一块去。” 第35春满秀江醉人心画缘兵缘皆是缘2 晚上八点左右,方九州一行来到了军分区招待所,一询问服务台,服务员说杨威将军没到这里来。这时,正好招待所所长走过来,他慎重地查看了一下方教授等人的证件,询问了来意,然后又打电话请示了一下军分区的某负责同志,才告诉方教授: “杨将军原计划住这里,后来临时改变了主意,住到他原来所在部队七峰山的女儿女婿家去了。” 事已至此,方九州和刘剑等人面面相观,从军分区到七峰山乘的士也有近二小时的路程,怎么办?方九州为难地看了看周星、刘剑,二人立即理解地说: “我们听你的,其它不要考虑。” 倔犟的方教授终于决定:“咱们先找个地方吃点东西再走。” 吃完晚餐,方九州等人又风尘仆仆地向七峰山赶去。 已是晚上十点多了,七峰山部队梁思华团长的家中仍是灯火通明。杨将军已经给两幅写生画配上了镜框,正兴致勃勃地和警卫员一边欣赏作品,一边讨论艺术。将军说: “以前我们把艺术当成一种团结人民、教育人民的工具,现在看来艺术的价值不仅于此,它还是一种文化、一种极富欣赏价值陶冶人们精神情操的文化;同时,艺术又是一种商品,一种有价而又无价的商品。” “怎么没价?秀江市那么多的画店,哪张画没标价?只是价格不同而已。”警卫员小谭说。 “不,有些东西的确不是用金钱能买到的。比如《清明上河图》,它就是国宝,能用钱买到吗?不能!又比如法国罗浮宫里的雕塑爱神维纳斯,能用钱买到吗?也不能!这些东西已经成了人类文明的结晶,世界共同的财富,金钱是不能衡量它的价值的。” 小谭心有所触地问:“首长,你说方大师的画到底值多少钱一幅?听说他还用三万元一张的价格回收自己过去的一些画,收回去后他又烧掉,这是怎么回事?不会是炒作吧?” 杨威笑了笑说:“方教授的画值多少钱我也不知道,但我觉得像方教授这样有成就的大师决不会去炒作自己的作品,而是不愿让一些不成熟或是失败的东西滥留世上。但世界上,特别在西方,一些有眼力而又善于经营的画商,出于经济利益考虑,很善于炒作。他们刻意去扶植并包装一些有潜力的青年画家,将他们的作品垄断性全买下,而在画家最辉煌的时候又设法谋害他,以求得自己垄断和最大的利益。” “那著名的画家不是非常有钱?他们的钱一定用都用不完,只要想钱,大笔一挥钱就来了。”小谭带着羡慕的神色问将军。 “你说错了,画家和其它艺术家一样,艺术是他们的事业,是他们生命的一部分,而不是完全为了钱。中国历史上著名的艺术家曹雪芹、蒲松龄、杜甫、八大山人,还有外国的大画家梵高,他们毕生穷困潦倒,却为世界人民留下了无比珍贵的艺术财富。他们是另一条战线上的英雄豪杰。惭愧呀!我以前并不明白这些道理,是改革开放的春风吹醒了我。” “那现在许多明星、歌星都拼命的赚钱,名气也很大,这又怎么解释呢?”小谭不解地问。 “这个问题我也纳闷过,但后来我弄明白了,明星不等于艺术家。许多明星文化水平和素质都很低,有的歌星连基本乐理都不甚懂。这种人可能钱很多,很富有,但永远不能和艺术家相提并论。他们的名声只是昙花一现,最终也只能湮灭在历史的时空中,而且无影无踪无人知晓。” 就在将军和警卫员赏画品画时,门外院中停下了一辆的士,方教授等人到了。下车前何静再次对丈夫说: “老方,待会见到杨将军说话婉转点,有话好好说,没有办不成的事,别使倔脾气。你也是有年纪有身份的人了,别让人觉得不够修养。” 方九州无奈地摇了摇头说:“按你说,我现在到像是在无事生非,要求他似的。明明是他夺了我的画,我还得克制、修养,真是莫名其妙!如果我好好说,人家不好好说,甚至霸气怎么办?那我的修养也是有限的。将军怎么的?我的学生比将军大的干部也不少,我自己也是全国政协的委员,他难道敢把我怎么的。” “你呀!你呀!老方,不是我说你,你能成为一个大艺术家,却成不了大政治家,为什么把问题想得那么糟呢? 第131章 人家杨将军是经过南征北战的老革命,没有广阔的胸襟能走到今天吗?”何静这几句话的确让方九州无言以对,但还是不服气的顶了一句: “我这一辈子从来就没想到要从政做官,当个院长还是上级硬要我干的。” “好了!好了!没人说你有野心想当官,你真从政当了官,就没人欣赏你的画了!下车吧。”何静一句诙谐的话,把众人都逗乐了。 门铃响了,杨将军以为是女儿女婿回来了,吩咐警卫员小谭去开门。门一拉开,小谭愣住了,站在门口的竟是群艺馆的刘剑,旁边还有几付陌生的面孔。到底应不应该让他们进来呢?就在小谭犹豫时,刘剑介绍道: “这是画家方九州和夫人何静,这是美术设计师周星,我们是来找杨将军的。” 小谭立即喜笑颜开热情地说:“欢迎!欢迎!真是稀客。”他一边请大家进去,一边对客厅中的将军招呼:“首长!北京画家方教授和夫人来了。” 方九州等人这么晚突然光临,使杨将军惊愕了一下,但一切已来不及思索,杨威热情地迎了上去: “噢!久仰,久仰,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早知大师会光临,我一定会驱车亲往迎接,真是失礼了!” 两位须发斑白的老人一文一武,两对神采奕奕的目光,两双温暖的大手在七峰山的时空中相遇,有如文曲星和武曲星会合,客厅顿增辉色。几句热情简短的寒暄后,直觉令方教授倾刻便感受到杨将军是位有修养、有风采的职业军人,并没有什么霸气。 “方教授和诸位,你们是习惯喝咖啡还是习惯喝茶?”杨将军问刚坐下的客人们。 方九州并没有立即回答,此刻他的视线正落在墙边的组合柜上,心里正说:好快的动作,都给画配上镜框了。 何静推了他一下说:“老方,你在看什么呀?杨将军正问你是喝茶还是喝咖啡呢?” “嗬!不好意思,我正在看画。我看天这么晚,不宜打扰杨将军太久,茶和咖啡都免了吧,坐一会儿就要走的。” 方九州在说到“我正在看画”时,特意用手指了指那两幅写生画,以引起杨威的注意。方九州此举使何静无奈地摇了摇头,心里在说:老方啊老方!怎么一辈子就学不会做人呢?一点弯都不会拐,屁股还没坐热就提到正题上去了。此刻杨威立即对来意明白了几分,转而言道: “方教授,提起这两幅画,我真应该向您赔礼道歉。当时一见这两幅画便爱不释手,加上旁边一些同志一撮合说情,便办了先斩后奏的糊涂事,以至让您这么晚赶到这里来,实在是对不起了!不过,今天大家来了就是客人,也是缘分,有缘千里来相会呀。方教授夫妇千里迢迢从北京到秀江,我们在七峰山下的相会是大缘分,不亦乐乎啊!再大的事情等会再说,客人是要招待的。我看晚上有点寒气,就煮点咖啡喝吧。” 警卫员下去煮咖啡了。方九州没想到杨将军是如此快人快语,到是很合乎自己的性格,原先心中的不满和隔阂又消除了许多,便安心地坐了下来。大家正要聊聊,门铃又响了。警卫小谭去开了门,进来的是将军的女儿杨海燕和女婿梁思华。将军给大家作了个介绍,小小客厅中的人们更加热闹地议论起艺术来。周星和刘剑则不时地打量梁思华和杨海燕,寻找当年“罗曼的兵爱”中大车班长的痕迹。杨威是军人,谈着画很自然又谈起了战争,谈起了难忘岁月中在壮丽山河中进行的残酷战斗。他谈得很投入很动情,甚至谈到了一些具体的人和故事,以至感染了在座的每一个人。 杨威递给方九州一支香烟,点火后又继续说: “方教授,爱美是人的天性,人皆有之,但我产生爱画、想画的念头,却是被秀江地区的好山好水陶冶出来的。在往昔的战斗年月,我没有想过画,但想过图。每打到一个地方,我总想得到一份细致的好地图,因为它关系到战斗的胜利,关系到许多同志的生命。因此,为了夺得一份好的地图,我们有时不惜付出很高的代价,甚至生命。可当我一踏上秀江的土地,便迷恋上了这个地方,而且产生了想画画的念头;但岁月不饶人哪,人只有一个一生。当时,我站在美丽的秀江边对老战友说:‘如果人真有来世,下辈子我真愿当个画家,走遍祖国,定居秀江,把壮丽山河尽收我的画中。’老战友问我:‘那将军、元帅你也不当?’我说:‘留给你们当吧!我当个布衣画家足矣。’也就从那个时候起,我便喜欢收藏画,特别是秀江地区的风景画。”说到这儿,杨威的眼中放出一种虔诚的光芒又说:“方教授,我真羡慕你呀!下辈子我真愿做你的学生,跟你学画。” 此时此刻的方九州已经被杨将军高尚的情操所震撼感动,来时的愤懑已一扫而光;看来秀才和兵是可以沟通的,尽管世上确有不少为富不仁,为官霸道的人。但方九州心中又犯了难,这两幅写生画是自己为创作专门收集的素材,现在如何开口要回自己的画呢?他下意识地看了看手表,已是晚上十一点多钟了。杨将军也看了一下手表说: “时间不早了。”他又将已装框的两幅画亲自送到方教授手中说:“方大师,实在对不起了,现在完璧归赵,原画奉还给你。” 方九州还想说点什么,杨威却拦住说:“方教授,你什么都不用解释,这两幅画肯定是你的重要素材,否则你不会深夜来访。我已经给你造成大麻烦了,难道还要你解释不成。”杨威又征询地看了看方夫人何静说:“现在已经很晚了,我让女婿梁思华安排你们住下行吗?” “杨将军,我看就不用了,的士司机还在外面等着我们赶回去呢。” 方九州的话刚落音,屋外的士司机按了几声喇叭似在催促。方九州和众人都站立起来。两位老人双手相握,依依不舍地告别。 半年后,方九州和杨威都从工作岗位上退了下来。杨威将军意外地收到了方教授寄来的画。画,是那两幅画的复制品,是方九州亲手绘制的,不同的是画面上题上了:“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壮心不已”十六个字,并加盖了“共勉”的红印章。 第36章发达原是可寻梦不义终究难安生 对于黄明轩来说,他的发达梦还是那么遥远飘渺不着边际,大陆的社会主义和共产主义理想似乎也是海市蜃楼。黄明轩第一次真正觉得自己很可怜,不得不出卖灵魂,投靠到金钱魔王的麾下,沦为金钱的奴隶。他开始怀疑无神论,觉得大千世界冥冥之中确有主宰人们命运的真神。他想起了杭州灵隐寺济公活佛的一句话:“命中该有总会有,命中没有莫强求。”自己究竟有没有发财的命呢?他决定去香港最负盛名、最有灵气、香火最盛的黄大仙祠求签,问个吉凶前程。 下了地铁列车,黄明轩来到黄大仙祠,此处果然是名不虚传盛况空前,旅游者、烧香求签者络绎不绝,大殿也极其宏伟壮观,金碧辉煌。祠内还有玲珑雅致的小公园和仿制北京故宫的九龙壁。明轩毫无雅兴游玩观看,径直找到抽签的道长处。他虔诚地心中默默祈祷了一会才抽了一支签。道长看了看签,又神色凝重地瞧了瞧黄明轩,然后不露神色地问: “施主要求问什么?” “问财运前程。”明轩恭敬地回答。 老道沉思了一下才说:“年轻人哪,从签上看是上签,你应该是财运亨通前程远大之人,但观你面相半明半晦且有阴气犯阳之势。本来我只管给你解完签便了事,听你一口内地口音,心思颇重,似遭了大劫难,我还是给你指点一下迷津吧。” 黄明轩心中一惊,赶紧道谢:“谢谢道长指路!” 道长摸了摸自己的白胡须说:“从相上看,你阴气已经散去,大难已过,但晦气又在犯颜。前者是命中注定,后者是外界晦气来犯,好在这晦气是可以避免的。我这里也不便多说,奇+shu$网收集整理仅建议你找个风水先生到贵住所查看一下便知分晓。” 从黄大仙祠回到才搬入不久的出租公寓中,明轩仔细打量起自己租住的房子来。房间坐北朝南阳光充足,空气流通,虽不豪华,但单身汉所需设备用品俱全。他看不出有什么邪气,但又害怕灾难降临,因为他实在再承受不起打击了,只得请来个风水先生到现场察看。 这位五十多岁的风水先生在房中左看右瞧,用尺量量,用罗盘打打,又打开窗户望望,用耳朵伏在墙上、地上听听,用鼻子四处闻闻,末了又盘腿席地而坐闭目静思,最后才起立对黄明轩说: “黄先生,从宅的方位、坐向、前程、风水诸多方面看来都没什么问题,但你住进来之前此屋死过什么人没有?搬进来时烧过香打过爆竹没有?” 明轩说:“这事我已问过房东,此屋中从未死过人,搬进来时驱邪爆竹也打过。” “哦!如此看来晦气似来自顶上。”风水先生顿悟。 “什么!顶上是天,天难道还会有什么问题?”明轩不解。 “错矣!顶上住的是人家,你知道住的是什么人吗?”风水先生问。 “这我不知道,上楼下楼的大人、小孩、老人都有,我才来不久,情况还不太熟悉。” “那我们应该上去看看,现在上面有人吗?”风水先生问。 “好像有人在家,刚才我还听到有脚步声,但我们敲门找人总得有个理由啊。”明轩突然看见桌上放着的水果和早上买的新鲜糕点,主意便有了:“对了! 第132章 送点小礼物给他,我就说自己新来乍到又常不在家,麻烦上下左右的邻居路过时帮关照一下房门安全。” “对!这主意很好。” 风水先生表示赞同,两人便上了楼。门敲开了,开门的是位六十多岁的老太太。明轩递上礼物说明了来意,老人收下礼物高兴极了,立即把两人让进了房中,口中还在唠叨: “黄先生,你也太客气了,俗话说远亲不如近邻,邻居之间相互关照是应该的,用得着破费吗?” 坐下寒暄了一会才知道,这位姓鲍的老太太不愿和儿子儿媳住在一起才租到这里来的。平时少有人来看望她,一见有了客人,老人话也多了人也热情,直希望客人能多坐一会儿。不用黄明轩开口,鲍老太就带着客人参观这本就不大的一室一厅套房。看来老太很爱整洁,处处收拾得井井有条。突然,风水先生眼睛盯住了卧室墙脚,鲍老太也发现了客人的注意力所向,立即解释道: “唉!不好意思,那是马桶,没什么好看的。人年纪大了,晚上就不愿上卫生间方便,我就把用了几十年的马桶放在了卧室,这样方便点。原先,我儿子儿媳说我老顽固不合时代潮流,放着卫生间不用,偏要用马桶,还要把我的马桶扔掉,我一生气就一个人搬这里住了。养到这样没良心的儿子真没意思,一点不理解老人的艰难……” 老太太的话匣子一开还真没完没了。风水先生找到了晦气的根由,便岔开话题告辞,和黄明轩回到楼下。他把明轩拉到卧室的床前,又用手指了指床头天花板说: “黄先生,问题就出在这里。人的一生有近一半的时间在床上度过,晚上你往床上一躺,头顶正好被臭烘烘的陈年马桶罩住,你就有再好的运气也被罩住了,晦气就晦在这里。” 明轩一听便着急地问:“先生,有什么办法可以克制吗?” “这怎么去克制?人家的马桶爱怎么摆你管不了,但人是活的,我们可以避开晦气呀!”风水先生又打量了一下卧室说:“我看这样,把你的床移到这个地方很好。” 要想在香港发达,得入乡随俗适应环境。风水好了,黄明轩第二犯难的事是语言关。香港流行的是粤语和英语,就连北京话、上海话在香港人眼中也低了一等。南城的家乡话就更不用说了,无异只是乡下话而已。难怪国内的大小歌星们都喜欢学港台腔调,一边唱歌一边大喊什么:“谢谢!你们好!”“先生!小姐!你好!”似乎会说港话的人身价也高了,黄明轩自然明白个中道理,富在深山有远亲,富乡土话也是金。请人教粤语、英语请不起,好在会做生意的港人早替你想好了,教语言的书和磁带街上有卖。从此,黄明轩只要一有空便叽里哇啦地学起粤语、英语来。明轩很得意自己的悟性,时光不长,港话便学得流利通畅,英语的日常会话也还可以了,再配了一套西装,明轩似乎成了一个像模像样的港佬了。然而,根本性的进步是他开始认识了自我。自己是个打工仔,但是个高级打工仔,而不是廉价的马仔。凭着自己的实力,他接二连三的跳了几次巢,工资待遇也越来越高,最后,公司老板还给他配了两名助理美工。明轩不满足现有的成绩,他志在发达,要自己当老板。由于明轩很会做人,在技艺上他肯教导助理美工陶今和周翔,因此三人相处十分融洽,无所不谈。一天,明轩和小陶小周谈起自己的理想,叹了口气说: “老板也是人,我们也是人,为什么他们就能发达?其实有许多老板个人素质还不如我们,难道真的是命该如此。” 陶今说:“我看并非如此,凭师傅你的实力是可以成一番事业的,眼下一是机遇未到,二是自己努力还不够,没有去寻找自己的突破定位点。” 周翔也说:“黄师傅,别说是你,就我俩也不愿一辈子做人家的马仔。但创业的确不容易,要有好的项目,要有可观的资金投入,还要技术实力,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 明轩说:“我们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大家分析一下,我们究竟适合上什么,优势劣势都分析一下,说不定就找到了方向。如果有合适的项目,我们就一起干。” “黄师傅,你以前不是在印刷厂干过吗,我们搞个出版社怎么样?”陶今建议。 “开玩笑,出版社私人怎可随便搞?再说有了版本还得印刷,这笔投资不得了,就凭我们三人的力量哪能搞得起来!”明轩吃惊地说。 “哎!你搞错了,在香港人人有出版自由,也可以私人办出版社,但是一切自负盈亏。印刷就更好办了,不用自己办印刷厂,有业务给印刷厂做,成本全由印刷厂代垫出,等印刷的书刊卖了再结账都可以的。真正的问题是稿源和选稿必须选有市场的。”陶今说明了一下。 明轩还是不放心地问:“我觉得选稿好办,但办营业执照难办,再就是会不会有太高的税收?” 周翔插话:“香港不像大陆,办照方便得很,连看点在内半天时间就可以搞定。税收你就更不用担心了,政府扶持三年,这三年几乎是没有税收。税务部门每年光顾一、二次也纯属关心,只是象征性地收一点手续费而已。平时我们不用请客送礼拉关系,一切公事公办,三年后才按营业额的比例合理收费。” 陶今和周翔的介绍令黄明轩感到莫大的鼓舞,三个人一合计筹划,股份制的《艺海出版社》便成立了。很快出版社的业务和效益便小有起色。 一年后,黄明轩回大陆探亲来了,虽谈不上是荣归故里,但伤痕累累的明轩总算在那个花花世界立住了自己的脚跟。为了不伤害老母亲,他一直都将妻子和儿子的事瞒着,把痛苦埋在自己心灵的深处。 星期天,明轩突然光临周星家,童年挚友相见其乐融融。周星叫妻子准备好酒好菜,庆贺这难得的相聚。明轩让周星一家第一次享受到彩色胶卷摄影的快乐。他又送给周星一套日本进口的马克彩笔,一本当年度的高级彩色画册《香港之冠》,令周星大开眼界,有如打开了一扇通往外部世界的亮窗。明轩很自然地谈到他的《艺海出版社》,谈到香港印刷技术的新潮和进步,又拿了一些自己出版印刷的样品给周星看。 周星不解地问:“个体怎么也可以搞出版社呢?” 明轩得意地回答:“个体当然可以办出版社!否则怎么叫每个公民都享有出版自由呢?” 周星近乎惊讶地又问:“那稿源怎么办?谁来给你投稿?销售发行又怎么办?” 明轩说:“古今中外文海茫茫,历史文化精髓不计其数,只要选些好的种类重新编撰,重新装帧设计一下不就成了,国内的大出版社何尝不是如此。你知道中国的四大名著翻印过多少次?无数次呀!赚钱就得走捷径捡现存的,推出新人新作风险大,没几个出版社愿干。”明轩故作神秘地稍停了一下又说:“还有一条路,现在不告诉你。等会我们去逛逛新华书店吧,我都好久没逛过国内的新华书店了。” 吃完饭,二人来到新华书店,书店今天算是碰上了大主顾,虽然不是批发,但也和批发差不多。明轩购书的重点是文学艺术类。别人买书每样一本即可,他买书每种都购三本以上。 周星不解地问:“明轩,每种书你买这么多干嘛?” “这你就不懂了,这是商业机密,但现在可以告诉你。”明轩顺手拿起一本美术画册说:“比如这一套全国各美术院校毕业生的优秀作品选,它是综合性编辑的。这些学生大都是未来的艺术家,我只要将这套书回香港重新组合一下,国画、油画、雕塑、素描、工艺美术分分类,再换个中国现代青年优秀国画、油画、雕塑、素描、工艺美术作品选的名字,便可以出版一套新书了,这就是我的稿源。” “那你不是侵犯了人家的版权。”周星质疑。 “你可以这样认为,但香港是香港,大陆是大陆,许多事情无人查也无法查,至少现在还是这样。再说,我出版的书又不在大陆发行销售,我销到东南亚和国外去不就成了。”明轩自鸣得意地说。 “你真行,给你钻了个空子。”周星无奈地赞许。 “没办法,为了赚钱,为了完成原始积累,先过渡一下唄,这办法我也不会长期用的。”明轩话题一转又说:“周星,等我的事业小有成就时,我一定邀你来香港玩玩。搞美术设计的人要多开眼界,否则会跟不上时代的。” 黄明轩的艺海出版社赚了一点钱,但终究实力不够,很快便关闭了。好在船小好掉头,聪明的明轩又迅速进入了汽车车身喷绘广告业。这时期的香港各企业、公司本着少花钱办好事的原则,纷纷在自己的车上用油画色和油漆喷绘自己的广告,车身广告喷绘业便应运而生了。这行业投资不大,买一台空气压缩机和几把喷枪便可,但对喷绘者的绘画基础和喷绘技巧要求高。再就是喷出的油漆雾粒有毒,带上两层口罩工作完后,鼻孔中也是黑的。黄明轩正好符合条件,为了发达也不怕吃苦,喷绘广告公司便风风火火的搞了起来。他给公司取了个名叫金骥广告公司。 香港的劳务费很高,请一个绘画基础好,喷绘技术又高的美工劳务费就更高。黄明轩为了发达,为了省下每一个铜板,只请了几个初级水平的工人,美工边都挨不上。他从承接业务到关键性设计、制作都亲自动手,又做老板,又做设计师,又做美工,每天工作到深夜,甚至干通宵。 第133章 他算是玩命了,每当疲惫之极,他便在心中默念毛主席语录:“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他赚钱又舍不得用钱,然而他并不是守财奴,只是觉得眼下还不是享乐的时候。就这样,苍天没有辜负这个苦心人,黄明轩的腰包越鼓越高,保险柜中的钱也越存越多。他可以大摇大摆地去那些“欢迎富人常来”的地方了,但他还不想去。 一天,加班到深夜的黄明轩喷绘完明早必须交货的最后一幅车身广告。他喘了口大气放下手中的喷枪,突然发现自己右手扣板机的食指已经僵硬伸不直了。他心中一惊,赶紧进行自我按摩,又用热水浸泡了一会,手指总算是恢复了伸屈功能。明轩第一次认识到自己的躯体是如此脆弱经不起折腾,它是需要呵护的。 明轩虽躺上了床,可神经系统还处于高度亢奋的状态不能入睡。他只得强制自己听闹钟“嘀嗒!嘀嗒!”的单调声音,以期尽快安眠。不知什么时候他在朦胧之中做了个梦,梦见自己承接了一家大公司的大订单。那个大腹便便的公司老板开来了一支不见头尾,长龙似的汽车队,又从自己乘座的豪华轿车上搬下了二只大皮箱。他把皮箱在黄明轩的桌上打开,箱里的金条和美元把黄明轩的眼睛都看花了。胖老板用肥大的手拍了拍明轩说: “年轻人,你不是想发达吗?你跪在海边对天发誓要发达,我都听见了。现在机会来了,看见吧?这么多钱啦!你这半辈子别说赚这么多钱,恐怕见都没见过这么多钱,我没说错吧?” 明轩死要面子,没有回答胖老板的提问。胖老板宽容地一笑又说:“你别误会,我没有羞辱你的意思,而是给你送来了发财的机会。说明白点,这些金条和美钞不久将都是属于你的,你很快就可以成为一个百万富翁,不!应该是成为千万、亿万富翁,今天带来的只是定金而已。” 明轩给意外的惊喜憋得一脸通红,心差点蹦出了胸腔,刚才还保留的一点自尊也瞬间没了。他平生第一次点头哈腰地说: “老板,您说要我干点什么?鄙人一定愿效犬马之劳。” “嗬!很简单,都是你力所能及的事。我是从来不强人所难的。”胖老板回头指了指门外长龙似的车队又说:“将这些车都喷绘上本公司的车身广告,要求一个月内完成。” 黄明轩一拍胸脯说:“没问题!这事包在我身上,绝对误不了!我立即增添设备增加员工,日夜加班也要将您的事办好!” 胖经理将自己脑袋一摇说:“不!不!不!不用增加设备和员工。说实话,我是冲着你个人的水平来的,别人绘制我不放心,你得亲自动手设计和绘制。” 黄明轩顿时头皮发麻傻了眼,他望了望箱中的金条和美元一咬牙说:“可以,就这样成交!” 胖老板留下定金走了,明轩从此却成了机器人,不知道日期,不知道白天黑夜,不知道饥渴,头发胡子越长越长也顾不上理。实在太疲倦了,他就打开保险柜看一看那些金条和美元,和它们自言自语地谈上几句话。奇怪的是,不管黄明轩如何勤奋,门外等待绘制的长龙似的车队却未见变短,明轩心急如焚。天有不测风云,就在这时明轩发现自己的右手指变得像鸡爪似的勾着,再也不能伸直,不能工作了,无论用热水浸泡和按摩也无济于事。明轩急得大哭了起来。 黄明轩从南柯一梦中惊醒,立即慌乱地察看自己的右手。天哪!右手食指果真鸡爪似的勾着再伸不直了。他起床赶紧热敷、浸泡、按摩,然而一切和梦中一样无济于事,明轩的右食指从此真真切切地残废了。他欲哭无泪,更加思念亲人和家乡的朋友。 一天早上,周星意外地收到了黄明轩的邀请信,明轩出资邀请周星去香港游玩。周星家没有海外关系,难有出国旅游的机会,这个邀请自然令他兴奋不已。经过稍做准备,周星便如做梦似的来到了陌生的花花世界香港。 明轩不让周星住饭店宾馆,而让周星和自己住在一起,这样一则显得二人如兄弟般亲密,二则解除了自己的孤单寂寞。明轩专门抽空陪周星玩了三天后,周星便再不让明轩陪玩了,他知道香港创业者寸金难买寸光阴的观念和意义。他对明轩说: “明轩,我们不是兄弟胜似兄弟,你陪我玩了三天也就够意思了。你我都是珍惜时间的人,我到香港来一次不易,总不能把时间全花在吃喝玩乐上,开了眼界还得学点东西回去才是。从明天开始,我就到你这个金骥广告公司上班,跟你学点手艺回去,我还从未搞过大型喷绘呢。” “那怎么行!我是请你来玩的,不是请你来打工的。再说,你是科班出身,我是自学成材,瞎折腾混饭吃而已,你这不是叫我班门弄斧献丑吗?”明轩说。 “什么科班不科班的!有真才实学便是我师。你不用再说,就这么定了。”周星用手一挥而定。 明轩无奈地摇了摇头说:“如果你一定要这样做,那我给你开高薪。” “明轩,你出资邀我来香港大开眼界,已经是大够兄弟义气了。如果我帮你一点小忙还要让你开高薪,那真是叫我无地自容了,何况我还能在你这里学到新技艺。我俩之间,见外的话就不用再说了!”黄明轩只得接受了周星的决定。 由于业务开展得很好,加上明轩手指变形的教训,他的金骥广告公司已经聘请了十几名员工。金骥公司已小具规模,成了有点模样,有点知名度的公司,业务、制作、财务都有专人负责;下一步,公司还准备进口国外先进的电脑自动彩色喷绘机。 周星的工作并不多,但每天下班得很晚,他得陪明轩做些班后的善后工作。周星的到来使明轩不再寂寞,但压抑在他心灵深处的痛楚是无法排解的。已经知道灾难全过程的周星,任何形式的开导劝慰也无济于事。小有成就的明轩实际上像个找不到归宿,寻不着家庭温暖的孤雁。他从来不自己开火做饭,现在也就带着周星一顿换一个餐馆,换一种口味,尝遍中西各种美食。夜总会、歌舞厅一直是明轩的熬夜之处。一天黄明轩对周星说: “今夜我带你去一个你从未去过的新鲜地方,高高兴兴地玩一宿,香港也就算没白来了。” “什么地方,有这么好玩?”周星问。 “你说世界上什么最好玩?”明轩反问。 “高山大川、名胜古迹、世界名城最好玩。”周星说。 “错了!在香港这个地方,我认为红灯区最好玩。”明轩说。 “红灯区,是不是演京剧现代剧红灯记的地方?”周星又问。 “错矣!香港不兴红灯记。我给你留点悬念吧,你去了就知道。我是每隔十天半月要去一次的,否则,我早死几次了。”说到此处,黄明轩脸上又透出一丝郁闷之色。 到了红灯区的一所楼前,还没容周星看清招牌,两人就被几位热情而妖媚的小姐拥了进去。周星不仅招架不住小姐,连浓烈的粉脂和进口香水味也受不了。穿过一道华丽而昏暗的长廊时,周星见到的小姐穿的都是超短迷你裙,低胸黑纱半裸的短衫,头发也染成各种不同的颜色。周星心中一惊,步子也迈不开了,这不是电影中的妓院吗?他不好多问,还是硬着头皮与明轩进了一间包房。不一会儿茶点都上来,一位小姐像泥鳅一样,滋溜一下就钻进了黄明轩的怀抱;另一位小姐也不容分说的坐到周星大腿上来了,一只玉手也勾住了周星的颈脖。他吓得脸都变了颜色,赶紧推开小姐说: “小姐,你……你去伺侯那位黄老板,我不需要,坐一会儿我就要走的。” 明轩却兴致浓浓地操着标准流利的粤语说:“唉!小姐,你可不能让他走了,虽然他是大陆来的表叔,可人家是大老板、财神爷,等会还要他买单付小费呢!” 小姐闻说,立即搂住周星的脑袋,在他脸上吻了几下,留下几个红红的唇印后,又用港式普通话说:“哟!我就最喜欢大陆来的表叔了,个个憨厚、大方,又文明懂得疼人,不像有些洋人,弄不好还得来个性虐待,花两个小钱像吃了亏似的。”说着话,小姐又将周星的手抓住放到自己的乳房上。 周星将手挣脱,心口紧张得砰!砰!乱跳,暗叫:我的妈呀!明轩,你干吗害我,带我到鸡窝里来呢?还叫我买单付小费,我付得起吗?我哪是什么大老板,你就别坑我了。 玩得正高兴的黄明轩似乎知道周星在想什么,便回过头说:“小姐,这表叔可是贵宾哟!他是客,我要尽地主之谊,他再富有,我也不会让他买单的,可客人玩得不尽兴,我可分文不给哟!” “知道了,老板!只要是男人,在我这里没有不高兴的!”这位染着金黄头发的小姐更加百般风情温柔体贴起来。 周星的脸如火般滚烫起来,额头的汗珠也渗透出来。怎么办呢?他从未见过这种阵势。他灵机一动想出了一个脱身之计: “啊!小姐,卫生间在什么地方?我想先上一下卫生间再过来。” 小姐无奈地松了手噘了噘嘴,又比划了一下说:“出去往右拐再往左拐就是。”周星刚慌张走出门,小姐又在后面用粤语说:“表叔就是表叔,还没有开化,真没意思!”说完,她又投到黄明轩身边凑热闹去了。 周星躲在卫生间避难也真受罪。半小时后,明轩来找他: “好了!周星,你臭气也闻够了,别躲了!我们回去吧。” 第134章 回家的路上周星问:“你为什么喜欢到这种地方来?” 明轩深深地吸了一口夜间清凉的空气后回答:“我能去什么地方呢?妻子、儿子都死了,家已不复存在,茫茫人海举目无亲,找不到归宿的温馨港湾。” 回到公寓,在楼门口明轩和周星被一个憔悴而衣着华丽的女人拦住了,她瞅了瞅明轩问: “你是黄明轩先生吗?” “是的,你是谁?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明轩奇怪地问。 女人如获救星似的露出一种忧郁的兴奋状态说:“哦!总算找到你了。我是林艳芳,是郑媛媛的姨妈,我在照片上见过你。” 林艳芳,这个明轩似曾相识而又从未谋面,并且是没齿难忘的仇人名字,立即燃起了明轩积压胸中许久无法平息的怒火。他的脸上刹时变得狰狞起来,如果不是在深夜,不因为林艳芳是一个孤身的女人,明轩立即会不顾一切地为妻子和儿子报仇雪恨讨还公道。他冷而憎恨地说: “你就是林艳芳,就是那个郑光禄的小老婆,那个独吞了巨额家产,害死了郑媛媛一家的女人!你现在是个富得流油的富婆,正春风得意之时,跑来找我干吗?你马上跟我滚!过去我不认识你,现在更不想认识你,不想见到你!滚走,你这个丑陋的女人!” 林艳芳浑身颤栗了起来,在昏暗的灯光下面如死灰。她用近乎哭泣和哀求的声音说: “黄先生,你听我说,我知道自己错了,我是有罪的,我是来向你请罪的。只要你能宽恕我,叫我干什么都行。” “我不听,更不想宽恕你,郑媛媛和小龙在阴曹地府也不会宽恕你。你就等着到十八层地狱去下油锅,上刀山,下火海吧!” 明轩刚说到这里,拐弯处突然刮起一阵旋风,那旋风渐渐逼近。明轩怒气冲冲地指着旋风继续说: “看哪,郑媛媛的鬼魂找你来了!” 话音刚落,旋风卷起的一个废塑料袋突然蒙在了林艳芳的脸上。她立即失魂落魄地一边呼叫,一边胡乱在自己脸上抓拍起来,最后,竟双腿一软跪在地上告饶起来: “小姐,我不是人!我该死!你就饶了我吧。我愿意交出一半的财产,不!交出全部的家产给你丈夫,为我自己赎罪,只求你能放过我。”她又唯恐声音不响的在水泥地上“咚!咚!咚!”地磕起响头来。 周星此时稍许明白了一点,便劝说道:“明轩,我看让她进屋去谈吧,听听她要说些什么,也好知道事情的原本真相。再说这深更半夜的,一个女人对我们又哭又叫又磕头,弄不好会让来往的巡警发生误会的。” 黄明轩鼻子“哼!”了一下,算是对林艳芳勉强的许可吧。 在屋里,周星给林艳芳倒了一杯白开水,让她稳定了一下情绪。林艳芳像罪犯似的交待了自己谋取财产的阴谋始未。黄明轩旧恨新仇涌上心头,然而他再没有咆哮,牙齿咬得咯咯地响,放在皮沙发扶手上的手指,不知何时已将皮革抠出洞来。 周星是冷静地,他问林艳芳:“你已经达到了目的,为什么现在又想要赎罪呢?” 精神恍惚只求解脱的林艳芳简短地痛苦回忆:“在媛媛火烧住宅自焚的第二天,我在报上看到那张恐怖的新闻照片,灵魂立即像被勾走了似的,再也睡不安稳,吃什么也不香,耳边常听到他们三代人的哭声,晚上还会看到他们的黑影。这声音一天比一天大,无论是白天还是黑夜,无论我躲到什么地方都无济于事。我越来越害怕,也不敢动用这笔遗产了。为了赎罪,我给寺庙捐款,又请和尚到家中为亡灵做了七七四十九天的超度,但一切还是于事无补。和尚帮不了我,我又去请道士。道长做完道场后对我说:‘心病还得心药治,解铃还得系铃人,只有求得冥冥之中债主的宽恕才能得到真正的解脱。人生在世不义之话不说,不义之事不做,不义之财不得;如做了不义之事,只有回头是岸了。’所以我就开始打听黄先生的所在地了。”林艳芳又突然跪爬到黄明轩面前,恳切地哀求:“黄先生,现在只有你能救我了,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哇!救救我吧!” 黄明轩厌恶地指着她说:“你现在怕死了?叫我救你的命,可谁能挽回媛媛和小龙的生命?我被你搞得家破人亡啊!这样的仇恨也能化解吗?苍天有眼啊!像你这样蛇蝎心肠的恶人不受惩罚,那世上还有公理吗?即使我饶恕了你,阎王爷也不会放过你,你还是等着下十八层地狱吧。” “黄先生,我是罪该万死,但错已经错过去了,现在我可以将全部的遗产都交还给你,连我那份也给你,只求你在媛媛和小龙的坟前为我说几句话。”林艳芳一把抱住黄明轩的腿哭号起来:“救救我吧,黄先生!光禄、媛媛、小龙,你们就饶我一命吧!我实在还不想死啊!” 周星也厌恶地说了一句:“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头顶三尺有神明,善恶之报只待时,天理昭昭,自作孽不可活啊!你害死的是两条活生生的人命,不是打碎了两个小瓷人,这是无法饶恕的罪过。” 林艳芳立即又对着周星求起来:“先生,话不能这么说,大陆上不是提倡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和给出路的政策吗?我现在什么都向你们坦白交待了,难道就不可以给我一条出路,给我一个痛改前非的机会吗?” “这女人真难缠,你看现在怎么办?”周星只得问明轩。 明轩毫不犹豫地说:“叫她走,立刻就走!我不想再看到她!” “我不会走的,你不答应我的请求我绝不走!”林艳芳说。 周星插话道:“你不走我们走,把你一个人留在这里。” 明轩恼了:“你糊涂,这是我的家,该走的是她而不是我们。”说完他指着林艳芳命令似地说:“限你一分钟之内立即离开,否则,我立刻报警,说你私闯民宅,再将你谋财害命的事公之法庭,让你死在监狱之中遗臭万年。” 失魂落魄的林艳芳终于如丧家之犬般离开了屋中。 周星问明轩:“下一步你打算怎么办,上法院起诉地?” “不!现在已经没这个必要了。郑媛媛和小龙的阴魂会始终缠着她,她的余生将在无限的痛苦中度过,生不如死就是她的最好结局。”明轩愤然地说。 “那些本当属于你们的遗产不是好过她了?”周星问。 “金钱如粪土,我要靠自己的能力去赚钱,那些遗产就留在她身边折磨她好了。她只会成为金钱的奴隶,一天也不会快乐的,这也是我不让她赎罪的原因。”明轩斩钉截铁地说。 周星回内地后,明轩的金骥广告公司又得到了扩大和发展,的确是今非昔比了。他买了现代化的电脑彩色喷绘机,不仅做车身喷绘广告,而且承接了许多旅游点的大型路牌广告、霓虹灯广告,进而又发展到承接影视广告。他真正地发达了,而且有了颇好的声誉和名气。金钱有了,豪宅也有了,名车也有了,“欢迎富人常来”的名贵商场迎宾金牌匾也好像是为他而设。但是,他从来就没有真正地高兴过,因为金钱的光环下缺少温暖,那种人间真情特有的温暖。他也想到过建立一个新的家庭,但一闭上眼睛就会想到媛媛和小龙,这是他心头一道永远抹不平的伤痕。他和夜总会和酒结下了不解之缘,喝醉了便挥舞着不能伸直的残指咒天骂地,诅咒这灯红酒绿的疯狂世界。 今天是清明节,喝醉了的黄明轩被手下和司机护送回了家。其实他并没有真醉,而是酒不醉人人自醉。窗外传来祭奠亡灵的鞭炮声,触景生情的明轩双手捧着妻、儿的照片瘫坐在地板上大哭了一场。他发达了,没有人共享他的快乐;他忧伤时,没人分担他的痛苦。他是生活在寒冷极地的孤家寡人。他记起清明节是要给亡故亲人烧纸钱的,不愿虚情假意的黄明轩打开保险柜,竟取出几捆真正的港币和美元焚化起来,口里喃喃地泣诉: “媛媛、小龙,拿钱去用吧,想用多少都行,这不是虚伪的冥钞,全都是真正的港币和美元。我现在不仅发达了,而且是靠自己的双手发达的。媛媛,我的爱妻,你为什么就那么傻呢?为什么那么不自信呢?遗产就那么重要吗?别人能发达,我们也能靠自己发达的呀!小龙,我的好儿子,想起你,爸爸的泪水便不能干,爸爸的泪水可以汇成一条河,一汪深潭,你都可以在潭中游泳了。爸真后悔,不该带你到香港来的……” 黄明轩哽咽住,再也说不下去了。他突然站立起来,将手中的钞票一把把向空中撒去,钞票如雪花似的在空中悲哀地舞蹈,豪宅中更加充满凄凉的寒意。撒完钞票的黄明轩又从柜中取出一瓶名酒,在妻、儿的照片前斟上一杯,再放上一些水果,然后一仰脖子,将瓶中的酒“咕咚!咕咚!”一古脑儿全灌进腹中,倒头睡去。 第二天,一觉醒来的黄明轩头仍然隐隐作疼,望了一眼混乱的屋中,明轩产生了去“万佛寺”的念头。万佛寺是香港一座名寺,供奉有1.3万尊佛像,阿弥陀佛殿内还供有创建人月溪法师的真身,是香港佛像最多,唯一有法师真身的庙宇。寺内的阿弥陀佛像,是全港最大的殿内佛像。 来到万佛寺的明轩在寺前发现有人在围观。他挤进去一看,不由大吃一惊。林艳芳衣冠不整、披头散发、满脸污垢地坐在地上,正傻笑着疯疯癫癫地在地上排列许多钞票。一个不懂事的孩子问她: “阿姨,你把这么多钱铺在地上干什么?” 第135章 “乖孩子,晒太阳啊。”林艳芳嘻笑地回答。 “钱也要晒太阳的吗?你怎么这么多钱?”孩子又问。 “这些钱不应该是我的,我还给人家,人家又不要,只好先保管了。再不晒太阳钱都要发霉了,今后怎么还给人家?” 人群中立即引起了轰动和种种议论: “这女人疯疯癫癫地行为古怪,应该报警。” “我看这钱有问题,有可能来路不明。” “你没看出她是神经病吗?准是受了老公的刺激才变成这样子。世上的男人哪,就没个好的!嘿!做女人真可怜!光有钱有什么用?男人花心到外边鬼混去了,女人能不疯吗?”忿忿不平借题发挥的是一位胖阔太太。 胖太太的话激怒了站在她身边的丈夫:“你这是什么意思?又在变着法子骂我。我看要逼出神经病的不是你,是我!” 这两人一吵,本够热闹的场面就更加热闹了。突然人群中又有人惊呼: “抓小偷!抓小偷!有人偷走我的钱包了。哎哟!这是敬菩萨的香火钱他都敢偷,要遭报应的!”呼喊的是位七十多岁的老太太。她的儿孙们立即忙了起来,|奇-_-书^_^网|人群大乱散开。 就在这混乱之际,平地突然刮起一阵无名的旋风,将林艳芳晒在地上的钱全数卷到空中。附近的工仔和乞丐立即不失时机地开始抢夺这天上飞来的意外之财。林艳芳顿时格外兴奋,像变戏法似地左一把右一把地从身上掏出许多钱来。她将钱撒向空中让人去抢、去争、去夺、去打、去骂,自己则在一旁鼓掌大笑而唱: “好了!好了!这些钱总算有了去处。媛媛、小龙,你们找他们去吧,是他们抢了你的钱,不关我的事了。我要睡觉去了……” 这时寺中走出一位方丈,见此状后合掌念道:“阿弥陀佛!苦海无边,回头是岸。” 此时黄明轩本够沉重的心更加沉重了。人之初,性本善,眼见林艳芳已得到报应,明轩心中反而高兴不起来。千百年来人为什么就这么傻,一个个都要去做金钱的奴隶呢?欲壑难填哪! 明轩走到卖香火和佛像的店前,看中了一尊镀金大肚笑弥勒佛。回到家中,他把买来的佛像安放在最显眼的主位,又用毛笔在白墙上书写了永远不会擦去的几个字:“大肚能容,容天下难容之事;笑口常开,笑世上可笑之人。” 清明节之后的黄明轩心境平静了许多。一天晚上,他从西餐厅晚餐出来,沿着路边散步。几句家乡的口音吸引他回头一看,原来那是一个衣衫褴褛坐地求乞的男乞丐。尽管此人蓬头垢面,但仍给黄明轩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一时竟想不起来。明轩丢了一元港币给他,然后问道: “听口音你好像是内地南城市人。” 那人一震,犹豫了一下才掩饰地回答:“是南城市附近南新乡的人。先生你是?” “我是南城市人,来香港已有些时日了。” “我也来香港好些年了。”乞丐接着明轩的话说。 “怎么混成这个样子,你是偷渡过来的?”明轩怀疑地问。 乞丐有点疑惧,但见明轩并没有什么恶意,便点了点头。明轩仔细打量了一下他,见此人满脸菜青色,胡子头发都很长,一付病态相,不由想起自己初到香港时的悲惨境况,一时动了侧隐之心,便说: “你跟我来吧,好像还没吃饭吧?” 乞丐点了点头便站立了起来,没想到此人身材竟魁梧高大,比明轩高出一截,还真像个男子汉。出于某种考虑,他把乞丐带到偏僻小街的小餐馆,又给他叫上一些饭菜。乞丐狼吞虎咽般的吃着,明轩也不问话打断他,只在一旁仔细地瞧着他,极力在回忆中搜寻这似曾相识的面孔。他终于记起了来港之前周星给自己讲述的丁惠妹的故事,记起了通缉令上那张罪犯的脸。没错!就是他,他就是那个杀妻潜逃香港的石炳元。黄明轩感到十分惊讶,世界竟这么小,天网这么大,但疏而不漏。明轩并没有忘记自己对周星那近乎玩笑的承诺,至今还保留了那张大陆的通缉令。香港不是内地,明轩心中迅速地盘算了一下,决定改变吃完饭就让他走的初衷,而是决定留下他、稳住他,而后在适当的时机将石炳元绳之以法。主意一定,明轩便问: “你叫什么名字?今后打算怎么办呢?长期流浪总不是个办法。” 石炳元也吃得差不多了,他取过一张餐巾纸擦了擦嘴说:“我叫施平原。像我这种人还能有什么打算和指望,吃一顿算一顿,说不定哪天便暴尸街头了。” 石炳元将自己的名字按谐音改为施平原之举,更让黄明轩证实了自己的判断没错,他不动声色地继续往下盘问: “你来香港这么多年,就一直没有找到过工作?” 石炳元态度吞吐起来,不知如何回答。明轩察看出来,便说:“如果你有什么难言之隐便不用说,我了解你只不过是为了帮你一把而已,亲不亲故乡人嘛!信不过我就算了,初次相识也不为怪。” 黄明轩几句话反而使犹豫的石炳元下了决心,他仰天长叹一声后说:“老板,您尊姓大名,我该怎么称呼您呢?” “免贵姓黄,小名明轩。” “黄老板,你真是个仗义救人的好人哪!真人面前不说假话,我的确找到过工作,可后来又失去了工作。人就是这样,只有后悔没有前悔,一失足成千古恨,大概这也是命中注定的吧!我来到香港之后,因为是非法偷渡者,一般人都不敢雇用我。就在我四处流浪,生活毫无着落的时候,我意外地卷入了一场黑社会的突发殴杀事件。”施平原不禁陷入了往事的回忆之中: 那是一个夏天,浑身上下又脏又臭的我为了躲避巡警,和往常一样在码头一个偏避而凉爽的角落躺下休息。就在我刚陷入迷迷糊糊的睡眠状态时,一阵厮杀声将我惊醒,睁眼一看,一位老板模样的人和他的贴身保镖正被十几个人追杀。追杀的人群都手拿砍刀紧追不舍,那保镖的手枪似乎也打完了子弹。他将空手枪顺手丢进了海中,又从身上掏出一把弹簧短刀说: “余老板,你先逃吧!车在那边,我掩护你。” 余老板飞快地向我躲的方向跑来,远处的确有辆轿车停在那里。保镖凭着自己的功夫,用短刀居然还杀伤了两个对手,但终因短不敌长,寡不敌众,很快被众人砍死在血泊之中。那些人又向余老板追了过来。在我藏身地的附近,余老板被追上的人包围了,生命危在顷刻之间。我当时也不知道出于什么动机,竟产生了救他的念头,便顺手抄起了一根码头工人用的长竹杠,突如其来地扫了过去,一下竟扫翻了好几个人。我并不敢恋战,直催: “老板,快跑!我掩护你。” 很快我们便跑到了汽车边,我抢先一步拉开后座的车门叫老板进去。老板犹豫地问我: “你会开车?” “那是我的老本行,你放心吧!” 余老板瞧了瞧我这么大的块头,便放心地一头钻进了车中。我飞快地驾车便跑,没想到后面追杀的人也驾车追了过来,情况仍然十分危险。就在这时,拐弯处又一辆车迎面冲来,并有人朝我们车上开枪。前有堵截后有追兵,怎样才能逃脱这厄运呢?我心想,我的命是叫花子命,不值钱,干脆和对方赌一把,便加足马力发疯似地向对方的车撞去。余老板见状紧张地抓住我的肩头问: “你要干什么,不要命了?” “狭路相逢勇者胜!在这种情况下谁敢玩命谁就能赢,除此之外别无它法。”我头也不回,冷冷地回答了余老板。 就在两车即将相撞的瞬间,奇迹出现了,对方由于害怕车毁人亡,紧急将车头一摆,结果刹车不及,一头冲进了港湾之中。我和余老板也终于摆脱追杀转危为安。打这以后,我就被这位黑社会的老大余鸿标收留,成了他的贴身保镖和司机。 黄明轩见施平原话说到此处又停了下来,便故意引道:“你跟着余老板混,虽说是置身于黑社会,但日子应该是过得还可以的,怎么又弄到了如此地步?” 施平原知道回避不了,加上人到山穷水尽之时还有什么可怕的呢?便干脆全盘抖了出来: 人有时就会犯傻,一失足成千古恨,到头连后悔的余地都没有。男人有三关,金钱、美女和地位。我跟着余老板一年多颇受器重,没想到栽在了女人手上。这可能也是命里注定,我的一生总是要坏在女人手上的。 五十出头的余鸿标一生风流,也不知换了多少个老婆,最后娶的夫人是二十三岁的绝色美人,叫乔婷婷,江湖人称小乔,是余鸿标使尽手腕从别人手上挖来的。饱享艳福的余鸿标并不满足,仍然常在外面寻花问柳。他自己如此,却不充许夫人走野,他说:“男人好色是风流,是天性;女人走野是不守妇道,是淫荡。”为了防患,他从不让小乔抛头露面在外边单独活动。但事情总是物极必反,人可以锁住,但春心难锁,何况这小乔一度曾是妓院的风尘女子呢。 除却好色,余鸿标的另一嗜好是狂赌。一天,余老板在赌场遇上了一位财气颇大的高手,赌得兴起难分高下。他怕赌资不够,命我回余公馆再取三百万元现金来。这保险柜的钥匙非两把不能开,一把在小乔手上,一把在余鸿标手上,密码机关也只有他俩人知道。我拿着余老板的钥匙赶到余公馆,见女佣刘妈不在,便直接进内屋去找小乔,小乔也不见。 第136章 我正感到纳闷,却听见小乔在卧室套间内的家用豪华桑拿浴房中骂起人来: “该死的刘妈,沐浴露都用完了也不添上,叫我怎么洗呀!” 我当时急于取钱,便冲口而出:“余太太,您在家呀。刘妈好像是出去了,我也是刚进来,余老板叫我来取钱的,还写了张条子来。” 小乔没好气地骂道:“又是输钱了,我不给!” “余太太,不是输了钱,老板今天碰上了一位财大气粗号称赌王的人,准备和他玩把大的。”我解释道。 “我还是不给!” “余太太,你就别为难我这个下人了!办不好事老板不会骂你,我可就要挨罚了。” “给也可以,你得给我办一件事。” “别说一件事,太太吩咐的事,一百件我也照办。” 浴室中传出满意的笑声。小乔说:“这可是你说的。现在你替我把梳妆台柜中的沐浴露拿进来。” “我替你放在门口吧,伸手就可以拿到。” “不行!得拿进来。” “太太,你就别拿我开玩笑了,进去我可不敢!你还是让我多活两天吧。” 我当时说这话是有所考虑的,其一,乔婷婷在从良嫁人之前曾经是风骚而美貌绝伦的名妓,否则余鸿标不会不惜重金耍尽手腕将她从别人手中夺过来。这种人见人爱的尤物也的确令人又爱又怕。其二,因为乔婷婷艳丽风骚,余鸿标放不下心,所以才金屋藏娇限制乔婷婷的行动,让刘妈即伺候她又监视她,这个中的利害我是知道的。没想到这野惯了的女人越关她心越野,加上余鸿标本身也是寻花问柳的不正经男人,能陪她的时间也越来越少,她的心中早就不平衡了。乔婷婷在内室听了我的话骂道: “窝囊废,看你到像是个大男人,可又不像个男人,叫你拿点东西就吓成这样,你还是阉了去做太监吧。” “太太,阉了我可不行,我还得留着家伙做种呢!” “你还有种吗?你那家伙还有用吗?要不要进来试试?” 我没想到乔婷婷竟敢如此放肆地调情,只得甘拜下风地说:“好了,太太!别逗我了,我怕你还不成?” “你怕我,我可是喜欢你呀,前些日子我就瞧上你了!” “得了!得了!你还是喜欢余老板吧,别拿我开心。”我把找出的沐浴露从门边塞了进去,说:“太太!沐浴露放在门边墙脚,你自己拿吧。麻烦你洗快点,我还得赶快给余老板送钱过去。” 屋内传出按摩冲浪池中的水声,又飘出一阵甜丝丝的沐浴露香味。这气息怪撩人的,在这仅有俩人的特殊空间更是如此。自到香港以来,我很少接触女人,一股无名的欲火禁不住在丹田中燃烧起来;但我还是强行压制自己,不让自己作那可怕的非份之想。万一不小心一失足,惹恼了余鸿标这黑帮中的老大,他杀我还不像踏死一只蚂蚁一般。我只有哼着小曲来分散自己的注意力。突然浴室内“咚!”的一声响,又传出乔婷婷呼喊“救命!”的声音。我犹豫了一下想冲进去,但又有所顾忌。这时,乔婷婷又喊起“救命!”来,而且声音渐短而弱,我终于硬着头皮冲了进去。只见豪华的电脑蒸气喷射按摩花丽房的门大开,朦胧的气雾还在往外涌。门外乔婷婷赤裸裸的摔倒在地上一动不动,像一位云雾中的美人鱼。当时,我的心紧张得毫无规律地乱跳起来,不知是爱、是怜还是怕?我真希望刘妈在家,但又不希望她在家。我弯下腰将赤裸裸的乔婷婷半扶了起来,不断地呼唤:“余太太,你醒醒!醒醒!你怎么了?”乔婷婷没有言语,紧闭的双眼连长睫毛也没有闪动一下。我真的有点害怕了,只得将她托抱起来,准备放到卧室的床上去。因为乔婷婷刚沐过浴,白皙的肌肤下透着血色,脸颊上透着红晕,十分地楚楚动人而充满诱惑力。我第一次发现男人要做到坐怀不乱是几乎不可能的,否则世界上就不会有色胆包天这个词,和英雄难过美人关之说了。尽管眼下的情况不明,危险不明,我还是忍不住偷偷在她的嘴唇上吻了一下。她没有反映,我的胆子又大了些,干脆在她脸上、眼睛上又吻了一下。突然,我的颈脖被勾住,就像童话故事一般,乔婷婷的长睫毛忽闪着醒了过来。她疯狂地反吻起我来,并用手解开我的衣扣,嘴里还娇嗔地骂: “我还以为你真是个不动情,没有用的太监呢?我就知道你忍不住!世上还有不吃腥的猫?” 一阵男欢女爱的云雨过后,我冷静了下来,记起了要办的正事,也记起了存在的威胁,不免有点后怕。乔婷婷立即敏锐的察觉到了,嘲讽道: “偷了鱼吃的猫从来只会更馋,而不会反悔,你不会连猫都不如吧?” 我只得掩饰地说:“哪里的话!把我看得那么扁,我施某人愿在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乔婷婷满意地说:“这才像个男子汉嘛!站在余鸿标面前,你比他伟岸雄壮的多,他成天在外面吃喝嫖赌活得潇洒,我们凭什么要吃斋念佛为他守节?人与人一般高,他能潇洒,我们也应该快活快活,不要亏了自己。”说完乔婷婷又搂着我吻了起来。 “啊!”的一声尖叫把我二人从爱河中惊醒,不知什么时候刘妈闯进了卧室,她看到了眼前精彩的一幕后,正惊恐地向门后退去。 我也吓了一大跳,乔婷婷却若无其事地说: “刘妈!你别出去,我有话对你说。”她一边说着一边披上了睡袍,又点上一支女士用的香烟后说:“刘妈,别那么紧张,来!先坐下来,慢慢地说,好歹都是自家人吗。” 刘妈在小乔指的椅子上战战兢兢地坐了下来,面如土色充满恐惧。小乔慢条斯理地问: “刘妈,我平时待你如何?” “太太平时待我不错。” “那好!刚才的事你也看到了,我也就打开窗户说亮话。你是老爷派来伺候我的,也是老爷派来监视我的,身负双重使命。你帮了我得罪了老爷,帮了老爷得罪了太太,但老爷钱多权大,权衡利弊得失,你自有自己的考虑,我也干涉不了你。”这时,乔婷婷从抽屉中拿出两枚名贵钻石戒指和一迭美金放到刘妈面前,又对我使了个眼色后,继续说:“如果是我,也会去向老爷告发,但是细想想,我又不会去告发。其一、老爷不会因此休掉太太,太太曾经做过妓女他都不在乎,会在乎她找个情夫吗?老爷舍得放弃一位绝代佳人吗?何况老爷自己就是风月场上鬼混的人。如此说来,今后太太还是太太,老爷还是老爷,而你今后的日子就难过了。其二、你看看摆在面前的赏赐吧,价值数万金,你一辈子也挣不到许多钱,老爷也不可能赏赐你许多。人活着图什么?金钱、美女、地位。你是女人,也不会有什么地位,金钱应该是你唯一的选择,是不?当然,如果你连钱也不想要,那还有一种选择,你现在可以回头看看。” 还不待刘妈回头,我已将一根绳子套在了她脖子上。刘妈大惊失色,吓得眼泪也掉了下来。她双手死抓住绳索,声音也变调了: “太太,你饶了我吧!我什么也没看见,什么也不知道!” 乔婷婷让我撤了绳索,又说:“这就对了,我就知道刘妈是个聪明人,两杯酒不喝,喝一杯酒,敬酒不喝喝罚酒,只有傻瓜才愿这样。” 一场偷情风波似乎就这样平息了,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受人钱财的刘妈从此失魂落魄似的,干活也常丢三拉四或是打碎东西,特别是见到老爷余鸿标时更是如此。她这种不正常的举止,不仅引起我和乔婷婷的担心,也引起了余鸿标的注意。纸终于包不住火,刘妈还是告密了。结果我被余鸿标的手下五花大绑押到了地下室,乔婷婷也被抓来了,但她没有上绑。面对做证人的刘妈,我们无言可辩。手下人建议余鸿标把我一刀宰了算了,余鸿标把手一挥,阴毒地一笑说: “没这么便宜他,世上还没有谁敢搞我的老婆!姓施的小子不识抬举恩将仇报,我也便讲不得仁义了,我要让他活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生不如死。来人,把他裤子扒了,阉割成太监,叫他下半辈子近不得女人。” 我反抗呼喊,但一切无济于事,嘴很快被堵上,又被双腿分开绑在了条凳上。我怀着最后一线希望用眼睛向乔婷婷求救,立即被余鸿标察觉。他走到颤抖成一团的乔婷婷面前,用手托住她的下巴细瞧了瞧说: “多好看的一张脸蛋,我还真舍不得毁了它!但奸夫淫妇总不能光惩罚奸夫不惩罚淫妇吧,这于理不公。” 乔婷婷本能地用双手护着自己的脸,又吓得跪下抱住余鸿标的大腿求饶: “老爷,千万别毁了我的容,我下次再不敢了。从今后我一定老老实实规规矩矩做人,全心全意地伺候好老爷,饶了我吧!” “可以,我可以饶了你,但你必须亲自动手阉割姓施的小子,否则就毁了你。” 余鸿标恶狠狠地盯着乔婷婷,又递给她一把尖刀。没想到这女人为了保住自己,竟真的接下了刀,一步步走到了我的跟前。我当时眼泪刷地淌下,五脏俱焚悔恨万分。在乔婷婷一声尖叫声中,我昏迷了过去。当我醒来时,已身处荒郊野外,成了一个阉人。 听了施平原这段惊心动魄的风流韵事,黄明轩几分同情又几分解恨,更相信大千世界存在报应。他仍不露声色地问: “那后来你为什么又流落街头而不去找工作呢?余老板不是给你办了居民身份证吗?” 第137章 “是的,我也找过工作,但余鸿标是黑道中人,不管我找到什么工作,他都派人去威胁雇主,不准聘用我,我只有在马路上做流浪汉了。”说完施平原绝望地垂下了头。 这时,黄明轩记起一桩事,他从身上搜出一张当天的报纸,找到一段新闻,问: “你所说的余老板是不是他?” 施平原看了看报纸和上面的照片。标题大字是“黑社会老大余鸿标,在黑势力帮派殴斗中命归黄泉。”他激动地说: “是他,就是他,烧成灰我也不会认错!他早就该死了!” 黄明轩微妙而轻蔑地一笑,说:“念在老乡份上,你从今天开始就跟着我干吧,做我的司机。喏!我的车停在那头。” 黄明轩此举,是因为没有忘记出国前对周星的承诺。 第37章周星义服犟牛蛟梁旺得志会小莲 大盘大盘的大子儿鞭炮在南城市新时代彩印厂的大门口,足足大炸了半个小时还没缓过气来,炸了个天翻地覆,炸了个烟雾弥漫不见天日。这巨响在满面春风的书记兼厂长梁旺听起来是十分悦耳,每一声都如同在向世人宣告他的至理名言:“我实在是想当官,而且想当大官。我要做南城市的大罗汉,做全国的大罗汉。为什么不呢?我的血统好,我的父亲是当官的,曾经是a市的书记,虽然已经死了,但他的遗传因子是‘官因子’。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儿会打洞,龙儿不上天,难道叫鼠儿上天不成?”尽管梁旺欣赏自己的血统,却一天没爱过自己的父亲。这个糟老头子,到死都没给儿子留下什么财富,也没为儿子的仕途铺平道路。梁旺不得不委曲地和百姓的后代们一起长大、读书、当知青、当车工。想到这里,梁旺长舒了一口气,脱口而出: “好了,总算熬出头来了!” 他舒心地摸了一下自己肥大的光头,又摸了摸肥肉下坠的下巴,很满意今天的络腮胡子刮得精光,一点渣儿也没有。尽管如此,但没几个人敢真心恭维他的外貌。肥大粗壮的梁旺满脸横肉,活像电影中的日本军曹,穿上笔挺的新西装也不见好,还是像个猪八戒。 场面够热闹了,新闻媒体的记者们忙得不亦乐乎。请来的管弦乐队一曲接一曲地演奏着欢快的庆功曲。《百鸡宴》从食堂一直排到篮球场。新提拔的中层干部和新树起的先进典型,纷纷上台发言。 突然台下一阵哗然,掌声雷动,经久不息,也不肯息。原来是骂名昭著的胶印车间工人牛蛟上了光荣台。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全厂职工能不鼓掌吗?粗皮厚肉,从不知道什么叫害怕,什么叫害羞的牛老弟,第一次经不住这掌声红了脸,手也不知往何处放地傻笑着。他愈是傻笑得可爱,下面的掌声愈是鼓得起劲,像刮起了台风,丝毫没有饶恕的意思。牛老弟抱拳向台下打了几下拱手,歪斜着脑袋,口中竟莫名其妙地学着时下流行的港台歌星腔调,将手频频地招着,扯着粗哑的嗓门吼着: “大家好!谢谢!” 牛蛟此举,无疑使台风般的掌声又夹带上了暴雨和冰雹。牛老弟终于招架不住,拔腿想逃,被梁旺一把逮了回来。他只得低头站在一边,像是准备挨批斗似的,心里直捣咕:“这光荣台,可不是我站的地方。” 梁旺站在主席台的话筒前,把手向前一伸,学了个伟人列宁的演讲动作,高声说道: “朋友们,来宾们,全厂的父老兄弟姐妹们,谢谢你们的掌声!停下你们的掌声吧,浪子回头金不换哪!……” 梁旺是新时代彩印厂的继任厂长兼书记,原来不适时宜的老班底人马已换了一年整。牛蛟是周星兄弟般的挚友。打从香港回来后,周星为调教这个粗鲁、野蛮的老弟没少费心,他们的友谊是打出来的,牛蛟打的是名符其实的醉拳,周星的伏牛拳也毫不掺假。一醉便无法无天,连自个儿姓氏也忘了的牛蛟,牛眼一鼓,谁的账也不买。厂里领导换了几任,没谁制得住这头野牛。他平时也不服管教,不守劳动纪律,时常打架,厂里职工对他是避而远之。 有一天,牛蛟又喝醉了酒,还没到家就一头栽倒在厂外附近的雪地中。厂里路过的职工觉得他的事儿不好管,弄不好喷你一身酒食事小,挨上牛老弟一顿醉拳也是常有的事。一位好心的退休工人给牛媳妇小刘报了个信,可小刘怕他发酒疯,不是打人就是砸东西,也不愿管。她气呼呼地说: “让他去,自作自受活该!反正他生来骨头贱,一时半会儿也死不了。” 以前和牛蛟少有接触的周星路过,发现牛蛟竟躺在雪地里打呼噜。路过的知情者望而远之,不知情者是观而不帮,好像躺在地上的不是人,是动物园中冒着酒气的怪兽。周星心中有点气,但这又能怨谁呢?谁让牛蛟的人缘这么“好”呢?周星二话没说,使了个少林拳中的“倒拔柳”动作,将牛蛟扛背起来直往厂生活区走去。这动作用在牛蛟身上有几大好处;其一,醉者块头大又无知觉,这样背即稳又轻松,不用醉者配合。其二,负重者闻不到十足的酒气,因醉者的头在背后。其三,万一途中发生呕吐也无大碍,放下也方便。周星好不容易爬完了六层楼,将牛蛟送回了家中。牛媳妇小刘谢过周星,他正要离开时,躺在床上的牛蛟突然大吐了起来,闹了个满床污浊,满屋熏臊。 没过几天,周星下班时又碰上了醉熏熏的牛蛟。这次他没躺在地上,而是摇摇晃晃地边走边骂人。小刘想拉他回家,怕他在外撒野闹出事来,可他硬是不肯回去,说自己没醉还要去找酒喝。小刘一恼之下数落起牛蛟的短处,被揭疮疤的牛蛟抓住老婆挥拳就打,拳未落下,给周星托住了手腕。牛蛟恼怒得牛眼一瞪,足有铜铃那么大。这小子不识好歹,对着周星就“呸!”了一口,又口吐恶言地骂道: “你是什么东西!敢管爷的事,我打自己的老婆,你心疼什么?喜欢她?可以呀!咱俩换老婆怎么样?” 周星从未受过这般污辱,有关牛蛟的野蛮、酗酒、不讲道理,也只是听说,今天总算是领教了。他也真沉得住气,冷笑一声,喷射在脸上的口水擦都不擦,回敬道: “看来,今天这事我管定了!你高兴也好,不情愿也罢。你也太不象话了!你以为自己是什么东西!是酗酒的英雄?是打人的豪杰?别人怕你,我可不怕你!你这老虎屁股我就要摸一摸,你这牛鼻子我偏要牵一牵。” 话说了这么久,可牛蛟的手还被周星钳制着动弹不得。他想用另一只手去帮忙,又立即被周星制住了。牛蛟心想,这周星真利害,我怎么使劲都动不了,可仍然嘴硬地说: “你死抓住我的手算什么本事,真行,你放开手,我们单挑三个回合。你输了,给我磕三个响头,大叫三声牛爷爷饶命。我输了,我给你磕三个响头。” 周星拉下面孔逼视着牛蛟说:“我可不稀罕你的响头,如果你输了,必须答应我三件事。” “哪三件事?” “第一:从此不许贪杯闹事。第二:尊重妇女,在家不许打老婆。第三:连叫三声,大哥我服你了。” 牛蛟料这知识份子未必赢得了自己,即刻爽快答应下来。周星松开手后撤了一步。牛蛟假装看了看又甩了甩被抓红了的手腕,右手突然一拳直对周星面门冲来。好个周星灵活地一个侧闪身避过,左手往上一扬拿往对方右手腕,右手紧跟配合迅速托住牛蛟的右肘,又上右步封绊住牛蛟的右腿,使了个少林拳中的剪子手,牛蛟便动弹不得,痛得“嗷!嗷!”直叫。围观的人哈哈大笑,牛蛟只得认输一盘。这第二招开打了,牛蛟再不敢大意,他围着周星转了半圈,周星仅仅以逸待劳地变换着身法步法,并不主动进攻。此时,围观的人也越来越多了,大多是厂里的职工。免费观看的散打比赛,周星降伏牛蛟,真比看武打片还过瘾,机会难得,岂有不看之理。一些受过牛蛟欺负的工人更是幸灾乐祸,打心眼里希望牛蛟今天摔个大跟斗,出出洋相。有的老师傅说: “强中自有强中手,一物降一物,这头野牛也是该有人管管了。” 这牛蛟转着转着,头上汗珠也暴出来了,可就是找不到进攻下手的地方。再这样转下去脸都要丢尽了。忽然,他记起自己今天不是喝了酒吗,为什么不来点醉拳?武松景阳岗醉酒打死猛虎,鲁智深醉打蒋门神,都留下了千古佳话,今天我牛蛟也要来段醉打周星。可转眼一想,自己根本没学过醉拳,几下三脚猫的功夫还是从狗肉朋友那儿东拼西凑学来的。管他妈的!自古以来兵不厌诈,先做几个假动作糊弄糊弄周星,说不定还能逮个空子瞅个机会捣周星一下。于是牛蛟摇摇晃晃端起了酒杯,打起了不伦不类的醉拳。围观的人群中哄堂大笑,不知谁带头鼓起了倒掌,喝起了倒彩。牛蛟这下更来劲了,他虚张声势的发起了几次攻击,但每次拳头还没有伸到位就给打了回来,幸好手缩得快,否则又要给周星擒拿住。牛蛟暗思,我的妈呀!周星的手怎么这么重?简直像铁锤一样,把我的手都震麻木了。都说文人的手软绵无力,他这双天天拿画笔的手怎么这么利害?看来今天用手攻是不行的。少林拳中不是讲究个“手是二扇门,全靠脚打人”,为什么不用腿攻呢?想到这儿,好个牛蛟憋足了劲,用手做了个虚攻上盘的假动作迷惑周星,下面飞起右腿直踹周星的中盘。周星一个后撤丁虚步,手往下一钩便托住了牛蛟的右脚跟,牛蛟顿时变成了一只脚的蛤蟆,再跳不起来了。 第138章 四周又是一阵哄堂大笑。如果今天周星遇上的是真正的大恶人,接下只须施一个裤裆脚,便可送对手上西天了,但今天只是要管教管教这头野牛,不是敌对。周星手用力往上一挑,牛蛟摔了个仰面朝天,又引起一阵哄笑。牛蛟坐在地上直擦摔痛了的屁股。周星打趣地说: “腿起半边空,你连桩都站不稳,怎么随便用脚踢人?” 这句话到是提醒了牛蛟,他心想:周星每次都是以逸待劳后发制人,我怎么就这么傻冒呢?于是他站起,又立了个马步桩说: “前两招都是我主动攻击,也显得太不公平了!现在我守你攻。” 望着牛蛟的傻样,周星心中实在是好笑,马步桩是练基本功用的,实战散打这么不动的一站,一点灵活机动性都没有,那不是败定了。他二话没说,上面用手一个虚晃攻击,下面一个勾踢,便破了马步桩。这次牛蛟不是仰面翻倒,而是向前一扑嘴啃泥地了。…… 今天的百鸡宴到也不是梁旺对自己一年来成就的纯粹炒作,他不傻冒,也懂得广告重复一百遍谬论也成真理的奥妙,但总不能把毒蛇说成是美女吧?三分长相七分打扮,这三分便是吹牛的基础,掺水报功也不是新鲜事,更不是他首创。 上一任市长在调离南城市升迁之前,念及当时已是体改委科长的梁旺鞍前马后的殷勤辛苦,把他喊来说: “梁旺啊,我就要调走了。这些年你也做了些工作,你心里想什么我也知道,但官不是好做的,心里这杆秤要正才能做好官。现在商业局有个副局长的空缺,你就去干吧。” 没想到梁旺却一口拒绝了,他说:“我不去,我不想当副官!要当就当正职,说话能算数;否则,我还是待在体改委算了。” 市长是存心想在仕途上拉他一把,所以没生气。他略一考虑后又说:“要当正职也可以,但必须到基层去。我一走,你再想回市委机关可就没那么容易了,你可要想清楚。再说这个厂情况不太乐观,你一定要把它搞好,否则就别去。” 梁旺一拍胸脯说:“我敢立下军令状,一定把厂搞好!但我有个请求,就是书记厂长我要一人当。” 市长爽快地答应了,梁旺不久便走马上任。 梁旺一上任便烧了三把火。第一步是彻底否定前任新时代彩印厂的厂长和书记。他的理念是,否定前任就是为自己的未来铺垫。第二步是营造气氛大夸海口,在蓝图上树立自己的形象。第三步才是实干,分兵几路大搞市场调查,策划创效措施。他雄心勃勃地对全厂职工说: “我要把南城市新时代彩印厂办成大效益、大发展、大集团的全省龙头企业,要吞并省内同行著名的三大公司。” 他又宣布了自己的三不主义:“不走回头路。不拘一格用人材。不开公车上下班。” 就这样,梁旺每天骑着一辆旧自行车上下班。周星被提升为设计科长。为了以恶治歪,牛蛟也被提升为车间主任。你还别说,受宠若惊的牛蛟自打带上了乌纱帽,酒也少喝,事也不闹,对梁旺不论对错惟命是从,对工人稍有违纪便拳脚相加。车间秩序一时井然,挨了他揍的人也无处申诉。最难烧的是第三把火。东西南北中五路市场调查大军浩浩荡荡地开出去,又轰轰烈烈地回来,带回一大堆信息;经过分析后,又派出一支支业务队伍出去,可业务就是带不回来。市场像只大怪物,梁旺摸不准市场的脉搏急傻了眼,便心急乱投医,一会儿组织人办造纸厂,一会儿组织人办食品厂,生产什么旺旺锅巴,结果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一文钱没捞到。经过几个昼夜的苦思冥想,梁旺总算理出了个变钱的法门,那就是卖家当。他叫人清点了一下陈旧没发挥效益的设备,又查了查积压的物质,评估近千万元,最终却以三百万元卖掉了。当然,这个低价出售,梁旺私下获益不小。为了促成这笔交易,梁旺还撤了二名坚持异议的副厂长。他第一次尝到了大权在握,以权换钱的甜头。为了遮人耳目,他给全厂职工每人做了一套西装,又开了这个年终百鸡宴庆功大会,以造扭亏为盈的声势。 梁旺说:“人算不如天算,发财是要命的,我梁旺就有当官发财的命,鸿运一到挡都挡不住,想不发财都不行。”一天早上,梁旺的办公室进来一位二十六七岁的标致女郎,秘书许明英给梁旺介绍道: “梁厂长,凹印车间的工人潘小莲找你。” 梁旺一边给潘小莲让座,一边细细地打量这位颇有姿色的女子,心中暗叹,在自己的麾下竟有如此娇媚的女人,自己怎么一直没发现。从潘小莲满面春风喜气洋洋的神态中他还得到一种预感,这女人准会让我交好运,自己能当上官不就是托了女人的福么?想到这儿,梁旺亲自给潘小莲泡了杯茶,又拣着女人爱听的话说: “想不到我们厂里还有如此漂亮的佳人,放在车间里当工人真是屈才了。你有什么事找我吗?” 潘小莲是已婚成熟了的女人,她用甜蜜的媚眼瞅了瞅梁旺,操着上海口音的普通话说:“梁厂长笑话,我都徐娘半老了,还谈得上漂亮?”接着她又换了一种神神秘秘的口气说:“梁厂长,发财的机会来了!我是特意来给你报信的。” “有这么好事?你说来听听。”梁旺惊喜道。 “侬勿晓得吧,全国挂历大战了,特别是塑料薄膜彩印挂历跑火得老吓人的,一本挂历卖三十八块。成本才几厘?八块!”潘小莲眉飞色舞兴奋地说着,同时用手指比划了一个八字,又接下去说:“侬勿要看价格如此昂贵,还供不应求呢,今年年初便开始预定明年的货。照理说这么好的买卖企业都会抢着上,可它们没有复合膜彩印生产线,目前全国也就十来家有生产能力的厂家,我们赶上了头班车了。”她从梁旺的眉宇间看到了一种按捺不住的激动和热情,便说得更有劲了:“从改革开放以来,人们都看到了广告的效应,懂得了顾客是上帝的道理;但是,电视广告、报刊广告效果虽好,花钱也不得了,做一二次又收不到效果,许多企业便盯上了挂历广告。一本挂历既可印上企业的广告,又让顾客每天都看上你一眼,挂记你一年,方便了顾客又美化了顾客的环境。挂历广告经济实惠,生产挂历也便有如印钞票,利润丰厚可观。” 梁旺心中暗暗佩服前任厂长的超前意识,从日本引进了复合包装生产线;但他不露声色,更不会公开赞扬和感激前任,因为,他一直都没有停止过对前任的贬低和攻击。他只认为发财要有发财的命,正如他曾对周星说的:“我的经验有四点:一个人第一要身体好,没有好身体啥都完了。第二是机会运气。第三是要耐心的等待机遇。至于才能是次要的,只能排第四位。即使自己没有才能,我可以利用有才能的人。”现在不是又被证实了么,前人栽的树,遮荫的却是我梁旺,这是要有福气的。凭多年的经验,他是相信美女能给自己带来好运的,但他仍谨慎地问: “小潘,生产好办,关键是销售渠道,否则这财富便有如水中之月看得见摸不着。” 不待梁旺说出下文,潘小莲便接下说:“这关系我已经找好了,北京明晖广告公司包揽了几个电视台的挂历供应,数额巨大;总经理叫王百隆,这人通过关系我已经接上了头,就看你下决心拍板了。” “你有把握吗?” “没有金刚钻我会揽这瓷器活吗?我有百分之百的把握!” “好!我相信你!从今天开始你调业务科做业务员,有了成绩我再提拔你。”梁旺站起,又吩咐女秘书许明英:“小许,你同小潘去劳动人事科办理一下调动手续。”他又侧过脸对潘小莲说:“你下午就开始落实此事,一定要落实,有什么困难及时来找我。” 许明英和潘小莲出去了,梁旺将自己的豪华真皮旋转沙发的靠背往后一放,躺了下来,心里在说:“女人哪女人,常给男人带来福气,可傻瓜蛋们却说红颜祸水,真是莫名其妙!”他品了一口才泡不久的狗牯脑茶,脸上露出一种神秘、歪邪而满足的微笑,两条鼻唇沟更明显了。他的思维便顺着自己和女人间的交往、纠葛回忆起来: 梁旺在自己的狗肉朋友面前从不隐瞒自己好色,他说:“英雄爱美女,美女爱英雄天经地义,我不信没美女爱的男人会成为英雄!中国的项羽、刘备、吕布、外国的拿破仑,哪个不好色?有的音乐家和画家不也是在爱河中才能获得灵感,创作出优秀作品来吗?”梁旺身边已经有过多个女人,结过三次婚了。现任第三号夫人张海媚是帝豪商场的部门经理,是两年前从别人身边挖过来的老婆。从感情上说,梁旺与结发妻子何小茜是最投缘的,他们一块下乡插队当知青,相互支撑着度过了蹉跎的岁月。梁旺认为小茜什么都好,就是太文静了,温柔太多却缺少他喜欢的一种野性和浪漫。婚后他们有了一个女儿。回城后,梁旺在矿山机械厂当车工,何小茜在市无线电八厂当装配工。夫妻二人不在一块上班,梁旺便有了机会常对其它的女人动手动脚地调情,最终干脆打起了野鸡。消息传到了小茜耳中,贤惠的小茜多次劝说梁旺要自尊自爱,要注意影响。起初梁旺还有点收敛,可后来却接受不了,认为自己的人性受到了压制。两人间的战争终于爆发,直至最后离婚。小茜带着唯一的女儿走了,梁旺如鱼得水获得了彻底的解放,不久便认识了野性十足的女人柳熙凤。 第139章 小柳在澳港夜总会做领班,她本来就是只破花瓶。梁旺图着她的姿色和交际能力,她图着梁旺的野男人味和想当大官的野心,二人便成了夫妻。柳熙凤是夜总会有名的辣子和风骚婆,认识诸多的男人和黑白二道三教九流的朋友和官儿。她和梁旺有个共同的毛病,就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认为自己风骚是工作需要,梁旺是不可以乱来的。梁旺的本性能约束得了吗?一次柳熙凤去广州办事,梁旺瞅准机会和夜总会的小姐在家里干上了,没想到给提前乘飞机返回的柳熙凤逮了个正着。那位年轻貌美的小姐挨了柳班头一记重重的耳光没有生气,笑了笑,穿上裤子若无其事地走了。梁旺也不含糊,他不慌不忙地穿上衣裤,点上香烟,翘起二郎腿坐在沙发上看起了电视,好像什么事也没发生。电视中正播放一场精彩的高尔夫球赛,一只球正缓缓地滚入了洞中。梁旺故作轻松高兴地喊了起来:“又进洞了!”柳熙凤的气不打一处来,气得心脏都在颤栗,恨不得生吃了这个只会入女人洞的男人。但她究竟是大场面上混出来的交际花,她一不摔东西,二不骂人,三不打闹,只从鼻子里哼出了三个字:“你真行!”但这三个字有如三记铁锤,直敲得假镇静的梁旺透心发凉直冒冷汗。柳熙凤放下行李走了,她“咣!”的一声关上了豪华的防盗门。梁旺直待脚步声远去消失才敢过去开门,完了!门被反锁上,再也打不开了。他知道大事不好,想逃又逃不了,这可是在六楼。他回身去找自己的钥匙,可不知什么时候已被这鬼精灵的女人拿走了。他不敢大张旗鼓地去拨打求助电话,只得老老实实地耐着性了在家等候柳熙凤回来。尽管他气得牙根痒痒直想咬人,却又百般无奈。他拨了几次柳熙凤的手机,可人家连接都不接。梁旺心中没了谱,不知这天究竟要下什么雨刮什么风。直到晚上九点,门“轰!”地一下开了,接着又“砰!”地一声关上了。懒洋洋躺在被子里的梁旺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人连被子一道从床上拖到了地上,蒙住了头一顿好打。梁旺开始还高呼救命,可很快他就明白了这种呼救是无效的,裹着被子外面根本听不见声音,只会招来更加沉重的毒打。于是,他咬紧牙关忍受着,后来干脆装起死来。这一招还真管用,踢打停止了,被子也掀开了,梁旺仍闭着眼睛继续装死。他感到有一个人用手伸到自己的鼻前拭鼻息,梁旺刚想屏住气息,可是已经来不及了,两记重重的耳光直扇得他两脸发烫,眼冒金星。那人恶狠狠地骂道: “狗东西,阎王爷面前装起死来了,老子还没勾你的生死簿呢!” 梁旺顾不得浑身疼痛,翻身爬起跪在地上,捣葱似地磕起了响头,说:“爷们饶命啊!老婆饶命啊!都是我不好,我色迷心窍,我该死!我不是人!我对不起老婆!”尽管口鼻还在流血,梁旺又打起了自己的耳光。他心里直转着一个念头,好汉不吃眼前亏,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梁旺一边自顾自地扇着自己的耳光,一面偷眼瞅着四周来的都是些什么人?他终于看清楚了,为首的是他的舅老爷,还有带来的三个彪形大汉,样子一个比一个凶煞。柳熙凤毫无表情地坐在沙发上,翘着二郎腿吸着女性高级香烟,从血红的口中吐出一个个烟圈。不知什么时候电视已经大开,轰鸣的音乐似乎在特意为梁旺的嚎叫配音。他明白此时此地求谁也没用,便双膝跪行着爬到柳熙凤面前,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说: “老婆,饶了我吧!我下次再不敢了。今后一切都听你的,你指东我决不敢西。” 柳熙凤鼻子一哼说道:“狗改得了吃屎吗?你还有下一次吗?谁是你老婆?谁愿意做你的老婆?你是人吗?我看你还是找个狗婆算了。” 四周的男人哄堂大笑。那天晚上在众人的淫威之下,梁旺不得不接受柳熙凤的苛刻条件并同意离婚,落了个人财两空的下场。那四条汉子是黑道中人,说得出做得出,梁旺惹不起只得让着。幸好这些人做事不喜欢张扬,只求达到目的,梁旺的第二次离婚原因,在外界始终是个谜。 中国有句古话:“蠢人有蠢福”,类推世上的人也各有各自的福气,只是来得或早或晚,或大或小而已。当然,看似福的事,终了未必是福。看似祸的事终了未必是祸;否则怎有祸兮福相倚,福兮祸相依之说呢?更令人费解的是好人有时没好报,坏人坏事干绝却福气团团享乐不尽。死得惨的,活得苦的,不受重用,不得志的几乎都是忠臣、良将、义士、好人,他们的伟大和幸福只在后人的评说之中。于是,也便有人把心一横,打算一辈子不做好事,崇尚“人不为已,天诛地灭”,崇尚自己一生活得潇洒才是真的。 梁旺的第二次婚姻虽然失败,收获却是巨大的,这收获就是柳熙凤曾为梁旺引见过一位贵人,市体改委的宋杰主任。一心希望野心勃勃的丈夫能够飞黄腾达的柳熙凤,在交际场上一有机会就向达官显贵推荐梁旺。在一次酒宴上她对宋杰说: “宋主任,我这个不争气的丈夫是已故a市梁书记的公子。梁书记一生廉洁奉公,不谋私利,不为儿子的工作和前途作任何特殊的安排,说什么要自己的路自己走,以致三十几岁的梁旺至今仍是个布衣,一个工厂的普通车工。宋主任,你应该帮他一把才好。” 宋杰是个热心人,他听梁旺的谈吐不俗,对事也颇有独到见解,是个可塑之材,便答道: “这事急不来,看今后的机会吧。” 就为了这句话,梁旺夫妻几次三番想宴请、送礼,但都被谨慎的宋杰主任拒绝了。现在梁旺和柳熙凤分道扬镳了,他的物质生活和文化生活又回到了普通工人的档次,黄粱美梦还没做完便回到了现实,他实在不甘心。 不久,南城市体改委筹办一个体制改革方面的展览会,梁旺奉厂命送有关资料和实物到市展览馆。在筹备处他惊喜地遇上了宋杰主任,梁旺像溺水的人抓住了救命的稻草,再也不肯松手了。寒暄过后,梁旺便单刀直入地说: “宋主任,筹备处的工作这么多,调我来帮忙怎么样?这样,既可以减轻你的工作压力,我在你身边也可以得到锻炼,学到不少东西,反正总是要用人的嘛!” 宋杰略加思索便爽快地答应了。 梁旺欢天喜地的到筹备处上了班,而且十分珍惜这次机会。为了实现自己的当官梦,他勤勤恳恳没日没夜地认真工作,在会议结束时,苍天没有辜负这位苦心人,梁旺被正式借调到了市体改委工作。又是三个月过去,梁旺的“借”字被取消;一年过去,他提升为副科长;三年过去,他成了正科长。如今的他更是今非昔比鸟枪换炮了,官场上得意的他情场上也得了意,又娶了比自己小十二岁的第三任夫人张海媚。当然,他并不满足,好运是没有止境的,正如他私下和狗肉朋友们说的: “我的精力太旺盛了,我可以同时管理三、五个厂,同时拥有三、五个女人。” 梁旺从往事的回忆中回转,不知怎的,他从潘小莲联想到京剧样板戏《沙家浜》中刁德一的一段唱腔,不禁得意地唱了起来: “这个女人啦不寻常……” 潘小莲的确不寻常,她调到业务科不久,便迅速与北京明晖广告公司的王百隆总经理将业务基本搞定。这么大的生意,梁旺自然准备亲自跑一趟。对于谈业务,他有点不太内行而心虚,想带一名副厂长,一名业务科长,一名财务科长和潘小莲同行。潘小莲却私下对梁旺说: “梁厂长,又不是去打老虎,要去嘎许多人,阿拉什么都弄好了,只等你去拍板。像这类事情,参与知情的人越少越好,人多嘴杂。当然,这是我个人的看法,对不对你拿主意吧。” “你有把握?” “当然啦!” “好!那我听你的,我们明天乘飞机过去。” 梁旺在北京的业务洽谈出乎意料地顺利,当然,这全亏了潘小莲的周旋。无论在夜总会的舞场、大饭店的宴席上,潘小莲都充分展示了自己天生的外交和攻关谈判能力。最后,以每本挂历二十八元的订价成交。由于梁旺大方地让价,甲方的王百隆经理答应,每本给梁旺一元人民币的回扣,不打任何收条,第一批订三十万本。就这样,梁旺轻而易举地便获得了三十万元的私利。 聪明的潘小莲自始至终没向梁旺提出半点个人利益要求,可梁旺却夜不能寐了。他俩住在京华大饭店的豪华套间包房里。梁旺睡不着,潘小莲却胸有成竹稳坐钓鱼台。她在隔壁房中假装入睡,实际上是等着馋鱼上钩。女人的眼睛何等敏锐,梁旺是钱场色场都不肯放过的人物,她能看不出来?自然,潘小莲也不是平庸的女流之辈,自己的付出必须有所收获,她必须让梁旺付出相应的代价。不出所料,潘小莲终于听到了梁旺轻轻的敲门声和呼唤声: “小潘!小潘!你睡着了吗?” 潘小莲嘴角露出一丝狡黠的微笑,没有立即回答,故作酣睡让梁旺焦急一会。 “小潘!小潘!你醒醒,我有急事找你商量。” 梁旺喊了几遍后,潘小莲才故作嗔怪地回答:“梁老板,怎么了?人家白天累了一天,刚做了个好梦又被吵醒了!什么急事不好明早再讲吗?” “等不得明天了,好梦有什么用,都是假的!你开门吧,我会给你一个惊喜,一个实实在在看得见摸得着的好处。” 第140章 潘小莲高兴得柳叶眉往上一挑,上海普通话也不说了,干脆操起了嗲兮兮的海话说:“侬骗我,夜里相有啥格好事体?” 几句嗲柔的海话使梁旺的骨头都酥了,也操起夹生而难听的海话说:“我勿骗侬,才是真格,清一色格好事体!小莲,侬快开门!急煞人啦!” “急啥么事,再急格事体明早再讲,梁老板,对勿起!我要困觉咧。”潘小莲又故意打了个呵欠让梁旺听到。 潘小莲接触梁旺的时间并不算太长,但凭自己敏锐的观察已看透梁旺的骨髓是啥样。大多漂亮的女人对男人都特别地敏感,以致在刹那间便能看透男人的灵魂和微妙的思想动态。她给梁旺总结了几条:只要是见到年轻貌美的女人,他一定是眼会走神,口会咽痰,鼻会寻香,耳朵忒灵,情不自禁,举步流连。但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潘小莲喜欢这种男人,在她看来这种男人有男人味,大胆、大方、敢爱;不像自己的窝囊丈夫武达朗,事业心不强,大钱赚不到,只会殷勤伺候老婆,非怪外人送他一个外号叫武大郎。潘小莲常怨自己是一朵鲜花插在了牛粪上,倒了八辈子的霉,一生没指望。潘小莲是个极有主意的女人,她懂得物以稀为贵,越是得不到的东西越是珍贵的道理,所以她今天决定吊足梁旺的味口,不让他轻易达到目的。这样一来,梁旺便成了热锅上的蚂蚁燥热得慌,尽管他是千呼万唤,门始终不开。没得法子的梁旺只得悻悻地回到自己的席梦思床上。梁旺不是寓言中的狐狸,他没法说吃不着的葡萄是酸的,而是更馋了。怎么办?下身的梁老二已经按捺不住骄傲地竖立起来,小腹丹田之中一团热气在翻滚。无奈的梁旺试了试手淫没有效果,床垫都压出了响声还是没用。他终于疲倦了,昏昏沉沉地睡去陷入了梦乡之中: 梦中的梁旺在黑夜中的一个大森林中迷了路,这黑暗黑得令人恐怖,看不见月亮,四周还不远不近紧跟着几十双闪着绿森森光芒的狼眼;黑暗中又不时传来几声猫头鹰的凄厉叫声,令人毛骨悚然。梁旺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孤独和死亡恐惧,更不知向何处去。他在身上所有的口袋中搜了一遍,希望能找到一点防身的工具,哪怕是一把小学生用的铅笔刀也好。他终于失望了,口袋中能掏出来的都是钱,取之不尽,却没有小刀。他想喝点酒壮胆,但无处买,钱在这地狱般的地方如同废纸。绝望中他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女人声音在嗲声嗲气地呼唤:“梁老板,往这边来呀!向前走一百步,向右拐,再向右拐,我在那儿等你,你不是想我吗?”梁旺一阵惊喜:“是她,是潘小莲在喊我。”还是女人好哇!总在我陷入困境时拉我一把,给我希望,真是红颜福水呀!梁旺赶紧向前迈了一百步,向右拐,又向右拐,他又绝望了。天哪!这是什么地方?这不是万丈悬崖吗!他想往后退,不行!几十双绿森森的狼眼已从身后包抄了过来。梁旺浑身颤栗腿发软。这时,潘小莲的声音又从悬崖下飘了上来,随之飘上来的还有梁旺闻惯了的女人身上的高级香水味;梁旺情不自禁的又猛吸了一口,自觉镇定和兴奋了许多。那声音温柔地说:“梁老板,往下跳哇!跳下去便是一片光明。”“你胡说!跳下去是要粉身碎骨的。”“不会!昭昌不是跳下去了吗!唐塔也跳下去了,他们都没死,他们的灵魂化入了蓝天,获得了永生。”昭昌是谁?唐塔是谁?梁旺终于模模糊糊地记起是两位日本电影《追捕》中的人物,便说:“他俩不是都死了吗?”“没死,是永生。不生不死,不死不生,死了才能永生,至少你不会死,我在神仙洞中用手接着你呢!”果真,从悬崖下伸出了一双女人纤细白嫩的手,那手越变越长渐至悬崖口。梁旺终于毫不犹豫地跳了下去。潘小莲没有骗他,那双手直把梁旺接入了半山腰彩云缭绕的、华丽的、光明的神仙洞中。洞府中央是一个大大的红“喜喜”字,一对忒大的红烛烧得“噼!啪!”地响。潘小莲红光满面楚楚动人,笑容可掬地将梁旺引至内室的门口。这是一个传统的雕花木结构圆月洞落地罩式门。潘小莲用手指着圆洞门上的字说:“你不是喜欢我吗!这里就是你我的洞房。”她掀开粉红色的纱门帘引梁旺进入洞房,又指着豪华的雕花装金木床说:“这是快活神仙床,你不是喜欢入女人洞吗!我在床上等你。”洞房中的灯忽然一起熄灭,梁旺在黑暗中心急火燎三下五除二地将自己扒了个赤条条,摸索着野兽般地扑了上去,“呼哧!呼哧!”地直喘着粗气,然而不管大汗淋漓的梁旺花多大力气,就是攻不进那个小小的“黑洞”,像顶着块石头一样一点没有快感。 梁旺终于醒了,头上的汗水竟湿了枕头,他沮丧地发现那不听话的梁老二还直挺挺硬梆梆地竖着,大有不到黄河不死心的气概。梁旺不禁轻轻骂出了声: “妈的!这个女人老子今天一定要征服她,我就不信有攻不下的奶头山!”心中又思量,这是一箭双雕的买卖,征服了潘小莲一可以满足自己的色欲,二可以使潘小莲死心踏地为自己赚钱,二人成为一根绳上拴住的两只蚂蚱,利益相关,安全相关,生死相关。 梁旺眉头一皱计上心头,一翻身从床上爬起,几步走到套房的中隔门前,“咚!咚!咚!”地一边敲门,一边装成苦痛的腔调有气无力地呼叫起来: “小潘!小潘!快开开门,快开门哪!” 睡得十分警醒的潘小莲闻声心想,姓梁的又在耍什么花样?便拉长腔调问:“梁老板,又有什么急事了?半夜三更的。” “小潘,不好了,我那好久没发作的心脏病又患了,你过来帮帮我。” “你什么时候得过心脏病,怎么没听你说过。看你壮得像头牛似的,不会是心态有病吧?” “唉呀!小潘,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思和你开玩笑。我以前的确得过心脏病,总认为康复了好几年没事了,没想到今天又发作了,弄得措手不及药也没带。”说着话,梁旺又故意重重地摔倒地上哼呀起来。 潘小莲犹豫了一下,披上睡衣还是把门打开了,只见梁旺瘫坐在门边的地毯上,满脸楚痛的神态。潘小莲这下真有点紧张了,赶紧弯下腰想扶起梁旺。梁旺缓缓地摆了摆手,另只手按在心口上说: “别急,让我舒缓一下,再慢慢扶我起来。” “这怎么办哪?我去打电话叫救护车来。” 梁旺还是摆了摆手表示拒绝。从未遇上过此类事件的潘小莲想去倒杯水给梁旺喝,他又摆了摆手。静止了一会儿,梁旺示意潘小莲扶他起来。潘小莲顺从而细心地将梁旺扶上了床,让他斜靠在床头,她嘴里还念着: “慢点,慢点,勿要心急,过一会就好了。” 梁旺死死地抓住潘小莲的手不放,心里在骂,小婊子!你也有中计的时候,口里却在说: “你不要离开我,否则,我会死的!” “梁老板,你不会死的,你是有福之人,好日子还在后头呢!”潘小莲安慰道。 “我有什么福气呀!你老公才有福气,娶到这么年轻、漂亮、聪明、温柔、体贴的老婆,真是三生有幸死也值了!可惜呀!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我梁旺是没这福分!” 潘小莲淡淡一笑说:“梁老板,身体要紧,别胡思乱想了。” 梁旺却长叹一口气说:“你知道我为什么会病吗?” “可能是这些日子太劳累了。” “不!我完全是为了你,打从第一次见到你,我就喜欢上了你。你不仅漂亮,而且聪明绝顶,是女人中的豪杰。不瞒你说,我做梦都在想你,甚至和你做爱,但又知道你是天上的月亮,不!是月宫中的嫦娥可望而不可及,我爱心如火,火便攻心了。” 这时潘小莲嚼出了一点味,发现自己中套了。她想把被梁旺捏痛的手抽出来,但晚了,双手简直如同被铐住,越挣扎抓得越紧。然而她对梁旺还是有思想准备的,便不慌不忙的说: “算了!男人都这样,见一个爱一个,这话只能骗骗小姑娘,这难道就是你要说的不能等到第二天早上说的话吗?” 梁旺也真行,居然挤出了几滴馋猫的眼泪,说:“你爱不爱听我都要说,因为我是真心爱你的。我有两件事要对你说。第一,有关挂历订货回扣的事,你对谁也不能说,能做到吗?” “这不用你吩咐,这件事只有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我是什么也没看见,什么也没听见。” 梁旺满意地点了点头又说:“我要重谢你!重赏你!没有你,这生意是做不成的,有功之臣功不可没。回厂后我立即宣布每本挂历让你提取奖金三毛;另外,我个人私下每本再给你贴两毛。这样实际上你每本可获利五毛,三十万本就是十五万元,跟我也不相上下差不离了,应该还可以吧。” 梁旺的大方出乎潘小莲的意料之外,她惊喜,甚至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对目前的她来说,这简直就是天文数字。她冲口而出:“谢谢梁老板,谢谢梁老板的关照!” 梁旺神秘地一笑:“你打算怎么谢我?” “你要我怎么谢?” “我要得到你,要爱你。” 尽管潘小莲精神上有所准备,脸上还是泛出了羞涩之色,扭捏作态地说:“我都徐娘半老残花败柳了,值得你爱吗?” “值!我就喜欢你这种成熟的女人。”说话间梁旺的手又迫不及待地伸向潘小莲。 第141章 潘小莲一把抓住梁旺的手又说:“慢一点,你可以爱我,但你必须说实话,刚才你是真病还是假病?” “真的!千真万确。哎哟哟!怎么搞的,我的心又痛起来了,不信你摸摸看,比刚才跳得还利害!”梁旺不由分说地将潘小莲的手贴到自己毛茸茸的胸口上。 潘小莲还没找到梁旺心脏的位置,梁旺却突然袭击,将手插入潘小莲的睡衣中,并迅速抓住了高耸挺拔的乳房,口里还嚷嚷: “我摸摸你的心跳,比较一下。” 潘小莲故意紧张地喊:“有人来了!在敲门。” “那就让他来吧,我不怕!” 潘小莲又操起了嗲声嗲气的海话:“梁老板,侬太贪心了,钱场情场才勿肯放过。” “真正的男人都这样。”梁旺雄赳赳地说。 潘小莲想伸手关掉台灯,梁旺制止道: “别,别关灯!我要看着你美丽的容颜和洁白的玉体才爱得真切。” 一阵巫山云雨过后,梁旺竟像死猪般的酣睡过去。粗暴的梁旺只顾个人的宣泄,潘小莲没有获得半点快感。她侧过头,发现此时的梁旺非常丑陋,丑得令人恶心。他张着粗厚的大嘴,鼻翼在扇动,打着闷雷般的响呼噜,流着涎水,手臂上、胸膛上都长着长毛,脸上的络腮胡子刮得青黑,令人感到恐惧。潘小莲想偷偷溜回自己的房间,梁旺却惊醒了,他一把抓住她搂回自己身边说: “你别走!我还没过足瘾呢!” “不行!让你占了一次便宜就算了,没第二次。” “我不答应!爱是没有止境的,难道你不希望有人永远爱你吗?从今以后,我们是一根藤上的两只瓜,一根线拴着的两只蚂蚱,荣辱与共,生死与共了。” “你后面说的才是大实话。”潘小莲说。 “你这个鬼精灵,狐狸精,我要喊你一声赛庆嫂了。” 潘小莲回敬道:“你这个头顶生疮脚底化脓的坏坯子,才是举世无双刁德一和胡传魁的混合体呢!” “哈哈!哈哈哈哈!”二人会心地又搂成了一团。 第38章千里赴京熄淫火调虎离山为苟合 “世上没有好男人”,此话固然太偏激,但并非全无道理。“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此话在理,但好色之徒用起来便强词夺理。世上的风流故事数不清,但好色之徒未必一定都有共同语言;彩印厂的秦贵和梁旺同是见色忘义之人就合不到一块。 彩印厂设计科新调来一个姓秦名贵三十多岁的男人,他花了九牛二虎之力从县里调到南城,名曰是为了解决牛郎织女两地分居的困难,可实际上却是为了抛弃结发的妻子和三个孩子另觅新欢。妻子儿女们努力挽救他,亲友同事们相劝他,可最终铁了心的秦贵还是得逞了,泪水终究是化不软铁石心肠的。秦贵的新婚妻子黄燕萍比他小十岁,她忌恨法院判给秦贵的前妻女儿八岁的小娟娟,便不顾一切地生了一个属于她和秦贵的儿子,又不顾一切地给儿子取了个名字叫赛虎。秦贵大为光火地与黄燕萍吵了一架: “这是人的名字吗?这是猎犬的名!我一个搞美术设计的人给儿子取了个狗名,这不是丢人现眼吗?” “吼什么?你懂个屁!亏你还搞设计,这叫创意,与众不同的创意!世人有虎儿、虎将,我的儿子比老虎还狠,有什么不好?等到儿子将来当上将军或是当上元帅了,你才知道是我名字取得好。” 秦贵奈何不了新夫人,“赛虎”二个字还没在心中消化,新问题又来了。梁旺说秦贵违反计划生育,通知公安派出所不给赛虎上户口。这人没有了户口就是“黑人”,尽管如今粮油供应敞开不再受限制了,但孩子今后上学、外出都存在问题。秦贵并不着急,他认为社会上“黑人”多了国家不好管理,解决户口只是时间问题,不如守株待兔等机会。可黄燕萍不答应,大骂秦贵窝囊废不会办事。秦贵只得找到梁旺好话说了一大堆,检讨写了好几张,送礼又被打回,结果不仅事没办成,梁旺还声言要给他工资降二级,记大过一次。秦贵只得通过朋友去疏通梁旺的关系。 早上心烦意乱的秦贵照朋友的吩咐,带着朋友写给梁旺的说情信又去找梁旺。他在梁旺的办公室没找到人,在车间也没找到人,焦急时正遇上给梁旺开新小车的司机郭元胜。小郭神秘地一笑,又用手指了指篮球场边的备战人防地下室说: “喏!准在那儿。” “他到那儿去干嘛?那洞都好久没用了。”秦贵不解。 “这你要问梁厂长了。这事都成新闻了,你还不知道?” “我的确不知道,可以透露点给我听么?” “无可奉告,你自己去找吧,不过注意洞里有两个人。” “还有谁?” “业务科的潘小莲啦!” 敏感的秦贵觉得话中有话,便决定去防空洞跑一趟,走到人防地下室门口,秦贵正好遇上路过的周星。周星见他鬼秘地笑着,便问: “秦贵,看你神神秘秘的,好像有什么事。” 秦贵用手点了点防空洞说:“我找厂头梁老板,听说他和业务员潘小莲在这里面,我不知道是进去还是不进去好。” 周星近来也听到一些关于梁旺和潘小莲的流言,但他似信非信,认为身兼书记、厂长二职的梁旺不至于这样,便说: “你既然有事找他,有什么不可进去的,能告诉我是什么事吗?” “还不是超生和儿子上户口的事。” “你也是,还是有文化的人,生那么多孩子干吗?” “不是我要,是我老婆死活不肯地要生。周星,你能帮我在梁厂长面前说说吗?” “这忙我帮不了,不过我正好也要找梁厂长,可以同你一起下去找他。” 两人推开洞口虚掩的铁栅门拾级而下,走不远是个左右分岔口,只有右边的电灯昏暗的亮着,二人便转入右洞缓缓地前进。由于地下室少有人来,加上堆了不少杂物,潮湿的空气使杂物散发出霉味。真不明白梁旺和潘小莲什么地方不好呆,什么话、什么事非要躲到这鬼地方来说和做。洞豁然开朗,这是个人员集中的所在,穿过这个厅,洞两边有单独的办公室,办公室中传出一阵浪笑声。秦贵做了个手势,示意不要惊动里面的人。两个人轻轻地潜到门边,听到潘小莲正在对梁旺发嗲: “梁老板,嘎粗鲁格!侬到舒服了,一额(点)勿管人家感受。侬到好,权场、钱场、情场三得意,阿拉一点也划不来!骗我到得(这)个臭烘烘格地方来,老难闻格!” 一阵皮带扣的响声,大概是梁旺在穿裤子,接着便听到梁旺说:“阿莲,不要这样说,我划得来,你也划得来呀!我们是各得其所彼此彼此,我赚了大钱你也没少赚呀!如果你也想要权当官,这好办,明天我就提拔你当业务科的副科长,这总不亏了吧。现在你也是权场、钱场、情场三得意了。” “勿来事!侬勿愿做副官,阿拉(我)也勿要做副官!” “好!好!依了你,就让你做业务科正科长得了吧!明天先把你们的科头调去车间当主任,然后再提拔你。” “阿拉(我)还是划不来。” “怎么又划不来了?” “阿拉(我)做了侬格(你的)情人,我老公亏了!” 梁旺失声笑了,说:“你还真有良心,到这个份上还为你那个没用的男人打抱不平。好!我好人做到底,决不让武大郎亏了,人家带了绿帽子嘛,总得有点补偿。这样吧,我骑了你潘小莲,现在我送武大郎一辆崭新的日本产雅马哈摩托车,这样我们便各得所骑谁也不亏了。”梁旺略停顿了一下又说:“阿莲,还有什么话你都说出来,我是有求必应,谁让我们是天生一对呢。” 潘小莲“扑哧!”一笑,又用她那上海腔普通话说:“只怕你解决不了。” “你说来听听。” 潘小莲故弄玄虚地用两个手指挡住自己的嘴“嘘!”了一声说:“静一静,你听到什么声音没有?” 梁旺竖起肥大的耳朵听了一下说:“没有哇!” “你再仔细听听就会听到。” 这时,伏在门外的秦贵以为被发现了想溜走,周星示意他别急,再听一听。里面的梁旺又竖起耳朵听了听,并向四周望了望后说: “没有什么声音啊!” “你没听见?你老婆张海媚在家里哭呢!老公在外面干坏事跟别的女人,她吃了这么大的亏能不哭吗?你打算怎么解决这个问题?” 梁旺意犹未尽地一把将潘小莲拉到怀里说:“阿莲哪阿莲,我真服了你了!绕着弯子跟我捉迷藏。好!我回答你,爱情是自私的,没办法,我和张海媚二人总得有一个人伤心落泪,为了我们的爱情,我只能让她哭;因为我是男人,男儿有泪不轻弹嘛!”说完,他又捧着潘小莲亲吻了起来。 门外的周星再也听不下去了,他感到一阵恶心,也为新时代彩印厂的前途担忧。他轻轻地对秦贵说:“我们走。” 秦贵跟着周星悄悄地撤出,可心里却在想:梁旺讲我对前面的妻子儿女无情无义,他自己比我更坏更自私。对不起了!梁先生,从今天起我再不求你,我要大量收集你这个腐败分子的材料,我手中有了武器,还怕你不帮我解决儿子户口?没准你还得给个中层干部给我当。 下午,周星又去厂长书记办公室,找到了梁旺,他开门见山地说: “梁厂长,设计科喷绘用的空气压缩机已经坏得不能再用了,再说这压缩机原来是车间用的,马力太大,噪音太大,不仅影响本科室同志的工作,也影响周围办公室工作。” 第142章 说完,周星又递上一份申请增添设备的报告说:“这是我写的报告,请你过目批准一下。” 恰逢今天梁旺的心情特别好,他只是随便瞄了一眼,便在报告上写了“同意购买”四个字。这在前任领导手上可是难办的事,因而,周星也分外高兴的致了谢。梁旺却说: “谢什么,都是为了工作。” 周星刚刚返身要走,梁旺却喊住了他: “你慢点走,今天秘书许明英请了假,等会你回设计科正好要路过后勤科,顺便帮我找一下万科长。通知他组织人将人防地下室清理一下,该搬的搬,该用的用,一时排不上用场的物质都处理掉。我发现地下室里有一股霉气,许多电器都潮坏了,几百立方米的大筒子圆木都在霉烂,通通处理掉。另外重点清理装修一间办公室,一间会议室。地下室内冬暖夏凉是个办公好场所,应该适当派上用途。还有,如果他有什么不清楚,叫他直接来找我。” 周星明白梁旺的醉翁之意不在酒,不愿办此事,便说:“梁厂长,此事你电话里通知一下不就行了。” “他们科里的人大概都出去了,没人接电话,所以你还得找一找万科长,一定要通知到。” 周星无奈地“哦!”了一声便缓缓走出办公室,可心里哽堵得慌,都走到门口了还是回了头。梁旺奇怪地问: “你还有什么事?” 周星说:“梁厂长,良药苦口利于病,忠言逆耳利于行,这里也没有外人,有几句话我想对你说。” 梁旺眉头一皱说:“这么看来你是要给我治病了!还是要教训我?如果你是要教训我,那免开尊口,我最恨别人教训我。你是不是听到了什么?” “没错,我不仅听到了什么,而且看到了什么。如果你相信我的诚意,我就说;如果你不愿听,我只当什么也没看见,什么也没听见。我不是搬弄是非的小人。” 梁旺的脸一下变得铁青,嘴角本能地往下一拉,鼻唇沟变得更深。他憋了一下,还是答应道:“周星,你说吧,我听着。” 周星坦荡地说:“梁厂长,你是共产党员,而且是厂长兼书记,而我只是一个普通群众,按理说,我没资格讲你;但是,我的确是为了你好,更不愿听别人讲你的坏话。我可以封住自己的嘴巴,但封不住群众的嘴,蒙不住群众的眼,所以我才在这里对你说。有关你和潘小莲的关系,厂里已经传得沸沸扬扬,特别在科室里传得更利害。” “简直是捕风捉影无稽之谈!他们有什么证据?”梁旺忿忿地说。 “起初我也不相信,可是今天早上我和秦贵到防空地下室找你有事,无意中看到了我不愿看到的事,听到了我不愿听到的话。”周星解释。 梁旺顿时亦惊亦怒,脸色也变了:“你知道吗,你这是在窥探人家的隐私,是违法的。” 周星没想到梁旺会倒打一耙,自己反而变成了违法的人了,但梁旺是领导,所以他压住自己的不满,仍然和颜悦色心平气和地说: “梁厂长,我的确没有其它的意思,否则我就不会在这里提醒你。我只是觉得你是一厂之长,又是书记,做什么事都要考虑一下在干部和群众中间的影响。从大处说,你的一举一动都要符合党和人民的利益,国家的利益;从小处说,你要为自己的前程想一想。” 梁旺见办公室没有外人,周星又是个知识分子,便满不在乎地用手指敲击着桌面说:“书记怎么了?厂长怎么了?他也是人不是神,是有七情六欲的人!你不觉得这些好事者管得太宽了吗?管天管地还要管我的私生活,我和潘小莲是两相情愿的,他们管得着吗?现在是什么年代?改革开放的年代!人的思想个性都解放了,真是少见多怪!” “但中国究竟是社会主义国家,不搞性开放,何况人家是有夫之妇。”周星终于鼓起勇气顶撞了梁旺。 “对!你说得对!她是有夫之妇。你可以叫那个武达朗到法院去告我,叫那些好多管闲事的人,包括你,都可以到法院去告我。不过我要告诉你们,没那么容易!我怕谁?我是带了尚方宝剑来的,是市长亲自委派我来的。我和市长是什么关系?好着呐!非同一般地好!你们搬得动我吗?讲你不信,就是新任市长今年春节我到他家拜年时,他还送了我二千多元的礼物;可你们,连市长的家门在什么地方也找不到,即使找到了也进不去。”梁旺鼻子“哼!”了一声,觉得自己该说的都说了,也知道周星这个傻冒的知识分子没什么恶意,便换了种缓和的口气说:“好了,今天我们说的话,那里说那里了,我谢谢你的好意,但闲事你最好别管。现在是个对人性很宽容的时代,民主开放的时代。你是个人才,好好做好本职工作吧,今后我会重用你的。” 再说下去还有什么用呢,无非是对牛弹琴对壁呵气。碰了一鼻子灰的周星丧气地走出了梁旺的办公室,心中隐隐觉得自己和梁旺的大冲突今后必定难免;同时又自问,作为一个普通群众,是不是的确太多管闲事了? 薄膜挂历的买卖越做越大,大得梁旺是既兴奋又害怕;兴奋的是他一夜之间可以发大财了,害怕的是这么大的回扣令他心惊肉跳,万一捅出点漏子是要坐牢甚至是杀头的。思来想去,钱的诱惑力还是无法抗拒,唯一的办法就是自己做干净点,干净得连影子都没有。 这次梁旺的北京之行是天马行空独来独往,一个人便神神秘秘痛痛快快地与北京方面的王总签约了本年度印刷五百万套薄膜挂历的大合同。当然,这么大的合同必然要有共同的利益,梁旺在原价的基础上每套再降五元,而梁旺的回扣则升至每套壹元伍角。折算起来,梁旺这次可获得回扣七佰五十万元。他再也睡不着觉了,蹲在厕所里都在叹息:权真好哇!权力权力,有权力便有权利,权和利益是连在一起的。权可以换钱,有钱可以享乐,可以买得美女的芳心,可以为进一步升官铺平道路;难怪自古以来为了权力,人类之间甚至父子兄弟之间都可以玩命。 大功告成了,梁旺认为自己虽赚了钱,但厂里的利益究竟是大头,作为功臣他不想马上回南城,得好好在北京玩一玩。怎么玩?一个人玩有什么味道,他很自然地又想起了潘小莲,得用一种快捷的方式将阿莲调来北京。想了想,眼下国内快捷的通讯方式还只有电报和长途电话,梁旺便拍了个加急电报到厂里的业务科,要潘小莲迅速赶赴北京听候差遣。没想到潘科长心中有气,开始不带她同去,现在又叫她去,自然也便借故不去了。她将电报藏在身上若无其事一般。梁旺在京等了一整天,一点信息反馈也没有,以为是传递的中间环节出了问题,便改打了个长途电话回去。没想到潘小莲不在场,他只有责令接电话的业务员通知潘科长速来北京,来之前先打个电话告知具体时间和车次。 打完长途电话的梁旺闲得无聊,在附近的小街中乱逛。突然,一个瘦高个子的男人鬼鬼祟祟走到他跟前,操着外地口音轻声地问: “老板,买扑克牌吗?打洞的,香港、日本、非洲、欧美的都有,很便宜,八十元一付。” 梁旺曾在狗肉朋友那儿见过此类黄色扑克,当时看得他口水都流出来了。他一直想拥有一套这样的黄牌,今天正好送上门来了,心中暗喜,但仍板着脸问: “是原版的吗?清不清楚?再说你这价也太贵了!” “绝对正宗的原版,精美印刷,非常清晰,还有特写镜头,每根毛都看得清楚。我们到前面偏僻的地方去,先看货再买,价格可以商量。” 梁旺向四周观察了一下没有异样的情况,便同那个吸毒鬼模样的瘦高男人钻入了一个小胡同。梁旺迅速地观看了一下,扑克的确印得十分精细,非是普通印刷设备所能印出的。他不敢久留,心中总是有点发虚的,便故意将扑克牌退回给瘦男人,说: “你卖得也太贵了!简直是天价。” “老板,你要几付?一付还是四付全要?” “一付是什么价?四付是什么价?” “买一付要柒拾,买四付算贰佰肆拾元。” “不行!太贵了,我香港、日本、黑人、白人的四付都要,但只能给贰佰元,不卖就算了。”梁旺做出要走的样子。 “好!老板,你爽快我也爽快,成交!” 梁旺付完钱收好扑克牌刚要走,瘦高个子又拉住他: “老板,你慢点走,我这里还有一本明朝的宫廷秘本,是皇帝行乐用的《春宫图》,又叫《素女真经》;照上面的玩法不仅玩得痛快,而且有益健康。” “你得了吧,什么有益健康!好色的皇帝哪个不是短命鬼?你给我看看。” “梁旺接过《素女真经》,随便翻了翻说:“十元一本卖不卖?” “你也出得太少了!我本钱都不够。这样吧,我保本给你,算二十元一册,够意思了。” “不行!就十元,多一分不给。” 瘦高个子做了个心疼的样子说:“好吧,只当交个朋友,成交。” 梁旺快步离开小胡同时,瘦高个子还特意在后面嚷嚷: “亏了!亏了!本钱都没捞到。” 梁旺有了《素女真经》和四套黄色扑克,更是坐卧不安,寝食不香了。那些玩意儿越看越上火,越上火便越想看,直搅得他小腹中滚烫发燥,直盼潘小莲即刻飞来宾馆,自己好将上满了膛的子弹统统射到阿莲身上。 第143章 这阿莲也特别作怪,梁旺越想她越是不来。心急如焚的梁旺一恼之下,又连续打了几个长途电话,发了几封加急电报。这下新时代彩印厂上上下下都惊动了。业务员和副厂长数了数,私下议论道: “哇!不得了啦,共下了九道令牌,潘小莲该到京城去救火了。” 潘小莲也有点怕了,赶紧买了张飞机票飞往京城。 潘小莲长上翅膀飞到了北京,梁旺有如大旱中获得了甘霖不亦乐乎,竟对阿莲叹道:“阿莲那!我是大海航行靠舵手,干革命靠阿莲抓痒。” 潘小莲娇嗔道:“女人是祸水,当心我淹死你!” 梁旺把个头摇得拔浪鼓似地说:“错矣!美女是福水;即便是祸水,只要死得舒服,值!” “你呀,生就的一身贱骨头!”她在梁旺的厚脸皮上扭了一下。 你还别说,这个梁贱骨头对阿莲提出的要求是百依百顺,而阿莲给梁旺的回报是将《素女真经》和扑克牌上的节目演了一遍又一遍。可世界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新时代彩印厂的桃色新闻很快传到了不远的日用化工厂的司机武达朗的耳朵中。人们在他的身后指指点点说: “你看武大郎骑着辆雅马哈摩托车神气死了,神气什么呀?是老婆换来了,梁老板骑了他老婆,他才骑上雅马哈摩托车的。唉!这世界上真是什么样的人都有,老婆换摩托车也干,还像个男人吗?” 另一个胖女人则说:“你知道个屁!我老公也在彩印厂工作,我家就住在他家隔壁,太了解他了。武大郎一直就是个怕老婆吃软饭的角,侍候老婆,做老婆的奴才是出了名的。老婆说一,他不敢说二;老婆哼一声,他便摆抖。每天下了班,武大郎在厨房里洗菜、切菜、炒菜、烧饭,忙得不亦乐乎,一切弄好了,又一盘盘端上桌。那个姓潘的妖精坐在沙发上盘着腿,看看报纸听听音乐,什么事也不干。饭端上来了,如果烧的菜还可口,便表扬两句,如不对口味,武大郎便要挨骂了。有几次武大郎顶了几句嘴,便挨了老婆两个耳光。潘小莲还大声骂道:‘你这个没用的男人,不侍候老婆还能干什么?让你侍候算给你面子,要不,你也出去赚大钱,混个总经理当当!你有这个能耐吗?嫁你这个老公,我算倒了八辈子的霉,永远没有出头之日!’当时,我们做邻居的听了都直摇头。现在好了,老婆终于偷人了,看他这个男人还怎么当。” 另外那个女人则说:“可怜那!水浒传中的武大郎还有个英雄弟弟武松替哥哥伸张正义,这武达朗就是给奸夫淫妇害死了也没人帮他了。” 武达朗耳朵并不差,听了这话心里难受得紧,终究男人有男人的自尊心嘛。他耐着性子等呀等呀,准备和出差回来的潘小莲大吵一架,并一个人关在房中反复演练如何理直气壮地审问和责罚潘小莲。他要找回自己的尊严。 半个月后,潘小莲终于春风满面地回家了,带着大包小包一大堆的礼物,穿一身新潮的时装,佩带着豪华漂亮的首饰,脸上抹着浓妆,简直就像个时装模特儿参加大赛后满载荣誉地归来。她用涂着指甲油的纤细手指轻轻一按门铃,屋中传出“叮咚!”的声音。 这一声“叮咚!”把武达朗吓了一大跳,两腿不禁哆嗦起来;她回来得太突然了,事先一个电话也没打给他。武达朗使劲掐了一下自己的双腿,镇定了一下情绪才过去开门,原先演练过的东西全忘了。门一打开,一个艳丽的女人卷带着一股浓烈的法国进口香水味进了门。潘小莲的情绪太好了,就像从京城荣归故里的达官显贵一般,她尖叫一声“老公!”,顺手将行李一丢,将武达朗紧紧地搂住,又将口红在武达朗的脸颊上、颈脖上盖上了一个又一个红印记,把武达朗弄得像个大花脸似的。瞧着武达朗呆若木鸡的怪模样,潘小莲开心地大笑了起来。武达朗很多年没见老婆在自己面前如此开心过,不由得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潘小莲则不然,她太兴奋了,此刻她需要老公是因为需要一个炫耀自己的对手。她又大呼一声: “老公!我想死你了!” 望着眼前这个模特儿般的陌生女人,武达朗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和眼睛,他怀疑、胆怯地嗫嚅道:“你,会想我?而且‘想死了’,没骗我吧?” “没骗你呀!你是我老公,长得像奶油小生般英俊可爱,身高一米七八,我不想你,能想谁呀?傻冒!我就看不惯你极不自信的样子。” 武达朗眼泪刷地流了下来,他极感动地说:“好老婆,你累了,先歇一会儿,东西放那儿,等会我会收捡。我马上给你烧水洗澡,中午再给你烧些好吃的。” 精明的潘小莲觉得武达朗的眼泪流得蹊跷,便故作温存地问:“好老公,你刚才哭什么呀?我出差回来你应该高兴的呀。” 武达朗遮遮掩掩地说:“没什么,人家想你呗。” “不!你没对我说老实话,有事都瞒着我,还说想我呢!” 武达朗犹豫了片刻说:“我说了,你不会生我气吧?我是不信那些鬼话的。” 潘小莲飞了个媚眼说:“好老公,我决不会生气。” 武达朗用讨好地轻松口气说:“自打你到北京出差的这些日子以来,一些烂嘴嚼舌头的人到处散布流言蜚语,说你和梁旺厂长有那种关系,到北京根本不是去办什么公事,而是去‘救火’。还说我骑的雅马哈摩托车是用你换来的。我不相信,所以你也不要生气,只当那些人放狗屁吧。” 潘小莲的脸刹时沉了下来,尽管她故作镇静,脸上还是泛出了隐藏不住的尴尬之色。她并不怕武大郎,而是还不想破坏这不稳定的家庭关系。再说,她明白梁旺是什么东西,双方只不过是相互利用而已。她又换了一付温柔的面孔说: “达朗啊,你不信就好,家和万事兴。你不知道,做女人难,做漂亮女人更难,做你的漂亮女人就难上加难了。你想想,虽然你长得还像那么回事,可背地里别人都说你是秋白梨,好看不好吃;说你没能耐没事业心,只会在家侍候老婆;有些人说得更难听,说你是武大郎。武大郎是什么东西?十足的侏儒,能和你比吗!达朗,听了这些闲言碎语我心如刀绞,才决心在厂里混出个样儿来,也好为你争口气扳个本。梁厂长来了以后,我为厂里争取了大宗的业务,获得了那么多的提成奖金,又提升为业务科长,那些烂嘴烂屁眼的家伙眼红了,妒忌了,便编出这些下三滥的无聊恶毒的事来败坏我的名声。好在你立场坚定,并不相信。就说那摩托车吧,梁厂长原是要奖我一辆女式摩托车好方便跑业务的,但我一想到你是一家之主,是我的青天,男人都没有摩托我要摩托车干吗?后来,梁旺便成全了我的心愿。”说到这儿,潘小莲竟委屈地哭了起来。 武达朗慌了神,赶紧安慰妻子,又搓了把热毛巾给她擦眼泪。潘小莲又继续说: “梁厂长是个好人哪,人家说我是厂里的功臣,这次出差谈完业务后,带我游览了长城、颐和园、故宫、地下宫殿等许多地方;又说你一个人在家守空房不容易,是幕后做出特殊贡献的无名英雄,便特意买了许多礼物送你,有名牌西装、领带、皮鞋,就连电动剃须刀都给你想到了。” 这时,武达朗心中的愤懑不但化为乌有,而且感激涕零,眼眶都湿润了。潘小莲看准时机趁热打铁道: “有件事你更没想到,在北京时,我对梁厂长谈到你,说你在日用化工厂当司机赚不到多少钱,能不能帮想想办法跳出那个单位。梁旺在北京打了好几个长途电话,总算为你找了个好去处,就是南城市亨达集团公司常驻上海市的办事处。办事处正缺少一名小车司机,月薪三千元,另外还有出车补贴,合拢起来一月可赚五千多元,这比你现在一月才三百多元简直是天壤之别。” 武达朗像听神话似的,惊讶地嘴张得老大,许久才冒出一句话:“这是真的吗?那日化厂这头怎么办?” “日化厂的老总和梁旺是朋友,他一出面什么都可以摆平,关键就看你愿不愿去了?” “愿!愿!傻瓜才不愿去呢,机不可失,时不再来。不过……” “不过什么?” “梁厂长这么热心帮助我们,我们应该买一些礼物去谢人家才是,否则,也显得我们太不懂人情世故了。” “这不用你教,我懂得的。” 一个调虎离山计让武达朗欢天喜地的去了上海,从此鹊巢鸠占,武达朗的家成了梁旺的外室。梁旺三天两头往潘小莲的家中跑,名曰工作联系,实则寻欢作乐。天长日久,全厂上下议论纷纷。有人将此事告到上级机关,但这年月生活作风问题构不成犯罪,说不准接到举报信的干部自己也是这号货色,要不便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懒得管。见义勇为的好事者实在咽不下这口气,疾呼:“这还是共产党的干部么?简直是无法无天。”于是,终于有人趁出差上海之机,将梁旺和潘小莲的丑事告诉了武达朗,那人就是彩印厂的矮个子电工包胜保。他拦在武达朗的车头前骂道: “武达朗,你他妈的真的是卖烧饼的武大郎,老婆在家里都给梁旺搞通了,你还有心思在这儿开车?蠢货!你中了奸夫淫妇的调虎离山计了。小子!你妈没给你生一个武松般英雄的弟弟帮你,你自己得靠自己,拿出点男子汉大丈夫的血气来!” 听了这朋友的激励,武达朗一宿没合眼,灌醉了自己后抱着枕头哭了一通。 第144章 第二天,他买了一张回南城的火车票,又到浪迹街头的藏人手上买了一把弹簧匕首,他要学景阳岗打虎的英雄武松,来个血溅鸳鸯楼,宰了淫贼梁旺。当然,从未杀过人的武达朗心中还是有点怕的。他做出种种设想,万一我打不过梁旺怎么办?没有杀掉他反而被他擒住会怎样?会判死刑吗?枪毙的时候痛苦吗?最后,他咬了咬牙下定了决心视死如归。他又想到了酒,武松不也是借助了酒力吗?酒可以壮胆增力,酒可以塑造英雄。于是,武达朗上车伊始便没有少喝白酒。 武达朗是晚上十一时许回到南城市的家中的,事先也没有通知潘小莲,意在用突然袭击的方式核实事情的真伪。这么晚了,自家客厅的灯还亮着,窗帘紧闭。武达朗不由得心中一沉,接着又紧张地“扑通!”起来,一种男人的自尊在酒的作用下终于燃烧起来。他用钥匙轻轻地打开了房门,又悄悄地潜入没有开灯的卧室,突然将电灯打开,终于看到了一个极不能容忍、极令他伤心的场面。一个种猪似的黑壮男人正压在他老婆身上,“呼哧!呼哧!”地干着那男女苟合之事,这男人正是梁旺。武达朗一时惊呆了。梁旺虽然惊愕,却不愿在自己最兴奋的时候将那脏物抽出,他只是不屑一顾地侧过头看了一眼,又自顾自地尽情发泄。潘小莲还是有点怕的,她极力想从梁旺的压迫下挣脱,但压在上面的这个男人太强壮有力了,无望的她只能是希望快点了事。武达朗突然疯子般地嚎叫一声:“畜生!”便扔下手中的行李扑了过去。他用力想推开梁旺,但这怪物太沉推不动。他又用拳头捶打梁旺赤裸的脊背,但肥肉堆积的躯体像打足了空气的汽车内胎化解了外力。梁旺终于发泄完毕,一翻身爬了起来,心满意足地说: “武大郎,别那么认真嘛!拔了萝卜坑还在,老婆还是你的。女人嘛,如同身上的衣服,穿穿脱脱是正常的。” 武达朗怒不可遏地对着要穿裤子的梁旺面门就是一拳,口里还骂道: “你这个畜生!还有点人味吗?” 梁旺用手拨开来拳,嘻皮笑脸地说:“人也是动物,只不过是高级一点儿,所以叫高级动物。换句话说,也可以叫高级畜生,懂吗?” “那你老婆为什么不给别人搞?” “可以呀!只要你武大郎有兴趣,又有本领去勾引到手,我老婆你可以去搞,我决不干涉。” “我才不想搞你老婆!” “那也行,哪天我给你介绍一个漂亮小妞做情人,赔偿你的精神损失总可以吧。”梁旺恬不知耻地说。 这时,武达朗突然出其不意地对着梁旺的下身踢去。梁旺本能地一缩,结果踢在小腹上,他立即蜷缩地蹲了下去。武达朗抓住时机又是一脚,将梁旺踢翻在地。他正要对面如土色蜷缩在地的梁旺继续惩罚报复,给已起床的潘小莲死死拖住了,她说: “达朗,不能再打了,会打死人的,杀人要偿命的!” “好哇!揍你的野男人你心疼了?你怕死,我不怕死!平时我对你那么好,百依百顺,你还让我带绿帽子!我今天先收拾了奸夫,再来收拾你这个淫妇!” 喷着酒气的武达朗这会到有点像个男子汉了,他一掌将潘小莲推跌地上,又去踢打梁旺。这下梁旺和潘小莲都真害怕了。潘小莲跪行般爬过来,死死抱住武达朗的腿说: “达朗,我求求你了!不能再打,会打死人的!都是我不好,要打打我好了。” “打你?好哇!代野老公受罚,够情义的,我成全你。”说完,武达朗挥手一掌劈在潘小莲脸上,脸上立即一个红印,嘴角也流出了鲜血。…… 这时,地上的梁旺终于缓过气来,他歪歪倒倒地站了起来,制止住了武达朗,又有气无力地说: “兄弟,现在你打也打了,骂也骂了,气也出了,但你是个明白人,到头我们都得面对现实。事情已经发生,总得解决,家丑不可外扬,闹下去也不是个办法。当然,这件事你受了委屈,但体内的损失可以体外补偿,世上万物总有个价,你就开个价,我赔偿你。” “你他妈的以为是逛窑子嫖妓,几个臭钱就打发了?” “那你说怎么办?和潘小莲离婚?这么漂亮的老婆你舍得吗?你这是成全我了。到法院去告我,到纪检委去揭发我,弄得我梁旺身败名裂做不成官?不成!”梁旺一边整理尚未完全穿好的衣服一边说:“我可以不承认,何况这年月当官的生活作风有问题不算问题,大案要案比比皆是,谁有功夫查这男女之间的事,男情女愿又不是强奸。” “可我当场抓住你们通奸。”武达朗忿忿地说。 这时梁旺若无其事地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又会心地对也穿好衣服的潘小莲说:“刚才什么事情也没发生,对吗?我是到你家来谈工作的,是不是?” “是的,什么也没发生,梁厂长是来谈工作的。”潘小莲附和道。 武达朗傻了眼,他愤怒地又握紧了拳头想动手。梁旺按住他的拳头说: “小武,冷静点,现在你不是我的对手了,偷袭只能一次得逞。” 武达朗气得牙齿咬得“嘎!嘎!”作响。 “坐下吧,我们坐下慢慢谈,什么事都好商量。”梁旺到像主人似的拖过一把椅子请武达朗坐下。潘小莲乖巧地给武达朗泡上茶,却特意冷落梁旺。 梁旺见机说:“看到吧,还是自己的老公好!” 武达朗默然地坐下,眼泪流了下来,心情极端复杂,酒力也渐退去,恢复了自己原先的本性,又失去了男子汉的自信,觉得自己是那么软弱无用,在这世界上是那么孤立无助。他弯下腰将脸包容在自己的双手掌中,任凭泪水从指缝中渗出。潘小莲是何等精明之人,还有谁比她更了解武达朗吗?没有,现在的武达朗才是原先的武达朗,大家称呼的武大郎。天生会演戏的潘小莲抓住时机,伪装温存地递给达朗毛巾擦泪,哄孩子般地坐到他身边命令梁旺: “你滚吧!滚得越远越好,从今以后不要踏进我家的门,这里不欢迎你!” 梁旺会意地眨了眨眼睛,却冷冷地说:“不来是不可能的,除非我梁旺死了;但我可以答应武老弟许多条件,给予优厚的补偿和回报,金钱、美女都行。我梁旺射出去的箭是从来不收回的。” 梁旺得意洋洋地走了,屋中只剩下可怜巴巴的武达朗和水性杨花的漂亮女人潘小莲。她知道武达朗舍不得离婚,何况他们还有一个三岁的可爱女儿放在杭州的母亲那儿带。她自己也不想离婚,梁旺是个靠不住但有权有势的流氓,双方只是各取所需相互利用而已。这一晚,潘小莲使出了浑身的解数,让武达朗舒舒服服痛痛快快地做了回男人,让武达朗找回了逝去许久的初恋、新婚时的感觉,然后她又软硬兼施地对丈夫说: “达朗,其实我是很爱你的,但人活在世界上许多事情是身不由已的,我有我的苦衷。自打改革开放以来,人们都在朝着富裕的小康之路奔去,可我们俩都是普通工人,靠这两个可怜巴巴的工资,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富起来呢?让一小部分人先富起来,即不是你,也不是我。眼下我们年轻还能在厂里做着,说不定什么时候我们国营工厂也会成为私人老板的工厂,到时候叫我们下岗也是有可能的。像我们这样混下去何年何月才有出头之日呢?我喜欢你,是因为你英俊老实;我气你恼你,也是因为你太老实。这年月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谁富谁被人瞧得起,大家都成了势利眼,钻到钱眼里去了。笑贫不笑娼,这潮流我们能扳得过来吗?达朗,我做梦都希望我们的日子能活得比别人好点,靠你,你太老实,不行!我只有靠自己了,可我是个女人家,我最有力的武器就是这张漂亮的脸蛋了。” “不!我不同意你这个观点,更不能让你去出卖自己,换取可怜的幸福。我可以用自己的劳动拼命去赚钱,让你和女儿生活得更好;即使我做不到,失败了,但只要我们真心相爱,实实在在的活着,平平淡淡也是真。”武达朗据理力争。 潘小莲将武达朗搂得更紧,感动地说:“唉!你真傻!也真好!我也这样想过,努力过。本来我希望通过帮厂里做挂历生意发点小财,然后我们都辞职下海经商,去追寻我们的梦想,可最终我失败了。这个时代有钱的男人便学坏,有权又有钱的男人便更坏了,梁旺便是这种人。你以为我会真喜欢他吗?我讨厌他、恶心他,他那猪一样的脑袋、色狼一般的眼睛、贪婪的面孔、流着口水的大嘴,从他强行占有我的一刻起,我都是闭着眼睛忍受的。” “那你为什么不告发他?” “告他,告他有用吗?自古以来民不与官斗,穷不与富斗,斗不过的!何况现在有钱的大款和达官显贵玩玩女人已司空见惯不足为奇了,又不是什么政治问题。到头来告不倒他,他的官照做,我们的日子可就不好过了。” 武达朗不由地打了个寒颤,突然说:“我真想念毛主席!” “想念也没有用,他老人家不会从棺材里爬起来。” 没开灯的屋中突然静寂下来,武达朗望着空洞漆黑的天花板,觉得天在旋转,而且速度越转越快,逐渐形成一个无底的黑色旋涡,自己很快也要被吸进去了。许久,武达朗终于无可奈何地说: “小莲,那我们应该怎么办?” “顺应潮流,识时务者为俊杰。别人可以玩弄我们利用我们,我们也可以利用他们。 第145章 亏,反正我们已经吃了,我们不如逢场作戏,利用梁旺达到我们自己的目的,得到我们应该得到的东西,尽可能地敲他一下。” 武达朗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说:“我实在不甘心那!自己的老婆,为什么要给别人玩弄?” “我觉得这问题从两方面来看就能想通。第一:要达到目的,就要付出相应的代价,天上不会掉馅饼下来。第二:豁出去,也来个解放思想。西方不是讲究什么性解放嘛,我们也解放点。等我们有了大把的钱,你想采什么花就采什么花,我一定让你得到足够的补偿,让你一生活得值,活得潇洒!男女之间不就那么回事吗?” 武达朗终于无言以对地妥协了。后来,夫妻俩又嘀嘀咕咕地商量了许多…… 昨夜发生的事对梁旺多少有点震撼,第二天坐在办公室里仍很不自在,怕那个武达朗到厂里来闹事。下午下班前,武达朗和潘小莲果真寻来了,梁旺不由得心中咯登一下沉了下来,赶紧将办公室的门关上。不一会儿,门外传来轻轻的礼貌的敲门声和潘小莲的声音: “梁厂长!梁厂长!” 梁旺没有吭声,也不想去开门。门外又传来潘小莲软绵绵的声音:“梁厂长!开门啦,我知道你在里面,快开门吧!” 梁旺无奈地压着声音问:“找我有什么事吗?我正忙着呢。” “有事呀,没事找你干嘛?” 梁旺从声音上判断不会发生什么意外,便起身开了门。出乎意料,潘小莲和武达朗满面春风兴高采烈地涌了进来,根本没有丝毫讨阀的意思。还是潘小莲先开了口: “梁厂长,我老公武达朗刚从上海回来,我在家里备了些小菜为他接风洗尘,想叫你也去凑凑热闹,不会不给面子吧。”他又特意回头问丈夫:“老公!你说是吗?” 尽管武达朗对这样的表演还十分陌生,还无法完全摆脱昨夜的阴影,但仍强作笑颜地说:“我们是特意来请你的,杀鸡、宰鹅、烧菜,我都忙了一整天了,你一定得去。” 梁旺喜出望外,连声说:“一定去,我一定要去!而且要备一份厚厚的礼物。” “梁厂长,破费就不必了,你能大驾光临我们就够高兴了。”潘小莲说。 “哪里话,这是应该的!有来无住非君子,我怎好意思白吃白喝呢?达朗这么仗义不见外,就是我的好兄弟,为这样的好兄弟别说花点小钱,叫我两肋插刀也行啊!”梁旺一挺大肚子拍着胸脯说。 一顿丰盛的家宴把武达朗的家中搞了个杯盘狼藉,尽管梁旺和武达朗没有醉趴下,但都差不多了。临走,梁旺装着不胜酒力,一定要潘小莲搀扶他到马路边去打的士。潘小莲像扶亲老公似的搀着梁旺有说有笑地出了家门逐渐远去。武达朗也毕恭毕敬地直送到大门口,又目送俩人的身影逐渐消失,嘴里还在念经似地说: “好走啊!走好!” 木讷地站在那儿的武达朗简直像变成了另外一个人。邻居们吃惊地观望着眼前荒诞不可思议的景象窃窃私语: “天啦!世界上还有这样的男人,老婆偷人了,还请奸夫吃酒;吃够了玩够了,还像送贵宾一般。武大郎啊武大郎,你不如死了算了,免得在世上丢父母的脸。” “你们还不知道呢!昨天晚上武大朗是突然回家的,好像是抓了个现场。我听屋里闹腾得很利害,好像还动了手。我捉摸今天会闹出大事,没想到会是这样,怪了!” “没什么!这就叫男盗女娼,甘当王八,这里面肯定有不可告人的目的!如今啊,什么样的怪事怪人都有。” 一位退休老工人狠狠地顿了顿手中的拐杖骂道:“全乱套了!毛主席在世,早把这样的坏干部枪毙了。” 武达朗不是聋子、瞎子,尽管嘲讽他的人离自己还有点距离,但瞧神色他也知道别人在说什么。喝了潘小莲的迷魂汤后他已经铁了心,管他妈的“红帽子”“绿帽子”,什么色的帽子总得有人带;光彩不光彩是人说出来的,自己要活得潇洒、舒坦、富足才是真,才值。有了钱有了地位,我不照样可以玩别的女人,呆子才不跟着时代变。想到这儿,他不屑一顾地朝指指点点的人群方向“呸!”了一口唾沫,嘴里还骂道: “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没想到在上海与他通风报信,煽动他回家捉奸的包胜宝正好从右后面走过来,这口带着酒味的痰,不偏不倚正好吐在包胜宝的脸上。包胜宝正是得到风声前来探个究竟的,没想到言传不假,自己一片好心付之东流且不说,现在又给武达朗喷了一脸的痰。包胜宝一口恶气涌了上来,对着武达朗回敬了一口唾沫,嘴里骂道: “你他妈的,大家叫你武大郎一点没错!你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自己心甘情愿带绿帽子不算,还把关心你的群众比做多事的狗,你才真是比畜生都不如!” 武达朗今天喝了这么多酒,胆气也不衰,雄赳赳地回骂:“你哪只眼睛看到我老婆偷人了?拿到现场了?我看你是人身攻击破坏他人名誉,我要到法院去告你!要么你就是个专门偷窥别人隐私的窥癖狂。你对我吼什么?有种你去找梁旺,当他的面说:你梁旺是个混进党内的腐败分子,是个流氓。” 包胜宝毫不示弱:“你别以为我不敢。梁旺怎么了,走多了夜路总有碰到鬼的时候,我就不信他能神气一辈子。武大郎,昨天我还把你当人看,同情你,为你抱不平;现在看来你是个不值得同情,不值得帮助的混蛋!没有廉耻、没有血性、吃软饭的十足混蛋!” 武达朗给包胜宝骂得火冒三丈,心想,谁骂我都可以忍了,唯有你包胜宝没这个资格。心中一恼,他便不顾一切地回敬道: “你他妈的是什么东西!还有脸站在这儿神气,也不想想自己是从哪儿出来的?你是野种啊!附近的人谁不知道,你是你老子包德贵和有夫之妇弄出来的杂种!” 人怕伤心,树怕剥皮,武达朗点了包胜宝的穴位,他能放过姓武的吗?别看包胜宝个子矮小些,但是个力量型的体魄。他冲上去就给了武达朗当胸一拳,把马杆似的武达朗打得后退了数步。俩人很快便扭打成了一团,但武达朗不是包胜宝的对手,围观者也不愿意帮他,他只得挂起了免战牌,钻进了自家的屋子,紧紧地关起了大门;他像蜗牛,不!更像王八钻进了壳中寻求自我保护。 几天后,包胜宝被梁旺定了几条罪状,给予了行政警告处分。包胜宝一恼火,便请了长假,准备自谋生路。从此,厂里再没有人敢在公开的场合议论梁、潘之事,表面似乎一切都归于平静了。 第39章包胜宝异国寻梦特困户危房风波 包胜宝的确是个私生子,而且在三岁后便再没有见到过亲生母亲汪惠香。六十七岁的老父亲包德贵,是离南城市百里远山坳中老实巴焦的农民。那是个极贫穷的山村。一九三零年包德贵还是个九岁的放牛娃时,母亲难产,生下弟弟包德荣后便辞世了。父亲要替别人干地里的活,小包德贵从此带着干粮和水,背着小弟包德荣,一边替人放牛一边哺育弟弟。弟弟太小不能吃干粮,包德贵便将干粮在自己口中嚼成糊糊,再嘴对嘴一口一口地喂着。好容易熬到弟弟三岁,父亲因忧伤和积劳成疾又死去了,这无异对才十二岁的包德贵是雪上加霜。德贵成了家中唯一的小大人,他得挑起全部的生活重担,要养活自己和弟弟。失去了父爱和母爱,得不到人间的温暖,读书仅是一个朦胧的梦。然而,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孤儿包德贵更是个大义凛然倔强的孩子,倔得像挺立山头傲迎风雨的幼松,任凭日子过得如何地艰难,却从没有掉过一滴眼泪。弟兄俩相依为命,饿了,他把有限的粮食留给了弟弟,自己吃野菜野果;冷了,他把自己的棉衣脱给了弟弟,却在自己褴褛的单衣中塞上枯树叶和稻草;晚上睡觉时小弟害怕了,他把弟弟紧紧地搂在怀中,编着永远讲不完的山里童话,直到弟弟香甜入睡。德贵是德荣的哥,也是爸、是妈。 天终于亮了,两个苦命的孤儿终于迎来了全国的解放,虽然有了属于自己的土地和房子,但贫穷仍没有离去。按照山坳中早婚的习俗,德贵已是过时的大龄人,加上贫穷,便没姑娘愿嫁他;而弟弟包德荣则正当年华,德贵决定牺牲自己,成全了弟弟的婚事。又是几年过去,德贵终于等来了一个寡妇愿意嫁他,可弟弟的家庭负担又沉重了。望着三个侄子一个侄女,德贵决定再次牺牲自己的婚事,为弟弟分忧,帮孩子们上学受教育。德贵不想女人吗?不!他可想得慌,活了这许多年,女人啥样都不知道,他只能猜测,只能在梦中亲近女人。他多么想有自己的老婆孩子啊!有时他会觉得世界太不公平,为什么好人就没有好报呢?我只希望有个堂堂正正的老婆,能为自己传宗接代相依为命的老婆,哪怕是寡妇也行,为什么老天就不成全我呢?而世界上有些人三妻四妾不算,还一个又一个地玩弄女人,老天为什么不惩罚他们呢?难道这一切都真是命中注定?每当公社的社员们在一起劳动休息时谈起女人,德贵便一个人躲得远远地抽着旱烟,怕呆在一起别人拿他开玩笑,更怕别人说他的**没用。这些情况令做弟弟的包德荣心情沉重,想方设法要为亲哥找个女人成个家。 一九六零年,经过大跃进运动的国家经济困难起来了,山坳中居然也来了外省逃荒的灾民。一大早,包德荣收拾了几件工具,准备到后山岭里去砍些柴草预备过冬用。 第146章 山坳里的深秋之夜是十分寒冷的,光是山风穿过竹山发出的啸声,便足以使人不寒而栗。包德荣“吱呀!”一声推开房门,发现自家院中的干草堆中躺着一位三十左右的农家妇女。德荣走近一看,破衣烂衫的女人脸色苍白几近昏迷,浑身不断的战栗。她见有人走近,便用微弱的声音哀求道: “大哥!行行好,给点吃的吧,我快挺不住了。” 德荣望着女人失神的大眼,同情之心油然而生,赶紧唤来大哥德贵,同是穷人出身的兄弟俩立即将女人搀扶进屋中。德荣的老婆先烧了碗姜汤给女人驱寒,又添了碗包菜皮煮的稀饭给女人喝。女人狼吞虎咽头也不抬就将稀饭喝光了,这时才抬头说: “谢谢大哥一家子,你们救了我的命,好人啦!菩萨会保佑你们的。” 德贵却说:“妹子,吃饱了吗?没吃饱我再给你盛一碗。” 女人的眼睛迅速环顾了一下四周围着的孩子,个个面黄肌瘦显露菜色。最小的女伢子用饥饿的眼睛望了望母亲,似乎在告诉母亲:“娘!我饿,但我不说。”女人感动了,她把女伢子拉到身边用双手捧着孩子的脸端详着,眼泪珍珠般地掉了下来。没想到女伢子竟懂事地说: “姑姑,你一定是没吃饱对吗?不要哭,我今天早上不吃,省给你吃好吗!” 女人一把将孩子紧紧搂在怀中,头沉重地垂了下来,许久没有抬起。…… 好心的德贵兄弟俩见女人身体太虚弱又无亲可投,便暂时收留了她,只待身体好些再让她走。这女人二十九岁,是安徽人,名叫汪惠香。因为她不愿多说家里的事,兄弟俩也就没多问,心想,反正住几天要走的。汪惠香是个勤快的农村妇女,她不愿白吃,总是挣扎着帮包家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阻都阻挡不住。她很快和德荣家的孩子们混熟了,而且从孩子们和邻居社员的口中得知包德贵义举动天的行为和品质,不由得对这个孤独的中年汉子产生了由衷的敬慕和同情。 包家收留了个外地女人也引起同村社员的关注,好心的社员对包德贵说: “德贵,这是老天照顾你,女人都送上门来了,你就讨她做老婆吧,机会难得,别再错过了。” 德贵却说:“那怎么行,这不是乘人之危吗?我包德贵不干这样的事,这么多年都过来了,都怨自己是光棍命。” 村里的长辈又对德荣说:“德荣啊,你哥的婚事不能再耽搁了,他至今还打光棍,不都是为了成全你吗?你哥为人厚道重义,说什么不愿乘人之危,我看这事只有你出面说合了。” 德荣说:“我比你们都急,但我小,哥大,你是长辈,我们一块儿出面去说更妥当些。” 在众人的鼓动下,媒很快就说成了,又很快欢天喜地的进了洞房。四十出头的包德贵第一次亲近了女人做了新郎。两口子和和美美同心同德,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第二年便生了个儿子,取名叫包胜宝,艰苦的小日子更有了盼头。 好容易熬过了三年自然灾害,日子刚有了转机又来了晴天霹雳,包德贵几乎震死了过去。一天,汪惠香和同村的女社员兰嫂,在赶集回家的路上被七、八个壮汉拦住了。他们是开着货车来的。为首的男人叫同伙将汪惠香绑上了汽车,又将兰嫂推倒在地,他操着安徽口音说: “告诉姓包的,汪惠香是我老婆,三年前逃荒时走散,他占有我老婆是非法的。我也是庄稼人,念他包德贵是个有情重义之人,前面发生的事也就算了。我老婆也帮他延续了一脉香火,算对得住他了。但老婆终究是我的,我得带回去,家中还有三个孩子在等娘呢。” 兰嫂从地上呼的爬起,一把揪住为首的男人说:“你们青天白日抢人,就不怕犯法吗?” “我没犯法,是你们犯法,不!是包德贵犯法,非法占有有夫之妇才是犯法。” 兰嫂又冲着车上的汪惠香说:“惠香妹子,他们说的都不算!我要听你的真话。” 为首的男人将惠香口中塞的毛巾取出,深情和悦地说:“老婆,我找了你整整三年了,就是铁鞋也磨穿了。孩子们都在家盼娘呀!我已经打听过了,知道包德贵兄弟是个好人,少有的好人;但一个女人总不能同时有两个丈夫吧?那是要犯重婚罪的!我已经问过法官了。你就对这位大嫂说实话吧,人家回去也好有个交待。” 泪流满面的汪惠香说:“大牛哥,松绑吧,我不会跑。让我对兰嫂讲明实情,我会同你回去的。” “可以,但不要说得太久,否则就走不了啦!”大牛又特意补上一句:“不要将我们家的地址告诉他!免生麻烦。” 汪惠香说:“我早料到会有今天的,也想过回家乡,但实在不忍心伤害老实重义的德贵大哥,所以就挨一天算一天了。家乡的地址我过去没告诉他们,今天更不会告诉他们,只是……”惠香悲哀地呜咽起来,过了好一会儿才说:“这一走,我什么时候才能见到苦命的胜宝儿?他才三岁呀!” 天下的穷人是一家,大牛心一软动情地说:“那你就去见见那孩子再走吧。” “见了还分得开,走得了吗?” 汪惠香把心一横抹去眼泪,把要说的话,要留给德贵和儿子的东西一古脑儿全交给了兰嫂,又向大牛要了一百元钱,并脱下身上的毛衣一并交给了兰嫂: “兰嫂,这钱交给德贵,算是我的一点谢意,否则我早死在野地里了。这毛衣,就麻烦弟媳改给我胜宝儿穿。” 惠香挂着泪,带着割不断的牵挂跳上了车,兰嫂无可奈何地只得让道。黄土路上蓬起一股尘烟,她走了,心口上又添了一道伤痕。从此,德贵、惠香和胜宝只能在依稀的梦中相见。 儿子包胜宝是争气的,他在对母亲的思念中长大成人,又考上了建筑工程技校。毕业后,他被分配到新时代彩印厂当了电工。 包胜宝请了长假,可往后的工作并没有着落;他仅凭着一个信念,自己年轻有技术,人又勤快,这世界不会没自己的容身之地。话虽这么说,找个较理想的工作还真不容易。下海经商自己没有头本,也没有适合自己的项目;学别人来个“孔雀东南飞”,去广州深圳打工,眼下还没拿定主意。他突然想起设计科的周星,平时常去设计科修理电器,得知周星的弟弟周明是文化革命初期的建筑工程技校毕业的。周明的年龄比自己大十二岁,可以做自己的师傅,但也是未见过面的校友。说不定老校友能帮上一点忙,即使帮不上忙,出个主意也好。想到这儿,包胜宝决定晚上去周星家串门。 真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胜宝踏进周星的家门,正巧周明在和哥哥商量出国的事情。经周星一介绍,二位从未谋面的同学很快就谈得很投机了。眼下国内的国营企业大都面临许多困难,不仅是效益低下,而且有生存问题,因而工人致富更是个遥远的梦。工人们八仙过海各显其能,有办法的纷纷走了出去;没能耐的、胆小的、老弱病残的,只有待在厂里熬日子,等着吃大锅饭。周明有个同班的老同学叫陆誉民,正巧在南城市对外建筑安装工程总公司工作,现在担任科威特项目工程组的负责人,正组织挑选第二批赴科威特参加施工的工人。这可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不仅可以圆出国梦,而且可以挣许多美金回来。周明在同学的帮助下被选中了,他此刻正和哥商量一些出国后家中的事情。包胜宝也真会见机行事,抓住这个机会便说出了自己的来意: “周明师傅,我正好从彩印厂请了长假,一时又没有合适的去处,你问问项目组的陆誉民经理,还需不需要电工?帮个忙吧!陆经理和你是同班同学,和我也是隔届的校友呀。要不,我买点东西去他家走一趟。” 周星一笑插话:“你以为陆经理是梁旺一样的人?他要帮你,便不会要你的东西,如果不需要电工,你想要他帮也没门。他是很讲原则的人,连周明的体检表他都看了又看。” 一句“讲原则的人”又使包胜宝担心了,因为梁旺为打架的事给了他一个警告处分。周星从包胜宝的眼神中看出了他的担心,宽慰道: “怎么,又担心你那点事了?没事!梁旺这家伙是滥用职权胡作非为,发展下去,他倒霉只是时间问题。真正正直的干部是分得清是非,分得出好人坏人的。” 周星接着便将梁旺的一些丑闻和腐败行为,以及对包胜宝警告处分的来龙去脉对周明叙述了一遍。 不久,包胜宝也很顺利地参加了赴科威特的项目施工组。 一架波音飞机在云层的上空飞翔,载着一群炎黄子孙愚公的后裔飞离养育了自己几十年的母体,怀着割不断的愁肠,带着亲人的期盼,去异国他乡寻找一个新的梦想,一个崛起的梦,一个富裕的梦。这些远门都没有出过的工人弟兄们第一次乘上了飞机,飞得那么高那么远。机翼下翻滚的白云把大家带入了一个无边的、神话般的、孩童般的遐想。神仙就是这样腾云驾雾的吗?我们都做神仙了!天外的天又是什么样?果真有神仙佛祖就好玩了。外国是什么样?外国人是什么样?那儿好玩吗?遐想过后,周明第一个回到了现实世界,他问坐在旁边的领队陆誉民: “誉民!科威特是个世界级富国,你估计我们这趟出国能赚多少钱?” 这问题是大家最关心的,立即有几个人头凑了过来。陆誉民虽多次出国,但仍是很谨慎地回答: “这很难说,每个国家情况不一样,每个工地情况也不一样,国际上的生意还会受国际政治气候的影响。 第147章 反正我们既然出来了就努力干吧,不要期望值太大,但希望还是有的。中国的佛祖会保佑我们,科威特的安拉也会保佑我们。” 陆经理的两个“保佑”把大家都逗乐了。周明又提议:“老陆,你到过好几个国家施工,能不能给我们讲点异国见闻什么的?” “你们要听科威特的,还是听其它国家的?” “都想听听。”周明回答。 陆誉民略微思索后说:“那这样吧,我给大家先讲一段中国工人智斗日本工头的故事。” 这事发生在前几年,中国没有自己的海外建筑工程公司,而一些国外的老板盯住了中国廉价的劳动力市场,纷纷到中国招聘工人为他们赚钱。我当时是施工员,和近百名建筑工人应招来到了中东地区。老板是日本人,工头也是日本人。这地区年平均温度33c,到七、八月份气温平均在40c以上,阳光直射下的地方能达到60c。在如此炎热恶劣的高温条件下,躲在室内的人们都开着空调,而我们中国工人、印度工人、孟加拉工人却奴隶般的趴在高架上施工。艰苦尚且不谈,日本工头只要稍不满意就进行辱骂责打,越是挨过打的工人越老越打,几乎成了家常便饭。这一切对于在国内处于主人翁地位的中国工人阶级来说,无疑是难以忍受的。但此一时彼一时,日本老板的工地上没有中国共产党的组织,就连为工人主持公道说话的工会也没有,大家第一次尝到了被剥削被奴役的滋味。没办法,只有先忍着吧,但愿这日子能快点熬到头。 工地上有个电焊工叫卢厚田,是农民出身的中国工人,个子虽然长得高大肥壮,但人特别憨厚老实,外号叫“肉堆”。人一胖行动便显得迟缓些,尽管他干的活不比别人少,但胖子怕热,时刻要擦汗。日本工头宫本便总是看不顺眼,常拿他开刀,挨打挨骂就成了卢厚田的家常便饭。好在卢厚田肉多身体好,短棒打在他身上如打皮鼓一般,他并不在意。但人是有尊严的,同胞挨打,大伙心中有气。我是施工员,也是中方工人的副领队,工人们把心中的愤懑向我和胡平领队宣泄,要求我们俩出面交涉。我俩从未处理过这类事情,但凭着正义感我们与日方交涉了,没想到日方老板竟十分傲慢无理地说: “这是我们的制度,没有严格的制度和非常的手段,你能保证工程的质量和进度吗? 我当时心中十分气愤:“你这不叫制度,是侵犯人权,是违反国际劳动法。” 日方老板蔑视地说:“你别跟我来这一套,这是我的工地,我做老板,不是在中国。” 面对如此蛮横的老板,我们的交涉失败了,而日本工头宫本却更加肆无忌惮了。这天,“肉堆”正在架上电焊,宫本出其不意地出现在“肉堆”身后,他用手中的木棒敲了敲已焊好的钢管,操着夹生的中国话说: “你焊的东西?质量的不行!返工的干活。” 卢厚田听了心中很不高兴,他已经干了十八年的电焊工了,对自己的技术不仅自己有信心,在整个工程项目组技术也是数得上的。因为人胖动作显得迟缓是事实,但活不比别人干得少也是事实。平时为了顾全大局受点委屈也就算了,现在宫本又在鸡蛋里挑骨头,他心里便不能接受了。生性忠厚的卢厚田有理有节地说: “宫本先生,我返工可以,但你总得说个明白,我什么地方焊接得不好,你检验质量的标准是什么?” “我说你焊得不好就是不好,你的,不服从管理的不行!” “宫本先生,如果你要蛮不讲理,你做给我看看。” 宫本没想到平日给他吃靠了的最软弱的人竟敢顶撞,不禁勃然大怒地骂道:“你的,良心大大的坏了,死了死了的有。”说话间又一脚对还蹲在地上的卢厚田踢去。毫无防范的卢厚田“啊!”地叫了一声从架上掉了下去。 “日本鬼子打人了!将卢师傅踢下工作架了,大家快来救人啊!”旁边另一个电焊工喊叫起来,并一把揪住了宫本,两人撕打起来。 工地上的中国工人闻讯立即冲了过来,一组揪住宫本,一组去救卢厚田。我就近赶到卢厚田身边救人。幸好,工作面不算太高,卢师傅在地上舒缓过一口气便慢慢站立起来。这时,愤怒的中国工人已将宫本扭到我面前,说: “陆副领队,殴打卢师傅的凶手已经抓来了,你看怎么发落?日本人解放前欺负我们中国人,现在还欺负我们,忍让总得有个限度吧!” 当时,强烈的民族自尊心燃起我胸中的怒火,真想不顾一切地和同胞们一道将宫本撕个粉碎,但理智告诉我不能冲动,必须暂时忍住。我又一次深刻地领悟祖先造字时为什么要在“心”字上面加一个刀刃的“刃”字。我对同胞们说: “你们放开他,这事我和胡平领队一定会向日方老板交涉,讨个公道,捍卫我们中国人的尊严。你们派几个人同卢厚田去医务室检查一下,看看有没有内伤。” 晚上,我和胡平愤懑地回到了营地,我们的交涉又一次失败了,正当合理的要求也被日方拒绝。工人弟兄们围在我俩身边问: “下一步我们该怎么办?总不能不了了之吧!” 胡平气愤地说:“你们看着办!该怎么着就怎么着,但不要发生过激行动,要有理有节。” “那我们就以其人之道还治其身!”为首的工人刘震说。 我和胡平都没有吭声,以示默许。 第二天,宫本又耀武扬威地手拿木棍出现在工地上,他见中国工人都在干活又不象在干活,一个个慢吞吞地。刘震也是电焊工,他右手燃着一支香烟,左手拿着一根焊条,一边敲打铁管一边哼着小曲,对宫本的到来视而不见,只管唱道: “霹雳一声震乾坤啦,打倒土豪和劣绅啦,往年穷人矮三寸啊,如今是顶天立地的人啦!” 宫本恼羞成怒地走了过来,吼道:“你的,偷懒的干活,唱小曲的不行!” 刘震呼地一下站立起来,足比宫本高出一头。他满不在乎鄙视地瞪着宫本,用电焊条点着宫本说:“你的,胡说八道,所有的规章制度中,没有唱小曲的不行。” 宫本一怔:“你的,想干什么,破坏制度死了死了的有!”说着,手中的棍棒又击打过来。 刘震毫不含糊侧身躲过,一个顺手牵羊将宫本摔趴在地。不远的卢厚田则一声发喊: “鬼子又欺负我们中国人了,大家上啊!” 顷刻间呼啦啦拥上许多中国工人,拳脚俱下,分不清是谁的拳,谁的脚,就连胆小的工人也对宫本吐上两口唾沫。为了不发生特大意外,在适当的火候我去制止了同胞的暴力行动。 宫本挨揍了,日方的老板被惊动了,他向中方的领队胡平和我提出了抗议,并要我们交出所谓的凶手。我和胡平义正严词的提出了反驳:第一,事态是由日方没有及时处理宫本违反人权的行为引起的。第二,日方侵犯中国劳工身体,一而再,再而三,已经伤害了中国工人的民族自尊心,令中国工人想起了历史上的侵华战争,导致了工人的自发反抗,这后果应由宫本先生自负。第三,从今后宫本必须首先停止一切体罚和暴力管理行为,我方才能做出有效的配合。 日方老板提出:“那我们今后怎么合作?如何能保证工程的质量和进度?” 我说:“我们是文明的社会,可以通过文明管理,合理定额,建立和完善质检机制来解决。” 日方老板最终同意了我们的建议,但要开除刘震,我们没有同意。刘震为了顾全大局挽回僵局,提出自愿辞职回国。工地的所有中国工人不能让自己的好兄弟空手回去,进行了集体募捐,又派代表将刘震送上了回国的班机,一场风波终于平息。 自从梁旺处理了包胜宝之后,彩印厂敢于公开对梁旺、潘小莲指指点点的人几乎没有了,梁旺更加肆无忌惮,和潘小莲的关系近乎公开。至于那个甘当王八的武大郎好打发,他已给老婆调教成了唯利是图有奶便是娘的浑球,何况梁旺又及时给他也找了个婊子当情妇,钱还由梁旺出呢。 梁旺哪像个人哪!简直就是一头发情的种猪,工人们管不了,上级部门不愿管,他那挺机关枪竟有那么多子弹,永远打不完。有了潘小莲做专职的姘头他还不满足,又打起了自己办公室女秘书大学生许明英的主意。他认为玩女人像吃菜,不同的品味不同的档次都要尝尝,才不枉在世界上打一转。梁旺数次厚着脸皮在下班后的晚上到许明英家,邀她去夜总会跳舞,给许明英夫妇硬顶了回去。她丈夫说: 梁厂长,明英白天上班是为厂里工作的厂里人,下班了便是我家里的人。对不起!她没时间陪你,请回吧。“ 许明英怕梁旺报复,便和谈得来的朋友周星商量如何是好?周星说:“三十六计走为上,惹不起还躲不起吗?”不久,许明英打通了上面的关节,真的调走了。 梁旺的色心不改,又瞧上了凹印车间主任张先的老婆,也就是设计科的女助理设计师马岚花。这次吸取教训的梁旺来得稳妥,引鱼上钩先得投其所好放些诱饵,不要心急慢慢来。最难对付的人就是没有贪欲之心的人,财、色、权,只要你贪上一门就好办,不怕你不上钩。梁旺早察觉张先想当副厂长都快想疯了,厂里一把手换了几个,他就是过不了这个门坎。梁旺非常适时的把张先叫来办公室,又笑眯眯地对他说: “张先哪,你在厂里干了这么多年,要实践有实践,要理论有理论,领导能力也有些,我想把你提到厂办做个代理副厂长,主管生产。 第148章 按理说这‘代理’二字大可不必,但考虑厂里和你同级的能人不少,新分配来的大学生更有发展和培养前途,为了不让别人产生我任人为亲的感觉,我只得给你先加上‘代理’二字,让你先做出一番成绩后,再去掉‘代理’二字。如果你没有其它的想法,今天先把凹印车间的工作移交一下,明天就到厂办上班。” 张先受宠若惊喜出望外,多年的媳妇熬成了婆,好歹总算混到了副厂级。尽管还带了‘代理’二字,但希望的苗子总算发芽出土了,只要自己好生伺候,不愁苗子长不大。回到家里,他和老婆马岚花一商量,决定星期天在家中设宴请客,以谢梁旺的知遇之恩。 星期天到了,梁旺早上十点多钟便一个人来到了张先家里,这时张先夫妇还没完全准备好。张先赶紧给梁旺让座、泡茶、点烟,又陪他天南地北的聊天,无非是想拍梁大人的马屁让他高兴,今后晋升也就有个靠山。这时,厨房里正忙着的马岚花叫道: “张先,你光顾着谈话,别忘了冷盘和卤菜还没有买。我这里忙得脱不了身,你是不是抽个时间去十里香卤菜馆跑一趟。” 梁旺却抢着回了话:“小马,你就别特意操办了,有什么吃什么,否则就是见外了。” 张先却站立起来一边准备出去一边说:“梁厂长,不是我见外,是你见外。我们请你吃顿便饭,你却买了许多东西来,我弄得太寒碜了,别说对不住领导,就是普通朋友也对不住。我们都来个下不为例,今后你到我家来玩不必买东西来,我也不特意准备,行吧?” 梁旺一笑,说:“可以,你说了就是。” 张先又打开彩电,说道:“梁厂长,对不住,失陪一会儿了。你就先看看电视吧,半小时左右我便回来,需要什么叫一声马岚花。” 张先走了,客厅的电视机里正播放香港歌星演唱的《月亮代表我的心》。不知什么时候,梁旺神不知鬼不觉地溜进了厨房。正配菜的马岚花突然觉得颈后有股热气,有人在唱: “你问我爱你有多深? 我爱你有几分?” 马岚花吓得手一哆嗦,差点儿把菜盘子打翻,她问:“梁厂长,你什么时候进来的?怎么一点儿响声都没有。” 梁旺却不答话,色迷迷的盯着马岚花继续唱: “我的情也深, 我的爱也深, 月亮代表我的心。” 马岚花只当梁旺是一时心血来潮,和着电视音乐唱着玩玩而已,便也开玩笑说:“你们男人的爱心啦,天知道真不真?更别期望有多深,只要不朝三暮四偷着干坏事,就算是好男人了。” 梁旺把头一歪,嬉笑道:“我不同,我爱女人是专心致志的。” 马岚花对梁旺的情况并不是一无所知,但碍着梁旺提携丈夫之恩不便直说,便半开玩笑地说:“你?你应该算是好人堆里挑出来的,否则也当不了厂里的一把手了。” 梁旺心里明白马岚花的言下之意,但他在女人面前素来胆大脸皮厚,敢于直言调戏,更不怕女人的讥讽,他说:“小马,这你就不知道了,我在公众面前是厂里的一把手,可在漂亮的女人面前从来就是二把手,甚至是三把手、四把手、奴仆。比如在你马小姐面前,我还敢称大吗?” “得了,梁厂长!什么马小姐?我都差不多成老太婆了。你还是坐到客厅去吧,这厨房里没你的事。”马岚花听出了梁旺的弦外之音,为避免他的纠缠而有理有节地说。 梁旺警觉地回头看了一眼,又嘻皮笑脸地说:“不行!我不回客厅去,我不忍心让你一个人在厨房中为我忙碌,我得和你有福同享有事同做。”说话间,他又突然抓住马岚花的右手,一边抚摸一边说:“你看!你看!这么白嫩纤细的手,怎么干这么粗的活?让人怪心疼的。” 马岚花脸色一变将手抽回,但因有所顾忌,又瞬间变回笑脸模样说:“好了!好了!梁厂长,梁领导,我不是说了吗,厨房没你什么事,你坐回客厅去,我请你!求你好不好!” 没想到梁旺竟死皮赖脸不肯回去。无奈的马岚花将手中的东西往案桌上一丢说:“你不出去,我走!那你就留在厨房做吧,我等着吃现成的!” 梁旺真够得上是色胆包天,突然一把抱住了马岚花,一张猪嘴便向她的脸上拱去。马岚花将头一歪躲过,同时用右手挡住。梁旺又用一只手去摸马岚花的屁股,口中还梦呓般地说: “小马,我到你家来做客都是为了你呀!是冲着你来的,我是特意来看你的。” 突然的变故令马岚花不知所措,便急中生智地说:“你看,张先回来了!” 梁旺回头一望没人,又回过头继续摸这摸那,说:“没人来,你别吓唬我!” “谁说没人,我不是人吗?” 梁旺吃惊地再回头一看,潘小莲竟幽灵似地进了客厅,但在厨房前停住了脚,装成什么也没看见,口里接着赞美: “这客厅装修得真漂亮!真不愧是设计师的家。” 梁旺赶紧松了手,若无其事地走了出去,马岚花却一脸羞色,镇定了一下情绪才出去打招呼: “潘科长,稀客,什么风把你吹来了,不会是来找我的吧?来,先请坐,我跟你煮杯咖啡喝。” “不用客气,我坐一会儿就要走的。我想找梁厂长谈点工作上的事。”潘小莲四周张望了一下,又用鼻子吸了两下,接下又说:“好香啊!厨房在准备什么好菜,像要请客似的,馋死人了。” “说不上请客,搞点家常小菜请梁厂长吃顿便饭。你也是稀客,如不嫌弃,也留下一道吃吧。” 潘小莲又瞅了一眼卧室和阳台,问:“哎!家中请客,张副厂长怎么不在?让你一个人忙啊。” “他刚出去买卤菜去了,马上会回来的。怎么样?你也留下来凑个热闹吧。” 聪明的潘小莲从马岚花的眼神中看出她是真心希望自己能留下来的。当然,潘小莲更了解梁旺这只馋猫的偷吃本性。便说:“那好,恭敬不如从命,我就不客气了。”她又看了一眼梁旺说:“梁厂长,我沾你光了,没意见吧?” “哪里?在这里她才是主人,她说了算,主人高兴我也高兴。” 不一会儿张先也回来了,四个人在表面和谐和轻松欢快的气氛中吃了一顿丰盛的家宴。可当天晚上,马岚花把白天发生的事告诉了丈夫。张先气得半天没有吭气,明白了梁旺是黄鼠狼给鸡拜年不安好心;但最终他还是决定忍了,他不能因小失大,失去了这个升副厂长的机会。同时,他又再三叮嘱自己的老婆要自重,要把握得住自己,不要上梁旺的当,要学会应酬和随机应变。 那头,梁旺和潘小莲当晚又在某高级宾馆开了房,两人将那已操练得滚瓜烂熟的《素女真经》又演练一遍后,潘小莲不给疲倦的梁旺酣睡的机会,及时的刮起了枕头风: “你这个贪吃的馋猫,又看上马岚花了?人家可是张副厂长的夫人,不像我,随便由你玩弄就是了。” 梁旺把眼一翻说:“怎么,我的阿莲也会吃醋了?” “我才不吃醋呢!我和你算什么?露水夫妻!情人!说不定你哪天玩腻了,又遇上个年轻漂亮的小蜜,还不是一声‘拜拜’就结束了,我犯得着那么痴情认真吗?我只不过给你提个醒,不是什么人都可以听任你摆布的,人家好歹也是个副厂长的夫人。” “副厂长怎么了!我今天可以提拔他,明天也可以撤了他,全看他识不识相。张先有什么本事?我是冲着马岚花才给他一个代理副厂长当的,能否去掉‘代理’二字,全凭我一句话。”梁旺鼻子哼了一声,又不屑一顾地补上一句:“代理副厂长!算什么东西!天上不会掉馅饼,想当官不付出点代价,行吗!” “好了!听不听由你,只当我没说,反正你是不到黄河不死心。但是……”潘小莲欲言又止。 “但是什么了?有话就直说,别这么吞吞吐吐的,这可不象你潘小莲的作风。” “你真愿意听?” “不愿听我还问什么。” “我想和你说一件正经事。” “什么正经事?” “三面红旗万万岁的事。”潘小莲故弄玄虚地说。 梁旺不耐烦了:“什么三面红旗万万岁,那是一九五八年大跃进时的口号,你都扯到哪儿去了。” “我说的是我们发财的三部曲,也就是三个方案计划吧,我把它简称为发财的三面红旗。” 梁旺一听,像吃了兴奋剂似的精神一振:“有了,我的宝贝心肝阿莲又有了新的高招,快说来听听。”梁旺又在潘小莲的香腮上使劲地亲了一口,响得像爆炸的气球一般。 潘小莲像女师爷般装模作样地开了腔:“《七品芝麻官》中的县令有句名言说:‘当官不为民做主,不如回家卖红薯’。我看这话不对,特别在现在,所以我把这句话改为:‘当官多为民做主,退位真要卖红薯’。人不为已,天诛地灭,官做得太清廉了,到头来两袖清风,一下台谁来管你?谁还记得你是个清官?那些曾被你得罪过的人恨你无情无义,不踩你一脚便算好了。那些想帮你一把的清官为了保住自己的好名声,又帮不了你,倒霉吃苦的还是你自己。我想,折中是个好办法,在位时该捞则捞,该贪则贪,好事嘛也做点,对老百姓洒洒水,适当滋润滋润,别让老百姓干枯死了,别官逼民反就行了。” 梁旺大拇指一伸说:“哇! 第149章 高,实在是高!你真可算是女中豪杰了,快把你那三面红旗展开看看。” 潘小莲更得意了,语气抑扬顿挫地说:“这第一面红旗嘛,我们已经竖起来了,就是以挂历为纲,纲举目张。这第二面红旗嘛,就是大抓土建工程,这土能生金,油水不小啊!这第三面红旗嘛,就是充分发挥门市部的生财作用。” 梁旺打断潘小莲的话说:“利用大兴土木发财不是什么新鲜事,不用你教我,但门市部有这么大作用吗?”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金子到处有,看你会不会捞。做老板的第一条,要善于发现,发现金矿,发现财源在什么地方。第二,还是发现,发现能开发金矿的人材,并利用掌握好这些人材。我不知道你去过几次厂门市部,认真注意过它没有?那是市中心的商业闹市区呀,黄金码头,寸土寸金。楼上楼下二层,共有四百余平方米。我细算了一下,楼下可以放五十节柜台。按市面现在的行情,每节可以有叁佰伍拾元的月租金,一楼便可收月租金壹万柒仟伍佰元。二楼可以放柜台四十五节,每节月租金叁佰元,二楼可收月租金壹万叁仟伍佰元。两层楼累积月租金叁万壹仟元,年租金叁拾柒万贰仟元。这账是不算不知道,一算吓一跳。这些年来没谁去关心注意门市部的潜力,楼上空着,放了几张业务员的办公桌;楼下只放了八节货柜,卖点文化用品、账本什么的,根本没什么效益,就连门市部八个人的工资都保不到。如果我们以开发为名,物色一个合适的人才做你的代理人,再给予他优惠政策,让他们工资自保外每年再向厂里交伍万元,暗中给你贰拾万元,剩下的让承包经理自己去处理。等到效益真上去了,再来一个水涨船高,这不是件双赢的大好事吗?” 潘小莲的一番话使梁旺不得不佩服,这女人的确聪明过人。他眯着眼想了一会儿说: “这个代理人不好找哇!你,不能去,厂里业务科离不开,但又必须是个内手人才放心,我看让武达朗去吧。他自从调来彩印厂后什么成绩也没干出来,整天混日子过,让他去负责门市部,肥水既不外流又可靠,他也有个发挥才能的地方。” “不行!他是绣花枕头外面漂亮,肚子里是一包糠,干不了大事,否则别人怎么会喊他武大郎呢?” 梁旺禁不住咧开大嘴嘲笑说:“没有武大郎哪来的潘金莲呢?” 潘小莲不满地“呸!”了梁旺一下又说:“人家和你谈正经事,你却东拉西扯还嘲笑我,那我不管你的事了!” “开个玩笑嘛!何必当真。”梁旺用手指捏了一下潘小莲的脸又问:“那你看谁能担此重任?” “我看啦,设计科的科长周星最合适。他能使门市部产生最大的效益,为人也好。” 梁旺眉头一皱:“我不怀疑他的能力,但他做人太认真了,恐怕不一定听话。” “哎呀!你不了解知识分子,特别是搞美术的。这种人清高自傲,但说话直爽,没有坏心眼,更不懂搞阴谋鬼计,要顺到他的个性来就好用了。” “这我懂!关键是那二十万元,在他手上能拿出来吗?” “我们可以试一试嘛!让他拿出个承包方案,再放点诱饵,看他上不上钩再说。实在不行,我们便宁可用奴才不用人才。” “那就这么说定了。” 梁旺开始按即定的方针高举起了发财的三面红旗,他打算从土建工程入手,先将办公楼的破损情况拍成照片,以便向上级市轻工局说明重建的理由,和获得资金方面的支持。张先知道梁旺的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可接受具体拍照任务的周星不知真情,他坚持要按照楼房破旧的实际情况拍照,张先无奈地摇了摇头。张先自己到木工车间喊来两个木工,命令他们不管三七二十一将破损面拼命扩大,甚至对完好的部分进行大破坏。周星见状极力拦阻: “张副厂长,你这样干是什么意思,这不是在搞破坏吗?” 张先诡秘地一笑:“周星哪,你还没有吃透梁厂长的指示精神,这叫旧的不去新的不来。你想想,办公楼照现在的情况,局里会同意重建吗?小修一下足矣。为了完成梁厂长下达的旨意,我们不破坏行吗?”他又对周星耳语;“是梁厂长叫我这么干的,你就别犯傻了。” 周星争辩道:“扯鬼淡,这不是叫我弄虚作假!这事我干不了,我负不起这责任。” “干不了你别对我讲,我是代理副职做不了主,你自己去对梁旺说。” 周星不满地扭头便走:“怕什么!我现在就去找他,做事要实事求是吗。” “慢点走!你把照相机留下,我好歹还能凑合着照一下,走了张屠夫就吃毛猪肉不成。”张先说。 “不成!照相机我不能留下,你要做昧良心的事就自己去想办法吧。”周星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 张先气恼地对着周星的背影吼道:“你给我回来,不服从领导,我就记你旷工一天!” 周星毫不在乎地回敬道:“你爱怎么着就怎么着吧,我不是吓大的。” 梁旺正在办公室写着他的办公楼重建报告,门铃响了。自从女秘书许明英调走之后,一时没合适的人选,秘书的位置便暂时空缺。梁旺无奈地自己过去开了门,没想到迎进来的竟是他最讨厌最不愿见的人。 进来的人是付冬妹和他十岁的儿子洪小苗,他们是厂里因工负伤下肢瘫痪的工人洪顺根的家属。洪顺根原是市郊的农民,过去彩印厂扩大时曾占用了他家的土地,后来便安排他进厂就业,由于没多少文化,被分配在仓库开铲车运送纸张。文革期间由于生产管理混乱,仓库的纸张摞得太高且不规范,造成好几令高层的纸包装箱滑下,将洪顺根砸了个下肢瘫痪。从此,一家三口全靠洪顺根的病退劳保工资生活。生活困难自不必说,厂里分配了两次住房都没考虑照顾他,理由是郊区的农民原先都有私房,按厂里规定,还是有私房的职工一律不分配宿舍。今天付冬妹和儿子洪小苗找来厂里,自然是有难以克服的困难。梁旺想用自己肥大的身躯将母子俩挡在门外,但没有成功,只得由他们进来。梁旺不想让座,但母子俩也不想坐。付冬妹还未开言眼眶便湿润了,她说: “梁厂长,我知道你很忙,也很讨厌我来找厂里找麻烦,但我一家人实在无路可走,没有其它的指望,只有依靠组织依靠共产党了。如果共产党也不管,我一家三口只有死路一条了。” 梁旺反感地说:“谁说了不管?但要管得合理,该管的管,不该管的也管不了!不要开口闭口便用死来吓唬人。” “梁厂长,不是我吓唬你,我家的耗子开始吃人了!” “你这不是胡说八道吗!耗子怎么会吃人呢?你脑子是不是有问题?”梁旺不屑一顾地说。 洪小苗忍不住插了嘴:“我妈没有胡说!昨天我上学去了,妈又不在家,耗子把我爸的两个脚趾头吃掉了。” “莫名其妙,耗子能啃活人吗?他自己不会赶,不会喊?”梁旺根本不信。 付冬妹的眼泪终于流了下来,哭得是那么伤心。她说:“梁厂长,你难道不知道吗?我那苦命的老头子洪顺根是下肢瘫痪的人啦!那两条腿完全没有知觉,就是老鼠把双腿啃完了他也不知道哇。” 办公室暂时寂静了片刻,只听到冬妹一人的啜泣声。梁旺觉得事情有点不好办,但转念一想,此事自己并没有什么责任,因此说道: “你这个老婆是怎么当的?明知他双腿瘫痪,家中耗子又多,还到处乱跑?再说耗子是可以消灭的,你早该采取灭鼠行动了。” “我能一天到晚呆在家里吗?孩子要上学,病人多少要吃点营养,可钱从哪儿来?光靠厂里给的几个劳保工资够吗?我得下地种菜,上市场卖菜,找点零活干干弄点钱。再说家里的耗子你消灭得完吗?多得连养的猫都不愿抓了。你是饱汉不知饿汉饥,住在新洋楼中不知四壁残破通风,屋顶遮不住风雨的人是如何度日的。梁厂长,你应该下去看,到我家里去看看,哪怕是去一次,看一眼都行。” 梁旺不耐烦地说:“我不要看!听你的意思,好像你家的耗子是我养的,责任全在我身上似的。” “我没说耗子是你养的,但厂里不能说没有责任,至少你们是关心不够的,关心群众的疾苦你做到了吗?厂里几次分房我都打了报告申请,你们一口咬定我有私房不能分。我答应将私房交出来充公,你们还是不答应,连其它职工腾出的旧房也不答应考虑分给我。” 梁旺不愿听下去,便打断付冬妹的话说:“好了!好了!我也没时间听你纠缠,你说,你今天想达到什么目的?” “我有自知之明,想要厂里分房给我看来是比登天还难,我也就不再白日做梦痴心妄想了。现在,我只要求厂里派人帮我把破旧的危房改造修整一下,这个要求不算过分吧?” 付冬妹的话刚说完,便引起了梁旺的勃然大怒。他用手指敲了敲高档豪华的老板办公桌面说:“你说什么!要我用公款去修你的私房还不过分?没搞错吧!你这是叫我违反财务制度犯错误,叫我失去共产党员的党性原则,办不到!绝对办不到!” 梁旺的一句“绝对办不到”,不仅使无助的付冬妹绝望,更使一旁初生牛犊般的儿子洪小苗忍无可忍地喊了起来: “你没有人性!你不像个共产党干部,连普通党员也不像! 第150章 我家的房子都快塌了,爸爸的脚趾头也给耗子吃掉了,你为什么不去关心他,不去救他,你还是人吗?” 洪小苗的质问激得梁旺脸色铁青,发疯似的吼叫起来:“无理取闹,你马上跟我滚出去!”接着他又情不自禁地加上一句:“简直就是一群刁民、无赖!” 洪小苗毫不惧怕地用手指着梁旺,冲过去对着他呸了一口唾沫,又骂道:“你说我是刁民,是无赖,我看你才是贪官!是奸臣!是最坏最坏的腐败分子!” 付冬妹怕事态激化,想阻止儿子的鲁莽,但已经来不及了。梁旺怒气冲冲地从办公桌后冲出来,一把抓住洪小苗的手就往外拖,口头还骂道: “小杂种,你跟我滚出去!这里容不得你撒野。” 洪小苗用手扣着桌子边,用脚顶着地面不走,但孩子怎斗得过大人,无奈中的洪小苗对着梁旺的手腕上就结结实实地咬了一口。梁旺负疼大喊起来: “快来人啦!” 门“砰!”地一声被掀开,进来的是来找梁旺有事的牛蛟。梁旺如获救星,手捧着已咬出血的手命令牛蛟: “抓起来,跟我把这只咬人的小疯狗抓起来!” 牛蛟不分清红皂白便过去抓怒目而视的洪小苗,口里还不干不净的骂道:“你他妈的真的是属狗的,才这么点大就敢咬我们的书记厂长!走!跟老子到保卫科去,关你十天禁闭,让你知道知道利害;否则,你长大了不当土匪就做强盗。” “你才是狗,是贪官的走狗,你俩人才是土匪强盗!” “耶!你还嘴硬,没吃过苦头吧?”牛蛟“啪!”地给了洪小苗一记耳光。 洪小苗小老虎似地突然扑上去想咬牛蛟,他一闪身躲过,另一只手又迅速抓住了洪小苗的头发,一下就将洪小苗拖至了墙边。洪小苗头部被控制住,便用脚乱踢牛蛟。牛蛟的火暴性子被惹起,骂道: “吔嘿!老子就不信,厂里还有比我蛮横的人,今天治不住你这个狗崽子,老子牛字倒挂。” 说话间,牛蛟竟用手卡住了洪小苗的咽喉,将小苗的头卡贴在墙壁上。不屈的小苗仍不停地用脚踢牛蛟,牛蛟便顺着墙壁将洪小苗举高,小苗双脚离地拼命挣扎。付冬妹知道牛蛟是什么样的人,凭力气她帮不了儿子,便“咚!”的一声跪在了牛蛟面前,哭号地哀求道: “牛主任!不,我喊你牛爷爷了,放下我不懂事的儿子吧,我求你了!我给你磕头了。”付冬妹真地给牛蛟磕起响头来。 洪小苗眼中喷着怒火挣扎着,却没有半点求饶的意思。” 就在这时,门口一声怒吼:“住手!快把孩子放下!” 牛蛟回头一看,来者正是自己最敬畏的周星。他只得将洪小苗放下,可口里还说: “这小子胆大包天,竟敢咬厂长;我抓他去保卫科,又想咬我。” 周星质问牛蛟:“你弄清楚了他为什么要咬人吗?” 牛蛟一摸后脑勺说:“我刚进来事情就已经发生了,哪知道是什么原因。” 周星极为不满地说:“那你也真该被咬一口。” 洪小苗喜欢画画,也到设计科请教过,所以认识周星。这时,他才流下了眼泪,像见到亲人似地扑到周星身边说:“周叔叔,快救救我爸爸吧,他的脚趾头都给耗子吃掉了。” 周星一惊:“什么,洪师傅的脚趾头怎么会给老鼠吃掉?”周星掏出手绢给洪小苗擦去眼泪,又安慰地说:“别急,慢慢说,叔叔听着呢。” 付冬妹已经泣不成声,洪小苗便将事情原原本本地述说了一遍。周星的心有如翻江倒海,他想起了自己由分房到造房的坎坷经历;想起了老爸周元凱为什么多次给别人让房;想起了徐正义霸新房;想起了刚才拍照做假的事;又想起了唐代伟大诗人杜甫在《茅屋为秋风所破歌》中所写的:“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风雨不动安如山!”周星心中楚痛啊!自己还能说什么呢?能做什么呢?但他要说!要做!必须如此。他愤懑地盯了牛蛟一眼,牛蛟面露愧色地低下了头。他又用坚定执着的眼神直盯着梁旺问: “梁厂长!你看这事怎么解决?这是特困户。” 梁旺将脸转向窗外,冷漠地回答:“我不能破坏原则,用国家的钱去修私房。” “不能变通变通,灵活处理一下吗?”周星追问。 “不行!” “那好!付师母、小苗,我们走吧,我们自己去想办法!办法是人想出来的,天无绝人之路。”三人走到门口,周星又回头将照相机丢到梁旺的办公桌上说:“这照片我拍不了,对不起,另请高明吧!” 门“砰!”地一声关上了。过了一会儿,梁旺阴沉沉地问牛蛟: “周星这人到底怎么样?” 牛蛟眼睛一瞪毫不含糊地回答:“好人哪!的确是个好人!对朋友也够味,就是太直了点。” 星期天,洪顺根的家中来了许多志愿者,他们是周星的朋友,也有彩印厂的青工。大家自带粮食集体募捐,开始为特困户洪家改造危房。牛蛟也主动来了,他捐的钱也多,干得也特别卖力。周星开玩笑地说: “牛老弟,我可没拉你下水啊!” 牛蛟傻呵呵地一笑:“我信大哥,大哥做的事错不了!” “那不一定哦!遇事还是脑子多长根弦好。”周星说。 第40章中国人小试身手倔周星再斗梁旺 周明出国之后,周星把母亲接到自己家里一起住。周星心中牵挂着弟弟,但最放不下心的还是母亲。老人家常久久地坐在阳台上遥望天边,每逢邮递员路过便问: “同志,有我儿子的信吗?他在外国科威特。” 一天过去了,一星期过去了,十天过去了,半个月过去了,母亲开始整夜地失眠,茶饭也不香了。她自言自语地说: “这孩子,怎么一个信也不捎回家,不会有什么事吧?” 她又责怪周星:“你为什么支持他出国呢?在家千日好,出外一朝难啦!你是老大,远走不如近爬的道理都不懂吗?” 周星无言以对,只有变着法子来宽慰母亲。 “老人家,你科威特的儿子来信了!”邮递员在楼下手舞信件兴奋地高喊着。 周星一阵风似地跑下了楼,又一阵风似地跑到母亲身边。母亲用手擦了擦眼角滲出的一滴泪水。周星迅速撕开封口展开信。 妈,哥: 全家人都好吗!分别二十多天来一直未给你们写信,请原谅。九月二十九日离京,当天晚上十二时,即科威特晚上六点便到达目的地。这里的气候之热不可想象,你们天热时去过锅炉房吗?阵阵热浪扑面而来,浑身发烫,气温高达六十度;可见七、八月份定是更加难受。这是一个炎热的国度,富裕的国度,一个浸透亚洲劳工血泪,被这些变相的契约奴隶伺候的国度。这是一个弹丸小国,小到民航机的起落就可飞越半个国土。全国人口169万出头,而本国籍人口现在号称是七十万。位于阿拉伯半岛东北部,波斯湾西北隅的科威特,国土大部分为沙质平原,没有山川湖泊,属于热带沙漠性气候,年平均温度33°c。每天,烈日炎炎似火烧,太阳从早上五、六点钟开始高高挂起。中午更是热浪滚滚,明晃晃的大太阳刺得人眼睛都睁不开。到了傍晚,太阳终于落下了地平线,但酷暑的威力仍叫人难以忍受;即便在深夜,气温最低时也接近30°c。沐浴用的热水器在这里是没有用的,人们需要加注的是冷水。整个白天的大街小巷人迹稀少,行人寥寥无几,只有汽车在疾驰飞奔。车中的人们把空调加到最大一档,仍然是汗流浃背。 然而,炎热并不影响科威特人的富有和享受,安拉赐给了他们地下无穷的宝藏石油,使他们轻轻松松就能过上地球上最富有的生活。科威特人终身享受免费医疗,免费教育,免征所得税,并可从政府领取各种补贴,富足地生活着。他们家家有造型别致价值约五十万美元,装有中央空调的三层小楼;家家用的是世界名车,奔驰、宝马、卡迪拉克、雪佛莱,少则三、四辆,多则七、八辆。科威特的女人们在穿着打扮上的花费,竟超过了政府的国防开支。 在这富得流油的国土上,到处都看到印度人在高级饭店的门口为富人们开车门,菲律宾人为饭店中大吃大嚼的富人做服务生,泰国人在时装店侍候科威特小姐,黎巴嫩人为人理发,孟加拉人为人擦车,巴基斯坦人在为别人扛行礼;劳工营开进开出的卡车上,拥挤着亚洲的劳工;还有像蚂蚁一样顶着烈日高温趴在建筑高架上施工的,也是亚洲人。 再往下看,周星一眼便扫到了“自觅苦吃”,“敢死队”,“钱挣不到,国亏,工人亏。”等字样,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为免得母亲担忧,这信还念不念下去呢?周星犹豫了,母亲却又在迫不及待地催促: “星儿,快念啦!别光顾自己看,不知道妈不识字吗?” 无奈的周星只得随机应变地又开始念信。他不得不删去了信中的部分内容,还特意编排了一些令人高兴的话,好歹总算将信念完。周星自己心中放不下,背着母亲又将信仔细阅读了一遍,其中一段写道: 此番出国,我们是自寻苦吃,原项目组的工人说我们是“加里森敢死队”。我们工地上钱挣不到,国家亏,工人亏,其它工地有的已发生倒闭迹象。我方与外商所签定的合同,可以讲是极不平等,难怪老外讲中国人脑子有问题。 第151章 我们客观上已成了外国老板的廉价工奴。此番出国,二年下来能挣上千把块美元就算是万幸了。根据工作需要,我不得不改行做了电工,好在和包胜宝编在一组,和这个正牌电工在一起干活到还顺当。我们每天工作十小时,虽然两头摸黑,比在外国老板的工地还是强多了。那里的工人每天的工时都在十二小时以上,长的还可达十八小时,他们是真正的契约工奴。契约奴隶工资低,还常受无理的克扣,拖发,甚至不发工资的待遇。劳动法和国际公约在贪婪的剥削者眼中,只不过是一纸空文。我现在连发信的钱都没有了,今后也只有少写信。前天,我借了五kd钱用(一kd约相当于三.五美元)。为了节省,我准备戒烟了。好在我现在身体挺棒,钱是身外之物,既然想不到,我们就图个平安吧,健康平安地回家也是幸福。…… 就在周星收到弟弟来信后的不久,科威特中国工地的情况又发生了变化。工地上原来的领队经理已经回国,陆誉民是现在工地上唯一的总经理。为了不让出国的工人兄弟空手失望地回国,他采取了与其它工地不同的方式,将富余的工人组织起来,分成几个小组,分头去科威特的劳务市场寻找出路。周明是一个分队的队长,队员有包胜宝等十人。他们找到了一个巴勒斯坦老板开的铝合金门窗厂,叫波罗汉公司,经过技能考核后留下了八人。工作是有了,但大家必须学会新的技能,学会和不同国籍的工友相处。在一起工作的有埃及人、菲律宾人、印度人、通常相互交流用的是阿拉伯语和英语,这对周明等人无疑是一道巨大的障碍。没办法,要生存就得奋斗,要突破语言关只有现学吧。大家先从手语开始,一比一划吃力地和外国工友们交流着。晚上,周明又将白天学到的语言和工作交流的经验,在小本子上用中文音译记录下来背诵。他在本子上写道: 我(恩你或阿拉),你(恩德),他(呵瓦),我们(阿瓦),你好(萨拉玛里功),回答你好(玛里功萨拉姆),…… 一天天积累下来,周明成了中国工友(后简称国友)中阿拉伯语运用的佼佼者。除却语言,就是中国工人都必须学习新技术和使用新工具。有不少人根本就是改了行当,周明就由原来的管道工改为铝合金、玻璃工。中国人勤快,爱动脑子,新东西一学就会,但工资极低,每天才二个科威特第纳尔(约合七美元)。老板之一穆罕默德.阿明是铝合金车间的具体负责人。 一天早上,阿明召集十几名工人去港口码头运回一批圆木,那是热带红木。工人中有好几个国籍,真可谓是来自五湖四海。货场上有起重吊车,选好木料后,工人们没花多大力气,便将四、五十公分粗细的圆木装上了平板卡车。卡车很快就开到铝合金门窗厂,该卸货了,面对粗大的圆木许多工人傻了眼,不知如何将木头弄下车。要抬,人少了,抬不动,在车上也容不下手脚;要撬,弄不好要砸伤人,何况平板卡车不能在这里停太长时间。此时不知怎的,不同国籍的工人不约而同地将目光注射到中国工人身上。印度老工人伯勒萨德走到周明身边,拍了拍周明的肩头,又用大拇指夸奖地比划着,英语夹着汉语说道: “china,这个!现在怎么办?” 周明的新朋友,年轻的菲律宾工人虽沙,是特别向往中国,痴迷中国功夫的,前不久还拜师周明学习中国武术,中国话相对也比别人说得好。他也信任地望着周明,又比划了一个武术动作说: “中国功夫的利害,周师傅一定有办法。” 站在周明身边的包胜宝不由地心中一紧,轻声地操着家乡话说: “这些外国猴子推我们上台了,怎么办?总不能让他们看中国人的笑话吧!” 周明淡淡地一笑,也轻声地用家乡话说:“胜宝,这手中又没有什么特殊工具和设备,一时半会儿我也没得主意,你也帮我想个招哇。” 胜宝抓了抓头皮说:“武术中不是有四两拨千斤吗,能不能在这上头想个办法?” 对呀!四两拨千斤,包胜宝一句话提醒了周明。周明不声不响地围着卡车转了一圈,又仔细察看了一下周边的环境,眼睛锁住了地上一根水泥桩,灵感也上来了,便立即指挥开来。他让伯勒萨德取来一根粗绳,又吩咐虽沙和包胜宝将粗绳的两端一头绑在水泥桩上,一头绑住平板卡车上最下层的一根木头头部。围观的一些外国工友还没弄清意图,周明开始叫大家闪开,又叫司机发动汽车缓缓前行。只听“轰隆隆!”一阵声响,车上的木头几乎全滚下来了。剩余还没滚下来的木头,也用同样的方法解决了。工友们欢呼了起来。 眼前这场“四两拨千斤”的运用和表演,全被老板穆罕默德兄弟俩看见了。阿里对弟弟阿明说: “中国人聪明、灵活、干活爱动脑子。”他又指了指周明问:“那个中国人叫什么名字?” “叫周明。”阿明回答。 阿里微笑着说:“中国工人工资偏低,让他再兼一点轻松的工作,可以增加点收入。” 从第二天起,周明多了一份工作,就是每天下班时负责收管车间工人的工具,和粗略地整理一下环境卫生。这特设的工作使周明增加了工资,自然有人高兴,有人羡慕,也有人妒嫉。道理很简单,这些异国它乡的工人们漂洋过海别井离乡为的啥,不就是希望能多赚几个钱回家吗。周明每天下班后加班一个小时,可以多赚400非,累积起来还是很诱人的。 车间里有一对埃及工人兄弟,哥哥叫穆罕默德.台木尔,弟弟叫迈哈姆德.台木尔。穆罕默德年近三十性格沉稳、乐观,弟弟迈哈姆德是个十七、八岁的毛小伙,兄弟俩都长得高大健壮。周明兼职做工具管理员后,下班工人工具不能再乱丢乱扔,而必须一一交到周明这里。周明收拾完工具又将车间的地扫一扫,使第二天上班的工人有个较好的工作环境。他的工作得到了大多数工人的支持,也得到老板的夸奖,但不知为何却惹恼了迈哈姆德。在他眼里矮个子中国人没什么了不起,不就是会使点小聪明吗。这天收工时,哥哥穆罕默德外出办事不在。弟弟迈哈姆德见所有的工人都将工具一一归到周明处保管,心中甚不服气,便故意不交工具而自顾自下班。周明正忙着收捡工具,便远远地笑着与迈哈姆德打招呼: “迈哈姆德,请你把工具拿过来一下,支持一下工作,谢谢你了!” 迈哈姆德不屑一顾地回头望了一眼,又自顾自下班。站在他身边的菲律宾工人虽沙推了推他说: “迈哈姆德!把工具拿过去吧,这是制度,大家都应该自觉遵守的。” 迈哈姆德极不情愿地拿起自己使用的工具,嘴里嘟囔道:“什么了不起的!矮个子中国人。”说完,他并不将工具送到保管处,而是随手将工具朝周明丢过去。 迈哈姆德不尊重人,不守制度的行为,特别是不尊重中国人的行为,令周明十分恼怒,他也不客气地说: “高个子迈哈姆德,请你自觉遵守制度,将工具从地上捡起,归还保管处。不要玷污了自己高大的形象。” 迈哈姆德傲慢地说:“侏儒,如果我不想捡呢?” 周明的身高1.72米,在国内应该是不算太矮的人,但与1.85米高的迈哈姆德相比自然矮了些。迈哈姆德左一个矮个子中国人,右一个侏儒的挑衅语言激怒了周明,脸色顿时也扳了下来,厉声说道: “不!你一定得捡!” “我今天就是不捡!” 面对迈哈姆德的傲慢,周明面无惧色走了过去,冷峻地用手指着他说:“捡起来,你必须捡起来!” 为了避免发生冲突,虽沙主动弯下腰去捡工具,并劝解说:“算了,大家别争了,不就几件工具吗!我来捡。” 周明制止了虽沙的善意行动,不依不饶地说:“虽沙,谢谢你的好意!但今天这个忙你不能帮他。迈哈姆德今天的行动是有意的,他乱丢的工具,必须由他自己来捡!” 这时年轻气盛的迈哈姆德也被激怒了,他想不到这个子不高的中国人态度竟如此强硬,甚至敢用手指着他发出不是命令的命令。他冷笑了笑说: “过来,周明,我给你捡。” 周明大大方方地走了过去,迈哈姆德却突然向周明的面门冲来一拳。周明早有准备,中国有句古训:“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他一个左侧闪身避过来拳,右掌顺势在对方的右软肋上,仅用了五分力插击了一下,意在警告。迈哈姆德“喔!”地叫了一声,分明感到了几分疼痛,更没料到周明的身子如此灵活。四周的工人有人笑了起来,这笑声刺伤了迈哈姆德的自尊心。他恼羞成怒地抓起旁边的一付已装好的铝合金窗架,向周明的头顶劈来,周明一个右侧闪身又躲过这狠命的一击。迈哈姆德的窗架控制不住砍在工作台面上,碎玻璃片哗啦啦撒了一地。迈哈姆德毫不罢休还想继续斗下去,周明不得不厉声发出警告: “迈哈姆德!如果你还要继续无理取闹下去,就休怪我不客气了!我的忍让是有限度的。”说完,周明摆出了少林散打中的一个守势。 迈哈姆德还想闹,被虽沙和伯勒萨德等几个工友拦腰抱住强行扯开,一场风波暂时平息。 都下班了,周明窝了一肚子的气,而且是越想越气。事情偏偏碰得这么巧,今天,铝合金门窗厂的其它几名中国国友有事,都回中国的项目基地去了,明天也回不来。 第152章 周明感到从未有过的孤独,连找个商量说话的人也没有。怎么办,万一明天楞头青迈哈姆德还要接着闹怎么办?我要不要去向老板阿里汇报一下情况?烦闷的周明走到空旷的院中想打一趟拳舒舒筋骨,也散发一下心中的郁闷。他想打少林拳,想想又改为打太极拳,希望在这古老的中华武术中找到某种阴阳平衡,找到解决问题的最佳办法。天上明月高挂群星闪烁,世界上的人为什么不能像星星一样在同一宇宙中和平友好地共处呢?应该是可以的。周明并不害怕打架,虽然自己并不是什么武林高手,功夫也只是平平,但对付像迈哈姆德这样的楞小伙子还是游刃有余的。然而,争斗实在是件无奈的事,周明不愿为之。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周明和迈哈姆德发生冲突的事不知为何传到了老板阿里的耳中。第二天一早,穆罕默德和迈哈姆德俩兄弟被阿里叫去了办公室,狠狠地训斥了一顿。由于迈哈姆德不服气地顶撞了几句,老板一怒之下辞退了迈哈姆德。兄弟俩垂头丧气地回到宿舍里。一会儿,周明也被老板叫去了,一见面阿里就高兴地说: “周明,昨天发生的事我都知道了,你做得很对,应该是这样的。只有波罗汉公司的每一个员工都像你一样自觉遵守制度,尽心尽责地工作,公司才能发达兴旺起来,你说对吗?周明!我非常欣赏你,为了表彰你对工作认真负责的精神,我决定给你增加工资,由每日的二个第纳尔增加到三个第纳尔。我要让全体员工明白,在波罗汉公司,敬业的人,不管你来自哪个国家,不管你是什么肤色,都可以得到嘉奖。我想,你应该感到高兴。” 在意外的惊喜面前,周明没有喜形于色,而是透过诱人的金钱看到了一种更珍贵的东西,这就是劳动者之间不可割裂的友谊。他非常礼貌地说: “尊敬的阿里老板,首先我应该由衷地谢谢您!谢谢您对我所做工作的肯定,谢谢您对我的嘉奖。但是我认为,我只不过是做了份内应该做的事情而已,不该得到增加工资的奖赏。……” 阿里立即打断周明的话,肯定地说:“不!你应该得到奖赏,我已经决定了。” 周明也固执地说:“不!老板,我只有婉言谢绝。” “你是嫌太少了?” “不少!够多的了。我们中国有句话:‘君子求财,取之有道’。这句话的意思是,一个正直的人想得到很多的财富,但必须靠自己勤奋的工作,合法地得到。” “你现在是合法的呀!”阿里不解地说。 “哦!是我没说清楚,我的意思是无功不受禄。‘禄’就是钱财。我只是做了份内该做的工作,没有什么特殊的表现,却得到太多的奖赏,这样的奖赏会使我孤立的。” “是鹤立鸡群。”阿里做了个幽默的动作说。 “不!不!不!是孤掌难鸣,一只手掌拍不响。波罗汉公司的工作靠大家去做,制度靠大家去遵守,去支持。如果为一点小事就增加了我的工资,将会使我失去友谊和朋友。” “你认为友谊和朋友有这么重要吗?美国的基辛格博士说过:‘没有永恒的朋友,只有永恒的利益。’我相信这话是对的。” “这话有它的道理,可当一个人只有利益而没有朋友时,这日子还怎么过呢?能快乐吗?所以,我更倾向朋友就是财富的观点。” 阿里不由竖起大拇指赞美道:“对!你的观点也有道理。没有朋友,我们将没有患难与共的战友,将失去许多获得财富的机会。” 周明见阿里的话兴正浓,便继续往下说:“阿里先生,听说你认为迈哈姆德是个坏小子,并决定将他除名,我认为不妥。” “为什么?” “首先我认为他不是个坏小子,而是个大孩子,一个涉世未深的大孩子,不应该开除他。人无完人,金无赤金,人都会犯错误,可也都在成长,为什么不给他机会改正呢?” 阿里脸上不由露出了微妙的笑容。此刻,说话的双方岂知办公室的门外正站着四个人,穆罕默德、迈哈姆德、虽沙和印度老工人伯勒萨德。他们已经来了一会儿了,是来向老板阿里求情的,听到周明和老板正在说话不便打扰,便呆在门口等着。阿里继续说: “这就是你们中国人的以德报怨?中国人都这样?” “是的,大多数炎黄子孙都有这样广阔的胸怀,但也有心胸狭窄的人。以德报怨也是有范围和尺度的,对于像豺狼虎豹似的人行不通。老虎要吃人怎么办?只能用猎枪。以德报怨只适用于朋友间的误会和冲突。” 阿里开心地大笑起来。周明接下去说: “阿里先生,你很了解中国文化,什么‘鹤立鸡群’‘以德报怨’都知道。” “谈不上很了解,古老的中华文明上下几千年,博大精深,我只是知道一点点,用中国话说,我所知道的仅皮毛而已。” 俩人痛快地大笑起来。笑毕,阿里拍了拍周明的肩头说:“我觉得我们会成为很好的朋友。” 周明则说:“对!和你,和所有不同国籍不同肤色的工友,都会成为好朋友。今天大家能走到一起来就是缘分。” “中国人真不可思议!我从未碰到过像你们这样的人,赚钱,爱钱,却不贪钱,很有原则。从你身上我看到一个可信赖的朋友,可信赖的民族。”阿里突然做了个无奈的动作说:“不好!迈哈姆德可能已经离开波罗汉公司了,这可怎么办?” “有办法,我去追他回来,肯定没走远。” 就在这时办公室的门被推开,进来了穆罕默德等四人。穆罕默德一把搂住周明,又在他脸上亲热地靠了靠,口中喃喃地说: “周明,我的好兄弟,真对不起你!我真诚地向您道歉,是我没有管教好弟弟,那个坏小子。” 周明也感动地说:“别这样说,四海之内皆兄弟吗!谁都有犯错的时候。” 穆罕默德一把拖过惭愧地站立一边的迈哈姆德说:“浑小子,还不给周大哥认错,道歉!” 迈哈姆德也学兄长的样,一把搂住周明,在周明的耳边说: “周大哥,你比我的亲哥哥还好!” 虽沙趁机打趣道:“穆罕默德,你的弟弟被周明抢去了。” 众人大笑起来。阿里老板说: “我还以为迈哈姆德已经走了呢,你们是什么时候到这里的?怎么说曹操,曹操就到?” 阿里真是个中国通,后来周明才知道阿里去过中国多次,和中国人也做过生意。周明见众人没听懂曹操这个陌生的名字,便代为解释道: “老板是借用中国古代人物曹操的故事问你们,怎么正说到你们,你们就来了?” 印度老工人伯勒萨德接话道:“迈哈姆德被解雇后很后悔。穆罕默德要我和虽沙前来找老板说情。我们走到办公室门口,听到你们在说话,不便进来打扰,便站在外面等候。” “你们在偷听谈话?”阿里问。 “我们不想偷听,完全是无意的。但这种巧合让我和弟弟感到震惊,受到莫大的教育,认识了真正的朋友。请你们原谅我们的无意过失。”穆罕默德说。 阿里心情很好,也不想追究,转而说道:“凭你们几个人的面子,我不会原谅迈哈姆德,是周明说服了我,感动了我。迈哈姆德可以恢复上班,但处分还是必要的,必须罚扣他三天的工资。迈哈姆德,你服吗?” “服!我心服口服,感激老板的宽恕,感激周明对我真诚的帮助。”迈哈姆德手抚着心口说。 欲壑难填贪得无厌,这话放在梁旺身上不算过分。梁旺私下对朋友说:“什么高薪保廉,狗屁!钱还怕多?得了百万想千万,得了千万想亿万,谁能满足?方志敏的廉洁奉公是高薪保来的?不是!那是他个人的高尚品德。但方志敏如果活到今天是否还能保守晚节也难说;即便他个人能做到廉洁,但被众多爱钱如命的人包围了,那日子能好过吗?利害呀!比毛泽东当年的农村包围城市还利害,你知道如今贪官有多少?前腐后继举不胜举!杀都杀不完。这么多人谁又敢杀?到头只有杀鸡给猴看,吓唬一下而已。所以我说,这年月不捞白不捞,撞在枪口上的未必就是我梁旺。”为此观点,梁旺和那朋友还面红耳赤地争了半天。 梁旺想让厂门市部为自己生财,得找个合适的代理人,与潘小莲商量再三,目标还是定在周星身上。他让周星写承包方案,不几天周星便把承包方案拿出来了。梁旺细细地看过方案,由衷地感到周星的确是个有才能的人,自认给自己做个副厂长是没问题的。许多举措自己想都没想到,周星预计的年利润也超出自己的想象。他经过初步的市场调查分析和综合评估,思路不停留在出租柜台上,而立足于自己开发利用;上好的黄金码头,为什么不自己做呢?在黄金码头,年利润占总产值的百分之三十是一般的效益,而租金只占产值的四分之一;既然租金一年能收到三十七万多,一年的产值便近一百五十万,纯利便是五十万元。考虑万事开头难的因素,周星要求第一年注入二十万元资金,用作装修和业务的起动资金。他的目标计划是第一年完成产值一百五十万元,上交利润五十万元;第二年完成产值二百万元,上交利润七十万元;第三年完成产值三百万元,上交利润一百万元。这种计划十分大胆,不可思议,但周星认为是可行的。他觉得只要充分调动人的积极因素,做到人无我有,人有我好,人好我廉,人廉我变,把自己置于市场经济的潮头上,横向发展,纵向领先,引导市场,注重高新技术的发展和推广运用,目标是可以达到的。 第153章 计划方案中,周星将门市部原先的八人增到十八人,分成四个部。第一个是市场开发部,它的主要任务是开发新产品、新技术、新客户,主动出击,向周边的地、市、县幅射,面向更广大的市场;因为“酒香不怕巷子深”的年代已经一去不复返了。第二个是业务洽谈部,负责各种业务的具体洽谈和落实。第三个是门市销售部。销售印刷制品,印刷物质,推广新型材料,做到天天都有新产品,常常传播新的包装印刷技术信息。第四个是设计部,从厂里专门抽调二名设计师到门市部工作,让摸不着门的顾客直接与美术设计师交流。周星还有一项得人心的措施,就是扶助边远贫困地区的个体户和企业,给予最优惠的价格,最优质的服务,而且免费设计。这举措无形中制造了人情债,得益的人和企业成了彩印厂的义务宣传员和业务员。质量、价格、按时交货,一直是用户最头痛,最关心的事,周星在这些方面也有许多具体措施。…… 梁旺又有点睡不着觉了,很多问题他不便与周星直接谈,便决定让潘小莲先试探性地与周星接触一下。潘小莲有心计,她打听到周星的爱人丁小薇正托人到上海去买一种编织用的马海毛线,便带着自己刚买不久的马海毛线,利用星期日休息时到周星家串门。周星正要去新华书店,丁小薇也正准备去菜市场买菜,恰好给潘小莲赶上了。周星一开门,看到春风满面的潘小莲,便有几分惊讶地说: “哟!是女中豪杰潘大科长登门,不胜荣幸!不胜荣幸!稀客。什么风把你吹来了?你怎么知道我住在这里?“ 潘小莲不待周星介绍,便笑盈盈地冲着丁小薇说:“你一定是周夫人吧?你看这周星,知识份子就是知识份子,说话也喜欢酸溜溜的;明知我是大老粗,还硬封上个女中豪杰来笑话我。我可是好意给你家送马海毛线来的。” “别理他!他就是这儍样。”小薇答腔道。 “他儍?他才不傻呢!精灵虫一个。如果他也算儍样,那我只好钻到地缝里去了。” 寒暄过后,丁小薇高兴地收下了毛线。潘小莲不肯收钱,丁小薇便将毛线塞回潘小莲; “不收钱我就不要了,哪有白要别人东西的道理。” 潘小莲说:“真是一床被子盖不出二样的人,好!钱我收下了,这总行了吧。” 周星是聪明人,他敏锐地感觉到和自己交情一般的潘小莲此行绝非为送马海毛线,醉翁之意不在酒,一定还有其它重要的事,而且不便在公众场合说的事。他不愿与潘小莲多纠缠,便单刀直入地说: “潘科长好像还有什么重要事找我吧?” 潘小莲知道周星的个性,也不兜圈子地说:“是有点事,是关于门市部承包方案的事。”说完,她又用眼睛看似无意的瞅了一下丁小薇。 丁小薇是明白人,便借故要去菜场买菜先走了。 “现在总可以说了吧?”周星说。 “什么话!嫂子在这里也是可以说的,又不是见不得人的事,我可没有赶嫂子走的意思。” 周星无奈地摇了摇头说:“好!好!好!你就快说吧,呆会我还要出去呢。” 潘小莲先把周星的承包方案夸了一番,又滔滔不绝地说梁旺如何欣赏周星,并准备提拔他当副厂长,其用意无非是想先端一端,抬一抬周星。周星则不耐烦地说: “言归正传吧,谈点实际的东西。” 一个“实”字提醒了潘小莲,她话锋一转说:“周星,一个人诚实,实在,实际是好的;但认真想想你就会发现,说话和做事太实在了未必结果就好,得不到好处先别谈,恐怕还会遭人白眼和嫌弃。我记得鲁迅先生在一篇文章中讲了一个故事:一位有钱人家喜得贵子,满月那天,亲朋好友都来祝贺,除送一份厚礼之外,形形色色的恭贺之词不绝于耳。有人说孩子是福相,长大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有人说孩子是官相,长大必定是达官显贵;有人说孩子是寿相,不仅有福而且长寿。这些善于奉承的人得到主人的欢心,都被请到上坐。有一位生性耿直的读书人,看不惯虚伪者的阿谀奉承,便走上前实事求是地说:这孩子白白胖胖挺可爱的,要好好带、好好教育,长大才会有出息;可是,人最终还是会死的,世上没有万寿无疆的人。这个读书人说的是大实话,结果却被主人赶出了大门。” 潘小莲还想往下说,被周星拦住了话头,他说: “潘科长今天到这儿来是想教我识时务,识抬举,要学会讲假话,办假事?” “别讲得这么难听,我有什么资格教你?我的本意是无论做什么事都必须给自己,给别人留有余地,要顺应当今时代的潮流,即要考虑国家、集体的利益,也要考虑自己和朋友的利益。做事不能太实也不能太虚,真真假假,假假真真,把事情办成皆大欢喜利益共享的事,才是最聪明的人。” 周星从潘小莲的话中嚼出了一点味,脸上露出一丝难以捉摸的笑容,兴趣也上来了,便进一步问道:“你能不能更具体点说说。” 潘小莲与周星说话是无所顾忌的,即便说错了,她可以推说只是个人的看法,并非领导的意思,何况现在只是两人间的谈话,没有旁证。她说: “我讲你做人太实是有道理的,你写了个三年计划,不折不扣地把前途叙说得那么美好,可你想过‘万一’吗?为自己留了余地吗?即便你百分之百地完成了预计的目标,你又能得到多少好处?你满意了是否领导也满意了?更重要的一点是你忘了今天的社会是商品社会,是市场经济,人人都要讲利益二字,上下级之间、同事之间、朋友之间、父母兄弟姐妹之间、甚至夫妻之间都是如此。用中国的话说:‘人为财死,鸟为食亡’;用美国的话说:‘没有永恒的朋友,只有永恒的利益’。周星,虽然你很有才华,但说到底你没有真正下海经过商,是个真知识份子,而不是真正的商人;因此,你对商海的许多不测风险没有预计。” 周星想申辩自己的观点,潘小莲将手一摆说:“别急,你让我把话说完。”周星只好忍着,继续听她滔滔不绝地说: “梁厂长是很有经验的,你没想到的他全替你想到了。他说你是人才难得,应该爱惜人才培养人才,不能让你背上沉重的包袱前进。从总体上说他同意你的承包方案,同意注入二十万元资金,但上交利润的指标必须大幅度地下调。第一年不必上交利润,作为门市部运作适应期。第二年只要你上交二十万元利润。第三年也只要上交四十万元利润。这样的调整对你是相当照顾,相当有利的。” 不待潘小莲说出下文,周星便先发制人道:“这些照顾当然也是有条件的,潘科长,我没说错吧?” “对!你真聪明,任何服务都是有偿的,‘调整’给你留下了大片利益空间,作为你,吃水不忘挖井人吗,利益当然应该共享。” “如何共享?”周星进一步问。 “梁厂长会给你安排可靠的会计,出纳,门市部做二本账,一本对内,一本对外。利益共享的比例是三七开,你三他七。” 周星仿佛晕眩了一下,觉得身体失去了平衡,心脏急速地跳动了起来。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更不敢相信这是从市体改委派下来的共产党书记兼厂长的主意。如果说梁旺的好色属于个人生活作风问题,属于七情六欲,那眼前发生的事则是不折不扣的腐败。周星心头涌出个大大的问号,上面为什么重用这样的人呢?他的脸色渐渐变得铁青,但他又明白,作为一个普通群众,自己是奈何不了梁旺的,唯一能做的是拒绝,不与他和她同流合污。他断然从沙发上站立起来说: “如果要我这样做,我拒绝承包!” “这是一个肥缺,你不承包还会有别人承包的。” “那就让别人去吧!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天要下雨娘要嫁人,有什么办法呢?” 潘小莲不死心地补上一句:“周星,你完全不必忙着下决定,先冷静现实地考虑一下,过几天再回答也行。” “不必了,没有考虑的余地。我父亲是个老工人,生前曾留给我一句话:‘遇事三思而行,一失足成千古恨’,我不想遗恨终生。” 潘小莲终于悻然而离去。当天晚上,梁旺和潘小莲做出了最后的决定,门市部的承包宁可用蠢才奴才,而决不用不听摆弄的人才。然而,蠢才一时也难物色,因为毕竟还多少要有点本事吗;既便是歪门邪道的本事,也要会玩,玩得转才行。 秦贵因违反计划生育超生,终于被梁旺工资降了二级,并记大过一次,这对工资本就不高,又有四个孩子的他,自然是个沉重的打击。他想和梁旺玩命,但没这个胆量。他在和梁旺的司机郭元胜的闲聊中,得知梁旺在厂里的土建工程中变着法子大捞油水中饱私囊,更激起了他的满腔仇恨。在秦贵眼中梁旺只是个春风得意的腐败分子,是小人得志,凭什么对别人要求严格狠下杀手。联系梁旺的生活作风和男女不正当关系问题,秦贵不顾一切地写了一封匿名告状信,寄给了上级主管局。没想到上面非但没派人来查,反将匿名信寄回厂里处理。梁旺手拿信件气得直喷气,正想将信撕毁,被潘小莲制止: “梁厂长,千万别撕掉,得认真对对笔迹,查查是谁告的黑状。隐患不除后患无穷。”细心的潘小莲又提醒道:“匿名信中提及关于土建工程的事可找郭元胜来问问,这方面的事他最知情。 第154章 看来你这个司机靠不住,是个内奸。” 梁旺把桌子一拍骂道:“这小子吃里扒外,平时我算待他不错,竟恩将仇报。你去把他喊来,看我怎么收拾他。” “得了吧!你这不是明摆着打击报复,或许他是无意中走漏了情况呢。但不管如何,此人是不可以用了,把他调到货车队去。” “那今后谁来给我开车?总不能调武达朗吧。” “你胡说什么呀!这世界最靠得住的就是自己。你不是也有驾驶证吗,自己给自己开车更好,方便、可靠、滴水不漏,还给厂里节省了一份工资。” 梁旺的气还没消,又问:“你看这信是谁写的?我看也不像郭元胜的笔迹,他两个字写得像狗爪子扒出来的,不是他。哎!不会是周星吧?” “不会是周星,这不像他的为人,字迹也不像。这字到是有点像那个人写的,。” “谁?胆大包天,我饶不了他!” “就是前不久被你处分的秦贵。设计科和业务科常有稿件来往,所以我熟习他们每个人的笔迹。你也是,不就是超生的事吗!这事能大能小,何必那么认真?做领导的要多栽花少种刺,得饶人处且饶人吗,与人方便就是与己方便。” “你懂什么,妇人之见!这是原则。” 潘小莲捂住嘴笑道:“哟!你还讲原则,你是有原则的人吗?狗屁!你违反的大原则多呢,难道只允许你这个州官放火,就不许百姓点灯?” 被激恼的梁旺不满地瞪了潘小莲一眼,又从抽屉中翻出一份秦贵前不久交来的检查,一对字迹果然一样。他鼻中恶毒地“哼!”了一声,又说: “狗东西!还想告我的黑状,没门!不给点颜色你还不知道我梁旺的利害!” “不!你应该放过他,甚至找他谈谈,冤家宜解不宜结;我觉得此人是可以利用的,何必树敌太多。”潘小莲建议。 “什么,要我放过他?还要重用他,没门!这不是我梁旺的作风。”梁旺不愿和潘小莲争执:“好了!好了!这不关你的事,我自己会处理。” 第二天,设计科接到一个通知,这是一个处分通知,由周星在设计科内部宣读: “处分通知:鉴于设计科秦贵同志对自己违反计划生育的错误认识不足,对厂部做出的处分决定心怀不满,现决定再给予秦贵同志留厂察看处分,以观后效……。” 不待周星念完通知,秦贵便暴跳如雷,不顾一切地要冲去厂办找梁旺算账。周星和设计科的同事化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他按住。大家都觉得这处分有点过头了,何况秦贵在接受第一次处分后并没有什么抗拒处分的言行。本着公正合理惩前毖后治病救人的精神,周星去找梁旺谈了自己的看法,希望能撤销第二次处分,但周星的努力失败了。脾气倔犟的周星没有灰心,他找了张先等几个副厂长交换了一下意见,在大家的促动下,梁旺无奈地召开了一个有限的厂长扩大会议。参加会议的人有厂长,副厂长,设计科全体人员。会上大家谈了自己不同的看法,秦贵也作了个深刻的检查。梁旺的脸色一直是铁青色,直到最后散会才说了句不十分明确的话: “今天的事就到此为止,一天的云都散了。今后大家好好工作,遵守各项制度,少管闲事,做好本职的事就行了,就是好同志。其它我也不多说,自己去领会。散会!” 周星也的确傻冒,什么事都喜欢弄个水落石出明明白白,就在梁旺起身离开时,竟然不知趣地问他: “梁厂长,这秦贵的第二次处分是撤销还是没撤销?” 梁旺非常傲慢地把头扭过来,狠狠地瞪了周星一眼,鼻中“哼!”出一个沉重的低音,算是给周星的回答。他那两条鼻唇沟阴险地垮了下来,像在对周星说:好家伙,你以为我不知道,这都是你导演的逼宫戏。 周星并不怕梁旺,他即没有官瘾也不想发意外的横财,靠本事生存用不着怕谁,所以不把这事放在心上。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不知什么原因,当晚十点多钟秦贵却来敲周星的家门了。周星把神色古怪的秦贵让进了客厅,给他泡了一杯茶后才问: “秦贵,什么事这么紧急,明天讲都不行,非得半夜敲门?” 秦贵兴致勃勃地喝了口茶才说:“变了!变了!一切全倒转了过来,我都不知道如何跟你讲才好;可不讲又不行,明天上班就要宣布,所以特意赶来与你商量。” 周星迷惑地问:“什么变了,处分不是撤销了吗!又有什么变故?” 秦贵假意地叹了口气说:“我不是指这事,是梁旺把你的科长撤了,还要我来代替你做设计科长。” 周星更加如在雾里云中:“你说清楚点,到底是怎么回事?什么时候决定的?我怎么一点都不知道。” 秦贵关注了一下四周问:“嫂子睡了吧?怎么没见她。” “她明天上早班,带孩子先睡了。即便听到了也没什么,我们夫妻间没什么隐秘。” 秦贵不知是因为激动还是由于其它原因,口特别干渴。他又喝了几口茶水,开始对周星叙述事情发生的全部经过: “今晚七点多钟,我被梁厂长喊去了办公室。我以为又出了什么麻烦事,心中忐忑不安,但还是硬着头皮去了。走进梁厂长的办公室,我用眼睛偷瞅了一下,发现他的脸仍是铁青色,似乎白天的余怒还没消去。这时我也顾不得许多,不用请便自己找个地方坐了下来。他阴沉着嗓门问我:‘秦贵,你知道我今晚找你来干什么?’我干脆地说:‘不知道,请厂长明示。’ ‘要我明示?好吧。’说完,梁旺从办公桌的抽屉中拿出一封信丢给我,又说:‘这是一封匿名信,应该是你写的吧!有胆量告我的黑状,却没胆子署名,这是君子所为吗?’我认识那个信封,心顿时悬了起来。” 此时周星不由打断秦贵的话问道:“什么,你什么时候告过梁旺的状?都告了些什么?” 秦贵只得回答:“前几天告的,主要告他利用大兴土木中饱私囊,和乱搞男女关系的事。” 周星这才明白梁旺之所以给秦贵第二次处分的真正原因。他不愿打断秦贵的话题,更想弄清楚事情发生突变的经过,便说:“你继续说今夜发生的事吧。” 秦贵又开始接上前面的叙述:“我的心悬了起来,否定已经没用,不知梁旺又要如何报复我,便干脆不言不语,等着即将到来的风暴。沉默了一会儿,还是梁旺先开了口:‘秦贵呀秦贵!你也不用紧张害怕,如果我要报复你,那只是分分钟的事。就算你是孙悟空,又能逃出如来佛的手心吗?何况你还没那么大的本事。我今天是大人不计小人过,网开一面,不仅不计较你的冒犯和过失,而且以德报怨:不仅撤销对你的所有处分,还要重用你。当然,这一切还要看你识不识时务。’” 秦贵有意将自己见机行事,和立即对梁旺献媚的话语删除不对周星说,而注重重复梁旺的话:“‘从现在起,我决定撤销周星的设计科长职务,由你来担任;同时,让你承包厂门市部。条件是一切行动听从我的指挥,服从我的安排。’当时,我不知道梁旺的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便没有立即表态。梁旺又继续说:‘论才能,你不如周星:论为人,你也不如周星。当然,你也有你的特点。不瞒你说,周星这小子太倔,不识抬举!是他逼我最后决定,宁用听话的奴才,不用倔犟的人才。你我心里都明白,周星为了撤销你的处分和我大动干戈,把几个副厂长都调动了。好!好!好!我今天干脆来个反其道而行之,让白天还背着处分的你来当科长。从今后,你不仅要代替他,你还得跟我整他,让他知道被出卖的滋味。’” 听到这里,周星有点激愤。对他来说当不当科长并不重要,而梁旺的丑恶嘴脸令他寒心。他插问道:“那你决定干了?” 秦贵说:“不!我拒绝了。我说:‘你这是叫我恩将仇报,我不能做这种小人。’可梁旺说:‘你会做的,这是厂里的决定,你做也得做,不做也得做。否则,后果自负!’最后没办法,我只得先答应下来。” 秦贵稍停片刻又补充道:“我临走时梁旺说:‘我知道你会去找周星报信的,没关系,他是你的恩人吗!可你得放明白奌,最终决定你前途命运的是我梁旺!’” 周星在无形的挑战压力下沉默了一会儿才说:“秦贵,你就大胆去当科长吧,设计科总得有人负责。你能特意赶来告诉我,是把我当成朋友,我真心感谢你!但有句话我得说,梁旺的安排居心叵测,你千万别上他的当,中他的计。我们是人,有尊严有独立思考能力的人,而不是受人控制、摆弄、玩杂耍的猴子,主人敲一下锣便穿件衣服,吆喝一声便带上帽子,给点吃的便翻跟斗,皮鞭一晃便抬轿子。总之,别忘了做人的原则,别把自己变成猴。” “那当然!我哪会这么傻,既便要变,也没这么快。” 秦贵的回答让周星突然哽住了,这回答隐隐透出一种不祥的预感。 第41章华工人穷志不短失盗案破再结怨 今天是休息日,波罗汉公司打工的中国工人大都回中国的工程项目组去了。周明没有回去,他发现包胜宝也没有回去,一个人独自在摆弄一只小塑料盒。周明走过去问: “胜宝,什么宝贝值得你在这里反复摆弄?可以给我看看吗?” 包胜宝将小盒递了过来,周明一看盒中装的竟是泥土,便不解地问:“你装这些泥土干吗? 第155章 我还以为是什么宝贝呢!” “你没说错,这的确是宝贝,是祖国家乡的泥土,这泥土是我们的根,连着我们的心,浸透着我们的思念。夜里,我把泥土放在枕边,能听到南滨江的涛声,闻到故乡的花香,梦见家中的亲人。周明大哥,如果没有记错,今天正是家乡的端午节,家家户户都在吃包子,粽子,茶蛋,南滨江上说不定正在赛龙舟呢!” 同是天涯漂泊人,包胜宝的话勾起周明思乡之情。他把泥土凑近自己的鼻子深情地闻了一闻,随口朗诵起王维的诗句: “‘独在异乡为异客,每逢佳节倍思亲。遥知兄弟登高处,遍插茱萸少一人。’哎!胜宝,别想那么多了,即来之,则安之,二年多的时间很快就会过去的,我们还是为家里的亲人们做点实实在在的事吧。” 胜宝一边收起那个令他魂牵梦萦的故土盒,一边问:“我们能为家中做点什么呢?” 周明手点着他说:“你怎么越过越糊涂了,我们出来为什么,不就是为了赚钱吗。出来已经这么久了,交去项目组的管理费,我们手中不是还有些科威特的第拉尔吗。科币在中国不通用,趁着今天有空,我们去钱庄把科币换成美元寄回家,也让家里的人高兴高兴。家里人美元什么样都没见过呢。” 包胜宝积极性不甚高地说:“话虽如此,可我手中并没多少钱,总共加起才三百多科威特第拉尔,人家钱庄愿给我们换吗?再说钱庄在什么地方都不知道。” “你脑子就是不开窍,钱少我们可以合起来换,不认识地方我们可以叫伯勒萨德和虽沙同我们一道去。他俩都来科威特多年了,说不定他们也要换美元。” 二人找到伯勒萨德和虽沙,说明来意后一拍即合。四个人将手中的第拉尔凑了凑数还不足一千伍百第拉尔。大家干了半年,除去自身的开销就剩这些了。印度老工人伯勒萨德将两手往前一伸,自嘲道: “我们第三世界劳工简直就是契约奴隶,太不值钱了!美国人在科威特也有受聘用的雇员,月薪就达二万第拉尔,这世界太不公平了!” 在市区一家不算太大的私人钱庄,周明将大家凑足的一千五百第拉尔刚要塞进兑换美元的柜台窗口,突然旁边伸过一双毛绒绒肥大的手,这手不由分说地将周明往一边推开。周明回头一看,是个高大肥壮的美国人,正将自己的大背包塞向窗口,嘴里还神气的说道: “changealltheseplywiththeorder。”(请守秩序) 美国人不屑一顾地看了周明一眼,又蛮横地将背包推挤了过来。周明也坚决地将他的包再次推回。美国人终于大声囔叫起来: “i’plywiththeordertoo”(不行!钱多也得守秩序) 就在两人相持不下时,营业柜台中的主管走了过来说: “don’tvociferateinthebank,se”(请勿在钱庄内喧哗!) 这主管看都不看周明一眼,伸手便先接过了美国人的背包,命令营业员清点兑换钞票。周明还想质问争吵,颇有经验的伯勒萨德劝住了他。 钞票总算兑换好了,四个人在大街上闲逛起来。走不远是一家装修豪华的金银珠宝店。富有的科威特人不看重黄金的纯度非要达到什么百分之九十九点九九九,更看重工艺和造型的别致和款式的新颖。菲律宾工友虽沙曾来过这家珠宝店购物,颇有好感,便建议大家进去看看,如有合适的首饰也给家中的亲人买上一点。 进了珠宝店,珠光宝气琳琅满目,把周明和胜宝的眼睛都看花了。他们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珠宝原来是这么美丽诱人,理解到女人对珠宝痴迷的道理。心动的包胜宝首先开了口: “大哥,看来我们今天不为老婆买点首饰是不会出去的。” “没错,我也是这么想。”周明爽快地应道。 周明和包胜宝在首饰店中左看右看,挑来拣去,老半天才选了几条价格较便宜的金项链,把营业员都弄得没劲了。当然,营业员心中也明白,亚洲的劳工只有这样的消费能力;挑了许久最后能做成生意也就不错了,有的最终一分钱生意没做就走了,那才叫晦气。 不是冤家不聚头,事情这么巧,就在买卖成交的当口,那个换钞的美国人也进了首饰店。他一声“哈罗!”便立即把营业员吸引了过去。做生意的人大都精明势利眼,财神菩萨进了门能不快去迎接吗!至于那几个可怜巴巴的亚洲劳工自然被冷落一边。周明想生气但又无可奈何,有钱能使鬼推磨,谁叫自己太穷呢!那个美国人举止果然不同凡响,他买首饰不是一条条,一根根的去选,而是抓堆地买,即便是名贵的项链也敢问津。这珠宝首饰店的营业面积不算太大,却也富贵逼人十分气派。美国人早已看到周明的存在,为了充分显示自己的财大气粗和蔑视眼前这几位亚洲的契约劳工,他故意放慢自己的挑选速度。对面柜台的另一位营业员觉得不能太冷淡了这几位亚洲人,便绕行过来帮忙接待。没想到美国人立即挥手说: “don’tpayattentiontothoseorientalpauper,iwantbuyalotofthings,youshouldseroemefirst”(我要购买很多东西,你应该来接待我,别理会那几个亚洲穷鬼) 刚走过来的营业员正不知如何是好时,美国人惟恐周明等人没有听懂他的正宗美国英语,又特意用阿拉伯语连说带笑: “阿里巴巴,阿里巴巴!”(流浪汉,乞丐) 周明的英语水平根本谈不上级别,但在异国的特殊环境中生活,许多日常的会话是能听懂的。美国人的居富自傲和对亚洲劳工的蔑视污辱,真令他难以忍受,特别是刺耳连续地呼唤他们“阿里巴巴”,让他的忍耐到了极限。周明脑中的英语单词是极其有限的,激动之下更是反映不过来,便干脆用中国话指着那个美国人骂了起来: “你有几个臭钱又怎么的,为富不仁没半点人味,你才是真正的阿里巴巴,大强盗!” 美国人似乎听懂了周明的话,立即做出了反映:“china,你是中国人?啰!啰!中国我去过,一个非常贫穷落后的地方,没有民主的国家。” 原来这个美国人不仅到过中国,而且能讲中国话。周明便与他针锋相对地干了起来: “中国现在是贫穷,但贫穷不会永远,改革开放的中国正在向发达富裕的社会前进。如果谈民主,我觉得你这种人没有资格谈这个话题。我们今天是第二次碰上你了。我们几个人分别来自中国,印度,菲律宾,都是第三世界发展中国家的工人。在这些勤劳而贫穷的工人面前,你总是那么霸道,神气、蛮横而无理,这难道就是你所谓的民主?你连遵守公共秩序都不懂,在中国幼儿园的娃娃都懂的道理你却不懂,不惭愧吗?” 周明的话也激怒了美国人,这个从骨子里就看不起中国人的美国人依仗自己高大的身躯,竟三步冲到周明面前用手推周明的肩头,说: “你说我不如小孩,污辱我,我要你给我道歉。” 周明分文不动地站立,不理会他所谓的道歉要求,板着脸说:“请你文明点,不要动手动脚,你不觉得有损自己的形象吗?” 美国人见周明无视自己的要求,恼羞成怒地又对周明推了一掌说:“你一定得道歉!” 周明毫不妥协地说:“破坏秩序的是你,霸道蛮横无理的也是你,如果说道歉,应该是你向我道歉!” 伯勒萨德怕事态扩大化,凭他在国外打工多年的经验,这里的法律和制度多是维护富人利益的,特别是美国的富人。他出面陪着笑脸说: “先生,刚才完全是一场误会,这件事就到此为止吧!如果一定要道歉,就让我给你道歉还不行吗?” “不行!一定要这个中国人道歉。”美国人得寸进尺地坚持道。 周明此时心中隐隐有种感觉,眼前发生的事像一个缩小的世界矛盾。他是毛泽东时代成长起来的新一代中国人,不害怕斗争,便义正词严道: “他刚才的话只能代表他个人,我还是那句话,今天要道歉的是你,你应该向我们道歉!” 从未碰过硬钉子的美国人,突然将身上的背包取了下来,交给柜台上的营业员代为保管,又回过身,摆出个拳击的动作向周明挑战。周明回应道: “美国人,这是珠宝首饰店,如果你想挑战,我们到外边去。”说完,周明带头走出了店门。 周明摆了个少林拳中的守势,意在以逸代劳后发制人。美国人握着双拳,拳击般地蹦跳开来。虽沙和包胜宝早憋了一肚子的气,特别是虽沙,自打跟周明学习中国武术以来还未见过实战,今天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他极想看到自己的师傅用闻名的中华武术,战胜跟前不可一世的美国人。虽沙大声吆喝: “美国人,你可能还没有领教过中国功夫的利害吧? 第156章 他是我师傅,真正的中国功夫,正宗的少林拳,你今天可要爬着回去了!” 美国人心中一惊说:“李小龙,中国功夫,少林拳?” 包胜宝也插话道:“没错!最利害的少林拳。有本事你就上呀!别老在那儿跳迪斯科。” 奇怪的事情出现了,美国人就是讲实际,从来不干吃亏的买卖;他一听说是最利害的少林拳,便突然收起了自己的拳法,跑回店中取回自己的背包,架也不打了,抽腿便走。他的气消得也真快,出来时还满脸堆笑地与周明打招呼: “中国人,拜拜!” 周明问:“我们不打了?” “不打了!‘打得赢就打,打不赢就走’,你们的伟大领袖毛泽东说的。” 美国人的幽默让周明等人忍俊不禁笑了起来。包胜宝打趣地对周明说: “他还学过毛主席语录呢!而且活学活用,挺实在。” 美国人正好走过面前,又补充一句:“我还知道中国有句话:‘不打不相识’,我们可以成为朋友。”末了,他又兴高采烈地将手挥了挥说:“拜拜!china!再见!中国朋友。” 四个人在科威特的大街上溜达了半天,又拍了一些照片作为永久的纪念。大家都准备回去了,唯有包胜宝余兴未尽,他说: “要么你们先回波罗汉公司吧,我还想到港口海边去看看。不知怎的,在这个炎热干旱的沙漠国家,人特别向往水,向往大海。” 周明出于安全考虑说:“要么我同你去,两个人总安全些。” “不用了,我又不是三岁小孩,过马路都要人牵手。” “我不是这个意思,你的阿拉伯语及英语会话能力比我这个二百五还差,到时候问路都困难。” “没那个事,鼻子底下就是路,公司的地址我还是会说的,再说有钱打的士还不会,上车将目的地一说,司机不就将我送到公司门口了。” 周明拗不过包胜宝,只得由他去,分手时又再三叮嘱:“不要玩得太晚,早点回去。” 包胜宝在港口四处观光了一阵,独自体验了一下异国的海港风情,终于想回公司了。他见迎面开来一辆的士,便挥手让车停下。开车的司机是个白人,也不知是哪国人。他用一种奇怪的眼神将包胜宝上下打量了一下,又狡黠地笑了笑,便示意让包胜宝坐在身旁的位置上。包胜宝有种隐约的自豪感,因为在这个富有的石油大国,亚洲劳工是极少有人打的士的,他们只能挤在破旧的公共交通车上,或是开往工地的卡车上。 包胜宝只知道车在不停的向前走,而且离自己所说的地址波罗汉公司越来越近。其实他像只迷途的羔羊,根本不知车主要把他拖到什么地方去。司机的样子很古怪,不时回头用一种从未见过的眼神看包胜宝,这神态透着一种贪馋和邪气。然而,粗心的包胜宝一点也没察觉,他一直在浏览车窗外飞逝的建筑和风光。突然,他觉得有一只毛茸茸的大手在抚摸自己的手臂,回头一看,是司机一边开车一边用另一只手在摸他。包胜宝莫名其妙地看了司机一眼,司机却先开了腔: “你是中国人?皮肤很好,光泽细腻很漂亮,比白种女人的感觉都好。” 包胜宝基本上听懂了他的英语意思,但没有往其它方面去想,便信口答道:“白人、黄人、黑人的皮肤都差不多,不就是颜色不同吗,有什么漂不漂亮。”说完,他推开司机的手,又继续看那车窗外的景色。 不知什么时候,包胜宝突然感觉有什么东西抓住了自己的生殖器,他敏捷本能地用自己的手向下一击,意在自我保护。几乎同时,他看清了那只袭来的肮脏之手正是的士司机的手。司机不以为耻,正淫邪地笑着,十分令人恶心。 “你这是干什么?懂不懂文明道德?”包胜宝生气地质问。 “不干什么,我想你的生殖器一定和皮肤一样很漂亮,所以摸一摸。”司机恬不知耻地说。 “你不会自摸吗,你也是男人;不!你不像真正意义上的男人,是个混蛋,是头畜生!”包胜宝骂了起来。 “不!不!不!我是男人,可你像女人一样漂亮,我喜欢你。”司机不仅不生气,反而露骨地挑逗起来。 包胜宝此时方明白,自己遇上了一个难缠的同性恋者。自尊告诉他,必须立即离开这辆车,便呵斥道:“你把车停下来,我要离开你这肮脏的人,肮脏的车。” 司机不仅不停车,反而做起交易来:“中国人,你别生气,可以开个价吗!比你做契约劳工强多了,只要陪我玩玩,我让你得到丰厚的回报。” 这种无聊的流氓腔,让包胜宝感到受了极大的侮辱,火气也上来了,便义正词严地说:“你必须立即停车!告诉你,我们中国人自尊自爱,不搞同性恋。” “别拒绝我,一切都好商量,世界上没有钱买不到的东西。”司机丝毫没有停车的意思。 包胜宝这时才发现,车所行驶的方向根本不是开往波罗汉公司,便质问道:“这不是去波罗汉公司的方向,你想把我带到哪儿去?” “去一个快乐的地方,很快就到了。”司机回头邪笑道。 无奈的包胜宝已明白自己的处境,也没有选择余地,便不顾一切地去抢夺驾驶方向盘和强行踩刹车。科威特的汽车开得本来就超常地快,车中一开始搏斗,危险便在瞬息之间;好在车已在一条郊区非主要的路上行驶,来往车辆并不多。经过搏斗,的士终于停在了路旁。包胜宝迅速地下了车,司机也跟着下了车。个子高大,手臂上长着长毛的司机像只猩猩,他不愿放弃眼前的猎物,看看周围没什么人迹,便又向矮个子包胜宝逼了过来。怒火万丈的包胜宝迅速用眼搜寻可以自卫的武器。他突然发现路边地上的大石块,便将石头高高举起;然而,司机并没有停止脚步。恼怒的包胜宝灵机一动,转而欲将大石块砸向那辆的士。这一招终于见效了,司机心疼又害怕地嚷了起来: “别砸!别砸!我走还不行吗?” “滚!给我立即滚走!滚得越快越远越好!”包胜宝激动得声音都变了。 司机上车前又回过头说:“中国人,还是让我送你一程吧,这地方很偏僻,车也少。” “不要你管,快滚!”包胜宝又吼叫起来。 “你会后悔的。”冷笑的司机嘴角一歪,上车走了。 的士终于开走了,开始冷静的包胜宝突然眼前一片茫然。怎么了,这个国家怎么了?我为什么要千里迢迢到这个奇怪不可思议的地方来?这里有金子捡吗?我现在该朝哪个方向走?头顶是烈日,四周是茫茫的黄沙,空气如热流钻入肺腑,口渴得没一丁点唾液。对!就沿来时的路往回走,前面还会有的士。 包胜宝蹒跚地步行在滚烫的公路上,路竟这么长,好像没有尽头。他害怕起来,天啦!我千万别迷失在这荒漠的边缘,家中的亲人还在等着我呢!他心中想祈祷大慈大悲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转念又想,这是在信仰安拉的国度,是安拉神的领地,我应该祈求安拉的保佑。不久,包胜宝终于盼来了一辆的士。这司机到过波罗汉公司,便一直向目的地开去。 老板穆罕默德.阿里的弟弟穆罕默德.阿明要去一趟欧洲,按照往常的习惯,老板让在公司中工龄最长的老工人伯勒萨德,暂时负责铝合金门窗车间的工作。有的人就是这样,本身也处于契约劳工的地位,可一旦自身地位发生了一点变化,特别是有了一点权利时,他便要充分展示自己的权威,甚至利用手中的权做些损人利已的事,忘记了自己也是契约劳工。 人倒霉,盐罐子也生蛆,包胜宝又碰上了背时的事。自从那天上街回来,包胜宝越来越感到这个星球是被金钱控制的星球。有钱人总是为所欲为,仿佛这个世界是专门为他们设计的。小包产生了强烈的赚钱欲望,于是,只要能多赚钱,什么脏活,重活,加班加点都抢着干,要争取满载而归,为在家乡的妻儿和老父亲今后的幸福垫定基础。尽管中国人都加过工资,但工资仍是很低的,包胜宝现在每天只有3.5第拉尔。每天干完活,他都非常仔细地记下自己加了多少班,干了多少活,应该得到多少工资。又到发工资的日子了,包胜宝与伯勒萨德核实自己应得的劳务费。不知怎的,包胜宝的加班费从十第拉尔变了五第拉尔。小包找出自己原始的记录据理力争,没想到伯勒萨德根本不把个子矮小的包胜宝放在眼里,不愿恢复事情的本来面目。如果当时周明在场进行调解,事情会迅速得到解决,可偏偏他又出去了。俩人争到面红脖子粗时终于动起手来。伯勒萨德不听中外工人的劝解,竟一掌将包胜宝推得摔在远远的地上。恼羞成怒的包胜宝迅速从地上爬了起来,顺手抄起近处的一把铁锹来追打伯勒萨德。伯勒萨德没想到这矮个子包胜宝竟如此勇猛,吓得在大车间中兜圈子躲闪,包胜宝也不依不饶地追着。四周的各国工人即不帮伯勒萨德,也不去阻止包胜宝,而是指手划脚地看伯勒萨德的笑话。就在这场闹剧闹得无法收场时,周明回来了。伯勒萨德像遇到了救星,一闪身躲到了周明的身后,指着包胜宝说: “周明,快阻止他!小包疯了,想杀我。” 周明不由分说先抢下了包胜宝的铁锹,又问:“究竟怎么回事?拿着铁锹追砍人,成何体统!你别把中国人的脸都丢尽了。大家都是无产者,是国际工友,犯得上舞刀弄枪吗?” 第157章 包胜宝将事情的原委讲述了一遍。周明又问了问其它在场的工友,核实了一下包胜宝加班的原始记录后,才对伯勒萨德说: “这就是你的不对在前。伯勒萨德!大家都是来自第三世界发展中国家的穷工人,为什么要互相争斗呢?我们千里迢迢背井离乡出来为什么?不就是为了赚两个钱吗!家中的父母妻儿都睁大眼睛在望着我们,期盼着我们,人心都是肉长的,为什么要自己人算计自己人呢?我们是劳动者,是契约劳工,不偷,不抢,不干违法的事,是靠自己的血汗赚钱,赚的是辛辛苦苦的钱,你怎么能克扣他的呢?你做得下手吗?不觉得惭愧吗?你的心‘阿斯歪’(黑了)。伯勒萨德,我也不想多说,我想你会明白,会知道如何处理好这件事的。”周明此时又回头厉声对包胜宝说:“小包,对自己的工人兄弟动手动脚,简直是野蛮!他年长,可以做你的大哥。不用解释,你先给伯勒萨德道歉!” 包胜宝顺从地先走过去握住伯勒萨德的手,主动道了歉。伯勒萨德一把拥抱住包胜宝,自觉内疚地说: “是我不对,我马上改过来。” 包胜宝受处分被迫出国打工后,最高兴的人自然是武达朗;因为胜宝的失败客观上封住了众人的口,没有人再敢多管他的闲事了,至少不会当面对他指指点点,说些“带绿帽子”“武大郎再世”之类难听的话了。梁旺为了报答武达朗的宽容大方,在彩印厂分了一套极好的三室二厅住房给他。获得实惠的武达朗对梁旺更是百依百顺,怎么说怎么干都行。放肆的梁旺已不需要回避,常在武达朗家过夜。只要梁旺来了,武达朗便乖乖地让出床位,自己钻到另一间小屋中去睡。好几次潘小莲在浴室中沐浴,按捺不住的梁旺竟当着武达朗的面脱光衣服,也钻进浴室去搞鬼。呆在外面的武达朗听到里面做爱的叫床声,竟像听音乐一样自然,好像搞的是别人的老婆。 梁旺和潘小莲的日子还是那么过,该贪的时候贪,该行乐的时候行乐;可普通职工的日子就艰辛多了,远没他们那么快活潇洒。就说包胜宝家吧,住在潘小莲新居侧后院中,围墙边的二间废弃多年的电工房中,那屋早就是难避风雨的危房了。自从包胜宝出国打工后,妻子曹筱玲带着三岁的儿子包宜文就坚守在这个寒窑中,为丈夫守住这个穷家,抚养俩人的爱情结晶宝贝儿子。曹筱玲是彩印厂的折页子女工,也是厂里屈指可数的美人。为了能腾出一点时间做家务,每星期六晚上她都将儿子送到外婆家去玩,星期天下午再将儿子接回来。 这天下午五点,和每个星期天一样,曹筱玲照习惯在自家的卫生间沐浴,然后再换上一身干干净净的衣服去娘家接儿子,顺便也将包胜宝从科威特寄来的美元从邮局取出来。这是包胜宝从国外寄来的第一批外汇,小曹从未见过美元,心情期待而兴奋。她兴冲冲地一边在简陋的卫生间中沐浴,一边在心中勾划小家庭美好的小康未来。这间六平方米的卫生间只是从主房接出来的一间小披棚。棚三面是用废旧断砖砌起的围墙,墙上装了一只旧木窗,木窗缺了几块玻璃,一块旧塑料布算是窗帘。棚顶上是油毛毡和旧瓦片。地上挖了个直通下水道的坑算是厕所。通向客厅的中隔门,破旧得露出一条条的板缝。包胜宝家的景象虽然寒酸,但在厂里职工中还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由于心中高兴,沐浴的曹筱玲不禁轻轻地哼唱起那首《十五的月亮》歌曲来。突然,她听到门外似乎有种异样的响声,便本能地用浴巾盖住自己的身体,喝问道: “什么人?” 客厅中没有任何反映。曹筱玲警惕而蹑手蹑脚地走到门边,透过门缝朝客厅张望了一下,没有任何发现。她再没有心情唱歌了,赶紧洗完澡穿好衣服走出了卫生间。 一切都收拾完毕,曹筱玲去卧室书桌的玻璃台板下取那张汇款单,汇款单却已经不翼而飞了。大惊失色的小曹迅速将整块玻璃台板掀起,将夹在下面的所有东西都清理了一遍,仍没发现汇款单的踪迹。刚洗完澡的她紧张得浑身发热,额头上暴起豆大的汗珠。曹筱玲用毛巾擦去汗珠,自我镇定了一下,心中自问:是不是我记错了放的地方?不是!难道我去了别的地方?也没有!理不出头绪的她只得将整个屋子上下都翻寻了一遍,但仍旧是没有结果。下面我该怎么办?曹筱玲心乱如麻。一千美元啦!这可是丈夫寄来的第一笔外汇,是丈夫的辛苦钱,血汗钱,我怎么就糊里糊涂地弄丢了呢?我真该死!简直就是个“扫帚星”。她感到自己心中发焦六神无主。心急如焚的曹筱玲,忽然记起丈夫临走时丢下的一句话: “小曹,我这一出国就是几年,这穷家就全靠你撑着,孩子也全靠你一个人照料了。我走后,你万一碰上什么急事或是解决不了的困难,就去找周星大哥。他是非常可靠的朋友,和我的兄长一样。” 这个无助的女人立即去找了周星。周星不敢担误,立刻随同赶到曹筱玲家。在门口,周星站立着等小曹开大门,没想到门锁是假的,她随手一推门就开了。周星惊讶得眼睛瞪得老大地问: “小曹,你这门锁是假的?” “是呀!我家一直就是这样锁门的,都好多年了。” “你这锁不是形同虚设。” “锁本来就是锁君子,锁不住小人的。贼如果真想偷你,就是装上什么样的锁也没用,他照样给你拧掉。再说我本来就是破房穷家,没啥油水,小偷即便选错了地方也不会锁定我这样的目标。” 曹筱玲的回答,令周星想起住在孙家井的日子,每一号门都是住着十几户人家的大宅院。在那民风淳朴的年代,这些贫穷的草民们,不也是谁也不防范谁吗,真给人天下无贼的平安感觉。家家户户只有在长时间出门时才将旧式铜锁套上,这极易扭开的旧铜锁实际上只是一种符号,告诉来访的亲朋们:“对不起!主人已经外出,一时半会回不来。”那年月的夏天,年轻的大姑娘常搬张竹床睡在大门口,露天乘凉过夜也没事儿。周星理解小曹的话,但究竟时代不同了,他得教育教育眼前粗心的小妹: “小曹哇,你也太粗心了!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哇!如今什么年代了,粗心大意会酿成大祸的!你怎能上假锁呢?糊涂!你晚上也这样?” “晚上我会从里面锁上。” 周星若有所思地问:“你估计有多少人知道你的门锁是假的?” “我来往的朋友极少,应该是无人知道的。”曹筱玲回答。 周星与小曹一同进屋查看了一下现场,没发现什么可疑的线索,便继续问她: “你当时洗澡时听到,或者发现什么可疑的动静和声音吗?” 曹筱玲略略回顾了一下后说:“我听到了一声响,当时觉得可疑便喝问了一声;见没有反响,我又从门缝中观察了一下客厅,也没发现什么。后来自己心想,这大白天的能有什么,也就没当回事了。” 周星皱了皱眉头又问:“你最近还发现过什么可疑的事吗?你这儿是厂生活区唯一独门独户的房子,安全的隐患很多,早应该多长个心眼。”周星稍犹豫了一下又接着说:“你和胜宝都喊我做大哥,我也把你们当成自己的弟妹,为了安全我真得给你提个醒。现在你家中少了个男人,而你又还年青,论长相在彩印厂还算是数得上的,现在社会上有些这样的人,专门打出国劳工家属的歪主意,你可千万要有自我保护的意识。” 曹筱玲心中猛的一惊,又想起了一些事:“这些日子我也觉得有些古怪,身前身后总像有双无形的眼睛在盯着我,仔细观察却又找不到踪影。还有几次晚上,在我卧室窗前发现有神秘的人影窜动。我以为是厂里的人经过,或是在附近找寻什么东西,也就没太在意,加上又是晚上,便没有出门去察看。” 曹筱玲的话使周星产生一种直觉,就是可能她已经被人盯上了,必须立即采取相应的有效防范措施。他说: “小曹,现在我们首先要做的紧要事情就是去邮局报失,不能让钱给别人取走;然后,再慢慢地回想,细细地查找汇款单的下落。” 周星陪曹筱玲去邮局挂完失后又回到小曹的家,一件意外的事又出现了。这次他们是锁了大门出去的,没有开门钥匙绝对进不了内屋,可二人推开房门,竟发现汇款单飘落在卧室的地上,而且十分显眼,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呢?整个事件发生得蹊跷,变化也迅速,行动也走在他们前面。周星仔细观察分析了一下环境后说: “看样子汇款单是有人从窗户口丢进来的。偷盗的人一定发现了我们去邮局报失,在得不到钱的情况下,便发个善心做个顺水人情,将汇款单送了回来,或者是还有其它企图。像这样的小偷一定是熟人,行为本身也可能是见钱眼开而顺手牵羊。一般惯偷在得不到钱的情况下,会将汇款单毁掉。” “熟人!那这个熟人是谁呢?”曹筱玲不解地问。 “小曹,我究竟不是公安人员,自己瞎分析而已。偷汇款单的人我看一时半会也查不出,如果此人没有前科就更难查。但从今以后你再不能麻痹大意,处处要提高警惕多长个心眼才是。前面你说,近来似乎总有一双无形的眼睛在盯着你,我看此人来者不善,很可能有其它企图,你得防范点。” “大哥,你别吓我!我胆小,胜宝又不在家。” 第158章 曹筱玲不由紧张了起来。 是呀,怎么办?望着小曹那双美丽、善良、求助的眼睛,周星感到自己有种不可推卸的责任。他沉思了一会儿后说: “这样吧,过几天我设法给你弄条大狼狗来帮你看家护院。” “大哥,那不成,我怕狗!” “狗怕什么!动物是通人性的;特别是狗,它是人类在动物中的第一个朋友,只要你对它好,狗比人还忠义。” 日子过得也真快,否则怎会有光阴似箭之说呢。转眼间又是星期天了,周星虽还没有把大狼狗送来,曹筱玲家也没出什么事。周星走后的开始几天,小曹还着实认认真真地提高警惕加强了防范,可几天一过什么事也没发生,她的警惕性又松懈了下来,觉得周大哥的话似乎太夸张,有点儿杞人忧天。星期天的下午五点左右,小曹和每周一样准备洗完澡就回娘家吃饭,再接孩子回来。在那间简陋的卫生间中,她正兴冲冲地沐浴时,客厅中又发出“咕咚!一声响,这声音比上次清晰且大。曹筱玲吓得尖叫一声,立即用浴巾掩护自己的裸体,随即,她又顺手抄起卫生间中一把竹扫帚喝道: “哪来的流氓潜入我家中?我已经发现你了,如果你再不滚蛋,我就要大声喊人了。” 然而,房中没有任何反响。曹筱玲也顾不得澡没洗完,迅速穿好衣服,仍旧抄着竹扫帚进房搜索,但她什么也没发现。就在她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门外传来狗叫声,曹筱玲立刻猜到是周星大哥来了。她三、二步迎出门外,将刚才发生的事告诉了周大哥。周星果断地说: “我来得正是时候,这个流氓肯定还没有走远,说不定还藏在屋里,我们搜!”他弯下腰用手拍了拍那条高大健壮的狼犬说:“豹子,给我搜!” 聪明的豹子似乎早就发现了敌情,只待主人一声令下。周星刚一松手,它便“呼!”地一下冲进了卧室,径直钻进了曹筱玲家的高低双人床下,床底下立即传出呼救求饶的声音: “救命啦!狗咬死人了。” 周星吹了一声口哨,又喝了一声:“豹子,把这个贼抓出来!” 豹子咬着贼人的衣服,将他从床下拖了出来。周星和曹筱玲大吃一惊,这个贼不是别人,竟是潘小莲的老公武达朗。这时,犬吠声、呵斥声、求饶声已惊动附近的邻居,曹筱玲破旧的寒舍不一会儿便拥满了看热闹的人。一时间议论纷纷,群众被梁旺压制下去的不满情绪又爆发了出来: “搞了半天原来钻在床底下的色狼竟是武大郎。武大郎啊,武大郎!你也真有出息,自己甘当乌龟王八带绿帽子,夫人换了摩托骑又换新房。现在好了,这狗日的又有了新长进,不仅学会了吃喝嫖赌,还学会了偷看别人洗澡,打别了老婆的歪主意。” “要审一审这个流氓坏坯子,说不定上星期天汇款单也是他偷的。” “这家伙早就变得没人样了,常在外边嫖妓,与一些不三不四的人鬼混,抓进公安局是迟早一天的事。” “还迟早一天?现在就可以把他送公安派出所。” 武达朗一听要送公安派出所,立即“扑冬!”一声跪在周星面前说: “周工,千万别把我送派出所,饶了我这一回吧,下次我再不敢了。”说完他就对周星磕起响头来。 周星心里有自己的考虑,他并不为武达朗的响头打动,而是想,即使将他送交派出所处理,梁旺也会将他保出来,奈何不了他;不如现在审审他,弄清事情发生的经过,将他搞臭。现在旁听的证人多,将来他也翻不了案。想到这儿周星便说: “可以不送派出所,但你必须将阴谋和所做的下流行为全盘交待一下。” 武达朗心虚地用眼角偷瞅了一下四周众多的群众,有点不想交待,只想蒙混过关。没想到那头大狼狗豹子看了出来,威胁地对他吼叫起来,并做出个要扑咬的动作,被周星一把拖住了。武达朗终于害怕地交待起来: “我搬到新房子住以后,偶然发现有一个漂亮的女人带着孩子住在围墙边的破屋里,一打听,竟是自己的对头包胜宝的妻子曹筱玲。当时,一种嫉妒之心便油然而生,觉得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姓包的不配有这种艳福。” 曹筱玲一听武达朗攻击自己的丈夫,火气就上来了,冲上去就给了他一记响亮的耳光,又骂道:“你有什么资格讲我老公?他比你好一千倍,一万倍!武大郎呀武大郎,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是什么东西,你和潘小莲才是屎壳郎遇上粪便臭到一堆,滚着一团了。我们别听他胡说,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把他抓到派出所去算了!” 周星劝住小曹:“应该让他交待,我们只有了解这些心怀不轨的人,才能更好地防范他。” 小曹压制住自己的感情。武达朗又像谈别人的事一样,厚颜无耻地说了起来: “当时我就想,姓包的,这下该你小子倒霉了,把一个这么漂亮的女人孤单单地丢在家里,这不是给那些馋猫似的男人制造机会吗?同时我也觉得,女人吗不就是那么回事,跟一个男人和跟十个男人不都一样。什么‘红帽子’‘绿帽子’!这都是人想出来的词,想通了就什么帽子也不存在,何必太认真。大家在一起玩玩,男人获得了肉体上的享受,女人获得了物质上的利益,谁也没亏。” 这时旁边一位群众忍不住发问:“你老婆和梁旺鬼混,你也觉得不亏?” 武达朗把眼一瞪,恬不知耻地回答:“不亏呀!从他们身上我改变了自己的物质生活,改变了自己的居住条件,还得了金钱的补偿;可老婆没走,还是我的老婆。我有了钱可以上歌舞厅、夜总会,也可以去玩别的女人。一个男人一辈子就跟一个女人上床,太没劲了!那不是一碗咸菜吃到死吗?” 武大郎讲得竟那么自然,可旁听的群众气得肺都炸了,直摇头。 一位中年女职工气得问道:“你们大家听听,他还有点人味吗,这是人讲的话吗?畜生都不如哇!武大郎,梁旺究竟给了你多少钱,让你心甘情愿地出租自己的老婆?” 武达朗到也不傻,心里十分明白这可是讲不得的事,于是便装糊涂不回答。周星心想,今天的问话不宜把事情扯得太宽,便带回今天的正题问道: “武大郎!你今天必须老实交待,后来,你是如何打曹筱玲的歪主意?来过多少次?又干过什么坏事?” 武达朗心里倚仗着有梁旺撑腰而不想说,没想到在一旁虎视眈眈的豹子又看了出来,突然挣脱了周星手中的绳子,猛扑上去将武达朗压倒在地。他又惊恐万分地呼叫起“救命!”来。周星上去一把拖住豹子的颈圈,又问武大郎: “你到底是说还是不说?我能放过你,豹子可不肯。” “我说!我说!我一定老实交待,你快把狗牵开。”望着吐着舌头仍在咆哮的狼狗,武达朗吓得面如死灰。 周星将狗牵开,又顺手拿过一把椅子叫武达朗坐下。然后,让一位自告奋勇的青年职工代为笔录,询问又开始了。 武达朗说:“我留意观察了曹筱玲许久,发现她很是洁身守道,丈夫不在家,她不仅不到外面去疯耍,平时和其他男人说话都非常简短、礼貌,有分寸。我知道这样的女人是很难勾搭的,便改变策略,转而观察她的生活起居规律,以便找寻得呈的机会。我经常在晚上偷偷溜到她家的窗户下偷看里面的动静。后来,我发现她是个比较粗心,警惕性也不高的人,家中大门的锁也是假的。乘她不在家时,我溜进屋里观察了一下,但我决不是想偷东西。说实话,她家的东西送给我都嫌占地方,我是为曹筱玲而来。曹筱玲每星期六晚上在娘家吃晚饭度周末,星期天下午洗完澡又去娘家接回儿子已成了规律,我就在心里盘算利用这一规律寻找得手的机会。上星期天下午,曹筱玲在卫生间一边唱歌一边洗澡。我溜到屋内门边,从破门缝中偷看她洗澡,越看心里越痒痒,真想立刻冲进去,但我又没这个胆子。” 曹筱玲听到这里,觉得自己的人格受到从未有过的巨大侮辱,气得眼泪都出来了。她不想再听下去,冲上去又要揍他,豹子也助威般地吼叫起来。几位女职工只得连劝带拖把她拉进了内屋,客厅中的询问又继续进行。周星从武达朗的交待立即联想到汇款单的被盗,便趁热打铁继续追问: “武大郎,你也真算是坏到头顶生疮脚底流脓,流氓到家了。在这关键时刻你还做了什么坏事?一一老实交待。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老实说吧。” 大狼狗豹子又威胁地吼了二声,吐出长长的红舌头,喉管中发出令人恐怖的咕噜声。武达朗用眼角畏惧地偷瞅了一眼豹子,又开始交待: “在门后我不小心弄出了响声,曹筱玲立即在卫生间喝叫起来。我一害怕便迅速溜进了卧室,钻进高低床底下藏了起来。后来一切又恢复了正常,我从床底下钻了出来,发现桌子上的玻璃台板下面有张从科威特寄来的汇款单,面值是一千美元。我心中一惊喜,也没多加考虑,便将汇款单顺手牵羊偷走了。事不宜迟,我打算去邮局先把钱取出来再说,可细想想没有她的身份证和私章,这钱怎么取呀?我正在自己家中焦虑时,看见你到了曹筱玲家,后来又同她出去,估计是为了汇款单的事。我心想,这美元既然取不出来,也得不到,不如干脆做个顺水人情,将汇款单还给她,还可以免得惊动公安局,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第159章 这么一想,我又将汇款单从窗户口丢了回来。情况就是这样了,我说的都是老实话。至于今天发生的事,我只是想偷看小曹洗澡,没其它的意思,我也没那么大的胆量。后来就被你们抓住了。” 周星见事情已经有了大至的眉目,便让武达朗签字划了押。在场的群众作为旁证,也纷纷签了名。之后,武达朗被众人直接送往了公安局派出所。 由于梁旺和彩印厂保卫科的出面,武达朗被押回了彩印厂。迫于压力,梁旺不得不给予武达朗行政处分。为处分的事潘小莲和梁旺吵了一架,梁旺指责潘小莲: “你一个这么精明的女人,怎么找一个这么窝囊废老公?正本事没有,还专门给我惹麻烦。” 潘小莲也不客气的回敬道:“他是窝囊,可他有正本事能容得了你梁旺?你又是什么好东西?他那些坏毛病还不是跟你学的。武达朗受了处分我潘小莲没了脸面,可你梁旺又有什么脸面?说起来你是个堂堂正正彩印厂的厂长兼书记,可人家周星就在你眼皮底下猖狂,你又能怎么的?你说我老公窝囊,我看你更窝囊,五十步笑一百步,你也强不到哪儿去。” 给潘小莲几句话一激,梁旺的脸顿时成了猪肝色,他从牙缝中狠狠地挤出一句话: “打狗还得看主人面,姓周的,我跟你没完!”他又回头对潘小莲说:“跟我把秦贵找来。他妈的!这也是个废物,我白提拔了他。” 第42章逼上梁山搞调动大权在握施淫威 秦贵自从当了设计科长后日子并不好过。他实际上是身兼二职,一头要完成设计科的所有设计任务,保证生产部门的需要;一头要让门市部为梁旺生财。由于门市部搞不出名堂,他已经给梁旺骂儿子般的臭骂了几回。今天秦贵又被梁旺叫了去,他心中忐忑不安地走进了梁旺的办公室,也做好了再挨顿臭骂的准备。梁旺脸向窗外地站着,听见秦贵进来了,却分文不动头也不回,但秦贵从背影已见到了怒气。他胆怯地小声喊了声: “梁厂长!我来了,有什么……” 不等秦贵把“指示”二字说出来,梁旺猛一回头,破口大骂:“有你妈的b,你还有脸来吗?让你办的事你哪件办好了?” 梁旺骂秦贵的娘了,他虽不是什么孝子,如果在当科长前挨梁旺骂了娘,他是要跳起来反击的;但今非昔比,官位比娘重要,他得忍。为了顾全自己的前程大局,别说心上架一把刀,就是架二把三把刀也得忍,只要不真砍下去就得忍。他陪着虚伪的笑脸回话: “都是我无能,辜负了厂长的期望。希望梁厂长能给我一点具体的明示,我一定坚决照办。” 找到了出气筒的梁旺继续骂道:“什么都要我明示,还要你这个科长干吗?你另觅新欢找过老婆要我明示吗?你超计划生育,像下猪崽一样生了一个又一个要我明示吗?”梁旺见秦贵不敢吭气,驯服得像条狗似地站在那里,心中的火气稍稍下去了些,又说:“我现在给你半个月的时间,无论如何把周星这小子修理一下,不!要狠狠地整一整,让他知道知道我的利害!他太猖狂了,竟敢在我太岁头上动土。” “门市部的工作刚理出一点头绪,正在抓经济效益。周星这个人不是一两句话就能对付的,得花精力和时间。如果现在工作重心一转移,会不会影响经济效益?”秦贵小声而谨慎地说。 “我没叫你放弃经济效益,两件事都得抓好。现在才叫你办两件事就手忙脚乱,你还办得了大事吗?” 无可奈何的秦贵只得说出心中的苦衷:“梁厂长,要整一个人总得名正言顺师出有名吧。周星遵守劳动纪律从不迟到早退,设计的稿件中稿率也高,生产科和客户的反映都很好,群众关系也好,总不能无缘无故地整他。我看,此时还是从长计议,慢慢地逮住他的辫子就好办了。人无完人,金无全赤,是人都有失足犯错的时候。” 梁旺一听,气得手一震,将刚端起的滚烫茶水也泼洒了出来。他“砰!”地一下将茶杯放回桌上,震得杯盖滚到地上摔碎了。这下梁旺气不打一处来,点着秦贵的鼻子大骂: “我说你是猪脑袋,头大不中用!慢慢来,你想慢到什么时候?我明明白白的告诉你,周星这个人,我看到他就眼睛发胀,一天都不想再看到他!早一天除掉,心里早一天舒坦。你用什么办法找什么理由我不管,但我可以点拨你一下。中国有句古话: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你的老祖宗老本家秦桧不也有个闻名的三字真言‘莫须有’吗。刚才你自己也说了,人无完人,金无全赤,是人,就有弱点有缺点,关键在于发现。我就说到这里,你去办吧。我再重复一遍,只给你半个月的时间,多一天也不行。” 秦贵唯唯诺诺地退出了梁旺的办公室,心中直冒着一股酸醋味。给梁老板骂了娘,自己的老祖宗也变成了臭名昭著的卖国丞相秦桧,可自己还得忍气吞声地陪笑脸。他决定把这股怨气不择手段地一古脑儿发泄到周星身上去,人就得为已,否则会遭天诛地灭。 秦贵经过一夜的苦思冥想才想出了个极不高明的主意,但他自己并没有意识到。这个主意即破坏了设计工作的规律性,也刺伤了设计科人员的积极性。设计科八个人是有工作定额的,设计费的统计标准也是依据市场制定的。包装装潢设计即要符合艺术标准,还要符合市场潮流,客户生产厂家和顾客的不同消费心态,不同的印刷种类制板要求和工艺要求;另外,还有包装结构,包装材料的科学性,承重性等等。为了整倒周星,秦贵竟违背规律地将每个人的产值定额翻了一番,将计稿酬的标准下降了一倍。这么一来,每个设计人员不仅拿不到奖金,保证不了设计质量,就连任务也难以完成了。秦贵破坏生产打击一大片的条例一出台,便遭到大家的反对,但他还是一意孤行地宣布执行,并声称:“不满意有意见的人,可以告到梁厂长那儿去。”设计科的群众不自觉地把眼睛盯着周星,希望他能拿出个好主意。周星心中已敏锐地感觉到秦贵在“变成猴”,在替主子梁旺实施报复计划,所以他没有吭气;但他心中却也在盘算如何应变,如何对付这甘愿返祖不愿当人愿当猴的秦贵。有的人就这种德性,在利益的驱使下做人的资格也可以不要。根据秦贵的新条例要求,每个设计人员必须提高工作效益缩短工时。原来完成一张较成熟且客户能采用的设计稿约要三天时间,现在必须在不到一天的时间手绘设计完毕,无疑这是非常难办到的,除非是极简单的标贴类。周星一时也想不出什么好对策,便决定边走边看。 第二天,周星终于想出了办法,他给自己定了个原则:为了节省时间完成任务,能抄则抄,少搞创意设计,只要抄得客户满意就成。对于实在难度太大的设计便实事求是,该花的时间还得花。秦贵似乎看出了周星的态度,便利用职权专门分发难度大的设计任务给周星。这么一来,周星的任务便难完成了,秦贵也就顺顺当当地找到了周星消极怠工的“罪证”。 这天,周星停下笔,正手撑着脑袋苦思一个创意设计方案。就在他聚精会神的时候,秦贵偷偷溜到他身后突然发难: “周大设计师,你到挺会抓紧时间养神休息吗!你最近的表现不太佳呀,完成的任务算你的最少,该不会是消极怠工吧?” 惊醒的周星大为光火地回敬道:“秦大科长,你这是什么意思?话里不仅带刺,而且带着一股猴臊味,该不是听到了主子的锣声响上场了。明明我正在构思,却扣上一顶消极怠工的帽子,这帽子合适吗?” 周星一句“猴臊味”的辛辣讥讽,把设计科的同事们全逗乐了。秦贵顿时无地自容,气得脸色也变了,他立即反击道: “周星,你别太放肆,别以为我不敢搞你!凭你最近的工作表现就可以给你处分。” “喔!欢迎!欢迎!”周星不紧不慢地从自己坐位上站立起来,鼓着掌说:“大家看看,新官上任三把火,我们的秦大科长可是有大长进,学会整人了!秦大科长,你到是说说准备给我什么处分,罪名是什么?最好具体点,总不能讨伐无名吧!” 大概是为了壮胆吧,秦贵把腰伸直了直才说:“罪名还要我来列吗?消极怠工对抗新的改革方案是明摆着的,自己看看这些天来你设计了几张稿子,离完成任务还差多远。你是原设计科科长,也是老同志,在你的不良影响下很多人都没完成生产任务,但别人完成的任务还是比你多,你能说自己的表现好吗?” 周星毫不示弱,顺手拿起一张自己绘好还未上交的设计稿在空中挥了挥对大家说:“大家都看到,秦贵今天是特意对我发难来了。然而,究竟是我在消极怠工还是秦科长在有意发难呢?帽子底下必须有人,得有凭有证让事实说话。秦贵!你也太聪明过人了!利用手中的权力把别人当阿斗耍,真以为别人看不出来。那这样吧,现在我们都到秦贵的办公室去看看事实,究竟是谁在搞阴谋鬼计破坏生产。” 周星的提议立即得到大家的支持,纷纷跟到秦贵的科长工作室。周星不由分说地将还未送去生产车间的设计稿在桌上一一摊开,又将计稿酬的簿子翻开后才说: “大家看看,秦贵是个怎样的人?做事不仅不能公正,连为人的基本道德也没有。他把简单好做的设计稿件留给自己,把难度大要求高的大稿分给大家,特别难做的稿几乎全给了我。 第160章 按理说,高难度应该记高稿酬,容易的稿件应记低稿酬,可秦贵利用手中的权力把黑白颠倒过来。秦贵是科长,定的任务本来就低,他给自己做简易稿件,可记的分比高难度稿件还高。这么一来,他自己不仅轻轻松松完成了任务,而且可以拿到很多超产奖。而我们任务增加了,难度系数大了,稿酬标准却下降了,这任务还完得成吗?众所周知,包装装潢设计是实用美术,也是艺术创造,做好这工作是要一定的时间保证的,而不是简单的一加一等于二。为了一张稿件的成功和客户采用,我们有时得画三张甚至六、七张设计方案图,可我们最终只能成功一张,记一张稿酬。大家再看看秦贵,他的同一稿件不同方案,甚至构思草图也记了稿费,这是做科长的人做的事吗?公心何在?人品何在?” 不待周星说完,秦贵便面红脖子粗地叫了起来:“周星,你这是在搞煽动,挑起大家对新改革方案的不满情绪。我警告你,你必须对由此产生的后果负全部责任!” 周星蔑视地一笑:“这不是煽动,是在说明事情的真相,揭穿你玩的鬼把戏。至于负责,我可以明确地告诉你,我周星对自己说过做过的事都敢负责,对了敢负责,错了也敢承担,你有这样的品质和胆量吗?” 这时,科里群众压抑许久的不满情绪也爆发,纷纷指责秦贵。招架不住的秦贵只有去请梁旺亲自前来弹压。离开办公室前,他指着周星说: “好!周星,算你有种。走着瞧,看谁斗得过谁!” 山雨欲来风满楼,这风雨也来得真急骤,大约一刻钟后,秦贵便请来了他的主子梁旺。梁旺的到来使设计科的空气骤然紧张,一时鸦雀无声,空气似乎也凝固了。梁旺晃着他的肥脑袋,鼻唇沟深深地下勾着像要吃人,憋了一会儿后,他大嘴终于张开了: “听说设计科有人想造反作乱,消极怠工,还煽动群众的不满情绪。是谁?有胆量就自己站出来!” 已做好了应变准备的周星“腾!”地一下从自己的坐位上站立起来,声音宏亮地回答:“是我!坐不改姓站不改名的周星。遗憾的是我不是造反作乱,只是揭穿了事物本来面目,让一些人的阴谋不能得逞而已。揭了人家的疮疤自然遭人恨,想报复就来吗!何须拐弯抹角?我就不信天下没了公理!我是吃技术饭的,不靠吹牛拍马过日子,此处不留人,自有留人处。” 梁旺此行本想借故发难,目的是拔掉周星这颗眼中钉,没想到周星竟如此爽快,一下便在话中亮出了自己的底牌。梁旺竟也拍了两下手掌说: “好!好!好!有胆量。既然你把话都挑明了,我也就不想刁难你,免得日后不好相见,免得别人说我梁旺没肚量。彩印厂庙小留不住你这大菩萨,刚才你的意思不是说想走吗?我成全你,打报告来,我立马就批。” 梁旺说完扭头便走了。二人的这场交锋如惊雷一般震耳欲聋疾如电火般地结束了,但在设计科却泛起了巨大的波澜,人们感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精神压抑。 周星的申请调动报告立即就打了上去,报告又在当天批准了下来。为了体现权威的严肃,梁旺不仅动用了厂部的名义作决定,而且特意打印了一个文件,加盖了公章。 经厂部决定,同意周星同志调离本厂,限定在壹周内办完一切调离 手续,逾期作自动离职处理。办理调离手续期间,不得请假、停产、影 响工作。 南城市新时代彩印厂 x年x月x日 从文件看出梁旺的用心是何其良苦,他企图用一周的限期困死周星,使周星不仅从自己的眼前消失,而且成为一个失业的社会流浪汉;因为在一周内完成联系单位,审批等手续几乎是不可能的。周星拿着厂部的决定蔑视而又苦苦地笑了笑,送来决定的秦贵则幸灾乐祸地冷笑。科里的同事关心地围了过来,几位血气方刚的年轻人看过决定后气愤地议论: “限定一周的时间调出,还不准请假,这不是存心刁难存心迫害吗?” “在这样的领导手下工作真没劲!” “算了,这个厂是没法呆下去了,我们也打报告申请调走吧。” 秦贵早就在监视群众中的反映,一听有人说“我们也打报告调走”,立即狐假虎威地说: “梁厂长已经吩咐过了,如果有人不服,想步周星后尘的,都可以打报告来,厂里一律批准;但都必须在一周内调出,否则,作自动离职处理。” 一位年轻人顶撞道:“走就走,有什么了不起!吓唬谁?大了不得辞去工作到沿海特区打工去。特区工资高,发展机会也多。” 年轻人的主意立即得到许多人的响应:“走!我们都打报告申请调走,看梁旺怎么办?” 另一人建议:“我们干脆集体辞职,到深圳打工去。那边条件好机会多,没准我们还可以自己开家广告设计公司呢!” 这下秦贵有点慌了神,如果真的全科设计人员都走了,厂里生产非瘫痪不可;即便是重新招人也没这么快,何况新手至少有半年的熟习业务过程。他按捺不住自己的情绪喊道: “你们想集体造反,向厂里示威?” “不是我们想造反,是官逼民反,民不得不反。” 已经下台不爱多说话的老科长牛倔也忍不住说:“厂里也做得太过分了,群众能不做出反映吗?” 周星为了顾全大局不顾将事态扩大,更不愿在一气之下做出影响全厂工作的举动。梁旺个人和新时代彩印厂是两个概念,不能混为一谈,于是他感动地对大家说: “谢谢大家对我的关心,但决不能为了我一个人的委屈而影响全厂的工作,更不能搞什么集体请调,集体辞职。厂子是国家的,是全体职工的,而不是梁旺个人的。再说我周星也没那么差劲,凭自己的能力和影响,这一周的期限是难不倒我的。大家都去工作吧,我自己的事自己能处理好。” 三天后,周星神不知鬼不觉地以迅雷不及掩耳的办法,办完了调往市广告公司的手续。当他手拿调令走出人事科的时候,正好迎面碰上外出归来的潘小莲。机警的潘小莲立即敏锐地感觉到,周星可能已经办好了调动手续。她假惺惺地给了周星一个微笑,待周星一走远,便立即溜进人事科打听情况。办事员李正是才分配来彩印厂不久的复员退伍军人,没多少人事工作的经验。他见潘小莲进来,立即主动地打招呼: “潘科长!稀客呀,到人事科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重要的事,刚好路过,顺便进来看看。”说完,潘小莲报以李正一个甜蜜的微笑。然后,她又凑过去很显亲热地问:“小李,刚才周星到这里干什么?” “哦!他已经办完了全部的调离手续,刚才是最后一道手续,拿调令离厂。”小李很随便地答道。 “哟!这么快,才三天他就办完了全部手续。”潘小莲面露惊讶地又问:“他是调去哪个单位?” “南城市广告公司。” “办完手续的事梁厂长知道吗?” “现在还不知道。刚才我去找过梁厂长,他正好到局里开会去了,我只好先办完事,下午再向他汇报。” 潘小莲仍然带着甜蜜的笑容责怪小李:“你太没经验了,开调令是最后一道手续,也是一道关卡,你应该先请示梁厂长,同意后才能放行。” “还要怎么同意?厂部不是下了专门的红头文件:‘同意周星同志调离本厂,限定在壹周内办完一切调离手续,逾期作自动离职处理。’吗?现在他什么手续都办好,该清理的事已清理,该归还的东西已归还,各种部门的公章也盖全了,我总不能担误人家呀?再说,现在我也没有任何理由压住人家的事不办。”李正稍有紧张而又不解地申辩,年轻的脸上激动得泛出红晕。 潘小莲像安慰小弟弟似地又说:“小李,你别紧张,我只不过是随便问问,没其它的意思。好了,打扰你这么久,不好意思!你还是做你的事吧,我走了。” 潘小莲迅即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将门一关,拨了好几遍终于拨通了局里的电话,并找到了梁旺:“喂!梁老板,找你找得好苦呀!厂里出大事了!” “你就喜欢瞎咋呼,有什么大事好出的。”梁旺不耐烦地说。 “周星拿到调令调走了!” “走了不就走了,难道你愿意看到他?这人早走早好。”梁旺若有所思又补上一句:“这家伙手续都办完了没有?他怎么这么快的动作,别人办几个月都办不完的事,他三天就办完了,是有点古怪。” “手续是办完了,一样不缺。对方是作为特殊人才接受的,动作能不快吗?” “那你现在是什么意思?”梁旺问。 “我心里直恨,这么便宜就让他跑了,我心不甘!” “那又能怎么办?生米都煮成熟饭了。” “你开完会快点回来,我要你施点淫威,玩一场猫捉老鼠的游戏,想抓就抓,想放就放,让姓周的知道知道我的利害。” 照梁旺的话说:“不管多难唱的戏,有潘小莲导演没有不能上演的。”一场猫捉老鼠的游戏在她的精心策划下还真的开场了,阴谋的核心术是攻心。当天下午,人事科长和办事员李正给叫到梁旺的办公室,被骂了个狗血喷头。末了,梁旺又命令李正,不管用什么办法,要将周星的调令和他本人追回,否则,将军法从事,开除李正的党籍和厂籍。 第161章 这一道要命的死命令,把小李弄得六神无主完全乱了方寸。他不知道自己错在什么地方,但又不得不执行命令。 傍晚,李正找到周星家中,正值周星去广告公司还未回来。他对丁小薇说明了自己的来意,给丁小薇硬梆梆地顶了回去: “小李,你去告诉梁旺,别再痴心妄想白日做梦了!周星不是他的下饭菜,想吃就吃想吐就吐。他已经不是彩印厂的人了,不会听他的摆布,我老公决不会回去的!” 李正哭丧着脸说:“周星不回去,我会被开除党籍、厂籍的。” “没那回事!吓唬三岁小孩呀。你犯了党纪还是犯了国法?他梁旺就那么霸道,一手遮天不成!” “大姐!真是那么回事,我一点没骗你。梁厂长今天是大发雷霆,拍桌子骂人,又下了死命令。” 面对李正的纠缠不休,丁小薇只得来了个缓兵计:“小李!你还是先回家吧,天都黑了,晚饭还没吃。周星什么时候回来又没个准,等他回来我会跟他讲,一定给你个明确答复。” “那不行,光是明确答复不行!调令和人都得回去,否则我不走。” 丁小薇看小李老实巴焦着急的样子,只得无奈地说:“好!人和调令都回去,我一定传达到,该行了吧?” 李正走后,回家的周星与妻子分析了一下情况,决定不理会李正的纠缠,免得中梁旺的阴谋鬼计。 第二天一早,周星早早地就去广告公司去了。丁小薇带着孩子正要出门,李正却拦在了大门口: “丁大姐,周星呢?” “他到新单位上班去了。” “啊!你骗我,昨天晚上你不是答应让周星同我回厂去的吗?” “我没骗你,我是答应了,但只是答应一定传达到,但愿不愿回去还得看他自己,我没法代替他。” 李正觉得自己上当了,一气之下干脆在大门口的台阶上坐了下来,忿忿地说:“好!今天我不走了,但你也别走,我一定要守到周星回来。” 丁小薇急中生智,弯下腰对女儿说:“灵洁,这位李叔叔拦在门口,不让妈妈送你去上学了,怎么办?” 小灵洁是一个爱学习听话的孩子,一听李叔叔不让她去学校,便哇地一声哭了起来,并用她的小手去推开李正,嘴里还骂道: “你一定是个坏蛋,为什么不让我去上学,走开!快走开! 你还别说,丁小薇这一招还真管用。李正是一个年轻的共产党员,在部队又受惯了拥军爱民的教育。今天这个天真无邪的小女孩居然说自己是坏蛋,他心中猛地一惊受到很大的触动,自己无论如何是不能当这个坏蛋的。一个共产党员革命战士,为了救一个危难中的儿童可以牺牲自己的生命,我就不能放孩子去上学?想到这儿,李正让开了一条通道说: “好!你们走吧,但我不会走。我就坐在你家门口,一直等到周星回来。” 丁小薇将大门锁上,临走又对李正说:“小李,你别这么死心眼地在这儿等,等不到的。周星刚去新单位报过到,没准有二三天休息,这人一休息去什么地方,就连我也不知道。再说,梁旺这人的德行你在厂里也应该知道一些,遇事多想想,不要唯命是从全听他的摆布。” 丁小薇带着女儿走了,后来她又打了个电话通知周星晚上别回家,住到亲友家去,免得死心眼的李正纠缠。这李正也真倔,丁小薇走后,他还硬在门口坐了两个小时,最终无望,只得垂头丧气回到彩印厂。 李正走近彩印厂的办公大楼,正逢梁旺虎视眈眈地站在三楼的走廊上。他一见李正走近便大声问: “周星的调令拿回来了吗?” 李正不敢正视梁旺,低着头回答:“没拿到。” “那你见到人了吗?” “人也没见到,他不在家。” 梁旺突然暴跳如雷地吼了起来:“你还有脸回来?李正!我告诉你,给你限期三天,现在已经过了一天。三天内如果你不能将周星的调令追回,你就不要踏进彩印厂的大门,你的厂籍和党籍也算丢了。滚吧!还像根木头似地站在那里干吗,快滚!不许进来!” 梁旺的吼叫惊动了办公楼中的所有干部,胆大的还走到走廊上看个究竟。梁旺的霸道和平日的所作所为,已在干部和群众的心中煽起了极大的不满,尽管眼下只是敢怒而不敢言,但漫延的火苗一旦熊熊燃起,将会把梁旺烧成灰烬。 忠诚老实而又可怜的办事员李正,竟饭也不吃觉也不睡地在周星的家门口静坐起来。第二天过去了,第三天又过去了大半天。丁小薇端饭给他也不吃,劝他也不走,光是喝军用水壶中的冷开水,有时还会偷偷地抹眼泪。不知他从什么地方弄来一付扑克牌,一个人用扑克牌在地上翻来覆去为自己算命,口中还喃喃地自言自语: “过得了这一关,还是过不了这一关?如果过得了,牌就是红心a……” 李正的一举一动,善良的丁小薇都看在眼里。她心想,为什么这样的好党员掌不到权,坏人却能掌到权呢?她不理解,只能担忧和叹息。这小伙子虽只是个办事员,但忠于职守、清廉、公正、不抽烟、不喝酒、不受贿赂,在办调动手续的全过程,周星递过去的香烟他也没抽过一支。丁小薇的意志在不知不觉中动摇了,她终于把丈夫喊了回家。周星赶回家中已是第三天的傍晚。望着几天下来变得憔悴疲惫的李正,他真不知该说什么是好。周星把李正拖进屋中,逼他吃了些东西才开始问他: “小李!你为什么一定要逼我回去呢?我堂堂正正地办齐办完了所有的手续,合情合理合法的调走,我已经不是彩印厂的职工了,你们没有权这样做,难道你不懂吗?” “我懂,但我没有办法,如果你不回去,我就会被开除党籍和厂籍。” “梁旺是在滥用职权施展淫威,是非法的!他完全不像个共产党的干部,连普通党员都比他好。你想想,在这样的人手下工作你能愉快,能干好工作吗?我既然已经脱离了虎口,还会回去吗?” “梁厂长这人是有缺点,但没你所想象的那么严重。他说得也对,你的调动虽然是厂部决定,而且打了正式文件,你也的确办完了所有合法的手续,但最后开调令时我没有请示厂长是一种失职。这是我的错误,不关你的事;但看在同事的份上,我求你给我一次改正错误的机会。周星!你是个好人,总不能见死不救吧。” “小李,你太年轻太糊涂了。梁旺不像你说的那么简单,他不是个好东西,历史将会证实这一点。现在梁旺利用手中的权力逼你、逼我,你知道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是在借刀杀人,玩猫捉老鼠的游戏,施展他的淫威;放你走又抓你回来,想抓就抓想放就放,充分显示他的权力和能耐,最后达到他整垮人的目的,让一切敢于逆他意志行事的人不寒而栗。你想想,这样的人我能听他的吗?” 这时李正突然冒出一句这样的话来:“周星!你好像有点怕他似的,难道你有什么把柄在他手上?否则,你为什么不敢回去?” 李正无奈中的激将法,多少对周星起了些作用。周星有点恼火,但仍是冷静地说:“你完全弄反了,正是由于我一次次地反对梁旺的不正当行为,引起了他的憎恨,妨碍了他的行动,他才下决定逼我走的。你是搞人事的,应该知道,在现在的条件下,一星期之内办完所有调动手续,几乎是不可能的。梁旺用这样苛刻的条件逼我,无非是想使我失去公职和工龄。可是我出其不意地办成功了,他的阴谋失败了,所以又生出逼我回去的不甘心之举。你现在成了他手中的一颗棋子,成了逼迫我就范的人质。梁旺心里清楚,回不回去的主动权现在我手中。他本人办不成此事,便逼你,威胁你,让我对你的困境产生不安和同情而不得不回去,真可谓是阴险歹毒到家了。他太了解我的为人,我也深知他的恶劣本性,只要他屁股一厥,我就知道他拉的是什么屎。”周星停顿了片刻,终于做出了新的决定:“说实话,我并不怕梁旺,也没什么把柄给他抓,我担心的倒还真是你李正。你是无辜的,但梁旺整人从不会手软,我坚持不回去,一怒之下的梁旺肯定真会开除你的党籍和厂籍,他会充分滥用手中的权力。我也可以预料,即使我回去了,你的办事员职位也保不住;但我没事,至少在一个阶段他不会对我怎么样。你信不信?” “我不信!” “你不信就算了,现实会让你相信的。我现在有个主意,你也别回厂了,我有个同班同学在深圳特区一个大公司做总经理,我介绍你到他那儿去工作怎么样?特区发展前途大,工资也高。” 李正抗议般地叫了起来:“那我的党籍和厂籍不全完了!工作可以丢,共产党员的党籍不能丢!你这主意自己留着吧。” 周星笑着说:“丢不了,我帮你找局党委。” “得了吧!你自己的事还没解决还谈帮我。还是言归正传,跟我回厂去吧。”李正执着地说。 周星低头看了一下手表已是晚上七点正,又抬头说:“树欲静而风不止呀!梁旺既然一定要我这个对手回去,我就奉陪到底吧!否则,还说我真怕他呢!鹿死谁手还未知。” 李正不相信地瞪大眼睛问:“那你决定回去啰?” “是的,现在就走,到梁旺家里去会会他。”周星面无惧色肯定地答复了李正。 敲开梁旺的家门,周星第一次看到了赤裸着半身的梁旺,太丑陋了! 第162章 浑身上下的赘肉,足已让看到的人压迫得喘不过气来。梁旺是家用空调南城市的第一批享用者,但凉爽的冷气也无法解除赘肉给他带来的烦恼。一回到家,为了最大限度地减轻身体的负担,梁旺只得将自己剥得精光;如不是为了遮挡那一点最后的羞耻,他真恨不得将唯一的三角裤衩也扒光了。他家中没有旁人,大概是特意打发出去了,专门在等待预料中的周星到来。梁旺脸上挂着一丝获胜的微笑说: “啊!你终于来了。”说着他又给周星让座,倒冷饮。 李正也想坐下来,被梁旺毫不客气地制止,并厉声呵斥道: “你现在可以走了,这里没你的事!” 李正灰溜溜地走了,梁旺又恢复了刚才那冷冷的微笑,接下去说: “周星!你真狠心,见死不救,为了自己的调动竟忍心让李正被开除党籍、厂籍,非君子所为也。” 周星针锋相对:“明明是老虎要吃人,还伪善地念佛,像这样的人比禽兽有过之而无不及。梁老板,你的行为并不高明,用开除李正来要挟我,玩猫捉老鼠的游戏来体现你的淫威和能耐,告诉你,大错特错!你找错了对象。我周星虽是一介书生,之所以敢回来,一为开脱无辜的李正,二为摸摸你这只老虎屁股。别人都说老虎屁股摸不得,我今天偏要摸!周星不是胆小的耗子,由不得你摆布。你逼我回来不就是为了继续斗下去有个对手吗?我现在回来了!从今后你好自为之,处处小心提防点,多栽花少种刺,不要干昧良心的事,要知道,一个人走多了夜路总会碰上鬼的。” 梁旺心中一惊眉头一皱说:“你觉得斗来斗去有意思吗?你能从中得到什么实惠?何况你未必能赢。” “不是我要斗,是树欲静而风不止。我人都调走了,你还不甘心地把我弄回来,为的是什么?至于实惠不实惠,我的人生哲学是劳动致富,凭本事赚钱,到哪儿都能活命,而不是靠斗争谋自身的利益。退一万步说,即便我失去了国营编制,也一样生存,甚至会生存得更好。还有你说的是否能赢,这问题更明白,除却掌握的知识,我本来就是一无所有的穷书生,即便失败了也不会失去什么;可如果你失败了,就会失去官职、地位、党籍、不义的财富,甚至可能受到法律的制裁,遗臭万年!难道你不害怕吗?” 周星这段简短的话正击中了梁旺的要害,脸部的肥肉猛跳了一下,心中甚至后悔不该听潘小莲的话,把送走的煞神又请了回来。他冷静了一下,权衡了利弊得失后改用一种较温和的态度说: “周星!你是个有才能的人,我们的谈话不要火药味这么浓好不好?现在是在我家中,而不是在厂里。我们应当换一种方式谈谈,一种平等的方式,朋友的方式,我不是你的领导,你也不是我的下属,是朋友,行不?” 周星说:“那你就把自己的高见都说出来吧,我洗耳恭听。” 梁旺说:“我们不谈厂里的事,也不谈过去那些不愉快的事情,我想谈谈我自己的成长经历,只当是一种相互了解和聊天吧。”梁旺知道周星不抽烟,便自顾自点燃一支高级进口香烟,话匣子便大开:“周星!你是个很有才能的知识分子,可你的才能没给你带来任何实质上的好处。原因,就是你对自己没有正确的认识,把才能的位置放错了。凭良心说,我的才能不如你,可我却从一个知青,工厂的车工,市体改委的借用科员,到正式国家干部,付科长,科长,一直当到彩印厂的党委书记兼厂长。你知道为什么吗?我能识时务善经营,能放正才能的位置,能使顶头上司放心,高兴。从我到彩印厂上班的第一天起,我就发现你是个人才,并准备重用你,甚至准备让你当我的第一副厂长。可你,不仅常使我不高兴,而且令我失望,直到弄成今天这种互不相容的对立局面。我记得曾经对你说过,人的发展靠四点:第一,要身体好,身体是革命的本钱。第二,要有好机会好运气。第三,要有耐心,耐心地等待机会,捕捉机会。第四才是才能,才能是放在最后的因素。你想想,那么多高等学府中毕业的高材生、尖子生,到头也只能成为伯乐相中的马。千里马又怎么的?还是被人利用给主人骑。我们为什么不设法使自己成为主人呢?如果你想有朝一日出人头地,今天就耐心听我把话说完。” 周星本想打断梁旺的话,见光着身子的梁旺正准备赤裸裸地解剖自己,似乎想作最后一次努力拉自己下水,便耐着性子听了下去,看看梁大人的嘴里能吐出象牙来么? 梁旺兴致勃勃自鸣得意地继续说:“我只是工厂一名技术平平的车工,利用市体改委办展览会缺人手的机会,搭上了宋杰主任这根线,不仅进了体改委,而且在短短的三年中便升了局级。你以为这容易吗?不容易!但是我成功了,成功得令人嫉妒。我实在是太想当官了,做梦都在想,不是做小官,要做大官!我聪明,我玩得转,我精力旺盛,总有一天我会当大官的。在体改委我常和市长打交道,我的办公室和市长办公室的距离不远。为了引起刘市长的注意,获得他的好感,我每天第一个早上班,先抢着把市长办公室和周边的环境卫生打扫一下,又给市长用小壶烧好水,泡好茶。市长一上班,我又常找刘市长汇报自己的工作,请市长作指示。只要是市长布置的任务,不管对与不对,我都坚决尽心尽力地去办。光这样做还是不够的,还必须关心市长的喜好和习惯,注意和市长的家属联络感情,就连他们的生日我都背熟,以便及时地前往祝贺。市长为了廉政不让家中请保姆,夫人孩子自然不高兴。于是,我和老婆常去他家串门,帮助打扫卫生,拖地,擦门窗等等,什么都抢着干,做不完的事还带回家做。也有些想拍马屁求官做的人,可他们总拍不到点子上,只会傻乎乎地送大礼,这能行吗?一到过年过节,市长在自家的门口放上岗哨,不让半点礼物进门,送礼的人马屁没拍上还丢了脸。我却不一样,过年时我空手去市长家拜年,出来时,市长反而送了我捌佰多元的礼品。市长并不傻,我的人情在平时就做够做足了。” 梁旺还想滔滔不绝地往下说,可周星不想再往下听了,他问:“梁厂长,你是共产党员吗?” “是呀!而且是彩印厂的党委书记。” “我看你不像。你知道党的优良传统是什么?” 梁旺眼睛一瞪,反问:“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没什么意思,但如果你不知道,或者是忘记了党的优良传统,我可以告诉你。在大学上政治课时我学过,我还没忘记。我还系统地学习过历史唯物主义,辩证唯物主义和共产党党史,你愿不愿听一听?” 梁旺又恼火了:“周星,你别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如果你今天想教训我,告诉你,你还不够资格!别忘了你还是个布衣,连普通党员都不是。” “我的确不是共产党员,但今天我倒是想争取入党了,为了祖国,为了人民的利益我想争取入党。可你,却是个连普通群众都不如的,混进党内的人。如果共产党员都像你这样,我宁可做一个好百姓。”周星激动地站立起来,用手指着梁旺说。 梁旺也“呼!”地站了起来,终于拍着桌子喊了起来:“周星!你别太狂妄了,彩印厂的党委书记是我,只要我梁旺在这里一天,你姓周的就别想入党!” 周星冷冷地一笑说:“可惜呀!梁大人,我曾经加入过中国少年先锋队,加入过中国共青团。虽然都过去了,但我永远记住了宣誓的庄严一刻,我信奉那条真理:‘人民利益高于一切!’收起你那套下流无耻的经验吧,我不会上你的贼船。” 周星愤怒地扭头便走,连一声告辞也不想说。 第二天,一肚子坏水的梁旺,将对周星的全部仇恨发泄到无辜的李正身上,骂了小李一顿,又将他下到车间当了工人。秦贵由于民愤太大,在设计科也失去了控制力,被革除了设计科长职务,由马岚花代替科长。出于利益考虑,梁旺保留了秦贵承包门市部的主任职务。 第43章地狱来函捕炳元竹园引资大挥霍 周星的调动风波在彩印厂引起很大的反响,梁旺的公众形象也一落千丈。牛蛟虽然仍受到梁旺的重用,但好大哥周星的挫折亦令他忿忿不平。他真想寻找个机会报复一下猖獗的梁旺,为周大哥出一口气。这一天还真的来了,而且来得挺快。自打周星回厂上班后,梁旺看出他是一匹难以驯服为已所用的烈马,弄不好还会被他踢上一脚。因此,梁旺决定采取对周星不惹不撩的办法,光利用周星的专业技术特长就行了。潘小莲不这么想,她把周星弄回来的目的,就是想报抓审武达朗的一箭之仇。有人说:“最毒不过妇人心”,潘小莲就是心如针尖最狠毒的那种妇人。没想到周星弄回来了,梁旺反而怕了周星,大有事事让他三分的味道。潘小莲光火了,和梁旺大吵了一架。梁旺说,根本不该把这种制造麻烦的人又弄回来。潘小莲骂梁旺比武大郎还没用,手中握着生杀大权竟然怕一个臭画画的。俩人三言二语一吵,潘小莲最终使出最拿手的杀手锏,那就是长时间地疏远梁旺,不让梁旺沾自己的边。大男子主义的梁旺不愿倒自己的威风,竟也将两眼横了起来不买潘小莲的账。就这样,他死撑活挺地熬了半个月,终于坚持不住了。梁老大听话可梁老二不肯,何况潘小莲这女人确有自己特殊的本领和魅力,这本领即便是比她年轻漂亮的女人也赶不上。 第163章 梁旺最终还是想通了,老人们说得对:“公不和母斗,男不和女斗”,“听女人的话有财发,有福享”,自己为什么和自己过不去呢。于是梁旺开始寻找机会,准备体面的向潘小莲投降。 最近凹印生产车间的挂历印制质量出了些问题,潘小莲着急了。挂历可是厂里,更是她和梁旺的摇钱树,出不得半点纰漏。潘小莲准备在今明两天的夜班蹲点,亲自抓一抓质量。这消息从牛蛟嘴里传到梁旺耳里,梁旺心里美滋滋的,原因有两点:其一,为自己有一个这样贴心识大体,尽心尽责的内助而高兴。其二,为自己今夜找到了投降的机会,苦日子该熬到头了。梁旺的心中无形中已形成了一个概念,彩印厂的工作文的靠潘小莲,武的靠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牛蛟。他让牛蛟今夜也别回家,陪自己加班视察凹印车间的工作。 牛蛟憨声憨气地说:“老板!要熬夜总得有点这个……” 梁旺不耐烦地说:“好了,你别说了,你不就是永远喝不够的酒吗!都与你准备好了,放在我的办公橱柜里,但条件是不可以喝醉。” “好说,老牛一定照办。” 夜深人静了,可车间的机器还在轰鸣,这些生产财富的铁家伙只有在完全瘫痪的时候才能休息。潘小莲已经下了两次生产现场解决问题,疲惫的她觉得头有点晕眩,睡意不断袭来。她回到自己的单独办公室,倒头便在沙发上睡着了。 梁旺今夜虽然加班,但他根本没有去车间,车间有精明能干的潘小莲在,抓质量还有什么不放心。梁旺早算计好了,上半夜不去打扰潘小莲的工作,得让她为自己把住赚钱的关,下半夜再解决自己个人的事。这上半夜闲得没事的梁旺便和牛蛟在自己的办公室喝起酒来,还特意让厂食堂弄了些可口的卤菜,贪酒的牛蛟自然不亦乐乎。用他的话说是:吃婊子崽的,不吃白不吃。梁旺心不在焉,一边喝酒一边不时从窗口关注潘小莲办公室的灯光变化。灯终于亮了,梁旺迫不及待地站起来拉牛蛟一同过去。牛蛟正喝得兴起舍不得离开,便找了个理由说: “梁老板,你心急什么,心急吃不得热豆腐。人家刚从车间回来够累的了,让人家先休息一会儿吗!来来来,我们再喝几杯。” 无奈的梁旺只得压住欲火再陪牛蛟喝几杯。这白酒是舒筋活血的玩意儿,加上酒力一催,梁旺再也打熬不住了。他本想一个人过去,但没有牛蛟做贴身保镖和站岗放哨,心里不踏实。梁旺不由分说地强拉起牛蛟便走。牛蛟也不客气,顺手又抓了一瓶还没打开的茅台,嘴里还毫不掩饰地说: “我们两人平平的过,你得美女我得美酒,各取所需。” 业务科是三间连通的大套间,潘小莲的科长办公室在最里一间。梁旺推开虚掩着的科长办公室门,发现潘小莲正斜卧在沙发上,活像一幅世界名画;不同的是她身上裹着薄薄的白连衣裙,而不是裸体,尽管如此,形象仍是十分迷人的。有些日子没触摸这个雌体的梁旺,不由的心又猛跳起来,但他不能当牛蛟的面有所举动,便假惺惺地说: “小潘已经很累了,我也不忍心打扰她,让她先安静地休息一会,醒了以后我还要与她商量工作。这样吧,我坐在这儿等她醒来,你先到凹印车间去看看,没有特别大的事不要前来烦扰我,你自己处理了就行,懂吗?” 牛蛟也不愿意呆在这地方当电灯泡,用鼻子哼应了一声,转身便走,又给梁旺喊了回来: “你出去后,把业务科的第一道门给我锁上,一定要记住!” 酒气冲天的牛蛟爽快地答应了,可在锁门的一刻他突然犹豫了。他的嘴角露出狡黠的一笑,心中想起了自己的好兄弟周星近来所受的委屈,决定戏弄一下梁旺,让他出出洋相,为周星大哥出口气。牛蛟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粗人,只要心中念头一动,便会不顾后果地玩上一盘。他把门轻轻地虚掩上,便自顾自去了凹印车间。也真是无巧不成书,牛蛟一进车间,正赶上工艺环节又出了问题。这个问题可大可小也不易发现,但一旦被订货的单位发现,人家轻则提出降价处理,重则让你重新返工,没准还要你赔偿耽误时间造成的损失,叫你血本无归。夜班工人提出: “小毛病总是有的,再好的东西也能挑出刺来。如果一定要返工,不仅浪费了许多原材料,时间上也赶不赢。” 车间主任一见酒气醺天的牛蛟进来,立即将这难以定夺的矛盾转递给他: “牛兄,听说今晚你陪梁厂长下车间抓质量,有这么回事吗?怎么就剩你一个人?你看眼下的事如何定夺?” “你问我,那我问谁?你是凹印车间的主任,我是胶印车间的主任,隔行如隔山,我做得了你的主吗?”已经半醉的牛蛟用手搔了搔后脑勺又说:“这样吧,你多带上几个机子上的工人去业务科,梁旺和潘科长正在商量工作,让他们去定夺吧。这里,我先帮你关照一下。” 凹印车间主任姓古,三十七、八岁,立即带上四名机器上的年轻工人去找梁旺。业务科离生产车间很近,车间机器的轰鸣声直接干扰着业务科,科里平时说话也得大点声才能听见。古主任一行人进了业务科办公室没发现人,便走到最里一间房门口,直接推开了潘小莲的科长办公室门。眼前的一幕令他们大吃一惊目瞪口呆,潘小莲弯着腰像母狗似的撅着光溜溜的白屁股,梁旺光着下身正与潘小莲“呼哧!呼哧!”地玩后交式。古主任知趣地立即往后退,四个小伙子却想看个热闹,潘小莲终于被惊动而尖叫起来。由于是在性交的高潮中急刹车,梁旺的精液射了潘美人一屁股…… 古主任和工人们像一阵风似的逃离了现场,回到车间,大家像约好了似的什么也没说。古主任去找牛蛟,发现他已像一滩烂泥似地倒在墙角,手中还紧紧地抓着半瓶没喝完的茅台酒,唯恐别人抢了去。 第二天,彩印厂还如往日一样正常、平静,但私下里工人和干部议论纷纷,有骂、有笑、有人呸痰、有人叹息、有人担忧。梁旺紧张了几天,潘小莲则请了一星期的病假避风头。 梁旺和潘小莲性丑闻掀起的风波很快就过去了,并非厂里没有好事者去上级告状,而是仅凭私生活的丑闻告不动他。潘小莲这女人也的确不寻常,丑闻风波才停息不久,她又给梁旺找到了新财路。这次她是合时宜地搞了个对外招商引资的时髦项目,外商是个港商,不是别人,正是今非昔比的香港老板,金骥广告公司的总裁黄明轩。梁旺和黄明轩在长途电话中已经逐步聊了聊,下一步便准备在深圳见面洽谈了。黄明轩准备利用这次回国洽谈办合资企业的机会,一并将外逃多年的杀人犯石炳元绳之与法,为丁小薇的堂妹丁惠妹报仇。为了慎重起见,黄明轩先与南城市公安局联系上了,并设计下确实可行的方案,罗网便张了开来。一切准备就绪后,黄明轩对化名施平原的石炳元说: “施平原,明天你同我去内地深圳一趟,把合资办厂的事洽谈一下。” 施平原一听脸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为难地说:“老板,你知道我是偷渡到香港的,回内地怕有麻烦事,你还是派别人去吧。” 黄明轩若无其事地说:“没事,我不是把什么手续都给你办全了吗!你早就是合法的香港公民了,何况大陆改革开放后,对早期偷渡的人都既往不咎了。” 施平原还是吞吞吐吐不肯答应。黄明轩半开玩笑地说:“你这人真没出息!怕什么?一切不还有我扛着吗。我们又不是去南城,只是去深圳市洽谈,三、五天就回来了。好了!就这么定了。” 施平原尽管心中一百个不愿意也无可奈何,好在老板明白的告诉了他只到深圳,也就放心了许多。 黄明轩和施平原顺顺利利地过了海关,又顺顺当当地在深圳豪华的翠竹园大饭店住了下来。许久没有回过内地的施平原开始还有点顾忌,不敢单独外出溜达,看着周围一切都很正常平静没任何危险,加上国内巨大变化的诱惑,他终于敢放开胆子单独行动了。因为梁旺等人还没有来深圳,黄明轩也就放任施平原自由活动。晚上八时许,施平原从大街上闲逛回来,见老板还未回饭店,便径直打开自己卧室的房门。突然,他发现地上丢着一封信,信封是用一张极陈旧的报纸做的,上面用毛笔写了几个大字“地狱来函”,落款是“冥国”。施平原心中一惊,犹豫了一下,还是将信捡了起来想看个究竟。还未拆开信封,施平原手一颤抖,信又复落地上。原来信封是一张旧南城晚报粘制的,报上登着显赫的标题《丁惠妹无故被残杀,犯罪嫌疑人石炳元被通缉》,正是这标题让施平原胆战心惊。心慌意乱的施平原脸色发青,额头冒出豆大的汗珠。最终他怀着一种侥幸的心情,又一次拾起了这封《地狱来函》,并鼓足最大的勇气拆开了它。信中夹着两张黑白照片,一张是怒目而视的丁惠妹,另一张是丁惠妹被残害的现场。信纸是一张打了孔的鬼钱,上面只写了四个字“还我命来!”施平原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全身颤栗,情不自禁地轻声祈祷起来: “惠妹,你放过我吧,我有罪!我该死!我对不起你!其实我是真心爱你的,就因为一念之差而错杀了你。我知道你是被冤屈的。这些年来,我一直都在后悔,但人死了没法复活,我只有下辈子变猪、变狗任你宰杀,还你的债。只要你放过我,我可以在香港为你设祭坛,请和尚为你念七七四十九天的经,超度你的亡灵。” 第164章 突然门外似乎有什么响声,他紧张地打开门看了看,什么也没有,又缩回了房中。这封地狱来信绝不能让别人看到!退回房中的施平原从口袋掏出打火机,点燃了信封。 “石炳元,你一个人在这里烧什么?” 施平原抬头一看,问话的是老板黄明轩,便紧张地冲口而出道:“不烧什么!不烧什么!一张没用的旧报纸。”慌乱的他突然又用疑惑的眼光望了望黄明轩,问道:“老板,你怎么叫我石炳元?没搞错吧,我是你的司机施平原。” 黄明轩认真地说:“错不了!我早就知道你是石炳元,是残忍杀害善良妻子丁惠妹的凶手。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你就是逃到天涯海角也会有归案的一天。”黄明轩走到桌边拿起还来不及焚烧的丁惠妹照片又说:“你可以烧掉《地狱来函》,也可以烧掉丁惠妹的照片,可丁惠妹冤魂不散,你的罪恶也永远烧不掉,唯一的办法就是认罪伏法。” 施平原说:“你没有证据说明我是石炳元,我是合法的香港公民施平原。” “要证据吗?有!你刚才的言行我都摄录下来了,《地狱来函》也是我布下的圈套,你还有什么话要说吗?” 绝望的施平原心里像一只受到有力而无情鞭打的陀螺,在不由自主急速而茫然地旋转,在昏晕的旋转中他不能自控,也找不到自救的方向。跪下求饶吗?没用!蓄谋已久的黄老板决不会动摇。逃走?希望极其渺茫,自己很可能已经处在天罗地网之中。尽管如此,施平原还是决定抓住这溺死前唯一浮在面前的稻草。垂死前的施平原极困惑,很想弄个明白,便强行自我镇定,点燃一根香烟后才问: “黄老板,我的命是你救的,你今天要将我绳之以法我也无话可说。我的确是十恶不赦的逃犯石炳元。令我不能理解的是,当初既然你知道我是石炳元,为什么还要救我?让我暴死街头不是更好,更省事。” 黄明轩也为自己点了支香烟,不紧不慢地回答:“这原因有几点,其一,你应该认识周星,他是丁惠妹的堂姐夫,也是我的挚友。来香港的前夕我对他有过一言的承诺,只要有机会,一定要将你绳之以法,这也是替天行道吧。其二,你是南城人,我也是南城人,在异地它乡,老乡遇老乡两眼泪汪汪,出于乡情我才救你。再说在你困境时灭你,虽然是易如反掌,但不是我的脾气。其三,像你这样的恶人不应是受我的制裁,而应当是受到中华人民共和国法律公正而严厉的制裁。出于这三种考虑,你才有今天的结局。” 黄明轩的话语刚收住,施平原出其不意地将桌上的茶杯向他砸来,幸好砸偏了一点,将窗玻璃砸破。施平原急步冲向门口企图逃走,晚了,门口冲进了几位公安人员,仅数秒钟就将施平原擒住,给他带上了锃亮的手铐。 石炳元被捕后,黄明轩兴奋地给周星夫妇写了封信,详细地告诉他们事情的全过程,也算是不辱使命吧。 二天后,梁旺带着牛蛟和财务科长也赶到了深圳翠竹园大饭店。在黄明轩住房的大客厅中,大家一阵客套的寒暄过后,黄明轩问: “你们厂的设计师周星怎么没有来?” 梁旺皮笑肉不笑地回答:“他有事情离不开,再说招商引资的事和他的专业目前还没多大关系。哎!黄老板认识他?” 岂止认识,我和周星是从小一块玩大的朋友、邻居,也可以说是兄弟吧。他可是个人才,你应当好好地用他,好钢要用在刀刃上。” 梁旺叹息一声说:“他的确是个人才。我曾试着重用他,甚至想提拔他当我的第一副厂长,但我们总是合不到拍,总是弄得不愉快。” “你们之间是不是缺少一种沟通,在这方面我到是可以起点作用。” “黄老板!谢谢你的美意。我和周星没有缘分,无法沟通!该努力该试的办法我都用过了,毫无希望毫无办法。恕我直言,你这个童年挚友搞搞专业还可以,但不是做官的料子。他太不懂为官之道了,用南城话说,是个不得转的人,脾气又倔。好了,我们不谈这些,还是轻松轻松,先把今天的活动安排一下吧。” 黄明轩本还想为周星说奌什么,但一想来日方长,便暂时将周星的话题搁下。他此番前来洽谈合资事先不告诉周星,原本也有自己深层的考虑。 新时代彩印厂和金骥广告公司的合资项目,是一个投资二千万元人民币的最新、最先进的凹印生产线。第一回合的谈判主要哽在双方的股份比例问题和设备购买问题上。梁旺强调合资的比例国家有规定,所以彩印厂必须是占大股。黄明轩则提出,如果彩印厂占大股,那设备的洽谈和购买等系列问题必须由金骥公司单独全权处理。就在谈判相持不下时,牛蛟却坐得没劲,偷偷从会客室溜回了自己的968号房。闲得无事的他打开彩电,几乎每个频道都是粤语和英语,一句也听不懂,气得他骂起娘来,“啪!”他一下将电视关了。就在他感到索然无味时电话铃响了,他顺手抓起了电话: “喂!你好,请问找谁?” 电话中传来嗲声嗲气地女人声:“先生,我找你呀!” “你找我!你知道我是谁?我可不认识你,我在深圳也没有熟人,你搞错了吧?” “没搞错!我知道你是男人就行了,所以找的就是你。有缘千里来相会,何必似曾相识呢?我是应召女郎,老板!你寂寞吗?要不要我过来陪陪?” 几句软绵绵的嗲话把牛蛟骨头也弄酥了,刚才的不满情绪也一扫而光,觉得这女人挺有意思挺好玩,一身的劲也便上来了。原本并不好色的他,却也想逗逗小姐找点刺激,于是,他也操起怪怪的不男不女的声音说: “小姐,应召女郎是干什么的,能说来听听吗?” “老板!你又不是内地的表叔,明知故问拿我开心。不过没关系啦!我们就是为老板服务,给老板解除寂寞,使老板开心的女人,而且包你舒服满意,价钱也很公道的。老板!我现在就过来好吗?” 牛蛟的心给应召小姐搔得痒痒的。都说深圳是特区,是开放城市,除了发展快,便是什么新鲜事都有。今天怪事终于找上门来了,他想试试,但又不敢贸然从事,便调笑地问: “小姐,你先别过来,价钱还没说定,有些什么服务也不知道,还有那个最重要的安全问题。” “老板!只要你喜欢,什么样的服务都有,聊天啦,打牌啦、按摩啦、特殊服务啦,你想干什么都行,价钱好说,老板可以随意给。安全就更不是问题了,饭店的保安都是自己人,否则我电话能打进来吗?好了,别多说,我马上就过来。” 小姐把电话放了,要动真格的了,牛蛟反而没了主意,思量一下三十六计走为上,开溜呗!牛蛟放下电话后将房门一关,赶紧溜回会客室。在会客室的门口正巧碰上大家出来,梁旺不高兴地劈面就问: “你溜到哪去了?这时候才回来。” 牛蛟撒谎搪塞道:“梁厂长,刚才肚子不舒服,回住房上了一下卫生间。” 梁旺也不想深究,说:“走,一道吃饭去。肚子不适就少吃一点,出门在外万一病了,谁有功夫侍候你。” 黄明轩是内地去香港的,对国内那套大吃大喝,酒桌上攻关谈判的工作方法了如指掌,所以尽管对方用山珍海味的美食招待了一顿,梁旺还是没有达到目的。牛蛟趁黄老板上洗手间时对梁旺说: “要带潘科长出来就好了,她最会攻关谈判。” 梁旺不屑地对牛蛟说:“你懂个屁,深圳这地方年轻漂亮的女人有的是,人家会看得上徐娘半老的潘小莲?再说,她来了反而会给我们的许多行动带来不便。你别多事,照我的吩咐办事就行了,没有攻不下的堡垒。” 吃完晚宴,大家又进了翠竹园内的《夜朦胧歌舞厅》。在包厢内梁旺特别请了四位妙龄小姐作陪。牛蛟原本是个工人、粗人,只在影视中见过这样的场景。在他的世界中饮酒是唯一的最佳享受,现在他才大开眼界,知道世界上还有如此享受快乐的地方。他被三陪小姐戏弄得晕头转向,自己姓什么都忘了。 财务科王科长是个极其精明、清醒的人,他把节目安排得极紧凑,走出《夜朦胧歌舞厅》,又立即进了桑拿浴的贵宾房。遵照梁旺的指示,这次深圳之行不管用什么样的非常手段,不管花多少钱,都要与黄老板达成合资协议。桑拿浴的贵宾房是各自分开的,早已找不到北的牛蛟又被稀里糊涂地引进了贵宾房。望着陌生、年轻漂亮、身着半透明三点式泳装的小姐,他竟不敢脱光自己的衣服。见多不怪的小姐不由分说地上去将他扒了个精光,又将桑拿浴的程序对他解说了一番。牛蛟第一次见识了冲浪浴池,电脑蒸汽房。进入按摩阶段了,每一根毛细血管,每一根毛孔都被疏通的牛蛟又直挺挺地一会儿趴着,一会儿平躺着,享受妙龄美女的按摩。享受的瞬间他又会想起家中的妻子,暗中告诫自己千万不能越轨,下身的牛老二千万别竖起来。按摩小姐似乎看出了他的心思,反而挑逗似地干脆将乳罩也去掉了。牛蛟抗拒似地将眼睛闭上,又忍不住从眯缝中偷看那高耸又颤悠悠的玉乳。这小姐也真会撩人,立即换了一种按摩方位和动作,这一下小姐的整个胸脯都几乎压在牛蛟的脸上,一股异性肌肤的香味直涌入牛蛟的鼻中。牛蛟终于忍不住,一口将小姐的**含入了口中。 第165章 小姐不动弹地保持这个姿态,让牛蛟尽情地享用,一只手却偷偷地摸着了牛老二,牛老二也突地竖了起来。小姐这才站立起身淫荡地笑着问: “老板!要不要进一步按摩?” “进一步怎么样?” 小姐用纤手轻轻地抽打了两下牛蛟那骄傲挺立的老二说:“还用我说吗?这么棒的家伙也不玩玩,白来深圳一趟了。” 按捺不住的牛蛟担心地问:“这进一步玩玩要多少钱?” “这你不用担心,你们的总老板会替你买单。出公差谈生意的国企老板我见得多,这笔钱最终都到企业报销了。只要你快活完了舒服过了认账,别昧着良心给我下个蛋开溜就够意思了。” 下蛋是什么意思?牛蛟恍然大悟,不就是指零蛋不给钱吗,这下牛老弟又长见识了。 一阵巫山云雨过后,牛蛟稍有倦意,便躺了一会儿。这时,外面一位小姐说: “老板!你们总经理说准备回去了。” 一听说要回去,陷入温柔乡中的牛蛟竟舍不得走了,他对按摩小姐说:“不行!我们再玩一盘走。” 小姐“扑哧!”一笑说:“已过二小时了,再玩一次可以,但要加钟点费的。” 牛蛟不假思索地说:“加钟点费就加唄,反正是国家报销,不过这次我们得快点动作,也给国家省两个钱。”说完,牛蛟又扑了上去。…… 梁旺等人经过了一夜的鏖战,花去的吃、喝、玩、乐、嫖妓费用竟高达人民币伍万余元。当然,他们最终也达到了目的。黄明轩同意彩印厂占百分之五十五的股份,但在金骥公司的外汇进入南城市工行后的半月内,彩印厂的资金也必须到位。否则,金骥公司不仅可以撤回资金,彩印厂还必须赔偿金骥公司的违约金。 第二天一早,梁旺正准备陪黄明轩去锦绣中华、民俗村、世界之窗等地游玩,财务科王科长接到彩印厂打来的长途电话。他不敢擅自作主,便来请示梁旺: “梁厂长,刚才副厂长张先打来电话,说近几个月生产任务特别忙,工人自觉加班加点,几乎都超额完成了自身的生产任务。如果按原定的计奖方式,很多第一线的生产工人提取的奖金比自身工资还高,你看这奖怎么发才好?” 梁旺一听有很多工人奖金比工资还高,立即把眼睛一瞪说:“那不行!这奖金也太容易拿走了。你告诉张先,原来的计奖方法立即改掉!工人的超产奖要踮起脚尖来拿,不!应该是跳起来拿。”梁旺觉得还不够狠,又补充道:“新的计奖方法必须是水涨船高式的。工人越做得多,说明潜力还没挖尽,下一步的产值标准就应该定得越高。标准每季调整一次,必要时每月调整一次;否则,他们不会努力。” 牛蛟是工人出身,尽管现在已经摆脱了工人的命运,仍不自觉地替车间工人说起话来: “梁厂长,你的心也忒狠了些吧!车间工人的超产奖没你想的那么容易拿。工人玩命似的想多赚两个钱,你还要搞什么‘水涨船高’。如果做厂长的都像你一样,工人阶级恐怕是永无出头之日了。” “算你说对了,如今的厂长就是老板,心不狠做不了老板。说句不中听的话,工人不出头,出头还是‘夫’;工字也不能出头,出头便入‘土’,古人造字时就想好了。” 牛蛟听得心里怪不舒服,便说:“你他妈的别忘了,工人二字抱在一起是‘天’字。” 梁旺嘲笑道:“没错,是‘天’字,可不能出头哇!出头不还是‘夫’吗。‘夫’,就是苦力的干活,懂吗?” 牛蛟顶撞道:“你也做过工人,做人总得凭点良心,你自己吃肉,别人吃豆腐青菜也不给吗?”说到这儿,牛蛟忍了一下,但还是继续说了下去:“昨天我们一个晚上就用了伍万多元,总不能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燃吧。” 梁旺一听火也上来了,他警告似地对牛蛟说:“你别在这里占了便宜还夸经济,吃了、喝了、玩了又想做好人,我反成了不是人的东西。我警告你啊,这样的话回去后不许说!否则,休怪我不客气!我们花钱为的是什么?是工作!是为了搞中外合资。牛老弟,世界上的人是有阶级之分的,现在叫阶层之分,过去如此,今后也永远如此。他们的工作、赚钱的方式不同,生活和享受的方式自然也不同,你想改变也改变不了。唯一的办法,就是想方设法去改变你自己的地位,听明白了吗?好好跟着我干,处处学着点,好日子还在后面等着你。” 牛蛟模模糊糊地听懂了一些,便摸摸后脑勺不再吭声了。财务科王科长借机迎合讨好梁旺,喋喋不休的阿谀奉承起来。 一个月后,梁旺这场中外合资的游戏以失败告终了,因为他没有能力在短时期内筹集这么多资金,只好赔偿违约金了事啦。牛蛟在这次游戏中提高了不少,不仅长了见识,而且学会了利用手中有限的权力为自己谋私利。他不再去干那些野蛮的,为梁旺打人的举动,而和车间的工人做起生意来。只要你给我钱,可以十天半月地不上班,甚至可以请长假;只要你给我钱,可以为你换一个轻松挣钱又多的工种;只要你给我钱,可以给你多记加班和多发奖金。风声渐渐传到梁旺耳中,他把牛咬叫去训斥了一顿。不服气的牛蛟便报复性地在下边散布梁旺的流言蜚语,甚至扬言要把翠竹园大饭店那晚的事也讲了出去。无可奈何的梁旺只好作了个让步,对牛蛟的行为便开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牛蛟不将丑事真捅出来。 牛老弟的行为却引发了和周星的一次大冲突,无论周星如何苦口婆心地劝说开导,中毒太深的牛蛟就是死抱着歪理坚决不改。周星气得要和牛蛟断绝来往,临分手时牛蛟还犟理说: “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跟着你这个不识时务的周星,我这一辈子都得穷死。”牛蛟的硬话虽这么说,可心里还真是扔不下周大哥。 第44章b工地倒点风潮抚恤金节外生枝 没有出过国的中国百姓盼着出国圆自己的发财梦,哪怕是打工也行。出国后方明白,国外并没有金子捡,远走不如近爬的话似乎也有几分道理。周明和包胜宝这批工人最终还算不错,找到了可以打工谋生的波罗汉公司。另外一批位于海边b工程基地的中国工人就没这么幸运了。这是一个住宅建筑群,房地产开发商是埃及人阿里.阿斯法尔。b工地有三百余名中国工人,其中也有包胜宝的同学黎建光,也是电工。首都科威特城本来就是个不大的城市,b工地因管理不善和资金不足而迫使倒点的消息,很快就传到周明和包胜宝的耳中。 三百多名b工地的中国工人已经数月没发工资了,工人们没有基本的生活费,没有返回祖国的机票钱,大家在水深火热中煎熬。黎建光是退伍军人,在工人中颇有威信,大家选他做代表与老板阿斯法尔谈判,提出工人们的合理要求: “阿斯法尔先生,我是工地上三百多名中国工人的代表,现在正式和你就拖欠的工资问题,和全体工人返回祖国的机票问题进行交涉。你是b工程公司的老板,是位有颇高身份地位的人,也应该是守合同讲信用的人。如果你没忘记的话,我们用不同的方式就工资和机票问题,已经多次向你提出请求了,可你态度傲慢置之不理,一而再、再而三地将问题拖延而不解决。你知道,人心都是肉长的,人人都要吃饭,都有祖国,有家庭、你不能再昧着良心,将三百多名中国工人的生死利益置之不顾了。如果你一定要这样做,我们中国有句话,那就是‘物极必反’,忍让总是有限度的。今天,你必须给大家一个明确的答复,否则你看。”黎建光走到窗前将帘布掀开,又说:“即使我放过你,这外面三百多名有家不能回的中国饥饿工人不会放过你。” 阿斯法尔仍旧傲慢而不屑一顾地回答:“你不要用人多来吓唬我!其实,我早就明确地答复了你们,我现在已经破产了,不仅工程无法继续下去,而且我也和你们一样变得一无所有。要我救助你们,谁来救助我?”阿斯法尔两手往前一伸说:“对不起!毫无办法。” “阿斯法尔先生,你没有搞错吧?你和我们不是一种救助和被救助的关系,是资方和劳动者之间的关系。我们之间是签有合同的,工人必须遵守制度认真工作;而你,必须按月付给我们劳务费,而且必须负担我们往返的国内外全程机票费。这是你应尽的责任,不可推卸的责任。”黎建光说。 “可我现在破产了,没有钱!我已经无法履行合同。” “那你打算怎么办,难道让我们这三百多名华工,成为有家不能回的异国流民吗?”黎建光质问。 “那是你们的事,我个人已经没有任何办法了。” “不!你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至于办法也应该是有的。破产有破产法,按照法律,你的固定资产及许多东西都是可以评估和拍卖的。无论用什么样的方式,你都必须解决我们的拖欠工资及回国问题。” 这场唇枪舌战针锋相对的谈判,一直进行到了中午仍旧毫无结果。自发的中国工人为了维护自己的合法权益,决定强行留住阿斯法尔继续谈下去,直到解决问题为止。 办公室中的阿斯法尔在情急中拨打了警察局的电话,不一会儿便开来了两辆警车,车上下来了一名警长和四名荷枪实弹的警员。法律在世界许多地方都是偏袒有钱人的,要真正做到在法律面前人人平等,恐怕不是件容易事。 第166章 警长在大至问了一下情况后,便用近乎命令的口吻对黎建光等中国工人的代表说: “你们必须马上释放阿斯法尔先生!不管出于什么原因,拘捕、拘禁都只能由警方执行,你们无权这样做。” 黎建光和许多中国工人一样,并不十分懂得国际上的法律,便据理反驳:“我们只是留他下来解决问题,不是拘禁。” “可他并不自愿,而且你们限制了他的行动自由,这就是拘禁,是非法的!懂吗?”警长的嗓门放得挺大。 黎建光被激怒了,也放大嗓门说:“阿斯法尔拖欠三百多名中国工人的工资,大家在挨饿,在有国有家不能回,要成为阿里巴巴,你懂吗?” “那些事我管不了,劳资双方的矛盾只能到法院,请律师,到有关的部门去解决;但是,你们现在必须放人!”警长瞪大眼睛说。 黎建光思量了一下,又改用一种温和的语气说:“警长先生,打官司要钱,请律师也要钱,还要时间,你不会不懂吧?可我们几百工人不仅没有钱,饭也没得吃了,不待官司打下来,便都会饿死的!三百多人的生死存亡,这责任你负得起吗?” 黎建光的话丝毫不能打动养尊处优的警长,因为亚洲劳工的悲惨事情他见得太多,已经麻木了。他不耐烦地说: “你别对我说这么多,那不是我的职责范围。我的职责是让你立即放人!” 黎建光仍然耐着性子说:“你能保证阿斯法尔不逃走吗?你能保证我们有饭吃吗?” 警长回答:“我没有限制阿斯法尔行动自由的理由。警察局也不是难民救济署。我的工作是执法,命令你放人!” 面对如此警长,黎建光知道已经无法再谈下去了,他将身体一挺,坚定地说:“如果我们不放人呢?” 警长用手在腰中的手枪上一拍说:“那我就强行执法,谁妨碍执行公务,抓谁!” 黎建光眼中终于冒出了火花,他热血沸腾想起了国际歌:“起来!饥寒交迫的奴隶”。黎建光果断地把手一挥,对早已围在四周的工人弟兄们说: “同胞们,我们已经没有选择余地了,大家说,这人是放还是不放?” “不能放!阿斯法尔不答应解决问题,决不放人!”几百名中国工人众志成城的巨大声浪,在异国的蓝天大地上回荡,这也是无数的亚洲契约劳工在怒吼。 几名中国工人迅速将坐在豪华老板桌后的阿斯法尔扭进另一间内屋,门口也站上了岗。就在此时,警长朝天鸣了两枪,在他的率领下,警方的五支手枪分别对准了黎建光,和守在内屋门口的中国工人。黎建光大义凛然,毫无惧色地指着自己的胸口说: “开枪啊,警长先生!老子玩枪的时间不比你短。想用这玩意儿吓唬我,告诉你,你今天碰上的是china,是站起来了的中国人,是社会主义国家的中国人,不是契约奴隶!”他用手一挥说:“把他们的枪卸了!” 立即涌上来许多工人,将警长及下属的枪全卸了。室内的枪声惊动了留守在警车上的一名警员,他用手提电话向总局作完报告后正想逃走,也被工人从车中揪下缴了枪械。 事态已经恶化,面对严峻的形势,黎建光等人成立了一个核心小组,随即做出了严密的步署,兵分几路紧急行动。b工地的工人迅速自我武装起来,他们将工地上的钢筋斜形切断,作为自卫用的铁矛,又在工地四周设置了障碍。另一部分工人分头出发,向在科威特各处的国友发出紧急呼救的信号。当时在科威特各点处的中国劳工达五、六千人之多,一听说自己的同胞遇到了如此大难,纷纷派人派车送去紧急援助的粮食和物品。 波罗汉公司是一个最小的点,中国劳工才八人,但一听说自己的同胞有难,人人都慷慨解囊捐助钱和物品。这些钱物,由周明和包胜宝送去,并带去了一封简短的慰问信。他俩一到达b工地,发现工地已被一百余名武装到牙齿的科威特防暴警包围起来。工地铁丝网内,是数百名怒目而视手握钢钎的中国工人,他们决心为捍卫自己的合法权益和尊严而战。铁丝网外警车威胁般的“哇!哇!”怪叫。防暴警手握盾牌、棍棒、枪械、催泪瓦斯,头带面具,只等一声令下,一场血战就会开始。周明和其它工地的中国代表向警方出示自己的证件、声明自己是送来人道主义援助物质的才被放进去。科威特警方面对如此顽强誓死如归团结一致的中国工人,不敢贸然发动进攻。这些中国人即不放火烧车,也不抢劫,没有一个人害怕,没有一个人临阵脱逃。他们不是乌合之众,他们团结得像一个人,而且其它工地的中国工人正纷纷赶来支援。这可是一支五、六千人的队伍,是一支经过毛泽东思想教育过的工人队伍,与他们为敌后果将不堪设想,将造成重大的国际事件。唯一的解决办法,只有通过外交途径。 一个白天过去了,一个漫长的黑夜又过去了,在拂晓黎明的时分,中国工人终于看到了曙光。在中国使馆的干预和交涉下,科威特政府愿意出资送b工地的全体华工回国,其余问题随后协商解决。防暴警终于全部撤走了,b工地的中国工人欢呼起来。坚持留在工地上的周明、包胜宝和黎建光相拥在一起,流下了激动的泪水。 刚刚驱散了一片乌云,又一片乌云盖在了包胜宝的心头。回到波罗汉公司,他收到了一封周星的来信,信是夹带在周明信封中的。信中大致地讲述了一下最近发生的武达朗不怀好意及最终被抓的过程。当然,在信的结尾处周星并没有忘记再三地宽慰包胜宝,并说只要有我周星在,他家中一切都会平安无事的。还特意告诉他,家中已多了一条忠心耿耿看家护院的大狼狗豹子。 包胜宝是个直性子,但也是个心事很重的人。他太爱自己的妻子和儿子了,也深知梁旺之流为人歹毒,决不会在此事上善罢干休,忠义的周星大哥一人能扛得住吗? 事情总是这么巧,波罗汉公司的华工兄弟为了不让即将回国的b工地国友空手回家,也和其它工地的国友一样,自动凑集了大大小小的许多礼品和纪念品。这些东西需派一人赶紧送去,这重任落在了包胜宝的身上。胜宝深深地知道,千里送鹅毛,礼薄情义重,这些区区小礼,却能让b工地兄弟们的家属在失望之时,获得一丝甜蜜的安慰。包胜宝不辱使命,顺利地完成了任务。 为了给大家节省点钱,回来的路上包胜宝没再打的士。他冒着科威特炎炎的烈日,去寻找那几乎是专为亚洲劳工设立的,极稀少的公共交通车站。头顶的阳光如一根根烧红的钢针,直扎入包胜宝的头顶和肌肤,让他感到无比的灼热和晕眩。地面像巨大的火炉,无形的烈焰在焚烧每一个敢于挑战的大活人。包胜宝有点熬不住了,从b工地带出来的最后一滴矿泉水也喝完了,还是没见到公交汽车的站牌。科威特城的街道上除见疾驰狂奔的富人豪华车外,是极少有步行人的,包胜宝也就找不到一个可以问路的人。由于水源的缺乏,街道上的绿荫也那么少,歇脚的地方也没有。包胜宝多想打个空调的士回波罗汉公司,在平日,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这样做;但此刻他改变了主意。为了妻儿,为了早日回家,为了让每一个国友都能多带点钱回家,他要向自己的生命极限挑战。他终于看到了一棵较大的树,这树竟像是沙漠中的绿洲一样具有巨大的吸引力,包胜宝快步跑了过去。就在树下他摔倒了,昏迷了过去。恍惚中他回到了自己家中,背着空空的行囊,走到亲切熟悉静悄悄的破木屋前。他正要推开虚掩着的大门,给家人来个惊喜,突然,“呼!”地一声从隐蔽处窜出一条大狼狗。大狼狗不由分说地咬住了包胜宝的衣袖。胜宝生气地骂道: “混账畜生,连我都咬?我是你的主人!” 这颇通人性的狗竟用人话反问:“你是我的主人?你叫什么名字?知道我叫什么名?” “我是包胜宝!你不就是豹子吗。” 就在这时屋中传出一声清脆响亮的“爸爸!”声,儿子包宜文从屋里冲出来,一下就双手吊在了包胜宝的脖子上亲吻了起来。儿子的喊声惊动了内屋中的妻子曹筱玲,不一会儿,她就笑眯眯地来到了身旁,流出了欢快激动的眼泪。包胜宝也泪眼模糊了起来,幻像却逐渐地淡化消失了。 大树的绿叶拯救了包胜宝,给了他第二次生命,在绿荫的呵护下他渐渐苏醒了过来。他觉得浑身胎软口干舌燥,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四周是一片热的寂静,怎么就看不见人的踪迹呢,难道我已经走错了路迷失了方向?不行!我一定得站起来,决不能倒在这个地方。我是男人,家中妻儿还等着我凯旋归来呢。此时,包胜宝想起了一首打油诗,那是在儿子学步的时候,他为鼓励儿子,也为鼓励自己而编的;现在,他似乎听到儿子正用稚嫩的童声在朗诵,在鼓励自己的父亲: 你不能倾诉, 更不能哭! 因为你是男孩, 男孩的脊梁是铁铸。 摔倒了自己爬起来, 才是小丈夫。 此时此情的包胜宝精神为之一振,竟冲口而出为自己续上了一段,并用沙哑地声音吟诵了起来: 你不能倾诉, 更不能哭。 因为你是男人, 泰山压顶也得挺住! 孩子心中的英雄, 女人心中的擎天柱。 骨头被压得“咯吱!” 第167章 地响, 你把泪水血水咽进肚。 谁叫你是男人? 男人就得是 顶天立地的大丈夫! 在儿子的鼓励下,包胜宝终于站立起来。他实在口干得利害,可四下找不到一滴水,眼睛便不自觉地盯上了树叶,可这种不知名的树叶会不会有毒呢?不知道,包胜宝只能凭直觉了。他摘下一片宽大的绿叶在口中尝了尝,发现感觉还好,不苦、不涩、也没有麻口的感觉,反到有种微微甜滋滋的清凉感,便壮着胆子嚼完了一片树叶,结果一切正常。包胜宝也不敢多吃,连嚼了三片树叶后精神状态也好多了,便又上了路。他的确走反了方向,因而不仅没找到公交站牌,就连来往的车都少了。迷茫的他在烈日高温的烘烤下,头又晕眩了起来。“叭!”地一声汽车喇叭声,让他感到了希望,一辆的士从不远处疾驰而来。包胜宝挥动着右手,一会儿的士便停在了他面前。司机打开车窗示意请他上车,可包胜宝没有上车的意思,他用生硬的阿拉伯语问: “先生,很抱歉打扰你了!我想去波罗汉公司,可不知道公共交通车的站点在什么地方,你能告诉我吗?谢谢你了。” 司机看样子是个很善良的人,没有因为包胜宝的打扰而生气。他温和的笑了笑回答:“你好像是中国人。你把方向走反了,这一带没公交车,车辆也很少。这么热的天,你再这么一个人走下去是很危险的,还是上我的车吧,我会安全地把你送到波罗汉公司的。” 包胜宝犹豫地摸了一下自己的口袋,最终还是决定为大家为妻儿多省下几个钱,便礼貌地说:“先生,谢谢你的好意!我年轻,身体还行,能走到站点的。你还是帮个忙,把最近的公交站点告诉我吧。” 司机无奈地摇了摇头,又叹息了一声说:“亚洲劳工都这样,一想到家中的父母妻儿,就什么钱也舍不得花了。可你明白吗!生命比钱更重要,要爱惜自己。”司机见自己的话没有打动眼前的小伙子,只好一边说一边比划着,将最近的站台方位非常具体地告诉了他。 汽车开走了,开出约二十米时车又停了下来。司机将头探出窗外大声地说:“年轻人,还是上我的车吧,否则你会后悔的!” 包胜宝感激地回答:“谢谢你的好意!” 车终于走远了,就这样包胜宝错失了一个机会。尽管方向已十分具体明确了,可最后的路竟是那么难行,不算太远,他却像走了几十里路似的。包胜宝并不知道自己已经脱水,一阵阵的晕眩向他袭来,他像个醉汉摇摇晃晃地走着,凭着坚定的信念,凭着对亲人爱的力量支撑着。朦胧中,他终于看到了马路对面的公交站牌,便不顾一切地横穿马路过去。此时的他,已听不到世界上的任何声音,站台像磁铁般地将他吸了过去。然而,他终于未能接近他的目标,一辆奔驰车高速疾驰而来,刹车晚了一步,他终于躺在了血泊之中,永远地长眠在异国的土地上。 车祸的噩耗正是那个善良的的士司机传过来的,那位司机大哥流着泪告诉周明:“我和小伙子分手后,心中实在放不下,便决定回头去接他,哪怕是半价,免费也行。可是,我还是晚了一步。他,已经被撞压。那辆肇事的奔驰车,直冲过数米才停下……” 整个波罗汉公司震惊了,中国工地震惊了,人们沉浸在无限的悲痛之中。特别是周明的心有如刀绞一般,他已经好几夜没有睡了,能入眠吗?包胜宝是自己带出来的,而自己觉没有尽到做兄长的责任,没有照顾好他,自己的良心将无法面对胜宝家的孤儿寡母。周明一次次地自责,骂自己是混蛋。为什么不亲自去跑一趟呢?自己去了,这次意外的车祸不就可以幸免了吗!还有,为什么不坚决地告诉他,一定要打出租车,往返的的士费一定要拿来报销,由我个人出也行啊。还有,就是大哥周星写来的那封信,也来得真不是时候,让胜宝的心灵受到创伤,有所担忧。然而,所有的忧伤和自责都于事无补。陆誉民总经理委托周明全权处理好包胜宝的后事,并从总部给周明派了得力的助手。 事故的分析和处理,基本上是合理公正的。肇事的车主是个富人,答应按照法定的惯例,除去安葬费之外,另赔偿死者家属叁万柒仟美元(约折合中国人民币叁拾余万元)。剩下的事,便是由中方决定赔偿金的交付方式。陆誉民和周明都没有处理过类似的事情,只是从常理上觉得包胜宝的家属应当来一趟科威特,以便将包胜宝的骨灰、遗物、赔偿金一并带回。于是,他们便用长途电话,通知了包胜宝所在单位及其妻子曹筱玲。 包胜宝车祸身亡的消息传到南城市彩印厂,梁旺之流暗中幸灾乐祸,可对曹筱玲一家,对周星却有如晴天霹雳。曹筱玲昏死过几次,不得不住进了医院。抢救过来的小曹一夜之间变成了另外一个人,憔悴得可怕,可怜。她什么也不吃不喝,泪泉已经干涸,声音已经嘶哑得近乎失声;原来水灵灵的动人大眼睛变得像木偶的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天花板;苍白而干裂的嘴唇在微微地开合颤动,好像在说:“天塌了!胜宝,把我也带去吧。”曹筱玲早已不能照顾自己和孩子,周星一家全天候地留在医院照顾她,寸步也不敢离开。 包胜宝的父亲包德贵也接到了噩耗。这位风烛残年的善良老人,一生经历了无数的苦难和无数的风雨,都坚强地挺了过来,可今天再也承受不起这冷酷无情的打击。他口吐鲜血倒了下去,被弟弟包德荣掐住人中救转了过来。包德贵醒来,老泪纵横面对青天凄惨地喊道: “老天爷呀!你也太不公正了,难道我包德贵是十恶不赦的大坏人吗,为什么对我这么残忍?一点希望都不给我。如果是我前世作的孽,你尽可以惩罚我呀,让我变猪、变狗、变牛、变马,让我受尽人间的苦难,让我下十八层地狱,上刀山、下火海、下油锅、怎么着都行,但不该降罪在我儿子身上啊。我可以死一千次、一万次,老天爷!你怎么也不该让我这个白发人送黑发人啊!……” 包德贵再也不能起床了,可就从那天起,那个偏远的小山村,夜夜都会听到一个苍老凄凉的声音在呼唤儿子: “胜宝!我的儿,你回来吧。”那声音像来自天外,那么的遥远。那声音像来自阴曹地府,那么的阴森,凄凉,好寒人心啊! 包德荣代表哥哥德贵赶到了南城,在医院中见到了曹筱玲。全家老小抱头痛哭,那悲伤之情震天撼地,泥塑的菩萨也会掉泪的,何况人呢!周星除却悲伤,便是心灵上的自责。他无情的鞭挞自己的灵魂,觉得自己对包胜宝的死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为什么要把家中发生的事告诉他呢?是这封信害了包胜宝,让他的心中蒙上了耻辱,让他的思想背上了包袱,让他的行为反常。从某种意义上说,我周星才是害死包胜宝的真正凶手。 在这群悲伤的人中,是极需要一个冷静的头脑来处理安排一切善后事情的,这个人选只有周星。下午时分,曹筱玲接到了科威特中国工地陆誉民总经理打来的长途电话,意思是希望家属有人来科威特,一是将包胜宝的骨灰护送回家,二是领取肇事方付给的赔偿金。当然,家属必须是直系亲属。周星和包德荣商量了一下,觉得事情的确难办。眼前包胜宝的妻子曹筱玲由于悲伤过度,身体不仅极度虚弱,而且神态恍惚,是无法出国的。他俩试着和曹筱玲商量,可她神志模糊,颠三倒四,基本的判断力也发生错误。医生警告说,目前她全靠药物镇静,出国非但起不了作用,而且会有精神全面崩溃的危险。包胜宝的父亲包德贵,这个可怜的老人已经卧床不起了,也不能出国。儿子包宜文太年幼,是不能离开监护人的。经过再三考虑,他们只得给科威特的陆总经理回了个电话,说明了国内家属的情况和不能去的原因,并全权委托公司和陆总办理此事。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播种灾祸和瘟疫的女神潘多拉,对自己的恶作剧总是不会满足,对已经受伤痛苦累累的猎物也决不会怜悯决不肯放过。她要在猎物的楚痛中获取快感,直至被伤害者慢慢地死去。半个月后,从死亡线上挣扎回来的曹筱玲,收到了南城市对外建筑工程公司的电话通知,要她去领取对包胜宝的赔偿金。小曹怕弄不清有关的手续和程序,便把最信任的周星大哥喊来一同去。他俩来到外建公司的总经理办公室。总经理姓李,叫翔鹰,个子瘦高,两脸无肉,鹰勾鼻子,长得到是有几分像天上飞翔的老鹰。他非常热情地给俩人让了座,又特意叫秘书小姐泡上了最好的香茶。李总很是善谈,说了一大堆的客套话和节哀顺便之类的慰问话,让人觉得他是一个非常通情达理善体民情的好领导。末了他说: “小曹,赔偿金都给你准备好了,让于秘书带你去财务科领吧。身份证和私章都带好了吗?” 小曹说:“哟!身份证是带了,私章没带。” “没关系,私章没带就按手印吧,方便群众吗!”李翔鹰谅解地说。他又回头再三地叮嘱于秘书:“小于!你现在带他们去财务科吧,一定要把服务工作做好。我现在要出去办点事,只得先走一步了。”已经起身的他,又特意抱歉地对小曹和周星点了点头。 李翔鹰走了,财务科长以同样的热情招待了客人,只有具体办事的科员似乎脸上一直是冷冰冰的,看不出丝毫地热情。青年女会计小沈很快就把账单打出来了,她抬起头,用一种十分抱歉而又无奈的口吻说: “小曹! 第168章 金额已经算出来了,是按照外建公司规定的统一标准核定的。你实际能领到的金额是叁万叁仟玖佰元正。如果你决定现在领取,就请在这几张表上签字就行了。” 小曹和周星惊讶得眼睛睁得老大,相互对视了一下,他们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因为科威特陆誉民总经理讲的情况并非如此。曹筱玲首先提出了质疑: “科威特的陆总告诉我,赔偿总金额是叁拾余万元人民币,而且甲方付的是美金,是叁万柒仟美元,现在怎么一下就变成了叁万余元的人民币呢?这钱我暂时不能领,要弄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 会计小沈做了一个无奈的动作说:“我也希望你去弄清楚,但我的权限是照命令做事,你得去找李翔鹰总经理。” 财务科长应该是知道有关细则的,周星用眼睛搜寻了一下四周,发现精明的科长已不知溜到什么地方去了。周星和小曹察觉到问题没那么简单,里面一定有什么名堂。会计小沈轻声地提示了一句: “这事你们也别着急,我看你们下午三点钟来吧,那时李翔鹰总经理一定在这儿,你们可以当面问他。” 下午三点钟,周星陪曹筱玲在办公室找到了李翔鹰。李总仍是那样热情,明知故问: “小曹!早上钱都领到了吧?” 小曹也不拐弯,干脆地回答:“没有!因为这钱的金额不对。在科威特的陆总经理电话告诉我,各项赔偿金的总额是叁万柒仟美元,折合人民币叁拾多万,现在怎么变了人民币叁万多元,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希望你能对我说个明白。” 李翔鹰故作惊讶:“怎么沈会计没对你们解释明白?” 小曹说:“沈会计说她只是照你的吩咐办事,具体为什么得问你,你最清楚!” 李总皮笑肉不笑地给周星递过一支高级香烟,被周星拒绝。他自顾点上香烟后才慢条斯理地回答: “你们知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无论大事小事没有规矩不成方圆。我们外建工程公司,也是有一套完整的制度和规矩的。在出国前,公司和所有的出外劳务人员都签有合约。合约包括诸多方面,其中也包括工伤、致残、和意外死亡的抚恤赔偿问题。公司正是遵照这合约来执行的,而且是一丝不苟的执行。你们先别着急,还是先看看包胜宝和公司签订的合约吧。” 李总从一大堆档案的上面顺手便拿起第一份,递给了曹筱玲。小曹文化比较低,随便翻了翻一时又找不到头绪,便将文卷交给周星查看。其实根本不用细翻,周星很快发现在出国人员的意外伤、残、死亡事故的有关栏目里,李总早用红笔突出地圈划好了。合约中包胜宝的确签了字。上面是这样写的: 出国劳务人员因公发生意外的伤、残、或死亡事故,一律按公司参照中国国内的 标准制定的条例进行治疗、抚恤和赔偿。” 周星立即明白了,粗心的包胜宝和许多出国的劳务人员一样,由于出国心切,在没有看过具体条例细则的情况下便匆匆签上了自己的名字。当然,他们也太自信,根本没想到自己也有可能会碰上那倒霉的“万一”。周星心中一震,无奈地把划有红线的合约给小曹看了。小曹用求助的眼神看着自己依赖的周大哥,周星便毫不示弱地说: “李总,这个劳务合同并不能说明问题的全部,我要……” 李总不待周星说出下文便接下话说:“你要看公司制定的有关细则对不对?我已经准备好了。” 周星接过有关处理伤、残、死亡事故的细则,非常认真仔细地逐条看了下去;结果,他沮丧地发现,包胜宝的死亡赔偿金竟然是条例中最高的一档。同样,李总还特意在该条的下面划上了红线。这时,同在看阅文件的曹筱玲近乎吼叫地喊了起来: “你们这叫什么条例,是杀人不眨眼,是在喝工人的血,连死人的钱也不放过!我领的是外国肇事方给的赔偿金,不是你们的恩赐,是血钱,人命钱!你没有任何理由克扣!” “小曹!你别这么暴躁吗!说得这么难听,这可是上级批准了的合法文件;合同也是双方签了字的合法合同,叫也没用的。”李总挂着一种冷漠而嘲弄的笑容说。 周星的心中同样是愤怒地,但他明白,此时自己必须保持清醒和冷静,眼前的李总是一只狡猾的笑面虎,不好对付。他说: “李总,政策是由人来制订的,从某种意义上说,外建工程公司的这个文件是在你的主持下制订的。你比我们更明白,任何文件,特别像这类的条例文件都留有一定的余地,都有执行的灵活性;在特殊的情况下运用灵活的办法处理,应该说也是合法的。” 李总不为所动慢条斯理地说:“看来你是个有知识有文化的人。如果我没说错,你是叫周星对吧?你想想,如果遇上事情大家都去灵活,还要制定文件干什么?” 小曹压抑不住说:“周大哥,别和他说这么多,动不动打官腔拿文件吓人,你别以为工人是好欺负的。我只问你一句,钱是你赔的还是外国人赔的?是赔给包胜宝的家属还是赔给你外建工程公司的?你们外建工程公司没有出一分钱赔偿费,连安慰金也没给过一分,竟然还有脸在死人身上捞一把,这不是黑了天吗?”说到伤心处,曹筱玲嚎啕大哭起来,哭声引来许多围观的公司人员,唤起了多数人的同情心。 李翔鹰不怕周星文绉绉的谈话,到怕女人的难缠。然而,这个貌似廉洁奉公的铁鸡公仍打算一毛不拔,已吞进肚里的钱他决不肯吐出来。财务科长在他耳边耳语了一阵,大概是劝他松动一点,结果还挨了一通骂。最终,他还冠冕堂皇地说: “原则问题我决不松口!即便是孤儿寡母也不例外!”说完他拔腿想溜。 忍无可忍的曹筱玲突然冲了上去,一把抓住李翔鹰的胸襟说:“你这个没有人性的家伙,吃工人肉,喝工人血的魔鬼,你想溜吗?阴间的包胜宝不会放过你,我孤儿寡母也不是好欺负的!好!我今天不要钱了!你还我老公的命来!” 李翔鹰狼狈之极又脱不了身。围观的群众也不肯帮他的忙。周星激动地说: “事情是很明白的,如果是由公司方面支付包胜宝的赔偿金,你们可以按条例和合约执行;现在公司只是一个转手机构,是没有任何理由扣押肇事方支付给遇难者家属的赔偿金的。人应该是有良心的,如果你李总一定要昧着良心一意孤行,我们家属方面将保留向法院起诉的权力。” 李翔鹰顽固地说:“你们可以去告,我不怕!” 曹筱玲一听,伸手便要扇李翔鹰的耳光,被周星拖住了。这时,保卫科的人也来了,事情只得暂时告一段落。 周星和还收不住眼泪的曹筱玲走出公司的大门,在墙拐角处碰上了财务科的会计小沈。她好像是特意等在那儿的。小沈深表同情地说: “李翔鹰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家伙,公司的人私下都骂他是秃鹰。平时想出国的劳务人员,只要经过他的手,没有雁过不拨毛的,至少都得送他一个价值几千元的大件。你们千不该万不该让这笔钱从公司账户上过一下,为什么家属不亲自去一趟科威特呢?钱拿在自己手中了,姓李的再阴险狡猾也无计可施了。” 周星只得解释道:“当时情况的确很特殊,接到包胜宝死亡的消息后,他的父亲包德贵火急攻心大吐血便卧床不起。曹筱玲也处于神志不清的状态,正在医院观察治疗。在这样的情况下能叫谁出去呢?只有相信组织和依靠在科威特的工程机构了。谁会想到这个组织竟会如此地靠不住,在国外已经解决了没有问题的事,在这里却成了问题。” 曹筱玲插话道:“难道这世界就让李翔鹰这样的人一手遮天不成!我就不信天下没有讲理的地方!就是告到天涯海角,官司打到京城我也要讨回公道!” 好心的小沈劝道:“我看先别急着打官司,还是先想办法疏通一下。以前公司也有过一例这样的情况,那个死者的家属据说私下送了礼,答应了李总一些条件,最终还是解决了问题,你们也不防试一试。” 曹筱玲骂道:“送死他!吃得他得癌症!我曹筱玲一分钱的东西也不会送给这样的坏人!” 小沈又说:“还有一个办法,就是找一个和李翔鹰关系好的人去说说情,或许也能解决问题。听说你们彩印厂的梁旺是李翔鹰的表弟,关系也来往甚密,如果梁厂长肯出面,问题也会解决的。你们可以去求求梁旺,出面说说情。” 说来说去还是一个“求”字。一个不成问题的问题现在成了问题。一场在国外发生的意外灾难,已经给孤儿寡母带来了无法弥补的损失;如今,在国内又给平添上了人为的灾难,真叫人百思不解欲哭无泪。为什么,为什么灾难总喜欢降临在弱者头上呢?现在居然还要去向梁旺这样的恶人屈膝求助,曹筱玲不肯,周星也不答应,两人几乎同时想到了法律,又几乎同时说了出来: “我们告到法院去,不求梁旺和李翔鹰。” “天下乌鸦一般黑,你越看重他相信他,他越是兴风作浪,越是不得了!” 曹筱玲和周星信着一句话,那就是有理走遍天下。他们的状纸告上去了,经过几轮传唤过堂,官司竟出人意外的败诉。起关键作用的依据,还是包胜宝和公司签订的合约上的那句话:“出国劳务人员因公发生意外的伤、残、或死亡事故,一律按公司参照中国国内的标准制定的条例进行治疗、抚恤和赔偿。” 第169章 曹筱玲和周星心中很是不服,准备继续上诉。上诉前,周星特意去请教了一位当律师的同学和一位当法官的朋友。朋友非常明确地告诉他: “胜诉的机会几乎等于零,因为法院是按条文来办事的。有时候法官即使很同情你,想帮助你也无可奈何。” 周星对同学何律师说:“包胜宝并非因公死亡,不是在生产和工作中死亡,而是意外的交通事故。再说,这笔钱是肇事的外国人赔偿给遇难者家属的,而不是赔偿给外建工程公司的,公司没有理由扣压这笔钱而另行其事。” 何律师说:“这问题很微妙,对方也可以这样认为,包胜宝出去并不是办私事。顾名思义,私事是指个人的事。他是代表大家去给b工地的国友送东西,能说是私事吗?为什么我又说对这事的认同有微妙之处呢?因为波罗汉公司几位国友的赠送行为是自发行为,而不是受工程公司的委派。准确地说,这又是集体的私人行为。钱的确是外国人赔偿的,如果当时家属去了科威特,钱拿到了自己手中,便什么问题都不存在了。李翔鹰就是有天大的本事,也抢不走一分钱的赔偿金。可你们做家属的一个人也没去,而且在电话中全权委托公司办理此事,李翔鹰自然便顺理成章按合约办理了。说到底,李翔鹰钻了法律尚未健全还在建设之中的空子,而你们也给了他可乘之机。” 这时,周星沮丧得头都拾不起来,觉得自己在胜宝和小曹面前简直就是十恶不赦的罪人。曹筱玲掉着眼泪声称要和李翔鹰拼命,要带着儿子去外建工程公司静坐绝食。 周星又问何律师:“难道一点希望也没有,还有其它办法吗?” “只能试试用私了的办法,通过李翔鹰的亲戚朋友去说合,去唤醒李翔鹰已经泯灭的人性。这恐怕是唯一的办法,外建工程公司自身是有权利作任何变更处理的。” 周星和曹筱玲同时又想到了梁旺。小曹从周大哥忧伤的目光中,敏锐地发现了一种痛苦的抉择神态。就在两眼相互对视的一刻,小曹发出由衷的劝告: “周大哥!你千万别去求梁旺那个大恶棍,你不会成功的。我们工人穷也要穷得有志气!有这笔钱要活,没这笔钱,天也不会塌下来!日子照过,孩子照样长大。你可千万别犯儍啊!” 周星没有吭气,他的心里在流泪。好妹妹善解人意的话,像利刃一样刺痛着他的心。 为了给孤儿寡母追回那笔不该失去的抚恤赔偿金,周星不到黄河不死心;因为这每分钱都是包胜宝兄弟的血和泪,是曹筱玲母子未来漫长岁月中的物质和精神支柱。他自己可以一辈子不求梁旺,永远不见到这样的人,但为了死者的托付,为了孤儿寡母,周星决定忍辱负重去求梁旺帮忙。 他买了两千多元的礼物,瞒着小曹独自来到梁旺的新居。有些当官的换新房就像他们换女人一样容易和勤快。如今的梁旺不仅是鸟枪换炮,而且是一步登天了。周星在一楼的安全自控铁门前按了按梁宅的电铃,对讲器中便传出一个陌生女人的声音: “喂!先生您好,请问您找谁?”这声音真像训练有素的电信服务小姐。 周星礼貌地回答:“您好!我找梁厂长,梁旺。” 那女人又问:“你是谁?梁厂长正忙呢,没空会客。” “你去告诉他,说设计科的周星找他,他一定会见的,麻烦你了。” 过了一会儿,电控门自动开了,梁旺竟亲自迎了出来,口中还念念有词: “啊!稀客,稀客,东南西北风是哪道风把平时请都请不到的周大设计师吹来了?周工光临,真令寒舍蓬筚生辉!正好,我的新居才装修不久,可以请你指教指教。” 望着脚下新铺的地毯和豪华的不锈钢雕花二道门,周星说:“梁厂长也太谦虚了,你这也叫寒舍,那像曹筱玲这样的工人之家只能算猪圈了。” 梁旺眉头一皱说:“周星啊周星,你就不能改改自己的坏毛病?你吃亏就吃在脾气上,说话总爱带刺,不依不饶的。其实我和小曹家本来就不在一个档次上,我是厂长,贡献大;而她,只是一个普通工人,能和我比吗?现在中央的政策,也允许一部分人先富起来吗!好了,好了,我们不争论了。看你今天提着大包小包的,不会是送人的礼品吧?” 周星勉强地笑着说:“算你说对了,是礼品,而且是送给你的。区区小礼,不成敬意。” 梁旺却奸诈地一笑道:“这可不是你周星的所为呀!君子之交淡如水,你不怕涉嫌行贿?” “怕,我就不来了,我周星为朋友两肋插刀从未怕过!” “为朋友,不是为自己?够仗义!也傻得可爱。不过你现在什么也别说,来了就是客,先参观参观我的新居,再给我提提改造的意见,其它事等会再说。你的德行我也清楚,无事不登三宝殿,平时就用八抬大轿也请你不来的!” 这是一种单元三层复式结构的住宅楼,每层都是大三室二厅,居说是部长级干部的待遇。当然,这只是传说中的标准。如今只要你有钱,你就是为自己盖座宫殿也行,钱就是你的身价和级别。这时,一位长得挺标致的小女人迎了过来,他像迎宾小姐般地对周星深深一鞠躬,彬彬有礼地说: “欢迎光临!”进入客厅她又问:“先生请坐,想喝点什么?” 梁旺不耐烦地把手一摆说:“这里没你的事,有事我会叫你的。” 小女人立即一溜烟似地消失了。梁旺说: “这是我请的小保姆。”他发现周星出于装潢美术设计师的职业本能正在扫视室内环境,便接上说:“我们也是老朋友了,我看就别拘礼仪,先请你参观参观我的新居,有话等会说。” 周星没有异议,梁旺便带着周星边看、边走、边介绍:“我这三层楼是按不同的风格设计和装修的。第一层是纯中国古典式,装修如此,家具也按中国式配套;第二层是欧式风格,融西方的古典和现代为一体;第三层是回归大自然,返璞归真,让人回到一种远古的时代。在我的居室,足不出户便可以品味享受世界不同的文化。虽然只是一斑,但从这一斑之中多少可以领略到精髓的部份。居室中的客厅、卧室、书房、餐厅、小酒吧舞厅,桑拿浴室及每个天花、地面、墙面、隔断、门、窗、每件家具,甚至小摆设、绿化、采光,都是经过精心策划的。……” 周星没有认真听梁旺滔滔不绝炫耀式的谈话,只是为了来时的目的而应付着。对于室内环境,周星是搞舞台美术设计出身的,见解自然比梁旺独到深刻,但他不愿说。梁旺的炫耀只会让他感到愤懑、恶心,真不知梁旺是怎么来的这么多钱?是怎么先富起来的?周星好不容易才逛完了三层楼,他的每步都是那么沉重,眼前的辉煌和豪华不断透出普通工人的血汗和身影,透出曹筱玲危房似的小木屋和她失去亲人时撕心裂肺的哭泣声。 两人终于在第三层树墩式的木凳上坐了下来,面前是直径约一米二的大樟树根做的台桌,这棵树中的老寿星已在梁旺的家中寿终正寝,沦为他的家具了。三楼的墙面大都打通,改造成了仿野外的绿地天然舞场。吧台、散席都是原始状态。头上是蓝天白云的玻璃吊顶和藤蔓。四周是配上光源的大自然壁画风景。地面装有假山和音乐喷泉。梁旺知道此刻的周星心里在想什么,他让小女人摆上一些水果和饮料后,将她打发开,又明知故问周星: “周工,参观了我的新居有何感想,或者有什么话要说?” “我没什么感想。” “不!这不是你心里的老实话。看来今天你有求于我,所以便极力地封闭自己心里的想法;其实大可不必,我不会因为你的坦率而拒绝你的请求。当然,这也要看你是什么样的请求。先让我猜猜你此刻的心理状态吧:第一,你决不会为自己的事来求我。你此刻坐立不安,心中焦虑的就是别人的事能不能办成功。如果我没有猜错,这个别人就是包胜宝的遗孀曹筱玲。你求我帮忙的事就是为了那笔可观的赔偿金,对吗?” 周星用鼻子哼了一声,算是一种默认吧。梁旺又自鸣得意地继续说: “这其二,就是在参观了我的新居后,你不仅不会给我提出任何参考性的意见,而且产生了一种憎恨和极不平衡的心态。你想到了穷人,想到了包胜宝家的破木屋,甚至想质问我的钱是怎么来的,是吗?知周星者莫过于我梁旺也!”梁旺从果盘中抓起一些开心果递给周星,又说:“这是很贵的正宗美国开心果,味道极好,名字也取得好,为着富人们的开心享受取名开心果,简直是绝妙的主意。你可能很少吃到吧,今天在我这儿你可以通量地吃个够。周星,其实凭你的才华,完全可以像我一样成为一个上等人,过上等人的生活。我很欣赏你,愿意提携你,可你总喜欢站在我的对立面,满脑子装着一些毛泽东时代过时了的东西,使我们无法达到一种默契和平衡。周星呀,还是那句话,你真是傻得太天真太可爱了!现在是‘我为人人’‘大公无私’高喊革命口号的年代吗?你怎么就死抱着老皇历不变呢?” 周星不愿听梁旺的话,他怕听多了上火,又和梁旺干上一架,反误了今天的大事,便说:“这些观点上的事以后再聊吧。梁厂长,你也知道我今天是特意为曹筱玲家抚恤金的事来求你帮忙的。我也知道市外建工程公司的李翔鹰总经理是你表哥,而且关系甚密。 第170章 包胜宝和曹筱玲都是彩印厂的工人,她家现在够惨的了,大家都应该帮帮她。你是彩印厂的一把手,为官一任造福一方,再说,做这么一件大好事,对你来说不就是举手之劳吗。” 梁旺习惯性地摸了摸自己的肥下巴,怪怪地笑了笑说:“小曹的事她自己干吗不来?要你在这里上窜下跳的穷操心!你和她非亲非故的,该不是你也和武大郎一样,看上了这个漂亮年轻的小寡妇了?注意寡妇门前事非多哟!” 周星“呼!”地一下站立起来,脸色突变,质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我不是武达朗那一路人!梁厂长,你是一厂之长,还是书记,说话是要负责任的。你这话不仅是侮辱了我的人格,更重要的是玷污了曹筱玲的人品。……” 梁旺并不动怒,而是油腔滑调地说:“你看!你看!又来劲了是不,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跟你开个玩笑吗。像你这种德性怎么求人办事?还是趁早打道回府吧!” 周星负气地又坐了下来,不言语,又不愿走,脑袋歪向一边。梁旺此时也并不想让周星走,心中萌发了一种恶作剧的念头,好戏既然开了场就得演下去,梁旺便主动开了口: “周工啊,求人的事总是难的,不像你说的那么容易!人家单位有人家单位的规矩,法院都爱莫能助的事,我又能帮得了什么忙?” 周星见言归正传,便说:“可你们是亲密的表兄弟呀,亲不亲一家人。有个当律师的朋友告诉我,只有李翔鹰有权松动此事,可以灵活处理。” 梁旺得意地又摸了摸肥下巴说:“这么说我梁旺还是个有用的人啰!可求人总得像个求人的样子吧!” “你要我怎么做,要送多少礼多少钱?只要我周星力所能及都行,但有一个条件,不把这一切告诉小曹。” 梁旺站立起来在厅中踱了几步,背朝周星说:“我梁某人一不要钱,二不要礼,三不会告诉曹筱玲,我要的是你的诚心,‘心诚则灵’,你能做到吗?” 周星不假思索地回答:“能做到!你要我怎么做?” 梁旺仍没有回头,慢步走向大厅中央,发出一种沉闷的声音,这声音从墙面反射回来又在厅中发出共鸣,令人毛骨悚然:“周星!你见过大灾年的穷苦百姓祈祷上天吗?他们漫山遍野地长跪在烈日下干裂的土地上,祈求苍天收回对他们的惩罚,直至一个又一个的暴毙在骄阳下。你能有这样的诚心吗?” “能!”周星坚定地回答。 梁旺突然回转身,野兽般的咆哮:“如果我要你长跪在这里,直至我满意呢?” 周星被梁旺无理、侮辱人格的要求惊呆了!瞬间的突然袭击在他的脑海中掀起了巨浪,心中像爆炸了一颗燃烧弹。片刻的斗争后,他终于用激动得颤抖的声音回击: “梁旺!你说的是人话吗?你是共产党员吗?你很会乘人之危进行精神讹诈。告诉你,我一生只能跪三种人,上跪父母祖先,夫妻结婚对拜,最后一种是祭奠死去的先人,你是属于哪一种人?男儿膝下有黄金!你就做你的青天白日梦吧!”说完,周星咬牙切齿头也不回的离开了梁宅。 他仿佛听到梁旺在身后狂笑说:“你会回来的,心诚则灵啊!笑话,我早就看出了你不是什么救世主,不是耶酥,还没让你上十字架呢!你就不敢做了。” 周星没有走远,他一口气跑到附近一座石桥下面坐了下来,愤怒、痛苦、忧伤填满了自己燃烧的胸膛。梁旺的话似乎有几分道理,你又不是救世主,管那么多事干吗?还没让我上十字架就逃跑了。我可以逃,我有理由逃避,自己连普通党员都不是,你算老几?周星刚一动摇,小河水面的涟漪中便接二连三的浮现出包胜宝、曹筱玲、包宜文的影子。包胜宝似乎在说:“周星大哥,你是好人,是我最信赖的大哥!我走了,孤儿寡母只有托付给你照顾了。你的恩德我只有来生再回报你了。”周星冲口而出:“小包,你怎么说起外人的话了,难道我帮助你是为了图回报吗?你放心去吧,只要我周星活着,就一定会照顾好她们母子的。”这时,涟漪中又浮现出扭曲变形十分狰狞的梁旺影子,他威胁地说:“你想做一个好人,没那么容易。这世界只有做坏人容易,而且可以活得潇洒。当然,我可以成全你,但你有被缚的普罗米修斯的勇气和牺牲精神吗?我要把你的躯体和灵魂绑在极地冰寒的悬崖上。我会化成一只凶猛的鹰鹫,你每做一件好事,我就从你的灵魂和躯体上咬下一块血肉,你受得了吗?当然,你也不用担心,我不会让你死去,这刑罚虽然很痛苦,但在第二天日出之前,你失去的血肉又会重新长起来的。你将周而复始地经历做好人,受酷刑,恢复,再做好人……永无止境。梁旺疯狂大笑,周星的心颤抖起来。这时,涟漪又荡漾起来,荡走了梁旺狰狞恐怖的面孔,水变得纯洁而清净,倒映着湛蓝的天空和雪白的云。明镜似的水中现出慈祥母亲的面孔,老人家说:“儿子!人总是会死的,做好人常常是要吃苦头的,不容易。但世上总是好人多!大家都不好好做人,世界不早就毁灭了吗!还有今天?儿子!勇敢些,该怎么做就怎么做,为别人吃点苦受点委屈,妈理解你。”涟漪又荡漾起来,母亲的影子化入了蓝天。周星清醒过来,感到心清气爽,为了小曹母子,他决定从容地面对梁旺的折磨。 在梁宅的一道门口,周星按下遥控电子门铃。对讲机中传出梁旺得意的声音: “周星!我知道你会回来的,像你这样的傻瓜是不会放弃的。上来吧,直上三楼,我在绿地舞厅等你,一切都准备好了。” 梁旺让周星在绿地舞厅的音乐喷泉前,足足跪了三个时辰方才罢休。六小时中,他回顾了自己有限的人生,又一次涤荡了自己的灵魂。他明白了许多事理,可有些事他怎么也想不明白。 第45周星突围死亡谷牛蛟醉劈恶梁旺1 三天后,周星按约定去听梁旺的回音。在厂长办公室内,梁旺告诉周星: “周星!我不是和你说了吗,心诚则灵,唐僧去西天取经不也经过了九九八十一难。好了!现在我在李总面前基本上与你打点好了,剩下的事还得看你自己操作了。你以为这年月还讲什么亲情友情,那是不办事,光吃喝玩乐的时候;真要办成什么事,也和外人一样,还得靠钱上前。”梁旺边说还边做了个数钞票的动作。然后又继续说道:“这就叫一切朝钱(前)看。你送了我几千元的礼,可为了帮你办成这事,我请李老表吃、喝、上夜总会找小姐陪舞,加上桑拿浴,我都贴本了。” 周星干脆地说:“只要能办成小曹这件事,用了多少钱你开个条子来,我全报了。” 梁旺嘴一扁说:“我还没傻到那种程度,让我划条子,那不是给你留个揭发我的凭证,到头帮你办事我到成了受贿者。” 周星没想到这一层,便改口:“不用开条子,钱,我一定如数还你。” 梁旺说:“趁着李总这两天没有出差,你赶紧去找他把事办了吧,夜长梦多,到时李总万一变卦我也没办法。”说完,梁旺又特意当场给李翔鹰挂了个电话,还写了张拜托类便条。 周星不想惊动曹筱玲,只希望在一切联系妥当后才约小曹去。他去了一次外建工程公司,李总不在,去第二次,李总果然出差去了。周星心急如焚坐立不安地等了四天才等到李总回来,可他人又不在公司,在家中补休二天。公司的人和梁旺都不肯告诉周星,李翔鹰的家庭住址在什么地方,见他真比见皇上还难。周星终于见到了李总,李翔鹰表面上还是那么热情通达,可一见到梁旺写来的条子又原则了起来。他一边撕毁便条一边说: “梁旺啊梁旺,你自己也是领导干部,怎么写这样的条子呢?这是不正之风!这不是让我放弃原则犯错误吗?周星啊!不是我不肯帮你,我和你不一样,你是平头百姓,爱怎么着就怎么着;我是领导干部,事事都得讲原则。放弃原则办事,是要受上级处分丢乌纱帽的。没办法,我实在是爱莫能助,就是我亲爹写条子来也没用!” 面对李翔鹰的官腔,周星忍住气说:“李总!梁厂长不是都与你说好了吗,事办成了我们会重谢你的。再说原则是人定的,都有一定的弹性和余地。听说你以前不也妥当地处理了一件类似的事吗?我们要求不高,你就按上次的惯例办,这总可以吧?” 李翔鹰脸上露出一丝惊色,很快又转成正经的面孔说:“有意思,你所指的惯例是什么?我的惯例就是按原则办事。如果我没有猜错,你好像听到了什么奇谈怪事,或者是什么谣言。我劝你别听信这些谣言,我也不会因此而放弃原则。还有,你别口口声声搬出那个梁旺。你太天真了!他能真心帮你?”李翔鹰略一停顿思考了片刻,又接下去说:“周星!本来我是不想说的,看你是个一条道走到黑的人,当然,也为了你不再纠缠我,我还是点拨你一下吧。你也不想想,你和梁厂长那么多恩恩怨怨,他会帮你吗?他在戏弄你,耍你,在报复你!他是到过我这里,而且常有来往,也常一起喝酒。他说你发了疯,为了帮别人居然可以在绿地舞厅跪上六小时。他还让我配合将这出好戏继续演下去,可我没这份闲情做这无聊的事。这下你明白了吧?死了这条心吧,任你动什么脑筋,我拿定了的主意决不改变,这是原则!” 李翔鹰的话像雷电般闪击在周星的灵魂深处,他感到心脏猛跳,头皮发麻,脸胀得通红,这种歹毒的作弄和侮辱令他咬牙切齿地恨呀! 第171章 恨梁贼,恨眼前这左一个原则右一个原则,实则是贪婪狡猾的伪君子李翔鹰。他为自己伤心,更为曹筱玲母子伤心。周星忍不住冲到李总豪华的老板桌前,用手捶打着桌面吼叫了起来: “李老板,你别跟我讲这些狗屁原则,别以为自己干过的事没有人知道。公司上次类似的死亡事故,扣除管理费后不都全额支付了吗?说到底,像你这种官不就是为了捞好处谋私利!有的贪官是雁过拔毛,可你,就是死人身上也要榨出油水来。说呀!开口呀!李总,你想要多少?我想,无奈又无助的孤儿寡母会答应你的,总比被全吞没了的强!李总!不要不好意思,又要做婊子又要立牌坊干吗?干脆赤膊上阵嘛!” 李翔鹰被眼前的周星惊呆了,脸色霎时变得死人般的灰白难看。失去伪装面具的他再也无法冷静,他用因惊恐而颤抖的手指点着周星说: “你、你、你、你这个疯子,你要对你今天说的话负责!你有什么证据证明我得过别人的好处?我要控告你侵犯我的名誉,控告你对我的诽谤和诬陷!” “要证据吗?有!你们公司财务科的沈会计就可以作证!”怒不可遏而失去理智的周星,竟抖出了好心的沈会计。 不一会儿,沈会计被叫来了。未曾料想到的突发事件令沈会计慌了神,为了保住自己的饭碗,沈会计只得昧着良心小声地说: “没这回事!我和他不熟,也从来就没有和他说过这样的话。” 孤立无助的周星终于被强行赶出了外建工程公司的大门。他不想回家,也无法去面对曹筱玲母子。此刻他膨胀的大脑只有一个想法,就是去找梁旺那个流氓算账。他像一阵愤怒的龙卷风迅猛地刮到彩印厂,刮进梁旺的办公室。他一脚踹开办公室的大门,不待梁旺做出反映,便一把揪住梁旺的胸襟,给了他重重的两记耳光。梁旺头都被打闷了,嘴角流出了血,他做贼心虚害怕地问: “你,为什么打人?” “为什么?你把坏事一次次的干绝,不放过任何一个机会,姓李的把什么事都告诉我了,你还有点人性吗?”说着话,周星对着梁旺的面部又是一拳,嘴里还数着:“这一拳是替包胜宝打的。正是你逼得他不得不远涉重洋出国谋生,正是你调教出来的武达朗欺侮孤单一人的曹筱玲,使在外的包胜宝放心不下才出的事故。”周星又在梁旺的胸口沉重一击说:“这第二拳,是为受欺侮的曹筱玲母子打的。……” 梁旺知道自己不是周星的对手,便恐惧地大声呼救起来:“快来人啦!周星行凶打人了!快来人啦!” 保卫科就设在不远处,楼过道上立即传来许多杂乱的脚步声。首先冲进来的是保卫科长,还有三名科员。科长想解开周星抓住梁旺的手,可掰不动。他板起面孔说: “周星!你是有文化知识的人,打人是侵犯人权犯法的,打厂领导就更不行,你不知道吗?现在你必须立即松手,中止侵犯行为,否则我就不客气了!” 周星不屑一顾地说:“你可以去报警,也可以立即把我抓起来,但这第三拳我是一定要打的。”不待科长拦阻,周星又狠又猛的第三拳已经打出。 梁旺终于像头死猪般倒在了地上。周星也被保卫科的众人抓住,并带上了手铐。周星咬牙切齿地骂道: “狗东西!你这个混进党内的贪官腐败分子,告诉你,这第三拳是替彩印厂全体职工打的!你在彩印厂干了多少坏事?捞了多少好处?只要我周星不死,迟早要把你送上法庭!今天这三拳只是提前给你报个丧,让你长长记性!” 周星被派出所拘留的消息震惊了全厂,人们为梁旺的挨揍感到由衷地高兴,却也为周星的被拘感到担忧。当然,最为担忧的是曹筱玲和丁小薇。她俩呼天喊地的赶到派出所,向所长哭诉了事情的原委,同时,揭发了梁旺不少问题和腐化堕落的行为。所长和干警们听后义愤填膺直摇脑袋,但又说: “梁旺的行为如果真如你们所说,那问题是极其严重的。中央对惩处干部腐败的工作十分重视,决心很大,不管你官有多大,职位有多高,都将严惩不贷决不姑息。能不能有效的反贪惩腐,事关亡党亡国。现在各检察院都设有反贪局,你们可以去投诉、检举、揭发,检察院会绝对保护举报公民的人身安全。但话又说回来,周星是个知识分子,怎么连基本的法律观念都没了?我们是个法治国家,无论碰到多大的事,都必须保持清醒的头脑,按法律程序办事;否则,就会好人办错事,叫亲者痛,仇者快。就拿眼前的事来说,周星热心帮助人,疾恶如仇这没错,但感情冲动打人就是侵犯人权,犯法,何况现在梁旺还是彩印厂的领导。周星这样做像话吗?我们能不处理吗?” 丁小薇激动地说:“那不是事非不分吗?” “不!事非分明得很,梁旺的问题和周星打人的问题是两回事,不能混为一谈。”所长说。 曹筱玲除了激动便是悲痛,她已经知道周大哥的一切行为都是为了自己,也知道为了争回那笔抚恤金,周星竟屈辱地在梁旺的绿地舞厅跪了三个时辰。小曹流着泪说: “所长,你们打算如何处置周星?” “至少要拘留一星期。” “那就让我代替他,周大哥是为我犯错误的。”小曹说。 “这不行!谁触犯法律谁自己负责,任何人不能代替。” “那就少拘留几天吧!”两个女人几乎同时哀求所长。 所长望着两位善良的,眼泪汪汪的女人十分为难。他们都是好人啦,而且都是受害者,可自己却必须铁面无私的执法,法律是不讲感情的。可自己也是人啦,一个有良知的中国人。所长在办公室踱了一圈后才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说: “看情况再说,你们还是先放心地回去吧。” 三天后,周星被提前从派出所放了回家。临出门,所长关心地对丁小薇和曹筱玲说: “周星现在的情绪极其低落,这不是个好兆头。回去后你们亲友要多开导他,免得他钻进牛角尖出不来,那样会憋出病来的。” 周星回家了,梁旺没敢处分他,原因很简单;其一,他做贼心虚,怕官逼民反引起更大的麻烦。其二,为了在众人面前表现自己的宽宏大量。其三,周星在全厂职工的心目中是个有修养、有份量、有贡献、有影响的知识分子,不宜与他公开作对。周星自己则病倒了,先是发了二天高烧,昏睡中尽说胡话;烧退了后,接着便是一筹莫展,似乎患上了忧郁症。 周星一言不发地坐在窗口的书桌边,眼睛直勾勾地望着窗外的蓝天。他想静下来,可怎么也静不下来,空中不时传来包胜宝的声音,而且越来越近,越来越响: “周大哥!这事难道就这么结束了,孤儿寡母今后怎么办?” 周星不知如何面对回答,心中感到一阵阵地绞痛和内疚。可那声音没停止追问:“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这声音有如紧箍咒一般,令周星的头皮发麻、发痛、头骨被勒得咯吱地响。他终于受不了啦,便猛喊了一声:“我不知道,我已经尽力了!”喊毕,便蒙住脸鸣咽起来。 丁小薇这几天没上班,特意请假回家照顾丈夫。她正在厨房为丈夫做肉饼汤,周星的一声大叫吓得她风快地赶了过来:“周星,你又怎么了?你可别吓我!” 周星痛苦地用手指了指天空说:“有声音。” 丁小薇不解地望了望蓝天说:“没什么声音呀!” “有,这声音越来越大,是包胜宝在问我今后怎么办。” 丁小薇有点害怕地说:“你别胡思乱想,是你自己的心理负担太重造成了幻觉。你为他家的事已经尽了心,小包不会怪你的。”说完,丁小薇将窗帘布拉上,扶丈夫坐到客厅的沙发上休息,自己又进厨房做事去了。 客厅的吊扇和往日一样悠悠地旋转着,给人送来一阵阵凉爽的风,解除闷热给人带来的痛苦。可今天不知怎的,风扇的旋转声却给周星带来了幻听,挟裹着一种沙哑而隐约像梁旺的声音: “周星!你快完蛋了,你彻底失败了!还想做好人吗?告诉你,这个世界是专门为我这样的聪明人设计的,你这样的傻瓜只能进死亡之谷,进死亡之谷!进死亡之谷!进……” 这声音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令周星愤怒万分,却又找不到战斗的对手。他终于理解了唐吉诃德为什么要向磨坊的风车宣战了。但他没有去砸电风扇,只是关掉了讨厌的电风扇,宁可承受闷热的折磨,也不愿听梁旺喋喋不休的嘲弄。 梁旺没有因周星病倒而停止自己的进攻,他通过狐朋狗友策划了一个记者采访活动,欲将周星置于死地而后快。由于周星已经有相当一段时间不能好好的休息,中午时分他感到头部特别的胀疼,精神也特别疲倦却又无法入睡。丁小薇着急而又想不出帮助丈夫摆脱痛苦的办法。就在这时,门外楼道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接着便有人急促地敲门。丁小薇过去打开房门,没想到涌进来一群记者,他们自称是报社、电台、电视台的记者,特意来采访周星的。周星不认识任何一个人,可他们似乎早就认识周星,一下便将周星包围了起来。照相机的卡嚓声,闪光灯,摄像机都忙了起来。正应了老话所说: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丁小薇虽没有见过如此阵势,但直觉告诉她来者不善,善者不来。她本能地挡在坐于沙发上的丈夫前面,质问来者: “你们这是干什么,我丈夫是真正的好人! 第172章 他现在正生病,不能接受采访!难道病人你们也不放过?是梁旺叫你们来的吧?” 记者甲说:“我们没有说周星设计师是坏人,但我们有件事不明白,作为一名有较高文化知识,有一定知名度,而且获得过许多荣誉的高级工艺美术设计师,中国工艺美术学会的会员,为什么法律观念如此淡薄,竟动手殴打自己的领导?请回答。” 丁小薇气愤地叫了起来:“你们立即跟我出去!他是病人,不能回答你们的任何问题!听见了吗?” 周星已经没有气力对记者做出反映,但从他极力睁大燃烧的目光和额头暴跳的青筋可以看出,他心中正如同翻江倒海。记者们根本不理会这些,提问接踵而来,像一发发高爆炸弹,不期望被袭击者的还击和申诉,只希望被袭击者在狂轰滥炸中死去。 “你为什么打梁旺厂长?是怎么打的?” “听说你为曹筱玲家的事在梁厂长面前跪了六小时,你不觉得这种关心过头了吗?你和这新寡妇是否有什么暧昧关系?” “你为什么能从拘留处提前释放,是不是开了后门?” “你还打算在新时代彩印厂呆下去吗?……” 周星终于像火山一样爆发了,他突然抓起沙发边的盆花,并高高举起怒吼起来:“你们别问我,去问梁旺那贼流氓,那个腐败分子,这一切都是他造的孽!滚!快滚出去!我不想和你们说话!” 众记者看周星双眼充血,形象十分怕人,害怕他激怒之下又做出什么恐怖而失去理智的举动,便赶紧撤了出去。周星高举的那盆花在他们身后爆裂炸开。周星无力地倒坐在沙发上。 今天的白天竟那么漫长,好歹总算是过去了。晚上七点,门又响了起来,周星和丁小薇条件反射地同时望了望大门,心照不宣地同样紧张。 丁小薇这次没有冒失地先去开门,而是问道:“你是谁?” 门外的人没有回答,停了一会儿又继续敲门。丁小薇没好气地说: “不说出名字不开门!” 门外的人仍不做声地继续敲门。丁小薇恼火地骂道: “你哪见不得人啦?连自己的名字都不敢报,别在这儿吵,再吵我就不客气了!” 外边的人仍然无声地敲门,大有不达目的决不罢休的劲头。丁小薇便从厨房舀了一大碗刷锅水走到门口,用另一只手突然拉开了大门,将脏水猛泼了出去。门外的人终于“哇!”地叫了一声,接着便一个劲地向外吐口中的脏水。丁小薇终于看清,来者竟是最令人讨厌的武达朗。他手中还提着一些水果之类的东西,也被泼得直向地下滴水。丁小薇没好气地问: “你跑到这儿来干什么,鬼里鬼气的又想干什么坏事?还嫌周星没给你们害够!” 武达朗厚着脸皮一边往屋里挤一边说:“嫂子!你错怪我了,梁厂长听说周大设计师病倒了,特意叫我买些水果什么的,代表他来看望周星的。” 丁小薇将双手一横,死活不让武达朗进屋,口里还骂道:“得了吧!黄鼠狼给鸡拜年能安得了好心?你是来看周星死了没有,对吧?如果没死,就再给他一些气受,直到整垮整死他为止。武大郎!你去告诉梁旺,我们不会上他的当!周星会好好的活着,要看着梁旺怎么倒台,怎么走向穷途末路。” 武达朗还死赖在门口不走,说:“嫂子!别这样吗,冤家宜解不宜结。听说周星病了,我心里也挺难受的。”说着他又从口袋里掏出一卷钞票,这钞票竟全是一分一分的纸币,看来是存心为了气周星而准备的。他奸滑地笑着说:“这是我的一点心意,给周星吃营养吧。” 再也按捺不住的周星走到门口,一巴掌打掉武达朗的钞票,又一脚将已放在地上又烂又小的青苹果踢了出去,骂道: “滚!你这出卖老婆出卖灵魂的小丑,趁着我还没改变主意,快滚!否则,我今天就扒了你的皮,拆了你的骨头!” 武达朗知道周星的利害,扭头便走,中途又回头故意刺激周星:“周大设计师,你过不了今晚,派出所还要抓你回去。你以为出来就没事了,法院等着判你的刑呢!” 武达朗虽然走了,周星却像木偶似地坐在沙发上,两眼无神痴呆而空洞。望着丈夫这付模样,丁小薇心如刀绞,但又不能在丈夫面前流露出来。她躲进卧室,搂着同样无心做家庭作业的女儿,一边抹眼泪一边说: “灵洁!爸爸被大坏蛋大恶人害病了,你知道吗?” “他们为什么要害爸爸呢?” “因为爸爸阻止他们干坏事。” “那警察叔叔为什么不把这些坏人抓起来?” “是要抓的,但还没到时候。” “那要到什么时候?” “等他们恶贯满盈的时候。” “恶贯满盈是什么意思?” “就是坏事做了许多许多,做到头了。” “那坏人不是还要神气很久?” “不会太久,但坏人神气时,好人就得受气。” 就在丁小薇母子说话时,周星在客厅中呼唤起来: “小薇!小薇!你快点过来。” 丁小薇快步走进客厅,周星手指着门口说: “你听,外面有好多人声和脚步声。” 丁小薇听了听回答:“没有哇,我怎么没有听见?让我出去看看。” 说完,丁小薇便要走过去开门,被周星用手死死地拉住了,他极认真而严肃地小声说: “别开门!门外都是梁旺和李翔鹰派来的坏人。他们想抓我,想整死我,我偏不出去,看他们怎么办?” 丁小薇睁大眼睛看了看丈夫,她极不愿相信的事实已经摆在了面前,丈夫的精神已出了问题,不仅产生了幻听,而且有精神忧郁,被迫害狂的症兆。她十分担忧害怕,却不知如何帮助丈夫才好,只得安慰道: “你别胡思乱想,外边根本没人,都是你自己想出来的。你的精神太紧张太疲惫了,快去好好睡一觉,明天早上太阳一出来,一切仍然是美好的。” “不!不是我想出来的,我没听错,是你听错了!” 面对周星的固执,丁小薇把女儿周灵洁叫了出来:“灵洁!你爸说门外有许多脚步声和人声,你听听有没有,但不要开门。” 小灵洁竖起耳朵仔细听了听后说:“爸!什么声音也没有啊,是你弄错了。爸!你快去睡觉吧!别胡思乱想了。” 周星又突然用手抱住自己的脑袋,脸上露出痛苦的表情说:“我的头好疼!好疼!好像有人在用一种射线照射我的头部,是红外线,紫外线,不!是x射线。他们要用x射线杀死我的全部脑细胞,让我失忆,给我洗脑。”他的目光又盯住窗口说:“我看到了,射线是从窗口射进来的。放射机就安装在对面的楼里,你们快帮我想办法将射线反射回去。”说完,周星本能地将自己的身体挪移到自认为的射线死角躲避。” 丁小薇和灵洁对周星的反常行为害怕极了。灵洁则问: “妈妈!射线是什么?” “是一种光线,一种用眼睛看不见的光线。” 听了妈妈的回答,灵洁有了主意,她跑进内室拿来一面大镜子放到爸爸身边说: “爸爸!你不用害怕坏人的射线,我帮你用镜子反射回去,镜子是可以反射所有光线的。爸!你放心去睡觉吧,我和妈守在这里,为你挡住所有的射线,将这些x射线反射到那些坏蛋身上去。” 周星感到一阵宽慰,顺从地摸到床上去睡觉了。丁小薇叫女儿也去睡觉,自己则像个保护神般坐在片刻安宁的丈夫身边。但这时周星的片刻安宁也是十分困难和危机四伏的,他的脸、手部的肌肉常会无缘无故的抽动,呼吸也会突然地一阵急促。每当此时,丁小薇便用手轻轻地抚摸丈夫,希望用自己的爱能化解一些丈夫的痛苦。当年,自己因车祸负重伤治疗的数年之中,丈夫不也是这样没日没夜尽心地呵护自己的吗。没有一点睡意的丁小薇,突然听到睡在隔壁房中的女儿在睡梦中说:“妈妈,我害怕!大灰狼来了!”母爱在呼唤丁小薇,她弯下腰观察了一下丈夫似乎没什么问题,便轻轻地走到女儿房中去了。 朦胧中的周星发现自己被围困在自己家的屋中,妻子和女儿都睡了,门外却在发生激烈地争斗。从传来的声音中他判断,靠近门边有一些人在守卫大门保护自己,不让梁旺和李翔鹰的人冲进来。这些守卫的人中有包胜宝、周明、老爸,还有过去自己教过的学生。更令他吃惊的是谢红卫、欧阳文涛、王蓉蓉、冯小燕也来了。周星感到疑惑不解,有些人不是死了吗,怎么到这里来了?这时,梁旺带来的人在气势汹汹地喊: “你们快让开,别妨碍我们执法!周星殴打领导目无国法,是要判二十年徒刑的。” 周星的老爸周元凱抗议道:“你们不能这样!梁旺干了那么多坏事才应该判刑。你们这伙人是在颠倒黑白,混淆是非,胡作非为!” 欧阳文涛和谢红卫的声音特别高昂:“谁也不准带走周大哥,他是世上最好的人!” 学生们则一齐喊起了口号:“不许抓我们的好老师!严惩腐败分子梁旺!” 梁旺带来的人发话了:“我劝你们识趣点,尽快闪开,不然我们就要冲进去,就要开枪了。这子弹可是没长眼睛的,你们不怕死是自己找死,可万一打死了周星的家人,你们不是帮了倒忙?再说,为一个人死这么多人值吗?” 周星从梦中惊醒,他不知道刚才是在做梦,反而觉得危险已经逼近,冲突一触即发。 第173章 他甚至听到了拉枪栓的声音。不行,决不能让他们开枪!天大的事我一个人担了,要死就死我一个。他迅速从床上爬起,潜到女儿的房门口,看到极疲倦的妻子正歪倒在女儿的床边睡着了。告别已经来不及,他也不忍心惊醒她们。周星急步走到门口,猛地拉开了门,奇怪!外面竟空无一人,也没有任何声音。周星想:难道人都全撤了?不!不会的!梁旺不会放过我,我做鬼也不会放过梁旺,他的人肯定埋伏在不远的地方等着抓我。来吧!狗日的东西,躲躲藏藏干什么?我周星不怕你们!周星疯狂地闯入了茫茫的黑夜之中,没有目标地在夜色中狂奔。他觉得自己应该是无畏的,死都不怕还怕梁旺吗。于是,他迈开极大的步伐,急速而雄赳赳气昂昂地勇往直前,将路面踏得“咚!咚!”地响。不多的夜行者惊谔地望着他,又赶紧避开,给这位奇怪的愤怒人让路。周星混乱的脑海中不时产生一些莫名奇妙的念头,有时怀疑路边蹲着的几个人是梁旺布置的人,有时认定黑暗的角落有梁旺的埋伏。但他决不避开,反而特意迎着这些人走去,特意冲进每一个黑暗的角落,准备迎接一场众寡悬殊的血战。可是,什么事也没有发生。疯狂的周星啊,岂知心爱的妻子已经发动了所有能喊到的亲友,在南城市的夜幕之中寻找他,大家要拯救这正直而又疯狂了的灵魂。 黎明前,周星又鬼使神差般地回到了自己家,可冷寂的家中空荡无一人。他觉得自己的脑袋膨胀得像斗那么大,两额的血管颤抖得利害,心脏也跳得快而虚弱,便在沙发上呆呆地坐了片刻。幻听又出现了,一个沙哑低沉的声音在说: “周星!这次你是死定了,谁也救不了你!你是要我们下手,还是自己从地球上消失呢?快点选择吧,时间不多了,天一亮我们就真要动手了,难道你想让女儿看到你带手铐的样子吗?这可是最后通牒!最后通牒!……。” 周星突然感到万念俱灰,他并不怕死,而是放心不下妻子、女儿、还有七十多岁白发苍苍的老母亲。最近,母亲住到姐姐家去了。周星把心一横,死就死吧,自己没什么财产留给孩子,就给孩子留下几句话吧。心念一动,周星便找出纸笔,可写什么呢?让孩子听妈的话,长大做个正直有用的人。不!还要听党的话,党才是母亲。不!也不恰当,自己共产党员都不是。瞬间他脑海中又出现了个大大的问号,今天的共产党怎么了?还是先进的么?怎么重用了梁旺这样的人。从报纸上看,梁旺这样的腐败分子还真不少呢,万一听错了怎么办?周星用拳头狠狠地敲打了一下自己的脑袋,又立即否定了自己。我这是在怀疑党,党是不能怀疑的,党的整体形象是伟大的、光辉的、正确的,不能因为几条蛀虫而玷污了党的形象。想到这儿,周星端端正正地在白纸上写道: 我的好女儿灵洁,从今天起,爸爸要出远门了,要去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而且要去很长很长的时间。我走了以后,你要听党的话,听妈妈的话,好好学习,热爱祖国,热爱人民,热爱劳动,要常去看奶奶。…… 简短的信很快写好了,两行热泪挂在了周星苍白憔悴的脸上。他不能在家中呆得太久,便从床头柜中取出了仅有的一千元钱,留下一半,另一半带身上准备最后一次孝敬母亲。周星留恋地环顾了一下四周,又拿起桌上妻子和女儿的照片吻了一下,便匆匆离开了自己的家。 姐姐家住得并不远,当周星提着水果和母亲平常爱吃的桃酥饼到达时,家中只有母亲一人在。老人家并不知道儿子患病出走的事,姐姐还在外面寻找周星未归。母亲的确老了,老态龙钟步履艰辛而缓慢,手中的藤拐杖正是周星外出写生从旅游点带回来的。望着母亲这般模样,周星一阵心酸,眼泪几乎掉了下来。他立即以放下水果的方式转过身去,迅速抹去终于流出来的泪水,又转过身来说: “妈!我来看你了,姐哪儿去了?” “昨晚后半夜就出去了,接了个电话,说是有什么急事,去什么地方不知道,没跟我说。” “妈!那你还没吃早点?” “没有,我不饿。” “那你先吃点桃酥吧,我给你倒杯开水。” 母亲没有拒绝,可眼睛一直在上下打量着儿子。在母亲的眼中,周星永远是需要她关心呵护的孩子。老人家终于开口说: “儿子!我看你脸色和精神都不太好,眼眶发青,眼睛充血,脸色苍白,是不是身体不太好?如果身体不舒服,要早点去看医生。” 周星强打起精神说:“妈!我没什么病,只是晚上没睡好觉。” “你呀,就是不注意保重自己的身体,一做起事来就不要命,少开点夜车!事情还做得完吗?今天做完了明天还会有,要悠着点做。” 周星从小到大听惯了母亲的唠叨,这唠叨蕴藏了无限的深情和母爱。但此时他不能再听下去了,耳边又响起了幻觉中那沙哑的声音和警车的呼啸声。梁旺用那沙哑的声音对司机说: “周星这家伙死到临头还去探母,把车开快点,别让他跑了。最好能当他妈的面给他带上手铐,刺激刺激这老东西,谁叫她生了一个这样的儿子。” 周星的汗毛立刻紧张地竖了起来,不行!不能在这里出事,我得赶快离开。心念一动,周星便将带来的钱塞给母亲,说: “妈!我要出一趟差,要好些日子才能回来。我走了以后,丁小薇和灵洁会常过来看你。这五百元钱你就留在身边用吧,不够再跟小薇要。” 周星妈奇怪地瞪大昏花的老眼说:“你拿这么多钱给我干吗,我上得了街吗?生活上的事有你们大家照顾着,这钱你就带着路上用吧,穷家富路吗。” 周星着急地强行将钱留下,最后一次留恋地望了母亲一眼,便扭头匆匆地离开了姐姐家。 夏日的南城市沐浴着柔和的晨光,早晨的风是那么凉爽,一切都那么正常,那么美好。新的一天又开始了,人们正匆匆忙忙地投入新一天的怀抱。周星仿佛与这美好的世界隔绝,在疯狂和自闭的状态下,他怀疑周边的一切,被幻听困扰着。远处一辆大卡车开了过来,他越来越清晰地听到梁旺沙哑的声音从车上的驾驶室传来: “周星!你别再往前走了,反正迟早是一死,这车是特意为你准备的,只要你迎面一撞,一切问题都解决了,你的家属还可以因意外车祸得到一笔怃恤金。机会难得,千万别错过。” 周星鄙夷地对大卡车吐了口唾沫,心里在骂:“我偏不这样死。你想让我的家人看到这血淋淋的场面,做梦去吧!”大卡车飞快地开了过去,周星没看见梁旺的影子。他又想:“既然一定得死,我得选一个好死法。用刀自杀?不行!上吊?不行!服毒?不行!我不能让亲人们见到我的尸体,应该永远活在他们的心中,留下希望亲人们才能好好地活着。那究竟怎么死才好?投河?也不成,我会游泳呀,再说喝够了水的尸体会浮上来被发现的。有了,可以找一块巨大的石块,将自己和石块绑在一起,一步步走入南滨江的江心底部。绳子好办,将身上的衣服撕成碎条,再连接起来不就成了。可南滨江实在太远了,要走许久的路。周星摸了摸裤子的口袋中还有二元钱,为了尽快地赶死,他准备坐一段公交汽车。他抬头一看,不远处是一座明代修建的金顶宝塔,塔下就有一个公交汽车的候车站牌,便急步走了过去。奇怪,站台上居然只有一位二十六七岁的女人在等车。那女人对周星古怪地笑了笑,似乎在说:“你是去投河的吧?没错,就在这里等车。”周星觉得那女人的脸色铁青而且阴惨惨地,便不愿和她说话,自顾等车。今天的车也古怪不正常,足足等了半小时还没来一辆车。周星昏昏沉沉地站着,突然被一个声音喊醒。喊他的不是别人,正是心爱的妻子丁小薇。她一阵风似地刮到周星面前,还没说话眼泪先流了下来。她动情而关切地问: “周星!你这一晚都跑到哪儿去了,知道家里人有多着急吗?很多亲友,还有牛蛟夫妇和曹筱玲都彻夜不眠地在大街小巷中寻找你,怕你出什么事情。如果我现在还找不到你,就要去派出所报案了。” 周星木然地低下了头,丁小薇继续问: “你现在想乘车去哪儿?” “我想去南滨江。” “去南滨江干啥?你都坐反方向了,这路车是去火车站的。”丁小薇说。 周星这才知道自己连东西南北都快分不清了。丁小薇不放心地又追问: “你到底去南滨江干什么?为什么不和我说一声,半夜三更就一个人跑了。” 周星不知如何回答才好,只是木然地低着头,脸色是那样地苍白可怕。丁小薇长长地叹息了一声不再追问,而用一种亲切温柔地语调说: “跟我回家吧,家不能少你,天也不会塌下来,什么事情也没发生。别再胡思乱想了,那样即害了你自己也害了家人,快回家吧!” 周星的家中拥满了人,大家见周星平安地回来了总算松了口气。在众人的安慰和保护下,周星暂时安静了下来。客厅中亲友和邻居轻声地议论起来。周星的姐姐周梅说: “周星看来是病了,可能是精神方面的病,应该去精神病院看看。刚不久我心中一急,便在路边的算命先生那儿给他算了个命,不知好不好说。” 女人们一听算了命,便一齐围了过来,七嘴八舌地说: “说吧,为了救人还有什么不好说的,大家又不是外人。” 第174章 “迷信这东西宁信其有莫信其无,有时按算命先生的指点去做事,效果更好。” 周梅已经五十岁出头了,平时就相信这些,见大家不反对便说:“算命先生说,周星命中遇一劫数,被天罗地网罩住了,也是妈和儿子争寿,谁争得过谁还不知道,反正两个人中总有一个会那个的。” 丁小薇立即反对:“不可能!做妈的心疼儿子还来不及,怎么会跟儿子争寿?何况周星对母亲那么孝顺。这些算命先生就只会胡说八道骗人钱财。” 牛蛟的老婆小刘插嘴道:“那也未必,我听老人们说,高寿的老人专与孝顺的儿女争寿。” 站在一旁的牛蛟恼了,骂道:“你懂个屁!胡说八道什么。” 小刘不再吭气了,周星的妹妹周娟又说:“你们听说过竖铜钱吗?就是将一枚铜钱立在水缸边的地上,不断地叫已经死去的人名。叫错了,铜钱便立不起来,倒下去。叫对了,铜钱便竖立在地上。那就要赶紧给叫对的死者焚化纸钱,灾难也便过去了。我们可以试一试。” 周娟的提议得到大家的支持,铜钱也很快找来了。这年月城市中已大多数不兴使用水缸了,大家便围在水池边的地上一次又一次地竖起铜钱来。死者的名字都差不多叫过一遍了,铜钱就是竖不起来,负责操作的周娟急得满头大汗。站在一旁一直没有做声的曹筱玲开了腔: “周娟!你休息一下,让我来试试。” 曹筱玲接过铜钱蹲了下来,沉默了一会儿才说:“包胜宝,如果是你,就让铜钱竖立起来。周大哥为我们家的事已经尽力了,你一定要保佑周大哥渡过劫难。冤有头,债有主,梁旺和武大郎,还有那个李翔鹰才是害我们的冤家死对头。你在阴间,我们在阳间,应该一起清算梁贼之流!” 铜钱果然直直地竖立起来,众人骇然,曹筱玲则泪流满面。 这时代的人和祖辈还是有所区别的,迷信活动过后,人们不会忘记带周星去医院看病,药是一定要吃的。这药也真利害,让周星口干舌燥地昏睡了三天三夜,就连吃饭的时候也想睡觉。在这三天三夜中,牛蛟夫妇,曹筱玲母子和周星的姐姐、妹妹都轮番地守候在周星家中。周星在大家的帮助下,终于从死亡谷突围出来。 周星大病刚愈,身体仍十分虚弱,只得呆在家中休息。一天,姐姐周梅带来一个不好的消息,在她上菜场买菜的时候,在家的母亲不小心摔了一跤。到医院一拍x光片,发现脊椎骨有一节已经开裂。大夫说:“这伤不算太严重,放在年轻人身上,卧床休息一段时间也便好了,可老年人就难以痊愈了。用民间通俗的话说,老人受伤大伤难好,小伤按寿数加,一岁要痛一天,七十多岁的老人也便要痛七十多天了。当然,具体情况还得具体分析对待。”医院要求周星的母亲住院治疗,可母亲死活不肯,还说: “又不吃药又不打针,呆在医院养病和呆在家中养病不都一样,家里还方便一点。” 大家拗不过老人家,只好将母亲带回了家。听说母亲受了伤,周星心急火燎地赶到姐姐家中探望母亲。儿子一声亲切地呼唤,使老人紧锁的双眉豁然开朗了许多。此时的母亲已经知道儿子刚刚大病痊愈,奇qisuu.书所以极力睁大眼睛察看儿子的脸上气色。她想挣扎坐起来,被儿子拖住了。老母亲不高兴地说: “傻儿子,妈这样一天到晚直挺挺地躺着不难受吗?你睡久了还得翻个身呢。不会有什么事的,你扶妈坐起来吧。” 周星只得扶老母亲坐起来,又特意将被子和枕头塞在她背后靠着。母亲满意了,周星又给母亲冲了一杯营养麦片,一匙一匙地喂给她吃。母亲的脸色也逐渐红润起来,精神也好了许多,话匣子也打开了: “星儿!你是妈的头男长子。平日你工作又忙,我们娘儿俩很久没坐在一起聊聊了;今天,你就听妈唠叨几句吧。” 周星说:“妈!你说吧,我听着,也会记在心里;但你老别太累了,身上还有伤痛呢!” “儿女们大了,各自有了自己的家,对事情都有了自己的主见,这是好事;可你该听说过,生姜还是老的辣。妈是老了,手脚身体都不中用了,但脑子还没糊涂,多少还可以给你们出个主意。听说你最近为别人的事惹上麻烦,还生了一场大病。这么大的事都不跟妈讲,直到你好了你姐才告诉我,你们眼里还有我这个妈吗?”母亲的责怪是温柔的。 周星只得解释:“大家是怕你担心才没告诉你。” “什么,怕我担心?儿女的事做妈的不担心谁来担心?有老婆担心对吗,可老婆不能代替妈!儿子!你就是活一百岁,我还是你妈,心脉相连着呢。” 周星不再言语,母亲喘息了一会儿又说:“真是什么种子开什么花,结什么果,有种像种。你和爹妈一样,一辈子正直,爱管闲事。想改了这毛病,难啊!爹妈一生没改掉,看来你也改不了。算了,改不掉就别改!但有些话,有些道理妈要对你说清楚,再不说,恐怕今后就没机会了。” “妈!看你说到哪去了,你老身体好着呢,可以活一百二十岁。不就是一点伤痛吗!养养就好了。” 母亲报以微笑,又继续说:“孩子!我原先也没想到,光知道冬天有狼,没想到春天也会有狼。春天里的狼更凶、更狠,有的还披了张人皮,叫你难以识别防不胜防。没法子,有豺狼就得打,有受害的人就得帮。做一个好人是不容易的,常要受气,还会受连累,受误解,但只要自己心中那盏灯是明亮的就行!记住妈一句话:邪不胜正,天塌不下来!恶人迟早会有报应!” 母亲似乎有点激动,咳嗽了起来。这咳嗽似乎触动了什么地方,老人脸上克制不住地显露出痛苦的神色。周星紧张地轻抚母亲的背部,妈的脊椎骨是受了伤的。这时姐姐周梅回来了,见状也围过来照看母亲。周星说: “妈!你说的话我全记住了,看你老身体这样,先躺下休息吧,别再说话了。” 母亲倔犟地摆了摆手说:“不!今天我一定要说。” 周星深知母亲的脾气,只得又给母亲喂了些热的麦片,平息一下老人的激动情绪。母亲的脸上又显现出一丝红润的光泽,同时又陷入对久远往事的回顾: 那是一九四八年的秋天,我们家刚从市郊搬到市区的孙家井居住不久。你爸在邮局做送信的邮差。那时你还是几岁的娃娃。孙家井这条街是龙蛇杂居的地方,住在这里的人有国民党的元老,前清的举人,日伪时的汉奸,及富商、名医、民间艺人、穷工人、出卖苦力的脚夫。当然,从这些人居住的地段,门庭的结构不同,还是很容易区分识别他们的不同身份的。我们家当时租住的是黄明轩的父亲黄金鼎家的出租屋。大屋隔壁的邻居却是外号‘不倒翁’的汉奸赵三六子。还在清朝,三六子便是晚清举人。到了民国,三六子花了点钱疏通关节,又当上了民国的官员。三六子是不讲究什么‘效忠党国’的,不管谁执政当权,他首要保护的是自家的利益;所以日本鬼子一来他便卖身投靠,又成了汉奸特务队的队长,干尽了丧天害理卖国求荣的事。中国人好容易盼来了八年抗战的胜利,邻居们都以为赵三六子的路该走到头了,不枪毙也该判个无期徒刑;没想到道法通天的他不仅没一点事,而且摇身一变又成了国民党军队的宪兵队长,‘不倒翁’的名字也就这样传开了。我们家搬过来才三天,那天早上我正在家中洗菜,门外传来气势汹汹的呵责声和女人有气无力的哀求声。我赶到外面一看,只见一位五十多岁的女人正趴倒在地,一面用自己的前额在地上磕头,一面向不倒翁求情: “老爷!看在我在你家干了三十年的份上,不要把我赶走,我的病很快就会好的。病好了,我给你家做牛做马都行。你现在把我赶走,不是让我去死吗?我求求你了!” 不倒翁毫不心软地说:“你怎么死都行,别死在我家里,也别想赖在我身上。齐老婆子!你在我家干了三十年是不假,可我没亏待你。这些年你吃我的、喝我的、穿我的、住我的,不是我当年收留你这个无亲可投的外乡女人,你早冻死饿死在路边了。管你这么多年已经够仁义了,难道还要我给你养老送终不成?” 大门“砰!”地一声关上了,街坊们这才敢围上去关心齐婆婆。我从街坊们的口中才知道,齐婆婆是个连祖籍都不知道的女人。她很小便被贫穷的父母卖给了人家,稍大便给人做了使唤丫头。后来失业流落街头,被赵三六子的老婆马脸婆带回家,做了光管饭不给钱的女佣,这一干就干了三十年。现在齐婆婆年纪大了,手脚也没年轻时麻利了,加上最近又患上了打摆子的病,时冷时热,已经三四天粒米未进了。三六子夫妇一核计,便将奄奄一息的齐婆婆赶了出来。当时,想帮助她的穷街坊无能为力。你爸虽然只是个送信的邮差,但好歹是有固定收入的工人。我也没和你上班的爸商量,就将齐婆婆带回了自己家中养病。黄金鼎的老婆好心地插了句嘴: “周嫂子!这事你可要考虑清楚,打摆子是传染病,周星是你的头男长子,万一传染上了怎么办?还是先和你老公商量一下吧。” 当时我心中着实沉了一下,但一看到齐婆婆凄惨的样子又居心不忍,便冒险收留了老人。老天还是有眼的,保佑了齐婆婆也保佑了你这个头男长子。 第175章 齐婆婆从此把我们的家当成了自己的家,一家人平平安安地熬到了解放。解放后,政府照顾老人进了合作商店做店员,直到退休。后来的事你也知道,文化大革命砸烂了小集体经济的合作商店,齐婆婆的退休金也没有了,我们家又从政府手中接过了给齐婆婆养老送终的担子。儿子!帮助人是不能图回报的,那是一种幸福,快乐,也是一种考验。你还记得给齐婆婆出殡的那一天吗,你捧着老人的遗像走在队伍的最前面,跟在后面的队伍竟那么长。我们没有特意去通知谁,可孙家井的街坊几乎全来了。公道自在人心,善良的人还是多呀!但做好事也要有人敢于牵头啊。我当时心里就想,世上有这么多好人,坏人就翻不了天。 母亲的回忆深深感动了周星,但他担心母亲身上的伤痛,又强调说: “妈!你说的话我全记住了,留些下次再说,先躺下休息一会儿好吗?” 母亲仍旧固执地摇了摇头,脸色依然红润,给人一种青春焕发的感觉。她又说: “儿子!你不愿听妈说这些陈年旧事了?但妈不能不说,妈剩下的光景不多了。这些旧事对你今后的为人处世会有一定帮助的。” 周星看母亲气色还好,也没有疲倦和痛苦的样子,便没有坚持自己的意见。母亲又陷入了回忆之中: 儿子!还有一件事发生在解放前夕,我也从没对你说过。就在齐婆婆离开赵三六子家后,三六子又从外面弄来了个十六七岁的漂亮姑娘做丫头。那也是个穷人家的闺女,名叫毛女。她父母双亡不久,家中也没兄弟姐妹。那年月,穷人家的闺女就是命苦,父母一走,她就成了路边的小草任人践踏自生自灭。三六子那么大年纪了还那么好色,常在烟花柳巷寻欢作乐。无可奈何的马脸婆为了栓住老头子的心,便同意三六子收下毛女这个小丫头。涉世不深的毛女并不知道自己已经掉进了虎狼窝,只知道拼命的干活混碗饭吃。可老虎总要吃人的,可怕的事终于发生。一天夜里,我和你爸正要关大门睡觉,毛女突然泪流满面地冲到门口,不由分说地挤了进来,又迅速返身将大门插上。不一会儿,孙家井的小街道上传来逐渐远去的追人脚步声。我们把毛女带进内屋,齐婆婆也围了过来,她是最了解赵三六子的,一开口便问: “毛女!三六子这个老东西又打你的坏主意了?” 毛女哭诉:“从我到赵家的第二天开始,三六子就常对我动手动脚,都被我拒绝了。马脸婆知道这事情,并亲眼看见过,非但不制止三六子的轻浮下流举动,反而对我说:‘毛女,你也有这么大了,迟早要嫁人的。我现在已经老了,不中用了,你好好侍候老爷,我叫老爷收房,收你为妾,你不也有个好的归宿了,你好好想一想吧。’听了马脸婆的话,我的心里凉了一半,知道迟早少不了要挨他这一刀,便想逃走,可往哪里逃?我已经没有一个亲人可以投靠,只得暂且忍了下来。刚才我做完事,正想在自己的房里休息一下,三六子闯了进来要强奸我。我只有喊来人了,马脸婆和她的胖女儿却装着没听见。情急之下,我摸出早藏在枕头下的剪子,对三六子的大腿上使劲一插,趁三六子疼痛之时我便逃了出来。” 就在这时,大门外传来急促的敲门声,三六子一家人在外面没追到毛女,便怀疑上了我们家,又掉头来搜捕。逃已经来不及了,只能藏了。父亲一眼盯上了天花板上低矮的小阁楼,人在上面只能猫腰不能站立,由于没有楼梯,阁楼也便空着。我和你爸将毛女托了上去,又迅速从上面将方洞的木板盖好才去开了门。三六子一拐一瘸地提着手枪,和马脸婆、胖女儿气势汹汹地冲了进来。三六子用手枪点着你爸的胸口说: “杀人犯毛女到了你们这儿吗?这条街你家是最爱管闲事的!杀人是死罪,你们可别惹祸上身啰!” 我当时故意问:“毛女杀了谁,她为什么要杀人?” “毛女偷东西被我家老爷抓住了,为了逃跑,她便用剪子刺伤了老爷。这小贱人,抓住一定要活剐了她!”马脸婆恶狠狠地说。 你爸非常镇定,陪着笑脸说:“赵队长!我们一个平头百姓敢多管你家的闲事吗?不要脑袋吃饭了?我们的确没看见毛女。再说,她也没这么蠢,逃到我家来那不是找死?远亲不如近邻,我们还指望今后能托您的福,大树底下好乘凉呢,我的胳膊肘还能向外拐?” 马脸婆点着齐婆婆冲你爸说:“你不敢多管闲事?这不是管了。” 你爸说:“赵太太!你误会了,那是我屋里的想弄个便宜的老妈子帮做家务事,才拉了她一把。” 那时你还太小,吓得在齐婆婆怀里哭了起来。赵三六子一双贼眼在屋中上下左右搜寻了一遍,也找不到什么可以藏人的地方,正要收兵,马脸婆突然指着天花板问: “这上面是小阁楼吧?毛女一定藏在上面!” 当时,我紧张得心都快跳了出来。你爸仍旧镇定地说:“赵太太!你说笑话,那么低矮的阁楼,楼板薄得东西都不能放,还能藏人?再说我家也没有楼梯呀。这样吧,口说无凭,我到别家借一架木梯来,你自己上去看。如果我果真藏了人,你就这样。”你爸做了个用手枪比着自己脑袋的动作。 赵三六子这才说了声:“你好自为之,别惹祸上身!” 赵三六子和马脸婆终于走了。我和你爸直熬到下半夜没任何动静,才给了毛女一些钱,让她逃走了,叫她逃得越远越好。 赵三六子和马脸婆对我们家的怀疑一直没有消除,又不好公开报复,便动用了官场上的人际关系,使你爸失去了邮差工作,这个当时的铁饭碗硬给他砸了。为了生存,我们家只得托着木盘在南城市的几个剧院门口卖瓜子、糖果之类谋生。 儿子!你明白了吗?做好人不容易呀,但世上不能没有好人,吃亏是福!菩萨不是有一句话: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好在这样的日子没过多久,解放军打了过来,来得是那样的快,赵三六子逃跑都没来得及。那天夜里,我听到远处炮响,黎明时分,街上便响起了欢迎解放军的鞭炮声。赵三六子慌了神,在天未亮之前,便连夜将藏在家中的枪支弹药丢入了院中的臭水窖中,还烧掉了好多东西。解放军自然不会放过这个叫‘不倒翁’的宪兵队长,解放的第二天晚上半夜里,解放军包围了赵三六子家,恶人的末日终于到了。你爸自告奋勇地领着解放军从屋顶上翻了进去,将还钻在被子中的“不倒翁”揪了出来。又过了半个月,“不倒翁”终于被人民政府枪毙了。又过了三天,你爸回邮局上班了,我们终于赢了!老天还是有眼的。 回忆到这里,母亲面挂胜利的喜悦。老人家很兴奋,因为漫长的岁月终于用无可辩驳的事实证实一个真理:坏人,终究是不会有好结果的。母亲已经从大女儿那里知道儿子最近生了一场大病,也知道病因,所以今天她特别想说话,想用她整个人生全部的体验来教育儿子。她继续说: “儿子!你疾恶如仇,愿意帮助人,这点很好,像爸妈。可你在处理具体事情时太傻,这点又不像爸妈。听说你们厂来了个吃、喝、嫖、赌、贪,五毒齐全的厂长,你和他斗上了。斗就斗了呗!有些事你想躲也躲不了,只要你扪心自问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就不要后悔、不怕受牵连、不后退。儿子!你怎么会想到去死呢?怕了?糊涂!该死的是那个贪官,不是你!你害怕什么?怕斗不过他、怕失业、怕天会塌下来?天,塌不下来,还有共产党呢!失业也难不倒我们,现在不是时兴做个体户自主创业吗,天下这么大,还没有你的去处?虽说我们是平头百姓,可一不缺胳膊二不缺腿,比起爸妈来你还多了个知识,有什么可担心的?儿子!挺起腰杆来做人,和姓梁的没完。该死的是他,现世现报,像这样的坏蛋,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他!……” 母亲对周星讲了许多话,像打了一场大仗似的,她终于累了。周星扶着母亲从新躺下休息。老人家香甜地睡着了,睡得那么安详,可是,再没有醒来。 第45周星突围死亡谷牛蛟醉劈恶梁旺2 遵照母亲生前的遗愿,老人将棺葬到老家南城市旁的南城县乡下与父亲合墓。没想到参加葬礼竟来了这么多的人,有亲戚,有孙家井的老邻居,有老家的乡亲,有彩印厂的部分工友,有公交公司的工人朋友,大都是没有通知自发来的。更有一位从未谋面的中年女人,她悲痛万分地抱着老人的遗像哭诉: “老嫂子!我来晚一步了,终于没有报答你的救命之恩,没有赶上见你一面。我是你当年救下的毛女啊,我对不住你啊!”说到这儿,毛女已经泣不成声。 毛女的丈夫和三个儿女纷纷在老人的灵位前磕头。毛女收不住自己的泪水,一边给老人焚化纸钱一边对周星兄妹说: “我早应该来看望救命恩人周大哥和周大嫂的,可实在是路途太远了。当年,我按大哥所说,逃得越远越好,便一口气逃到了湖北武汉。为了生活,我进了纱厂做女工。解放后,我在当地成家立业了,总想回南城来探望大哥大嫂,可工厂的工作,家里的事务总拖得离不开。近些日子,我晚上老是梦见大哥大嫂,便放不下心了。我对老公说,再不能拖了,无论如何要去看看恩人。就这样,我全家大小都来了,可没想到还是晚来了一步。……” 按照老家乡里的风俗和族里长辈的要求,老人下葬前要举行隆重的拉哈大游行;沿途一路挥散纸钱,鞭炮不断,还必须不断将棺木停架在长条凳上,行三步一磕四步一拜的大礼。 第176章 周星是长子,他捧着母亲的遗像,走在浩浩荡荡近千人的队伍最前面。后面是直系亲属;再后面是八仙抬着的寿材和吹鼓手;再后面是左右两匹展开的新白布,伸延下去由许多人牵拉着,像一条哀伤的白龙。白龙被花圈、被面、飞舞的纸钱、不断炸响的鞭炮簇拥着缓慢前进,这就是拉哈,民间最隆重的葬礼。披麻带孝的周星,在民间唢呐和大小铜锣奏起的哀乐声中往前走着,沉思着,一路缅怀自己平凡而伟大的母亲。队伍中也有不少人在小声议论这位平凡女人一生中所做过的许多好事、小事;可谁也说不清这位早已离职的居民代表,一生中究竟做过多少好事。队伍够浩浩荡荡了,街上的交警和路旁的行人惊讶地发现,被追悼者不是什么县里的大干部和名人,只是南城市一位普通的百姓,平凡的女人。 县城的街道并不宽,在最狭窄的地段迎面驶来一辆奔驰轿车,开车的人竟想霸道地冲散行进的队伍。真可谓是冤家狭路相逢了,周星和散钱纸的牛蛟看清,开车的正是梁旺,车上还坐着潘小莲、武大郎。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周星的心猛跳起来,眼中喷出了火焰。他端着白发苍苍的母亲遗像迎面冲了过去,全不把梁旺之流放在眼里。后面庞大的队伍也潮水般地涌了过来,势不可挡。梁旺大吃一惊,果真不是冤家不聚头,这支哀兵让梁旺头皮发麻不寒而栗。他不仅看清楚了周星、牛蛟、曹筱玲等许多彩印厂的职工,更看清了遗像上的老太太。老太太似乎从黑色的大像框中走下,正威严无畏地冲着梁旺走来。她那银色的白发飘舞着,并裹挟着一股阴惨惨的寒风迅速逼近。梁旺吓出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咔!”地一声刹住了车。他怀疑自己的幻觉,便揉了一下自己的眼睛,可一睁开眼,老人竟已经走到了车头的前面,对他冷冷地笑着,笑得他背上、额头上渗出了冷汗。梁旺惊骇得不由自主问道: “小莲!达朗!你们看车头前是不是站了一位老太太?” 潘小莲和武大郎仔细看了看后回答:“没有什么老太太,是不是你眼睛花了?” “天啦!我见鬼了,周星他妈就挡在我车头前面。” 潘小莲一听,吓得尖叫一声钻到座位底下去了。武大郎胆子稍大一点点,直对梁旺说: “快鸣喇叭,接着鸣,将死鬼吓走!” 梁旺立即拼命地按喇叭,可一点用也没有,老太太丝毫不动。梁旺紧张地给自己带上了深色的墨绿镜。这一来更糟糕了,老人的脸变得青绿、阴森、更恐怖,还不断地向他抛掷白花。梁旺只得趴在方向盘上不敢再往前看。 队伍像怒涛,像洪峰涌到车前,迅即淹没了车和车中的人。从周星开始,丁小薇、牛蛟、曹筱玲,付冬妹、洪小苗……,愤怒的人们纷纷将手中的白花抛向梁旺,他们要用这白色炸弹炸死车中的狗男女。趴在车中的梁旺似乎听到一个苍老的声音在说: “梁贼!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决——不——放——过——” 参加完周星母亲的追悼会和葬礼,牛蛟回到彩印厂的生活区宿舍。他路过付厂长张先的家门口,闻到一股酒香,便本能地回头一望,发现张先一个人在家中喝闷酒,便用手敲了几下半掩的房门说: “张付厂长!好哇,班不上,一个人躲在家里喝酒,也不叫老弟一声,太不够意思了吧。” 张先一见是嗜酒如命的牛蛟,便苦笑着说:“有酒喝还能不叫你?我早知道你请假去参加周星母亲的葬礼去了,叫我到哪去找你?你满嘴酒气,想必在白喜宴上也没少喝。” 牛蛟又找到了理由:“亏你还有脸说,你我都是周星的朋友,为什么你不去参加老人家的葬礼?你晓得周伯母有多德高望重,光参加拉哈的人就一千多,不知情的人还以为是县里死了什么高级干部名人呐。” 张先惭愧地摇了摇头说:“别提了!我自己心里也后悔得要命,不管家中出了多大的事,我都应该赶去和老人家告别一下的。” “你的名堂就是多,家里又出了什么事?说来听听,小弟为你分忧。”说完,也不用张先请,牛蛟便几步跨进了屋中。 张先给牛蛟拿来一只大酒杯,又满满斟上一杯刚打开的浓香型白酒。牛蛟瞪着大大的牛眼,扫视了一下桌上又说: “老张!你也太节省了吧,怎么和我一样,一碟花生米能喝下一斤白干。有皮蛋不?再剥几只皮蛋,我们兄弟俩今天来个不醉不散。”牛蛟又扫视了一下四周后问:“嫂子呢?” 张先一边去拿皮蛋一边说:“你嫂子上下午班还没回来,我们就凑合着吃吧。菜是少了点,酒我管醉。” 俩人杯子一碰,几杯下肚,原来已有点醉意的张先眼泪就出来了。牛蛟不高兴了: “哭什么?烦人不!男儿有泪不轻弹。有话快说,有屁就放!我知道你胆小,天大的事有老弟给你担着!” 张先再也压抑不住满肚子的苦水和委曲,一古脑儿在牛老弟面前全倒了出来。他从梁旺如何打马岚花的坏主意,如何布下升职的陷阱,如何多次调戏马岚花说起;最后说到,昨晚如果张先再晚回家一步,一切便生米煮成熟饭了。 牛蛟不听则己,一听火冒三丈,将桌子一拍,桌上的杯盘也吓得跳了起来。他骂道:“你他妈的还是不是男人!这样的畜生你还不去告他,揍他?怕丢了乌纱帽?依我看,你这窝囊的副厂长还是别当了。从曹筱玲家抚恤金事件后,我越来越觉得梁旺这家伙不是个东西。看来,我今天得提前结扎了这狗日的东西,替厂里除害,为兄弟们出口气。” 张先也吓了一跳,眼神不安地问:“你想干什么?千万别乱来呀!梁旺是厂里的书记兼厂长,弄不好你会吃大亏的。周星总比你强吧,不也吃了大亏。” “那你说怎么办?叫我逆来顺受,我可没那么好涵养。”生气的牛蛟一抑脖子竟来了个海饮,咕咚!咕咚!一大杯酒片刻便喝了个底朝天。他毫不客气又满满地自顾斟上了一杯。 可怜巴巴的张先终于鼓足勇气说了句:“没办法,那我们只能去告他,上主管局、纪委、检察院反贪局告他,可就不知道有没有用。” 牛蛟极不满意地将手一摆说:“得了吧!你和周星一样,喝多了墨水,办事也文绉绉的。我可不信这一套!姑且不说会有官官相护,整倒一个贪官没个二、三年能扳得倒他?到那时,小贪官崽子都生出来了。好了!我们什么都不说了,我有我的办法;现在喝酒,要喝醉,大不了老子再唱一段醉打蒋门神。”牛蛟又是一个海饮,二两一杯的酒杯底又朝了天。没关系!牛老弟自己会再斟上…… 张先早醉倒桌子底下了。牛蛟摇摇晃晃地上了路,他去找梁大人算总账,要结扎了他,所以家也不回了,直往厂里的生产区走去。走到厂门口附近,他正巧碰上梁旺开着奔驰车从外面回来。牛蛟将两腿一叉开,双手往天上一举,拦在路当中大吼一声: “停车!” 梁旺今天心情特别坏,人也特别晦气,中午遇上送殡的大队人马,差点没给白花淹埋掉,现在又碰上醉熏熏的牛蛟拦在路当中,便火冒三丈。牛蛟是自己一手提拔的干将,现在也露出了反骨,他能不恼?梁旺没好气地打开车窗说: “装什么酒疯,你马上给我滚开!不然,我压死你这个混蛋。” “什么?你这个龟孙子!老流氓!敢骂爷爷是混蛋?你撒泡尿照照自己是什么东西?吃、喝、嫖、赌、贪,五毒齐全,还有半点人味吗?封你老流氓都算抬高了你的身份。” 梁旺鼻子都气歪了:“牛蛟!你敢骂我老流氓?大庭广众之下当街诽谤我,你是要负法律责任的,我要控告你!” 牛蛟不禁鼓掌大笑起来说:“好!好!好!恶人先告状也不是新鲜事,吓不倒我牛爷爷,我今天偏要骂个痛快。” 今天的牛老弟也忒怪,酒醉心明,说话竟不打哆嗦,爽气得很。这时,周围已经有了不少围观者,有过路的,也有厂里的职工和家属。牛蛟像摆场子一般拉开架式演讲起来: “各位兄弟姐妹,爷们,我给大家介绍一下,车上坐的这位大肚罗汉,是彩印厂的书记兼厂长梁旺。我刚才骂他是五毒俱全的老流氓他还不服气,现在我来说事实,你们大家来评评理。他过去吃喝嫖赌贪的事暂且不表,昨天,他又兽性大发,居然对副厂长张先的老婆也敢行非礼。幸亏张副厂长及时地回了家,否则他就得呈了。地球人都知道,朋友妻不可欺,这王巴蛋色胆包天,贪胆包天,什么坏事都敢做,我一点也没冤枉他。还有……” 梁旺招架不住牛蛟这没有章法的无畏进攻,他真想开车压死牛蛟,又没这个胆量,便偷偷打开车门想溜,被牛蛟发现。牛老弟大喝一声: “梁贼,哪里逃!牛爷爷今天要和你大战三百回合。” 梁旺气急败坏地指着牛蛟说:“你这个恩将仇报不知好歹的东西,我现在就撤了你车间主任的职务!” 牛蛟又鼓起掌来说:“好!好!好!老子早就不想当这个**官了,无官一身轻,牛爷爷不稀罕。不过,你别得意太早,我还没有和你算总账呢。” 梁旺不无担心地问:“你想怎么样?” 牛蛟哈哈大笑,笑毕又说:“你害怕了?告诉你,牛爷爷从来明人不做暗事,我要为民除害,结扎你!” 梁旺死硬着头皮说:“你有种晚上就来办公室,我等着。” 第177章 牛蛟一拍胸脯说:“一言为定,你看老子怎么收拾你。” 傍晚开始,牛蛟又喝了不少酒。这一天三顿酒喝下来,牛老弟既便是海量,也就步态蹒跚,说话也口吃起来,就差没倒下去了。今天老婆正好又不在,无人约束的牛蛟喝得稀里糊涂将杯子一摔,又从厨房翻出一柄劈柴的斧子,要上厂里去结扎梁旺。他知道梁旺有个习惯,晚上不和潘小莲去夜总会,就准在厂长办公室;因为他和自己的现任妻子张海媚关系紧张,所以不到夜深人静他是不回家的。 牛蛟手提一柄板斧,嘴和鼻中喷出浓烈的酒味,冲着传达室值夜班的老孙头吼道:“梁,梁贼在办公室吗?” 老孙头瞪着不大的小眼睛与牛蛟的大牛眼对视了一下,又望了一眼寒光闪闪十分吓人的板斧,吃惊地问:“哪个梁贼?厂里姓梁的那么多,没谁做贼呀!” “怎,怎,怎么没有?梁,梁旺,就是江洋大盗,彩花贼。”牛老弟又用斧头在老孙头眼前晃了晃。 要出大事了,这醉鬼没准还会闹出人命案来。敏感的老孙头明知梁旺在办公室,却故意说:“好像不在吧,有事明天再找他不更好。” 牛蛟抬头望了一下办公楼,十分不满地对老孙头“呸!”了一口痰说:“你他妈的!敢,敢骗我?梁——贼,办,办公室的灯,都是亮的。” 老孙头担心地说:“我的牛爷爷,你又喝多了。这深更半夜的提把斧子夜寻梁老板,你究竟想干什么?大侄子,你可别犯糊涂呀!你不怕死我知道,可你得为父母、老婆、儿子想想。……” 牛蛟不待老孙头说完,骂咧咧地说:“我,我就知道,你他妈的,撒谎!跟老子死,死开点。我牛蛟今天要,为、民、除、害,结扎了这狗日的!” 还想阻拦的老孙头被牛蛟一掌推开。牛老弟摇摇晃晃直奔梁旺设在楼上的办公室。冲到办公室的门口,他门也懒得敲了,一脚将门踹开,发现梁旺正盖着风衣趴在桌上打瞌睡。牛蛟顿时热血沸腾,对准梁旺的头部就是一板斧。可他即没听到惨叫,也没见半点鲜血。牛蛟大吃一惊,用斧子挑开盖在上面的风衣才明白,哪有什么人?全是伪装的。牛蛟顿时恼羞成怒杀得性起,便发起疯来,提着板斧见什么砍什么,嘴里还大骂: “梁贼!有种你,你就出来!老子和你,单挑!” 就在这时,办公室的大灯亮了,冲进来几个保卫科的干事,大都是部队转业的特种兵,三下五除二便将牛蛟捆绑起来。不管牛蛟如何挣扎和大喊大叫,还是被架上三轮摩托车送去了派出所。梁旺一直站在旁边看着,他心里想,这个回合的较量我又赢了,可不知怎的,安全感非但没有增加,反而心里更加发虚。怎么敌视自己的人越来越多,大有众叛亲离之势,梁旺开始失眠了。 当夜,派出所无法审问牛蛟,酩酊大醉的牛蛟兴奋之后,在摩托车上就睡得如同死猪一般,直睡到第二天下午,中途还在派出所大大呕吐了一番。 说牛蛟故意杀人而未遂是够不上,当时喝醉的牛蛟连真人假人都分不清了,但酗酒闹事并产生严重后果是事实。最终,牛蛟被拘留罚款后,又被梁旺开除了厂籍。 岁月总会冲淡许多过去的事情,但新的矛盾又会不断产生。牛爷爷醉劈梁旺的事过去不久,周星收到弟弟周明从科威特寄来的信。弟弟说: “哥!我马上就可以回家了……” 可一家人的欣喜还没缓过气,第二天的电台、电视台、报纸就传来爆炸性的新闻:伊拉克入侵科威特,海湾战争爆发。周星和所有亲友们的心中又蒙上了一层阴影。 第46海湾历险战云飞万里撤侨祖国情1 公元一九九零年七月底,中国在科威特的二八八项目工程组的工作基本结束,别墅群已完工。留下二十余人做结算及收尾工作,其中大都是水电队的人员。在波罗汉公司的周明也被调回二八八工程组协助收尾工作。不久,周明的任务完成了,他正准备回国,波罗汉公司的老板穆罕默德.阿里也答应在他回国前结清欠他的六个月工资。就在这时,二八八工地的陆誉民总经理让周明等人将回国的时间往后延长七天,定在八月六日乘机回国。此刻的周明更是归心似箭,晚上常做着与亲人团聚的梦。他万万没想到这延长七天的决定,却让他目睹了一场二十世纪末,举世闻名的海湾战争,体验了枪林弹雨,经历了壮观的万里大撤侨。 二八八项目组的宿营地失去了往日的热闹和繁忙,变得空空荡荡冷冷清清。八月二日晚,周明和同事的国友打开电视机,只见画面上又是科威特和伊拉克政府之间关于边界等问题无休止的争吵和谈判,大家都听厌烦了,更不会引起特别的关注。大家换频道听了听音乐后,便早早地关机休息。凌晨二时(格林尼治时间8月1日23时),沉睡中的项目组营地被遥远震撼大地的隆隆炮声惊醒。人们对沉闷的炮声纷纷做出各种猜测,周明立即敏感到,可能是边界冲突。不久,翻译任文栋从电台节目中证实,伊拉克已大举入侵科威特,一场旷日持久的海湾战争噩梦开始了。 工地上的人们再不能入眠,干脆坐在床边议论起来。翻译任文栋是专门学阿拉伯语的,文化素质在留守的人员中首屈一指,加上多年在阿拉伯地区工作,对形势的看法和分析自有独到之处,周明便请教他: “任翻译!伊拉克和科威特不是相处很好的兄弟国家吗?两伊战争时,科威特为伊拉克提供了几百亿美金的贷款,帮了伊拉克不少的忙,萨达姆为什么还要打科威特呢?” 三十七八岁的任翻译个子高大,又黑又胖,很合群,随便,大家习惯称呼他任胖子。他点燃一支雪茄,因自己是项目组唯一喜欢抽雪茄的,所以他也用不着和别人礼让客气。直到第一口烟从嘴里喷完,任胖子才习惯地像罗汉菩萨似地灿烂一笑,打开了话匣: “世上的一切争端和战争都是为了两个字,利益。自古以来,大国与小国,强国与弱国,富国与穷国,家族、家庭、人与人之间,都有可能因为利益而发生冲突;何况海湾是个盛产石油,关系到世界能源命脉的地区。国家和人一样,穷极了会打仗,富极了也会生变或引发战争。即使你本身并不愿打,可周围的某些大国为了自身的利益,也会想方设法让你打起来,这样它才可以坐收渔利,便于控制。” 周明不解地又问:“穷极了要打仗还可能,这人和国家富极了也打仗就令人想不通了。打仗又不是什么好事,要死人,要花钱,还要造成许多年都难以弥补的损失,这些发动战争的人是不是脑子有问题?” 任胖子说话从来是慢条斯理,说快了就会气喘,甚至胀得脸变得黑红。他说:“中国不是有句俗话,‘欲壑难填,贪得无厌’。这个‘富’是没有绝对标准的,对于像我们这样的普通劳动者,每年凭自己的辛苦劳动能赚到一万美金都会高兴得不得了,觉得是不可能的天文数字。可对国际上的巨富来说,他们恨不得垄断全球的财富,哪怕是能垄断某个行业也行。因此,为了达到目的,国际上的财阀就会和政治家联手,不择手段地采取各种行动,甚至发动战争。富和首富是不同的概念,国家和人一样,太富了就会遭人眼红,首富就更是如此了。再说,太富者也会财大气粗,常做一些不够仁义的事,也就是为富不仁吧;这点我们在科威特几年,也应该有所体会。这种种矛盾由小到大,由少到多,积累到一定时候便从量变发生质变,就可能发生暴力的解决,也就是战争。从表面看,伊拉克和科威特同属伊斯兰教逊尼派,也同属世界上的产油大国,伊拉克的石油储藏量仅次于沙特。但科威特是世界上的首富,而伊拉克国土面积大,人口也多,不是首富。再说,科威特是二十世纪六十年代初才从伊拉克的版图上独立出去的,这点,也为今天发生的入侵留下了隐患和借口。任胖子见大家听得认真,出于某种考虑又说:“我现在的分析谈话只是我个人的看法,不是官方的评论。我只是谈谈而已,你们也只能听听而已,哪儿说哪儿了,不作任何依据。” 室内挂了一张大大的海湾地区地图,任胖子深深地吸了一口雪茄烟,踱到地图前说: “你们看,科威特国家虽小,人口也少,加上外国的移民还不足二百万人,但它不仅有丰富的石油资源,而且有很长的海岸线和丰富的水产。你们再看伊拉克,几乎没有多少海岸线,它要进入波斯湾只能从科威特和伊朗相夹的一条狭长地带,怎么看怎么不舒服,萨达姆的心里能平衡吗?我们再回头谈谈石油吧,这是矛盾的重要焦点。科威特的石油不仅储量丰富,而且自喷式的开采方式在世界上也是罕见的。在科威特的石油城里,开采石油是不需要采油树(即:采油机)的。在科、伊边境,科威特的油田处在锅形的底部,而伊拉克的油田处在锅的边沿;油和水都有往低处流的特点,因此科威特在边境地区采油便使伊拉克感到不安。这一段时间,伊、科政府谈判的中心是,伊拉克指责科威特超额开采石油,超过了石油输出国组织给它的定额,并从边境油井中偷采原油,从而造成世界石油价格下跌。再就是科政府一再向伊拉克催还两伊战争时的贷款。萨达姆恼火了,便想凭借自己的军事实力一了百了,将已经独立的科威特从新收回,科威特自然不答应。 第178章 伊拉克的借口是:科威特曾经臣服奥斯曼帝国在伊拉克南部巴士拉港的统治者,而伊拉克是那个地区的继承者。科威特则认为:它已经独立了,而且不管怎样,是英国而不是伊拉克继承了奥斯曼帝国在这个地区的领土。谈判终于彻底破裂,酝酿已久的入侵战争,今夜也终于爆发了。” 任胖子又深深地吸了一口雪茄烟后才说:“我也是一知半解地胡乱分析,只知道这么一点。这样吧,我们还是打开电视机,看看科威特政府的国家电视台是怎么报导的。” 打开电视,电视台正在一遍又一遍地播放爱国主义的歌曲。…… 面积仅一万七千八百一十八平方公里的科威特,从边境到首都科威特城仅两个多小时的路程,因此,陷落速度之快也是惊人的。天还未曾大亮,早早起来的周明等人就看见自己工地铁丝网外通往海滨的公路上,挂着伊拉克国旗的武装军车、坦克如汹涌的潮水涌向海滨。大约九、十点钟时,六架伊军的武装直升机从二八八工地的上空飞掠过,它们是去参与攻打海滨旁的王宫的。突然,天空爆发几声巨响,出现几团爆炸形成的燿眼光芒。接着,人们便看到伊军的二架直升机冒着浓浓的黑烟坠毁在沙地上。遭到重挫的伊军没有因此而停止对王宫的进攻,他们用坦克车冲垮王宫的城墙,终于打进了王宫。…… 此时,埃米尔已逃至沙特。不久,联合国安理会要求伊拉克撤出科威特,伊拉克却不予理睬。8月3日整个上午,科威特的电台、电视台不停地一遍遍播放大量的爱国歌曲。下午,电台、电视台终于关闭了,象征国家权力存在的一切机构都瘫痪,主权国家科威特陷落于伊军手中。科威特昔日的富有、辉煌、骄傲,被战争的铁蹄踏得粉碎。二八八工地的中国劳工,第一次亲眼见识目睹了真正的战争。 二、三天后,枪炮声逐渐稀少。虽不见战斗的场面,但战争投射在人们心目中的恐惧及带来的负面影响,却在朝恶劣的深度广度上发展。入侵伊军士兵的抢劫行为时有发生,不法的奸商乘机抬高粮价、物价,全部的银行存款被冻结。许多中国的工程项目组取不出美元和第拉尔,而手中可支配的现金却所剩无几,储备的粮食也所剩无几,撤回祖国的途径也被阻断。面对日益严峻的形势,陆誉民总经理一面设法与祖国、与大使馆联系,一面与留守的骨干人员商定了紧急应变的几项决策。为了与全体人员统一意志,陆经理在全体人员的会议上宣读了几项重要的决定。宣读前,他作了一个简短而充满了凝聚力的讲话: “国友同志们!潘多拉的魔匣已经打开,海湾战争正像瘟疫一般地蔓延开来。我们的头顶战云密布。我们的脚下是燃烧的土地。我们的眼前是无数的难民。可是,事态还在急剧地,严重而恶劣地发展,我们已经身不由已地陷入了一场战争的危难之中。在我们项目组中,周明等几位同志本已经回到祖国了,是我将他们多挽留了几天,使他们也卷入了这场灾难,实在对不起!当然,天有不测风云,我也很无奈。在此,我向周明等同志道歉!同时,表示深深地感谢,感谢他们无私无怨地支持了我的工作!”说到这儿,陆誉民弯腰给周明等人深深地鞠了一躬。大家报以热烈地掌声。陆誉民又继续说:“同志们,我们是一群远离祖国母亲膝下的孩子,但我们是有母亲的,有一个伟大的母亲、慈祥的母亲!我们惦记着母亲,母亲也牵挂着我们。我们不是在海外飘零的孤儿,即便是经历千难万险,我们也一定会回到祖国的怀抱!”陆誉民稍许停顿了一下又深情地说了下去:“听说昨天夜里有同志哭了,流眼泪了,人心都是肉长的,我理解他。这位同志说了两件事,其实,他说的话也正是我们大家心里的话。第一件事是,战火无情,炸弹、子弹又没长眼睛,万一美国出兵干预仗打大了,我们还回得了家吗?不会一把骨头丢在异国它乡吧?第二件事是,我们不远万里来到科威特为的是什么?不说淘金发财吧,至少也得给家中的亲人带回一些希望,见到一些美金吧。现在一开仗,外国老板欠我们的钱拿不到了,手中掌握的少许科威特第拉尔也几乎成了废纸,即使带回国去,国内也不流通科威特的货币。两手空空地回家,将如何面对日夜期盼的亲人呢?对于这些同志的担忧,我的答复是肯定的:我们一定能安全地撤回祖国!但我们必须坚定信念,毫不动摇,团结一致,用我们伟大领袖毛主席的话说,就是‘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至于两手空空而归,钱的问题,我只引用两句话,这两句话是我们的老祖宗传下来的。这话充分体现了先人战胜各种困难的乐观主义精神,和不为金钱折服,正确对待财富的宽广胸怀。这话就是:‘有钱没钱,回家过年。’‘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这两句话说得有多好啊!脍炙人口,一代一代就这么传了下来,鼓舞着炎黄子孙们去和残酷的命运搏斗,去战胜千难万险,去争取最后的胜利。国友同志们!后面我还要宣布项目组的重要决定,在宣布之前,我想来段小插曲,就是让周明同志给我们讲一段小故事。这故事很感人,是昨晚他讲给我听的。现在,还是由他来讲给大家听吧。大家欢迎!” 掌声过后,周明给大家讲叙了一个真实的故事: 在座的各位国友们,这段往事发生在我家,年代已经很久远了,但我永远不会忘记。故事中的主人翁周元凱和胡桂花是我的父亲和母亲。父亲先去世,母亲是前不久去世的。我这个不孝的儿子没有给老人家送到终,现在,就让我用这段小故事来缅怀我的先辈吧。我的母亲出生在一个贫穷的大山坳里。外祖父是个下无寸土上无片瓦的石匠。凭着自己的石匠手艺,外祖父总算有了一个自己的家,后来他又有了四个儿子,一个女儿,这唯一的女儿就是我的母亲胡桂花。山里的日子过得紧巴巴的,外祖父不得不让才五岁的女儿做了童养媳。我祖父家也很穷,因而没有一个儿子读过书。我父亲在四兄弟中排行老三,是祖母怀孕七个月早产的,所以自小身体不好。瘦弱单薄的父亲看来是干不了农活的,祖父便好歹让三儿子读了二年私塾,稍大便送三儿子到南城市的一个小印刷店做了学徒。按照老年的规矩,父亲学徒三年后又无报酬地帮师三年。六年的日子总算熬出了头,祖父便让我父母圆房结了婚。 那年的春节就要到了,熬过六年的父亲第一次从老板那儿领到了两块大洋。父亲捧着这非同寻常的两块大洋一宿未眠。他看了又看,擦了又擦,听了又听,只盼快点天亮,好带着这浸透汗水和希望的两块大洋回家过年。天终于亮了,父亲匆匆地踏上了回家的路。那时的南滨江全靠大木船摆渡。渡口并没有什么像样的码头,只是来往的人多了,便将这岸边的斜坡称之为码头。年关时的渡口人自然比较多,父亲随争先恐后拥挤的人群上了船,船渐渐离开了渡口。父亲本能地摸了一下口袋,突然大惊失色,发现那珍贵的两块大洋不见了。他紧张地将全身上下搜了个遍,仍然没有找到大洋。一个已经实现,只待与全家人分享幸福的梦,突然像肥皂泡一样地破灭了,年轻的父亲难过地蹲在船上,手捂着脸哭了起来。船上许多善良的乘客自觉地帮着在船中寻找起来,然而希望渺茫。这时摆渡的老船家叹息了一声说: “我说后生家,这钱别找了,上船时我见你从口袋中搜东西,不小心丢在岸边了。” 乘客中立即轰动了起来。一位年青农民气愤地质问: “你看见人家丢了钱,当时为什么不说?亏你现在还好意思说出来!你在江边摆了这么多年的渡,这点做人的道理都不懂?” 老船家羞愧地说:“不是我故意不说,当时,我不知道你丢的是这么多钱,是两块现洋,只道是两个毫子,算不了什么。再说,我一时确实起了恻隐之心,便没有点破那个见钱后立即用脚踩住的穷汉。没想到帮了他,却害了你。”老船家后悔地摇着头继续说:“只怪这世道太不公,需要救助的穷人太多了!那个穷汉我也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只听别人喊他九癫子。前不久,九癫子才五岁的独生仔做狗(生重病),家中没钱治疗,硬是给耽误死了。九癫子的女人悲伤之下万念俱灰,便在儿子死去的当天夜里投了南滨江。后来,竟连尸身都没有找到。也就从那个时候开始,九癫子便真的成了半疯半傻的人。他破衣褴衫,有一顿没一顿,时常出没在江边。听人说,他不死心,还在江边寻找自己女人的尸体。眼见年关又到了,年关年关,富人过年穷人过关。我思量九癫子好歹总是个大活人吧,年关来了总不能空着肚子过年,所以,当我看见九癫子用赤脚踩着掉在地上的钱时便没有做声。”花白头发的老船家又抱歉地对我爸说:“后生人,我对不住你了!这样吧,我把这船人送过江,再同你回头去找九癫子,好歹将钱追些回来,你回家也好与家里人过个高高兴兴的年。” 听了老船家的叙述,我父亲再没有言语,同情之心油然而生,船一靠岸便空着双手回了家。他如实的将发生的事告诉了妻子和我的祖父,家中没一个人责怪他。祖父乐呵呵地说: “有钱没钱,回家过年,一家人团团圆圆在一起就是高兴的。” 我母亲也安慰父亲:“留得青山在,还怕没柴烧,日子还长着呢。 第179章 老天爷让你做善事,好哇,是好事!” 这就是我要讲的故事。周明一段简短的故事,终于解开了个别人心中的疙瘩。陆誉民总经理接着宣布了项目组的几项决定: 一.为了相互关照和便于撤退,邻近的兄弟单位二八零工程项目组,十余名留守人员将合并到二八八工程项目组来。 二.立即派人与留在波罗汉公司暂时无法撤回的同志们联系,并设法送去应急的粮食。据周明反映,那边没有储备多少粮食,我们不能遗忘一个同胞。 三.集中现有的资金,紧急采购必须的粮食和用品。 四.从现在开始,实行计划用粮,每天改供应两顿。 五.成立以党员和复员退伍军人为核心的自救小组,确保在突变或冲散情况下的自救生存能力。 八月七日,美国总统乔治.布什下令美国军队开往沙特阿拉伯,海湾大战势在必发。任胖子和周明受项目组委派,同工地的小王、小李去科威特城市区购买粮食和必备的物品。所有的食品商场门前拥挤着抢购的人群,尽管物价已飞涨到令人难以接受的地步,但生命比钱更重要。高昂的物价对一贯富裕的科威特人来说,压力还不算大,真正受到严重威胁的是那些背井离乡的亚洲契约劳工。任胖子等四人好不容易才买到一些粮食和副食品,但谁也没想到这竟是最后一次,在此后的很长日子里竟无食品可买。 就在四人准备返回项目组时,迎面走来二名荷枪实弹全副武装的伊拉克巡逻兵。两名伊军似乎特别对外国人感兴趣,其中一名用冲锋枪对着周明等人,领头的伊军示意要搜查。任胖子用熟练的阿拉伯语对他说: “我们是中国人,是二八八工程项目组的,出来采购粮食和副食品。” “你有证件吗?”伊军问。 “有!我们都带有中华人民共和国的护照。”任胖子回答。 伊军检查过四人的护照后,任胖子说: “我们可以走了吗?” 领头的伊军脸上露出贪婪而狡诈的神色说:“不行!我得检查一下你们身上是否带有非法的物品。” 周明很不高兴地用阿语顶撞了一句:“我们是外国人,你们办事应该有点分寸,证件不是验过了吗!为什么还不放行?” “外国人怎么样?我说不行就是不行!现在是战争非常时期。”伊军傲慢地把头一扬。 任胖子较有经验,他和往常一样灿烂地一笑说: “好了,不用争执,你想怎么检查?” “全身都必须搜查,包括每一个口袋。”伊军说。 周明还想抗争,任胖子用国语阻止了他:“不要以小失大,小不忍则乱大谋,别忘了我们出来的任务。” 伊军搜遍了四个人的每一个口袋,没有他们所希望的美金和贵重物品,少许购买粮食后剩下的零钱他们也不感兴趣。失望之际,领头的伊军突然发现任胖子手腕上的进口喔米加手表,眼睛突然一亮,说: “你这里面是否有秘密装置?必须脱下来检查!” 周明气得用中国话骂道:“他妈的!这家伙不是鸡蛋里挑骨头,究竟想干什么?” 领头的伊军虽没听懂,但觉察到了周明的不满,便眼睛一瞪说:“你说什么?我警告你!老实一点,别自找麻烦。” 任胖子立即圆场说:“他说可以检查,没别的意思。”说完,他便脱下了手上的喔米加手表。 领头的伊军接过手表,故意在手中左看右看地摆弄了一会儿才傲慢地说:“现在我没有仪器,无法查看这表中的问题,必须带回去检查。就这样,你们可以走了。” 周明再按捺不住,也用阿语抗议:“我抗议!你们这样做是非法没收私人财产,是违法的行为,我相信你们的军纪也是不能容忍的。” 伊军不禁笑了起来:“你脑子是不是有问题?让你走还不走。现在是战争,非常时期,懂吗?我就是枪毙人也不犯法,没人会追查。” 另一名伊军也插嘴说:“你再不走,我就把你们的大米,食品全倒在地上检查一遍。” 任胖子无可奈何地对周明说:“秀才碰到兵,有理说不清。忍字心上一把刀,再难受也得忍。不就是一块手表吗!千金散尽还复来。算了吧!周明,我们走,项目组正等着我们的粮食呢,这是大事。” 巡逻的伊军终于扬长而去了。街上已没有公交车,的士也几乎没有,周明等四人只得扛着粮食步行回项目组。往日的和平景象已经消失,到处是战争的气氛,军车、坦克、炮车一路都可看见。走到市区的边缘地带,有许多人在挖工事,四周站立了不少监视工作的伊军。从外表上看,那些挖工事的人都是临时抓来的劳工,有本地人,也有外籍人员。周明还没看清楚,就听到里面有人喊: “周明!周明!我是贺春华,出来与项目组联系时,被伊军抓来挖工事了。你们快想办法救我出去。” 看守的伊军听见有人喊叫,立即用枪比着贺春华说:“不许大喊大叫,再叫,我毙了你!” 贺春华见到了国友亲人,根本不理会伊军的威胁,竟不顾一切地从坑中跳了出来。伊军朝天鸣枪警告,贺春华不听警告,冒险向任胖子、周明奔了过来。伊军开始举枪瞄准贺春华,在这千钧一发之时,任胖子、周明等四人几乎同时用阿语、英语和中国话喊了起来: “不许开枪!我们是中国人,他是我们的同胞。” 伊军终于放下了枪。贺春华跑了过来,立即有四五名伊军将周明等人围住。大家已经放下了扛着的粮食。任翻译这次脸上再没有灿烂的笑容,他非常严肃而理直气壮地举着手中的护照说: “我们是中华人民共各国的公民,在二八八工程项目组工作。你们没有任何理由抓我们的人做劳工。中国和伊拉克是友好国家,你们不能这样做!” 伊军士兵都带有檐帽,身穿战斗迷彩服,只有军官穿深绿色军服,头带贝雷帽。一位军官走过来验看了任翻译等人的护照,微微地点了点头又说: “你们是中国人,朋友。”他又用手指了指贺春华问:“他为什么没有护照?什么身份证件都没有。” 任胖子回答:“军官先生,刚才你已经看了我的护照,我是中国项目组的翻译,你是可以相信我的。中国在科威特的工程人员约有近五千人,其中大部分是工人。他们每天都要外出工作,甚至要爬上高空作业,证件放在身上是很容易丢失的,所以大都采取由项目组统一保管护照的办法。最近,因为战事发生,才将护照发到个人手中。我们这位同胞叫贺春华,在波罗汉公司工作。那个公司还有我们好几名工人,因离项目组太远,战争时期又无法联系,所以他们都暂时没拿到护照。贺春华是受大家委托出来与项目组联系的,被你们误抓了。现在情况都与你们解释清楚了,我们要把人领回去。” 说到这儿,为了缓和一下紧张气氛,任胖子掏出自己的香烟给周围的伊军散了一圈。士兵们开始不敢接,得到军官的默许后,才纷纷点起香烟来。 伊军官并不多说废话,用手一挥说:“好了,你们都可以走了。” 贺春华激动地和国友们拥抱起来。这时周明才知道,波罗汉公司的老板在这非常时期,已扔下公司所有外籍劳工溜走了,所欠的工资也没有结算。剩下的中国工人只有一个办法,立即撤回项目组。 伊军占领科威特已经一个星期了,人们每天只能从英国ppc电台知道国际社会的反映。项目组与国内的电话、电报、信件等一切联系渠道都已中断。大使馆通知在科威特的各项目组要耐心等待,要坚持和克服眼前存在的一切困难,祖国外交部门和大使馆正在与伊方交涉,撤退回国只是时间问题,要坚定信念,相信祖国。 粮食越来越缺乏了,而且没办法补给,二八八项目组不得不采取进一步的节食措施,每天改吃两顿稀饭。发电用的柴油没有了,空调也无法再开。在炎热高温正值酷暑的科威特,项目组的人白天尽量不出门,晚上也只能将钢丝床搬到院中的露天来睡。因为工地所处地段比较偏僻,伊军也知道这一带是建筑工地,平时也很少来骚扰。反之,工地上的人对外面发生的事也很少知道,就是伊占领军发布了宵禁令也不知道。这天晚上,被热煎熬不过的周明和七、八名国友和往日一样,又将各自的钢丝床搬到院中,一边乘凉一边聊天。工地的四周都用铁丝网围着,网内停着一辆装货用的大卡车及一辆工程车,网外不远处便是通往海滨的公路。聊着聊着不知不覚便到了深夜近两点钟,大部分人都疲倦地睡着了,只有周明和贺春华意犹未尽,还在谈论眼前发生的战争,分析势态可能会如何发展。周明突然停住话题,提醒贺春华: “小贺!你听,公路上好像有马达的声音,是朝我们这个方向来的,不会是伊军的巡逻车吧?我们要不要叫醒大家?” 贺春华毫不在意地回答:“不用叫醒大家,即便是伊军的巡逻车也没关系,我们工地挂有中国国旗,伊军不会骚扰我们的。” 很快车便驶近,果然是伊军的夜间宵禁巡逻车,是从海滨方向开来的,车头上还架着机枪。周明和贺春华好奇的看着行进中的巡逻车,没想到巡逻车突然停了下来,探照灯直射向中国工地。车上又跳下了六个人,一直越过工地设置的铁丝网,向院内停着的工程车和大卡车走去。贺春华究竟年轻一些,想坐起来,被周明轻声制止: “千万别动,假装睡着了。” 第180章 两道手电光在两辆车的上下左右照了一遍。周明听懂了一名伊军在说: “这是中国人的工地,工程车上怎么会印有科威特国旗和国王像的招贴画?” 另一名伊军用手摸了摸画像又说:“像是刚贴上去不久的。这一带有科威特政府军的散兵游击队活动,我们得仔细小心点。” 周明立即听到子弹上膛的声音和撕下招贴画的声音。一名伊军官命令: “过去看看,大院中好像睡了七、八个人。” 贺春华终于忍不住,呼地一下从床上爬了起来,并弄出了很大的响声。麻烦来了,伊军的枪弹立即扫射过来。从梦中惊醒的中国工人本能地从床上滚到了地上,不敢动弹。少数几个当过兵的工人,立即猫着腰冲进了铁皮工棚。这时,巡逻车上的机枪也响了,子弹打在铁皮上叮当着响。枪声停下来时,周明和大家已经处在伊巡逻兵的包围之中,黑洞洞的枪口正对着他们。 伊军厉声对还趴在地上的中国工人吼道:“都起来!还有,工棚里的人,都举着双手出来!” 一阵混乱之后,工人们集中站在了院中。突如其来从天而降的灾难,令从未经历过战争的某些工人情不自禁地颤抖起来,只有周明和贺春华是最清醒的。周明努力使自己镇静,去看清楚自己面前的伊军,目光终于停在了伊军官脸上。 伊军官板着脸问:“你们为什么违反宵禁令?” 周明手指着在夜空中高高飘扬的中国国旗,用阿拉伯语申明道:“我们是中国二八八工程项目组的员工,都是中华人民共和国公民,没有接到你们的宵禁命令。室内太热,又停电没空调,所以睡在外面。” 伊军又挥动手中刚撕下的招贴画问:“这是印有敌军国王和国旗的招贴画,为什么贴在你们的工程车上?” 仍然是周明接过话回答:“我们都睡着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任翻译不在场,周明便成了工地上唯一能用阿拉伯语对话的人,成了准翻译。为了缓和一下紧张空气,周明也学着任胖子,走上前一边给伊军分散香烟,一边说: “中国和伊拉克是友好国家,是朋友!在伊拉克也有三千多名中国工程技术人员,对吗。” 贺春华又从屋里拿出几瓶矿泉水,对虎视眈眈的伊军说:“这么热的天,大家喝口水解解渴吧。” 伊军用疑惑的眼神望了望矿泉水瓶,没人伸手去接。周明反映快,立即明白了他们的意思,便随手拿过一瓶矿泉水,拧开盖,一仰脖子“咕咚!咕咚!”灌了几大口,又说: “没问题的,我也喝了。” 伊军这才接过矿泉水喝了起来。周明发现有的伊军张开保险的铁托冲锋枪仍然横对着自己的国友同胞,便笑着说: “朋友!关上保险吧,万一枪走火是会打死人的。我们可是手无寸铁,你还不放心?” 那几个伊军笑了笑,顺手关上了保险。周明估计这些伊军喝完水差不多该走了,没想到带贝雷帽的军官用阿语冲着贺春华要起小汽车来。贺春华没有听懂,那军官恼火了,竟用手枪对着小贺。在军官的影响下,所有的伊军又将枪口再次对准了中国工人。周明见状,走过去用阿语对军官说: “军官先生,我们这儿不用小汽车,只有大汽车。” “不!一定有!”军官蛮横地又用枪比着周明。 “没有就是没有,我不是魔术师,变不出小汽车来。”周明做了个无奈的动作。 “那你知道什么地方有?”军官又问。 周明想了想,记起前面不远有个印度人施工的工地,包工头跑了,丢了一辆旧小轿车在工地上。战争时期到处乱扔汽车也是常见的事,于是,他对伊军官说: “前面不远的工地有一辆弃置的小轿车,可能还在,你自己去找找看吧。” 伊军官见周明话说得很明白,便说:“你的阿拉伯语说得很好,得同我一道去找小轿车。” 伊军官不由分说地将手一挥,立即上来几名伊军,用枪押着周明就走。伊军官自己则走在队伍的中间。看来躲是躲不过去了,周明只得对担心的国友说: “大家不用担心,我会安全回来的!你们去找一下陆总。” 周明带着这些伊军沿着公路找到了那个工地。眼前是工地上用铁皮瓦搭建的仓库和工棚,旁边住了些印度籍劳工。这些印度人因为怕热,也睡在露天。中国工地上枪声一响,把他们吓得全钻进了铁皮瓦工棚中。有人见周明被全副武装的伊军押了过来,立即惊慌而不知所措。伊军用枪对着他们吆喝: “不许乱动,全都举起手站出来!” 周明立即对军官解释:“他们是一般的印度工人,不是敌人。” 情况缓和下来,那辆弃置的小轿车也很快就找到了,但车是锁着的。伊军官回头问印籍劳工: “谁拿了车钥匙?快交出来!” 一位守仓库的老头找来了钥匙,小轿车很快发动了起来。就在这时,负责警戒的一名伊军发现七十米开外的库房后掠过几道人影,便大吼一声: “什么人?站住!” 话音刚落,库房后面扫过来一梭子冲锋枪子弹。伊军立即分散开进行还击,数支冲锋枪的子弹刮风似地向库房的黑暗处扫去。对方也回击了一阵,子弹正打在小轿车上“叮当!”着响。危急中的印度劳工都就近躲进了铁皮瓦房中,周明也想冲过去,被伊军官叫住: “chlnese!中国人!卧倒!跑过去危险。” 周明立即就地卧倒在小轿车旁,双方射击和还击的子弹壳及子弹在他身边纷纷落下。毫无疑问,伊军遇上了科威特进行地下抵抗的游击人员。这一带是通往海滨王宫的必由之路,又是偏僻的市郊,是危险地区。自从伊军占领科威特后,科威特地下抵抗组织常有出击,袭击是零散的,速战速决打了就走。工地上一交火,公路上的巡逻车立即进行机枪扫射支援,目标并不十分明确的射击打在铁皮屋上像开了锅。黑夜中的伊军并不恋战,他们采取相互掩护的战斗队形向巡逻车撤去,小轿车也不要了。射击声逐渐转向了公路。 印度工人有很多认识周明,一位胆大的小伙子还跟周明学过几下拳脚。他心里惦记着危险中的周明,便轻轻打开门,朝小轿车的方向用夹生的中国话轻声呼唤: “周明师傅,你在哪?快过来!” 伏在地上的周明看看伊军已撤上公路,库房方向也没什么动静,便猫着腰跑向住房。进门时,他一不小心撞响了铁门,立即引来巡逻车上一阵机枪扫射。幸好周明绊倒摔了一跤,否则还真要挨上机枪子弹。这房子哪挡得住疯狂的子弹,大家只有趴在地上等待危险过去。枪声渐渐没有了,可发动机还在响,那位呼叫周明的印度小伙子问周明: “怎么他们还没走?发动机还在响。” 周明仔细听了听后说:“走了,那是小轿车的马达声。这破车还挺结实的,挨了这么多子弹还唱得欢!” 大家都高兴地笑了起来。周明突然做了个手势说: “别吵!你们听,好像有人在叫我。” 周明侧耳倾听,屋外远处果然有人在用中国话呼叫,那声音由远而近:“周明!周明!你在哪儿?” “哦!是项目组的人在找我,我得出去。”周明说。 那印度小伙子关心地说:“周师傅,小心点!” 周明轻轻地打开门,弯着腰挨着墙,顺着声音的方向摸到墙角,终于真真切切地看清楚了,陆誉民总经理、任翻译、贺春华,还有二名国友;他们手举着五星红旗,提着应急灯,正心急如焚地寻找周明,红旗也在夜风中着急得啪啪直响。周明激动地回应: “陆总!我在这儿。” 迎上去的周明紧紧地和陆誉民拥抱在一起,激动得身体在微微地颤抖,眼眶也湿润了。陆誉民拍了拍周明的背部,深情地安慰道: “周明!我的老同学,祖国和我们在一起,大家一块来一块回去,一个也不会拉下。” 伊军入侵后,美国向海湾调兵遣将的同时,科威特城出现了前所未有的国际大逃亡,几十万待撤的逃难者中自然包括数千名中国人。约旦成了转移这些逃难者的主要通道,仅几天工夫,各方涌来的难民便令约旦这个小国招架不住了。当局不得不采取紧急措施,在首都安曼的远郊开设了临时的难民营,以应付旅馆的不足;并限制外来的难民,在约旦停留的时间不得超过72小时。 中国政府情系海外身处战争危难中的儿女,授权中国驻约旦大使馆,必须全力以赴,做好撤侨准备,整个撤侨工作由大使全权处理。撤侨总指挥部成立了,60多人分成五个小组,分别负责边境接待,食宿安排,机场送行,通信联络和新闻发布。从组织上、思想上、外交上、物质上、撤退线路上全面落实撤侨工作。经过努力,护照的特殊情况解决了,在约旦可逗留时间也由72小时延至7天。短短的两天时间,便将撤退人员的住宿、物质、交通问题都落实下来了。总指挥部明确表示,紧急撤侨,一个也不能少,包括港、澳、台同胞在内。血浓于水,情重于天,要为所有的中国撤退人员提供一切的方便,要和战神抢时间。 遵照大使馆的指示,二八八项目组投入了紧张的准备工作。这是一次颇具规模的大撤退,从科威特城到约旦的首都安曼,将穿越科、伊边境,又穿越伊、约边境,三天三夜的行程近二千公里,是一次千里长征。 第181章 撤退需要大批的车辆、干粮、水及急救用的药品等。经过大家共同努力、最难办的车辆问题也解决了。车型尽管很杂,有货卡车、大客车、四十吨位的平板挂车,但人心却很齐,人心齐、泰山移,这就是中华民族的精神。那些大客车自然是女士们乘坐的,女士优先嘛。这次大撤退,车行的老板可发大财了,没得讨价还价,平均按200美元一个人收费;从科威特撤出的中国人足有近五千人,该要多少钱? 明天是八月二十日,是二八八项目组出发的时间。周明在整理个人的行装时,没有忘记亡故的国友包胜宝。他把和包胜宝合影的许多照片仔细端详了一遍,感慨万分地说: “小包,明天我们就回祖国去了,生是中国人,死是中国的鬼,我们都回家去,我们的根在中国。我一定会把你安安全全地护送回家的。” 就在这时,一个周明从未见过的陌生中国人闯了进来,贺春华拦住他问: “你找谁?” 那人瞪着一双虎眼,直楞楞地说:“我找谁?我找二八八工程项目组啊!我要回国,我是项目组的老国友。我要求回祖国,你们可不能把我一个人扔下不管。” 周明凑过来问:“你是二八八项目组的人?我们怎么没有见过你,你叫什么名字?” 那人发急了:“我叫梁猛子,是二八八工地的老班人员,元老辈的。” “谁能证明你是元老辈的?你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梁猛子也不回答周明的询问,只顾心急火燎地在现场的人员中寻找自己熟习的面孔。他突然抓住正背对大家低头打理个人行囊的一个电工喊了起来: “老田头!你还在二八八,我是梁猛子呀!”说完,他竟像孩子似地呜咽了起来。 五十岁的老田头眼睛不太好使,他往上推了推自己的眼镜架,也大叫一声:“你这个死鬼,怎么还没有死呀!哎哟,胖得我都不敢认了,你从哪儿冒出来的?” “是伊军把我从科威特的监狱中放出来的。不仅是放了我一个,几乎把所有的犯人都释放了。我能去哪儿?孩子找娘,一出来我便直奔二八八工地来了。”梁猛子擦干眼泪回答。 在场的人都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老田头便拉开了话匣子: “梁猛子年龄虽不算大,但他的确是二八八工地的元老辈。在第一批来二八八项目组的国友中,还有一个叫岳冬至的大块头,他和梁猛子同属一个组的钢筋工,原来是一对形影不离的好朋友。岳冬至块头大,力气大,但头脑比较简单,鲁莽,大家都习惯叫他冬瓜。梁猛子脾气和他差不多,但个子矮小结实。他俩在一起常喜欢抬杠,但又喜欢在一起玩。好的时候俩人可以割头换颈,闹起别扭来谁也不肯让谁;轻则脸红脖子粗的相骂一场,重则动拳头,但动起武来梁猛子从未占过上风,总是被冬瓜揍得鼻青脸肿。人家说夫妻吵架没有隔夜仇,冬瓜和猛子的友谊不亚于夫妻,不管吵得多利害,第二天俩人又和好如初。久而久之,项目组的人对他俩吵架也习以为常不愿多事。说起来也挺有意思,这俩没喝过多少墨水的大老粗,那天一边扎钢筋,一边竟谈论起哲学来。猛子说:‘先有鸡后有蛋。’冬瓜说:‘放你妈的屁!当然是先有蛋后有鸡,鸡是蛋孵出来的你都不知道。’这猛子是个孝子,挨打、挨骂、受委屈什么都行,就是不许人骂他的娘。他心中一恼火便回击道:‘放你妈的屁!你妈才是蛋里孵出来的呢!’冬瓜火也上来了,也回敬道:‘我操你妈!你妈才是鸡生出来的。’你们都知道,国内把妓女也叫做‘鸡’,冬瓜无意中骂了猛子的娘是妓女生出来的。猛子顿时火冒三丈,不顾一切地扑上去揍冬瓜。但他哪是傻大个子的对手,冬瓜顺手一推,猛子摔了个仰面朝天,后脑勺碰在钢管上,立即起了个老大的鹅公包。他爬起来,顺势抓过地上一根12毫米的短钢筋,对着冬瓜的头就是一下。完了!出人命了,老大一个冬瓜就这么一下,便到阎王爷那儿报到去了。猛子傻子眼,哭没有眼泪,后悔没有药吃。事情发生在科威特,就得按科威特的法律判决;猛子被判了十年有期徒刑,想不到才服刑三年,这家伙就跑回来了。猛子!现在该你说说究竟是怎么回事?” 猛子抓了抓后脑勺说:“我也说不清楚是怎么回事,反正犯人都释放了,我也就回来了。” 贺春华好奇地问:“在外国坐牢的滋味好受吧?” 猛子眨巴着眼睛回答:“还可以!” “什么,坐牢的滋味还有可以的?这可是第一次听到,你不是关糊涂了说胡话吧?”贺春华不解地问。 猛子固执地说:“是还可以吗!我没说胡话,整天在狱中饱食终日无所事事,不用干活,还有书报看、有空调享受、舒服得很!是名符其实的坐牢。可惜那些外文书报我都看不懂,翻翻公仔图片也就算看了。难办的是劳动惯了的人,歇久了浑身骨头都疼,再这么养下去,出狱时我非成为一头大肥猪不可。有时,我真担心自己,出来时会成为什么都不能干的废人。” “狱警会打犯人吗?”贺春华又问。 “你不违反狱中的监规,谁也不会碰你。和我关在一起的科威特犯人个个有钱,家中每次探监都会带来许多好吃的,我成了大家救济的对象,‘五保户’。” 猛子的话把大家都逗乐了。他一得意,又从身上摸出一迭科威特第拉尔说: “啰!我还有这么多第拉尔。” “你是在狱中偷别人的吧?”贺春华故意逗他说。 “扯淡!我猛子一生一世从未偷过别人的一分钱,这钱都是我省下来的。狱中每天有一第拉尔的零花钱,给犯人买日用品的。号子里呆久了朋友也多了,日用品我都用他们的,自己的全省了下来,日后好带回家。你们一批批劳务人员都赚了钱回去,我多少也得对家里人有个交待吧。你们在外面一天也不就赚二、三个第拉尔吗?” 贺春华故意嘲笑道:“猛子!别得意,你手中的钞票全是废纸一迭,不信你到市场上去试试,什么也买不到了。现在谁还认科威特第拉尔,都只收美元。” 猛子的脸一下耷拉了下来,没劲地问:“真的?” 老田头说:“真的!没骗你。” 垂头丧气的猛子立即要撕掉手中的第拉尔,被一直站在旁边的周明制止了: “傻瓜!你怎么还这么冲动,关都关不改。这仗不会打一辈子,说不定仗打完了这钱还有用,那时,你又后悔不及了。” “还是这位大哥说得对,差点我又犯糊涂了。”猛子说着话将第拉尔收了起来,又问:“现在项目组是谁负责?我可以和大家一道回国吧?” 周明回答:“现在项目组的总经理是陆誉民。你能否回去的确是个问题,第一,你的中华人民共和国的护照呢?第二、你现在还是未曾刑满的犯人,即使按战时的特殊情况处理带你回去,很有可能回国后还得继续服刑,你想过吗?” 猛子一拍胸膛说:“只要能回国,继续服刑也行,再怎么也比在外国做孤魂野鬼强。” 经过请示和研究,猛子被同意先回国再待处理。 最后一项准备工作是由任胖子和周明、还有一位叙利亚司机一道去完成的,任务是将巨大的油罐车加满油,以满足撤退车辆的途中加油。三人把车开到加油站,没想到站前停了那么多等待加油的伊军军车,照秩序等下去要等到何年何月?周明用胳膊撞了撞任翻译说: “任胖子!等是不行的,这下得要你露两手,发挥一下你的外交才能了。” 任翻译满不在乎地说:“小菜一碟,包在我身上。”他用眼睛搜索了一下四周,认准了目标后对周明说:“你跟我来。”又对那个叙利亚司机说:“你去准备把油罐车开过来。” 加油站旁停着一辆小车正在加油,一位伊拉克的高级军官正和自己的下属在聊天。任翻译颇有礼貌和风度地走过去与他们打过招呼,又出示了自己的证件。任翻译那罗汉菩萨般地灿烂一笑总是那么具有魅力,立即获得那高级军官的好感。他不急于说出自己的目的,先递过自己的雪茄烟,军官却连连摇手说: “谢谢!这雪茄太呛人,我不喜欢抽。” 旁边的一位下属军官插嘴:“我们首长喜欢中国烟,特别是高级中华香烟。” 任翻译是何等精明的人,为了避免和解决沿途可能出现的麻烦事,他早就把什么都准备好了:“哟!我说首长真有口福,正巧我那油罐车上还放了两条中华香烟,是朋友送的;我只抽雪茄,这两条高级中华香烟就送给您抽吧!” 那高级军官说:“这怎么好意思!我到过中国,用你们中国话说,无功不受禄。” 任翻译则说:“不能这样说,中国和伊拉克是友好国家,是朋友,朋友间抽两条香烟有什么关系。我只不过是借花献佛而已,对了,你们信仰的是安拉,不信佛,那就算我做了个顺水人情吧。” “顺水人情?”那高级军官一时还没明白过米。 任翻译立即解释:“就是指并非特意准备的礼物,正好碰上了,就顺便送给朋友了。” 高级军官不禁赞美道:“中国的文化太神秘,太丰富了,是真正的文明古国!” 这时,任翻译回头对周明说:“叫司机把油罐车开过来,你去拿车上的香烟。” 排队等待加油的伊军中有人想阻拦往前开的油罐车,但转眼一看和他们高级首长谈笑风生的任翻译,也便不敢阻拦了。 第182章 车很快开到了加油站前,不仅伊军首长拿到了中华烟,旁边几位下属军官也人手两包。伊军首长自然知道任翻译的目的,便故意把话题引到正题: “听说你们在科威特有近五千人员正准备分批撤退。” “军官先生!是有这么回事。你看,这油罐车都开来了,是为车队沿途加油准备的。眼前排这么长的队,我的任务很难完成啊!您能帮点忙吗?” 伊军首长淡淡地一笑,回头对身边的军官说:“你去安排一下,就说是我的命令,优先让我们的中国朋友加油,加满为止。” 油罐车装油去了,任翻译仍在和那位伊军首长聊天。他无意中说到自己喔米加手表被抢的事,那首长眉头一皱说: “你知道那家伙的番号吗?我毙了他!” “当时我也没注意,再说,这也不是什么大了不得的事。”任翻译很随便地说。 “那我就帮不了你啦。”伊军首长右手一抬,顺势将烟灰弹掉。 那头,油罐车正“咕嘟咕嘟!”地加着油。油枪小油罐大,一加就是很长时间,旁边等候的伊军军车只能指望另外几支加油枪了。 大撤退的出发时刻终于到了,临走,周明见二八八项目组的米袋中大约只剩二十公斤大米;因为路上吃的是干粮,他将这些米送给了前面不远的印度劳工。出发之前还必须最后接受伊军的检查,有的伊军乘机乱翻撤退人员的行礼包,甚至强行抢掠贵重物品。情况很快反映到陆总这里,陆誉民对任翻译说: “任胖子!你去交涉处理一下。” 这次任翻译有了经验,他把周明、贺春华等人叫来: “你们去快速通知一下所有的撤退人员,就说根据伊军上级首长的指示,记下所有敢于抢掠财物的伊军番号,违纪伊军将会受到军纪严惩。” 任翻译这一招还真灵,立即取得了明显效果。 大批人马是从科威特国防部门口苏威赫出发的。这批人员共一千八百余人,分乘百余辆高价租来的各种车辆,十分浩荡壮观。庄严的五星红旗在前面引路,率领它的儿女们冲破艰难万险奔向伟大的祖国。周明并不善长写诗,望着五星红旗,他胸中燃起一支歌: 庄严的五星红旗哟 在前面飘, 领着一条中国龙 在异国它乡 战火纷飞的土地上跳跃。 龙在吟,铁马在叫, 欲与战神誓比高! 五千游子的心啊 早飞回祖国, 长城上翘盼的母亲 已张开温暖的怀抱。 长江黄河哟, 多少次在梦中 我听到你的涛声。 塞北江南哟, 我再不愿仅仅在记忆中 翻阅你的容貌。 激动的泪水啊, 你别再往下流, 莫把我的眼睛蒙住了。 我要看,我要看啊, 看着那骄傲的五星红旗 在前面飘, 在龙的传人心上飘。 我不知道什么诗, 只知道胸中在燃烧。 我不知道什么是歌, 只唱着五星红旗, 我的生命, 我的骄傲。 一切的思念、渴望和激情, 都无以言表。 我从北京来, 从炎黄子孙的土地上来。 我回北京去, 穿越无情的战火回去。 只要五星红旗在前面飘, 就无往不胜, 千难万险 皆可笑傲! 周明抹了抹自己早已湿润的双眼,特意看了一下手表,正好是8月20日上午十点钟。车队终于开动了,没有人带头发音,一首歌便响彻了云霄: 五星红旗迎风飘扬, 胜利歌声多么响亮, 歌唱我们亲爱的祖国, 从今走向繁荣富强。 越过高山,越过平原, 跨过奔腾的黄河长江, 宽广美丽的土地, 是我们亲爱的家乡。 英雄的人民站起来了, 我们团结友爱坚强如钢。 …… 这歌声震撼着蓝天,震撼着大地,震撼着中华儿女,也震撼着异国它乡的外籍难民。这歌声在向世人宣告,中华民族是一个伟大的民族,它的凝聚力是千山万水,风云变幻,隔不断,摧不垮的。 车队加速在公路上奔驰,周明所乘的货卡车上坐了二十余人,车前是一辆四十吨位的大平板挂车,上面坐了五十余名身强力壮的小伙子。大家一路上常遇到与中国车队背道而驰的伊军军车和坦克、炮车。那些年轻的伊军士兵不时与中国人打招呼: “西尼,沙滴哥!(中国,朋友!)” 平板车上闲不住的中国小伙子也挥挥手说:“沙滴哥,萨拉玛里功!(朋友,你好!)” 周明对贺春华说:“这些士兵都是刚从两伊前线撤下来的,刚越过了一道鬼门关,又要进阎王殿,这些年轻的生命天知道还能活多久!现在他们是奔赴科威特与沙特的边境地区,要用自己落后的装备和血肉之躯,去与最现代化武装的美英军对抗,胜利且别谈,生还的机会也是渺茫的。哎!我真不知道萨达姆是怎么想的,对得起这些士兵的父母亲人吗?人的生命只有一次呀!” 贺春华说:“萨达姆能这么想问题就好了,就不会有这场灾难。他对士兵只会说:这是圣战,是安拉的旨意。” 两人无奈地苦笑了笑。 三小时后,中国大撤退的车队到达科、伊边境。各国难民云集于此,等待验证后通过海关。由于中国大使馆将许多有关工作都事先作好了安排,二小时后,中国车队便顺利过关,继续向伊、约边境挺进。其它国家的难民便没有如此幸运了,特别是一些西方国家的难民,常遭到伊军警和海关人员的刁难,甚至将他们的护照丢得远远的。 车队在伊拉克的境内行驶,为了按指定时间到达伊、约边境,车队不得不日夜兼程。白天,热带沙漠性气候,气温高达四十多度,加上刺痛皮肤的热风,难以下咽的干硬馒头和饼干,真叫人难以忍受。周明、贺春华、老田头、梁猛子坐在一起,每人手中都拿着一瓶在伊拉克境内补充的淡水。贺春华无可奈何地仰头喝了一口水说: “这是什么玩意!也叫淡水,又咸又苦的和中药差不多,我们家乡的水牛都不会肯喝。” 老田头说:“小伙子,忍着点吧,此一时彼一时,再苦不也就是熬几天吗!苦不苦,想想红军二万五,甜不甜,赶回家去好过年。” 周明也说:“每个人的一生都会遇上一些艰苦难熬的日子,挺过去了就是胜利。其实,人生最难战胜的不是困难,而是自己,能战胜自己的人一定能战胜困难。” 车颠簸得利害,头顶又是炎炎的烈日,三人用沙哑的嗓子谈着话,希望太阳快点下山。那梁猛子也真行,在这么恶劣的环境中居然打起了呼噜。老田头不禁赞叹: “憨,也是福气,你们看,猛子睡得多香!口水都流出来了,说不定还在做什么美梦呢。” 大家都乐了!老田头又说: “这家伙人不坏,就是头脑简单,没法制观念。” 贺春华说:“我真想不通,换别人判了这么重的刑,早吃睡不香,瘦成干鱼了,可这小子还能长一身膘?” 周明说:“老田头刚才不是说了吗,他头脑简单,头脑简单的人容易犯错,甚至犯罪;但傻人有傻福,这一身的肉就长的是福气。还有,连伊斯兰教的安拉神也保佑他,服刑期未满就给放出来了,而且不早不晚,正好赶上了我们的撤退。” 大家又乐了起来。贺春华用纸卷去捅猛子的耳朵,这小子用手拨了一下,照睡不误,涎水把胸前衣服都淋湿了。 黑夜终于来临,车队仍在伊拉克境内的高速公路上奔驰。在自制车蓬下躲了一整天的周明掀开顶蓬的一角,希望夜风能驱散一些白天的疲倦。头顶是满天晶莹的星星,在浩瀚的夜空中闪着神秘的光。路旁飞速逝去的村庄黑影,暗藏着不可预测的神秘未来。辽阔的原野在静穆中似乎缺少点什么。周明推了推也没睡着的老田头,问: “老田头!你说这里的夜色和家乡有什么不同?” 没想到梁猛子突然抬起头说话,他大概是白天睡够了,现在反而有精神,他说:“我看没什么不同,晚上吗,除了黑就是天上有星星。” 老田头启发道:“猛子!你仔细观察一下再发言。” 猛子揉了揉眼睛又向外瞧了瞧,还是说:“我看不出有什么不同。” 周明说:“还是我来告诉你吧,这儿缺少我们家乡夜色中的生机。” 猛子还是没理解:“你胡扯,这儿又没死人,怎么没有生机?” 老田头赞同道:“周明说得对!你听他解释给你听。” 这时,打完一个盹的小贺也醒了,周明开始说: “这外面的田野,给我的第一感觉是空旷而荒凉。家乡的田野可不是这样。村庄总是在绿树的环抱之中,高大的老树上布满了一个个的鸟巢。夜静了,忙碌快乐了一天的小鸟都睡了,田野和池塘中的青蛙、蝈蝈和蟋蟀又唱了起来,交织成美妙的仲夏夜交响曲。家乡的河流总是那么多那么长,在月光的沐浴下,像一条条披在油黑芳香土地上的银白色的哈达。晚风在轻轻的吹拂,让熟睡中的人们梦中也能闻到泥土、野花和地里庄稼芬芳的香味。夜幕中我们还间或会听到守夜的犬吠声,和大公鸡此起彼伏定时的打鸣声。这一切都让静谧的世界充满了蓬勃的生机。 第183章 可在这里,眼前看到的只有一遍黑的死寂,如果没有水源和建筑的点缀,可真有点像荒凉的外星球一般。” 周明的话像一段引子点燃了大家的乡情。几个人从农村一直聊到南城市的夏夜,津津有味地回忆起小街上露天的纳凉,童年的清兵抓强盗游戏,老人们讲了一遍又一遍的水浒传、西游记,还有令孩子们毛骨悚然的鬼的故事,再就是数着天上的星星而引起的无边幻想。…… 祖国,家乡和亲人,像一块巨大而永久的磁铁吸引着这些归心似箭的海外儿女,我的车呀,你再跑快些吧! 第46海湾历险战云飞万里撤侨祖国情2 第三天的清晨,长龙似的车队终于到达了伊、约边境。数公里的边界区滞留着西方人、阿拉伯人、东西亚诸国的难民,其中有不少妇女、儿童,他们都在等待检查后入境。现场挥舞着警棍,提着冲锋枪的军警比比皆是,他们不时地对难民进行搜查。由于中国使馆提前向约旦的外交部和公共安全部作了担保,约旦边防检查站的官员一看到车上插的五星红旗,二话不说,立即放行。周明所乘的车在短暂片刻的停车时,立即围过来一些难民中的妇女、儿童,他们是来乞讨食品和水的。可恶的战争已让这些女人和孩子失去了往日的美丽和童真,刻在他们被晒黑脸上的只有憔悴、忧郁和恐惧。由于缺少淡水,他们的嘴唇像久旱干裂的土地,叫人怜悯,心疼。这时,一位不足三十岁的巴基斯坦妇女抱着一个三岁左右的男孩向周明走来,她身后还跟着一个男孩和一个女孩。周明以为她是来乞讨食品和水的,便顺手从身边拿过两瓶淡水和几只馒头从车上递了下去。没想到那女人不接食品和水,竟泪流满面用熟练的阿拉伯语说: “先生!你是个好人,中国人都是好人,因为你们是社会主义国家。你一定要救救我这个孩子,他生病了,正发高烧,只有你们能救他,我求你了!” 周明不禁一愣,问道:“你丈夫呢?快带孩子看医生去呀。” 女人说:“我和丈夫走散了,这儿也没有医生,我只能求你帮助我了。” 周明问:“你要我怎么帮助你?” “把我这个孩子带走,带到你们中国去。我相信你们会治好他的病,会很好地抚养他长大成人。” 周明被她的要求吓了一跳,老田头和贺春华也把头凑了过来,大家深表同情却爱莫能助。女人发急了,又补充说: “先生!这是个很聪明很听话的孩子,你可以收他为义子。好人会有好报的。” 孩子突然睁开了乌黑的大眼睛,流下了一滴豆大的泪珠。又缓缓地闭上了眼。另外两个孩子则死死抓住母亲的衣裙。这一滴泪水在三个人心中掀起了巨澜,然而,将孩子带走是不可能的。汽车已经开始起动了,三个人迅速凑了些美元、食品与水,同时递了下去。 周明心情沉重地只说了一句:“对不起!我们只能做到这些”,便赶紧转过脸,不忍心再看那母亲,看那折断了翅膀生命垂危的小天使们。 汽车终于加速了,那女人和孩子们还在望着远去的周明等人挥手,最后,失望地抹了抹眼泪,消失在难民群中。浩浩荡荡的中国车队在五星红旗的引导下,井然有序地全部通过了边防检查站,进入了约旦,驶向首都安曼。然而,周明等人的心久久不能平静,眼前不时浮现那女人和孩子们的影子,这阴影将伴随他们一生。和平!和平鸽啊!你这神圣伟大的精灵,快飞向纯净的蓝天吧!去播撒和平的种子,去传递博爱的福音! 进入约旦后,天气逐渐凉爽起来,地中海以它宜人的气候来欢迎远道而来极其疲惫的中国客人。傍晚时分,车队抵达首都安曼,约旦警车在前面引路,沿途热情的安曼人不断向车队的中国人打招呼: “西尼,村!(中国,好!) 中国驻约旦大使馆早已作好了安排,将大撤退的同胞,分别安置在几家三、四星级的宾馆及饭店中。安曼人把这些从战乱中走出来的中国人作为大使的客人,同时,也作为自己的贵宾来招待。 在四十多度高温下奔驰了一千七百余公里的周明,和所有同胞一样已经疲惫不堪。他和老田头、贺春华同住一间房。三人一走进房间,睡意便迎头袭来,紧绷了三天的弦一旦松弛便瘫软下来。三人顺手将行礼丢下,床也不上了,在地毯上倒头便睡。这一觉睡得真香,半点儿梦都不做,也不知睡了多久。当他们醒来时,发现床头整齐地摆放着干净的衣服,餐厅里也早已准备好了可口的中式饭菜;其中,包括大使先生特别嘱咐厨师准备的稀饭,和大使馆自己腌制的咸菜…… 中国民航受命派专机接侨胞回国,但当时中国和约旦没有任何航空协定。经过驻约旦大使馆的努力,约旦民航局长特别批准并承诺:“中国专机什么时候到,就什么时候让其降落,确保中国顺利撤侨。”滞留在安曼机场的其它国家侨民,眼红而不满地质问机场管理人员: “为什么中国侨民能走,我们就不能走?” 管理人员幽默地回答:“问问你们的总统先生,你们也有祖国母亲,为什么不像中国一样派专机来接它的孩子?” 提问的外侨只有沉默了。一位西方的难民不禁感慨地与同伴说: “几十万难民的涌入,使约旦忙乱而不堪承受。各国使馆中,唯独中国使馆的撤侨工作井然有序,没有给当地居民的生活造成任何麻烦。平时,总听人说中共不好,社会主义中国没有人权,但关键时刻才看出,中共领导的政府才是真正关心人民的!社会主义国家办事也最有效率!” 周明和同伴们在安曼经过两天短暂的休整后,容光焕发地乘上了祖国派来的专机,先飞至阿拉伯联合酋长国的沙迦机场,又经过七个半小时的飞行,终于回到了祖国的首都北京。清晨的机场,正在播放大家熟悉的歌曲: 灿烂的朝霞, 升起在祖国的北京。 庄严的乐曲, 报告着祖国的黎明。 啊!北京啊北京, 祖国的心脏 团结的象征 人民的骄傲 胜利的保证 …… 周明深深地吸了一口祖国大地沁人肺腑的芳香,仿佛看到一群白鸽正夹着铃声在和平的天空飞翔。他心中默默地祈祷:“愿安拉保佑那些无辜的妇女、儿童和人民吧!”走出机场,周明又听到了另一首歌,那是美籍华人歌手费翔唱的《故乡的云》。贺春华对周明说: “我们这些浪迹天涯,厌倦漂流的游子总算回来了,可行囊空空,拿什么去见亲人呢?” 周明说:“我早想好了,把国家配给我们出国人员的免税高档商品供应票卖了,这样多少可以带点钱回家。” 贺春华说:“这主意好是好,就是太可惜了!今后还会有这样的机会吗?” 周明信心百倍地说:“记得《列宁在十月》电影中瓦西里说的话吗:‘面包会有的,一切都会有的。’我们的未来不是梦。” 一九九一年一月十七日,以美国为首的盟军部队,从凌晨二时三十分(格林尼治时间一月十六日二十三时三十分)开始轰炸巴格达。力量悬殊的海湾大战揭开了序幕,沙漠风暴刮了起来。周明是在家中的电视机前听到这消息的,他的心里还在惦记那些无助可怜的妇女、儿童、难民,还有那些无法撤出的亚洲契约劳工。 第47方舟难渡狼人心梁旺命丧怒山中1 做贼的人心总是虚的,即便他一次次都得手成功了,那颗贼心却总是不踏实,唯恐哪一天被绳之以法。但是,怕归怕,贼性终归难改,梁旺就是这号人。凭借自己手中的权力,梁旺玩着手腕达到了许多个人目的,满足了许多欲望,也整倒了一些与自己作对的人。鲁莽而无法无天的牛蛟被开除了,周星被逼疯了;但遗憾的是,周星居然又从鬼门关上跑了回来,又成了自己的心腹大患。梁旺越来越觉得缺少安全感,不仅在梦中常惊醒,和潘小莲及一些狐朋狗友在自家的绿地舞厅作乐时,也常常魂不守舍。他这种精神状态自然逃不过潘小莲那双精明的眼睛。这天,绿地舞厅中的朋友正玩得兴高采烈,一些吃了摇头丸的男女宾客,在令人晕眩的灯光和音乐中狂舞,脑袋摇得像拨浪鼓似的。梁旺没有雅兴,一个人蜷在音乐喷泉边的桌旁喝闷酒。潘小莲想邀梁旺跳舞,连声叫了两句,梁旺都没听到。她用桌上的杯子生气地重重敲击了一下台面说: “侬到底想啥事体?有毛病啦,人家喊侬嘎许多声,才没听到。” 潘小莲有个习惯,生气和发嗲时都会不自觉地讲上几句上海话。这下梁旺听见了,连声道歉: “对不起!对不起!我正在想其它事,所以没听见。” 这时潘小莲跳舞的雅兴也没了,她给自己也倒了杯饮料,喝了一口后才说: “我早就看出你有心事,说出来吧!别一个人喝闷酒,世上没有过不了的河,说不定我还能帮你出个好主意。” “真的” “不真的还假的,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梁旺说:“这次你可帮不了我,因为你不懂。” “你还没说出来就知道我不懂?也太小看人了!你哪一桩大事少得了我帮忙?” “好!那你会解梦吗?如果你不会,我说了也是白说。” “哟!不就是解梦吗!这么一丁点事也值得你烦,还当厂长呢! 第184章 解梦我还真略知一二,曾经看过一本《周公解梦》的书,这可是中国古代一本很有名的梦书。你把梦说来听听,我替你解梦。万一是个凶梦,我还可以照书上介绍的办法,给你画一道避灾的灵符。”潘小莲得意地自吹自擂。 “呵!潘小姐还有这一手,真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那我就讲给你听,但不得外传。”梁旺给她一鼓励,情绪又上来了,他接着说:“我最近夜里老是做噩梦,搅得人睡觉不踏实,醒来不是心惊肉跳便是出了一身冷汗。昨天夜里,为了能够安稳入眠,我吃了几片安眠药,睡在床上又反复地在心中默念滴水的声音,折腾了老半天总算是睡着了。迷迷糊糊之中,我突然听到洪水咆哮奔腾的声音。心中一惊,我赶紧从床上爬了起来,打开窗户往外一看,不得了啦!滔天的洪峰排山倒海般地向我这个方向袭来。冲出去逃生已经来不及了,我当时衣服也顾不上穿,就着短裤衩便往楼顶的平台上奔去。经过厨房门口,我本想顺手抓几块面包,可寻思面包值不了几个钱,便又返身回房抓了一个钱包。好险啊!我刚爬上屋顶平台,房子就被洪水包围了。水渐渐平静下来,四周成了静静的泽国,房子像大海中的孤岛。奇怪的是周边竟没有一个难民,好像这洪水是专门冲我而来的。我心中害怕极了,真希望出现一艘解放军抗洪的救生冲锋艇。可等呀等呀,我足足等了三天三夜,连个人影也没有见来,肚子饿瘪了,肠子都快粘在一起了,眼前直冒金星。我心想完了!这下必死无疑了,辛辛苦苦弄来的那么多钱也完了。正在我绝望的时候,远处摇来一条小舟,我高兴得跳了起来,喊是喊不大声了,只有脱下身上的背心拼命挥舞。小舟终于驶近了,没想到竟是一艘古代神话传说中的树舟,是用一棵大树干挖出来的,舟身上还刻了‘诺亚方舟’四个字。你说驾驶小舟的人是谁?是包胜宝啊!我心中咯噔一下又沉了下来,暗暗叫苦。真是不是冤家不聚头,他会救我吗?这时‘诺亚方舟’四个字提醒了我,那不是救苦救难普渡众生的舟吗。于是,我哀求道:‘包胜宝!你一定是神派来拯救众生的使者,快救救我吧!我都快死了。’没想到包胜宝说:‘诺亚方舟只能拯救善良的灵魂,你不在拯救之列,你的灵魂只能入地狱。’说完,包胜宝便冷漠地要将小舟摇开。我急得大哭起来,可包胜宝无动于衷。这时,我看见舟中装了许多食品,虽没有美味佳肴山珍海味,但都是可以充饥的东西。我心想先弄点吃的再说,只要不饿死,坚持几天还会有救生船来的。于是,我又求包胜宝:‘小包!你不愿救我那是我罪有应得,我不怪你。反正我也是必死的人了,就让我做个饱死鬼吧。死刑犯人枪毙前还给吃顿好饭菜呢,你就最后施舍点食物给我吧,我已经三天没吃上东西了。包胜宝只是古怪地笑了笑,又要将小舟摇走。我记起钱包中还有许多钞票,便飞快地拿出一张一百元的递过去说:‘一百元,给我十只馒头。’包胜宝摇了摇头。我又说:‘给我五只。’他还是摇了摇头。我狠了狠心,又将整个钱包举了起来说:‘小包!这是我现在的全部财富,二万元,二万元就换你一只馒头总成了吧?”这下包胜宝开口了:‘我要的是你的良心,良知,而不是金钱!可你,至死都不能醒悟,半句忏悔的话都没有。告诉你,金钱不是万能的,诺亚方舟也只能拯救善良的生灵。既然你那么喜欢钱,那就用那些纸钱去充饥,去挽救你自己的生命吧!’我正还想说点什么,诺亚方舟已化成一道彩虹,消失得无影无踪。欲哭无泪的我也惊醒了。” 梁旺这个梦不说也罢,说得潘小莲心中也有点害怕发虚了;但她是个好强的女人,不愿在梁旺面前透露出自己虚弱的一面,她只得故弄玄虚地说: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你这个梦只能是解一半放一半。” 梁旺不解地问:“什么叫解一半,放一半?” 潘小莲说:“梦,有神梦和心梦之分,神灵托给你的梦是一种先兆,可以解梦。心梦是自己白天忧患所至,不必解释,可以放到一边去。你想想,包胜宝是什么东西,一个已经死在外国的孤魂野鬼,极普通的工人,在生都就活得那个样,死了还能有什么作为?还能驾什么诺亚方舟?自己都救不了的人,还能救别人?简直是笑话!这一段梦你自然不必理会,是属于心梦。值得解释的是那滔天的洪水。” 说到这儿潘小莲犹豫了片刻,因为她隐约记得梦书上关于水的阐释是有双重性的:“梦在水上行,大吉。梦水上立者,有凶事。梦水不休,得大财。梦流水围身,有狱讼。”那梁旺属于哪一种呢?似乎是凶多吉少。然而,潘小莲不愿相信梁旺和自己是薄命之人,便决定报喜不报忧,宁愿向吉祥处靠拢。她继续往下解梦: “梁厂长!我又得恭喜你了!根据梦书上阐释,梦中洪水袭来,有大财将至。流水围而不退,是财源滚滚不断的意思。这是好梦、吉梦!是神灵给你的预兆,这下你总可以放心了!” “真的!你没骗我?”梁旺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潘小莲不高兴地撅着嘴说:“你这个人怎么了?好像我经常骗你似的。” 梁旺嘻皮笑脸地抓住潘小莲的手揍了自己一个耳光后说:“揍我这个三八货,乌鸦嘴!” 潘小莲逗乐了,可心中的疙瘩并没解开,自己只不过是在自欺欺人而已。她在寻思一个万全之策,想解开这洪水之围。在她看来,这洪水似乎是敌视自己的人群。古代不是有个大禹治水吗!治水的最好办法是疏导。有了!受到启发的潘小莲对梁旺说: “从你说的梦境,我到有了一点新看法,也想到一点好办法,不知你梁大人愿不愿意听?” “愿听!愿意洗耳恭听!潘小莲美人嘴里吐出来的都是象牙,不!是预兆吉祥的莲花,我能不听吗?” “那个包胜宝已经成了死鬼了,那个煞神牛蛟也开除了,可那个周星死里逃生又回来了,成了你身边的定时炸弹。你发现没有,四周嫉妒你恨你的人越来越多了,这些人都希望你倒台,希望你破产、坐牢,甚至希望你早点死掉。你想过如何处置这些人吗?” 梁旺刚刚上来的一点好情绪,又给潘小莲几句话赶走了。他回答:“想是想过,但我又能拿他们怎么样?总不能平白无故地开除人吧。” “不能开除,但你可以让他们痛痛快快地走啊!走得远远的,眼不见为净,剩下就是你的天地了。” “我说阿莲,你不是说梦话吧?让他们走都不容易,痛痛快快的走就更不用谈了。” “梁老板!说你聪明却老是糊涂,仇恨总是存在于双方的,你看到他们眼胀,他们看到你更是难以忍受而势不两立。在这种情况下,只可能有三种结局:一是以一方的完全胜利而告终。二是鱼死网破同归于尽。三是回避,三十六计走为上策。大家面都不见了,斗争也就不存在了。没听说过古代的大禹治水吗,将矛盾分而疏导,问题就解决了。那些恨你的人其实也愿意走,包括周星在内。问题是他们不愿糊里糊涂地走。你想想,他们在国营企业干了这么多年,拍拍手就走了,什么也没有捞到,能甘心吗?知已知彼,百战百胜,你可以给所有愿走的对头开个优惠的条件,不愁他们不走。比如说,给年青的提供调走的方便,中年的干部和技术人员让他们提前内部退休,并给予百分之九十的内退工资待遇。冤家对头一走,你的心病也就好了,即使留下少数对头,也形不成团伙势力,构不成威胁,你说对吗?” 梁旺听了潘小莲滔滔不绝的分析,脸上又有了笑意,他点点头说:“你说得有道理,就这么办,明天我就开会决定,立即叫厂办打成条文发下去。” 厂里的红头文件一发下来,反映还真快,干部和技术人员竟有三、四十人要求调走或申请提前内部退休,周星也内退了。但是,聪明的潘小莲有点却没算到,周星等人并没有因此而挂起免战牌,反而可以无后顾之忧地与梁旺杀上一回。这天,已办好内退的周星、张先与牛蛟、曹筱玲等人在一起聊起彩印厂的前途,大家心中都很担心,也很明白,有梁旺这条大蛀虫在厂里折腾,工厂倒闭只是时间问题。要保住这个厂,只有将梁旺绳之以法,然后吐故纳新进行全面的改革。但梁旺是上级委派来的干部,不是一二句话就能扳倒的。开除后的牛蛟如今有了新的职业,不知在什么地方培训了一下,弄了一张驾驶执照,给别人开起的士来了。因为成天在外面混,他三教九流的朋友也多了,便大咧咧地说: “你们总喜欢把事情搞得太复杂,对付一个梁旺有那么难吗?人不知鬼不觉地把他做了不就完了。现在外面职业杀手都有,花一万元可以将人打个半死,三万元可以买一条腿或胳膊,十万元可以送他去见阎王。” 周星听得眉头拧成了一团,他说:“牛蛟!你怎么狗改不了吃屎!胡话连篇。幸好今天在座的都是朋友,知道你是头傻牛,不与你计较。现在是法治的年代,不是在劫富济贫的梁山寨。像你这么蛮干,到头受法律制裁的不是梁旺,而是你!这被开除的滋味,你还没尝够?” 牛蛟一时还转不过弯,犟道:“开除怎么了!我因祸得福,人自由了,钱也比原来赚得多。这年月没有梁山寨,如果有的话,老子早上山入伙去了,专门杀这些狗日的贪官污吏,叫他们听到我牛蛟的名字都摆抖。 第185章 妈的b!官逼民反,民不得不反,土匪也是人当的;解放前国民党不也骂共产党是共匪。” 周星气得敲着桌子制止牛蛟的胡说八道:“得了!得了!快闭上你的臭嘴,越说越离谱,越说越不象话,你还是一边凉快去吧。” “好!我不说,我就看你这个酸秀才能想出什么好办法。”牛蛟赌气地坐到一边看电视去了。电视正好在演连续剧(水浒)。 张先望着牛蛟的侧影笑了笑说:“让他去吧,我们还是谈我们的。我看这事只有一个办法,就是上检察院反贪局去举报他。问题的关键是材料和证据,得找到问题的突破口。狐狸的尾巴可不是好逮的,我们得好好酝酿一下,理出个头绪来。” 周星正想发言,曹筱玲抢先了一步说:“你那个办法好是好,但时间太长。我们干脆来个短平快,集体到省政府上访去,面对面地找上级反映情况,即直接又快当。” 曹筱玲的主意立即得到好几个人的支持。周星却说: “这办法不到万不得已时不能用,即使是上访也不能去那么多人,只能派代表。我记得关于上访上级部门是有具体规定的。我还是倾向于张先前面提出的办法,将有关的材料整理好,到检察院反贪局举报梁旺。你们看怎么样?” 曹筱玲是很信赖周星的:“你说行就行,但我们这些人中数你的笔头子最行,整材料的事你可要拿出个具体的东西来,我们只能尽量提供事实依据,到最后签个名。风险大家一起担,办事你可要多受点累。” 大家很快统一了意见,周星把梁旺的问题大致分为六点:第一,利用挂历订货的机会大捞回扣,牺牲国家和厂里的利益,个人大发横财。第二,门市部的承包方案大有问题,经济漏洞很大,有故意指示纵容秦贵贪污之嫌。第三,利用厂里的土建工程之机,大捞工程回扣。第四,在深圳翠竹园大饭店招商引资时,肆意挥霍国家财产。第五,梁旺的豪宅装修耗资巨大,超出了他个人的收入范围,有财产来源不明之嫌。第六,个人生活作风腐败。 对梁旺的举报材料很快到了反贪局,具体经办此案的检察官是杨在新。他立即进行了调查取证工作。一个月后,周星来到反贪局杨在新的办公室,他已按约定在等候他。这办公室也太简陋了,一切必须的办公桌椅及橱柜等都款式陈旧,磨损了油漆。两张人造革的旧沙发,其中一张的扶手都破出了洞。墙上挂着执法人员的纪律条令和谢绝敬烟的牌子。这种办公室比起梁旺的厂长书记办公室至少落后二十年,但却透着一种威严。 杨在新给周星倒了一杯白开水后说:“周星同志,你们举报梁旺的材料我们反贪局都仔细分析和调查过,也传梁旺到反贪局询问了几次,结果是证据不足,至少是暂时证据不足,因而,暂时还无法对他下结论和进行处理。但是,从各方面的情况看来,这个人的党性、人品、作风是有问题的,不宜放在领导岗位。我们将把他的材料转到有关部门,让他们考虑和决定对梁旺的处理安排。当然,情况都是会变化的,如果你们能拿出新的更具有说服力,并具有法律效应的证据,一切还可能改变。” 周星一听,着急得脸都胀红了。他问:“怎么证据不足?你能不能说具体一点。” 杨在新说:“你别着急,我是要一条条讲给你听的。” 杨在新本来是抽烟的,为了廉洁自律和办案的方便,他把抽了十几年的烟也戒了。他喝了口白开水又说: “你们反映的问题主要是六个方面,我就一条一条来谈吧。第一,是挂历订货问题,这是一笔大数字,是主要的问题之一。为这件事,我们派专人去了北京,并找到了有关的当事人,也就是北京明晖广告公司的总经理王百隆。这是一家私营广告公司。王百隆否定有回扣这件事。我们又查看了王百隆的有关账目,账面上反映也是清楚的。在订货的事情上,王百隆和梁旺一直是单线联系,虽不合操作程序的规定,但你却拿不到梁旺接受巨额回扣的证据。其中潘小莲参与了一些过程,知道许多内情,但她和梁旺关系暧昧,一丘之貉。我们找她谈了,自然也是毫无结果。你们应该知道,执法部门办案靠的是证据,证据不足便不能逮捕或处理他,而只能继续进行深入的调查、侦破。你们反映的第二个问题,也就是门市部问题,漏洞的确是比较大而明显的。梁旺很有经验,只承认是因为没有深入调查研究,犯了主观主义,造成了工作中的失误,自己并没有从中捞取什么利益。他准备在清理门市部的账目后再重新决策,改进门市部的承包方案。并承诺,如果发现门市部的问题,一定追查到底决不姑息。梁旺很有可能会采取丢卒保帅的办法,在万不得已时将秦贵推出来当替死鬼。我们试着做了一下秦贵的工作,希望能从他身上找到突破口;但他铁了心,不仅很不配合,还说如果账目上有问题,由他个人负责。” 周星不禁打断杨在新的话:“这件事绝对假不了!潘小莲亲自到过我家,也亲口对我说过放宽承包条件和利益共享之类的话;还给了个明确的利益分配比例,就是所得利益梁旺得七,我得三成,当时就被我拒绝了。难道我不可以作证吗?” 杨在新说:“你可以作证,但你只是证人之一,而没有第三者在场。潘小莲完全可以否定说过这样的话,甚至她还可以反咬一口,说你是诬陷她。潘小莲现在也正是这样说的。” 周星懊丧地敲击了一下自己的头,恨恨地“嘿!”了一声,只得耐心地听杨在新继续往下说: “你们所反映的第三点,即利用单位的土建工程大捞回扣。周星同志!请问你证据何在?你们的举报材料只给我们提供了一条值得怀疑的信息,却没有提供有力的人证和物证。当然,我们还是认真地查了,结果账目上天衣无缝,包工头也一口咬定没搞什么回扣,自己是在公平、公开、公正的工程投标时中的标。如今行贿受贿都是犯罪行为,罪犯都是狡猾的,不会自投罗网,要抓住狐狸,一定要比狐狸更狡猾才行。我再谈谈第四点吧。在深圳翠竹园大饭店的活动,本身是一种为企业招商引资的行为。在短短的时间里用去了企业那么多钱,你可以说他是肆意挥霍国家、企业和人民的财产,他可以说是企业法人代表的一种经营和求发展的行为。至于招商引资的成败与否,不能构成犯罪因素。当然,我们也注意到了姓牛的那位同志揭发了梁旺等人在桑拿浴时有嫖妓行为,并交待说他自己也参与了。遗憾的是,梁旺和财务科长都否认有嫖妓行为,只承认是进行了正常的桑拿浴。港商黄明轩是否嫖妓不是我们的调查范围。再说,这种事你如何去取证?桑拿浴的贵宾房是单间的,谁干了什么事只有他自己知道。目前承认有嫖妓行为的恰恰只有牛蛟自己。他现在已被开除了,否则,他还将受到厂里的行政处分。” 杨在新话还没说完,周星头上汗也急出来了。四个问题谈下来,梁旺没揪住,倒把牛蛟给揪出来了,幸好是他自己坦白,好歹算坦白从宽吧。 杨在新继续往下说:“梁旺家的豪宅装修的确属于罕见,他的官不算大,级别也并不高,收入也看得见,但他的享乐程度不算顶级也可以列入高级之列了。这种享受通常只在大、中型私营企业的老板中见到。梁旺这种享受和收入极不平衡的现象,我们本可以从这个缺口突破,但梁旺却早已为自己作好了退却的准备。他拿出几张借据的副本,证明自己的钱是从一个开大酒店的亲戚那儿借来的。借钱的条件是归还日期不限,也没算利息,但那位亲戚有一定使用权,可以随时带自己的朋友来这儿玩,可以留宿,还给他留了两间专用房。我们找到了梁旺那个亲戚,他说是这么回事,并出示了借款合约。于是,梁旺的第五条罪名也不能成立。”说到这儿,杨在新做了个无可奈何的动作,又继续他的下文:“最后一点是梁旺的生活作风腐败问题。这个问题实际上也是当今严重的社会问题。随着改革开放的大潮也卷进了不少的泥沙,毛泽东时代被灭迹的走私、吸毒、****又泛滥起来。这些社会的丑恶现象在腐蚀着我们的时代,腐蚀着共和国健康的肌体,腐蚀着我们的干部队伍。许多干部在枪林弹雨中冲过来了,可在金钱和美色面前却成了俘虏,进而成为罪人。这样的事在反贪局的案例中是举不胜举,也是件处理起来很棘手的事。对于强奸、**行为,有明确的相关法律处理条文,而对于两相情愿的婚外性行为,又没有带来明显的社会危害,处理起来就不好办了,只能是以教育为主。梁旺多次结婚离婚是他的自由,和潘小莲的关系暧昧,属于个人生活作风问题,尽管影响极坏,我们又能怎么样呢?只能教育。” 杨在新的话如一盆冰凉的水泼在周星的心口,身体冷了半截,甚至有种窒息的感觉。杨在新定神地看着周星,周星也木然地望着他,相对沉默了一会儿,还是杨在新开了口: “怎么,很失望是吗?明知是只硕鼠却不能打它。周星!我很理解你此时的心情,但法律就是法律,是必须重事实重证据的。其实,你们并不是第一个来举报梁旺的,前面还有好几批人。这说明什么,说明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是睁着的;为了保卫我们的社会主义共和国,大家的眼睛都是睁着的。问题是你们没有学会做猎人,没有学会比狐狸更狡猾,没有掌握有力的证据。” 第186章 周星眼中闪出一道抗争的光,他忿忿地说:“那我们就对梁旺没一点办法了?就听之任之,让他继续胡作非为了?” 杨在新肯定地说:“不是这样!中国有句话:‘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像梁旺这样的人今后还会跳,还会继续表演,这是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狐狸就是狐狸,它的尾巴不可能永远藏得那么好,终有一天会暴露,会给逮住,但我们必须学聪明点。” 正在这时门口走进一个穿公安警服的人,那人一进门就大声嚷道: “杨在新啊杨在新,还说是老战友,回秀江去探亲也不和我打个招呼,怕我增加你的麻烦是不?告诉你,你躲不掉的,麻烦我是找定了。” 秀江二字立刻引起了周星的反响,而且这声音怎么有点耳熟。周星不禁仔细看了看这位刚进来的警官。出于刑警的敏感,那人也回头看了看周星。二人的目光凝视了片刻,几乎同时高兴地喊了起来: “周星!” “宫勇刚!” 二人亲热地拥抱了片刻后,周星先开口问: “小宫,你真行啊!当起公安干警了,在哪儿工作?” 宫勇刚幽默地说:“就在你鼻子底下。” 周星一下没反应过来,杨在新插嘴道:“小宫就是我们区公安分局的刑警队长。怎么,你俩早就认识?” 宫勇刚乐呵呵地说:“说起来我们和周星应该是半个老乡啊!秀江情啊!周星文革时期在秀江工作,和我们的同学欧阳文涛还有一段感人的恋情啊!缘份,真是缘份!有缘千里来相会,想不到二十多年后我们又在周星的家乡相逢了。”宫勇刚突然回过头对杨在新说:“我托你办的事,周星首先会赞成,说不定还要加重你的负担。” 杨在新说:“别卖关子,有话快说。” 宫勇刚说:“去年我回秀江市探亲时,顺道去看望了一下欧阳文涛的父母。二位老人的晚年生活过得还可以。那个最令大家担心的残废儿子欧阳志强不仅有出息,而且发了财。难办的是文涛的父亲欧阳静仁,由于长期的伏案工作,腰椎有了毛病,吃药没有用,做过手术,但二年后又复发,发病时那种痛苦真叫人痛不欲生。我听了当时心里很难受,就把这事记在了心上。前不久我到北京出差,在医疗器械公司卖到了一种磁疗仪,据说对腰椎病有明显疗效,我就买了下来。你这次回家,就顺便帮我把磁疗仪送到欧阳伯父家,就算我们替欧阳文涛同学尽点孝心吧。”宫勇刚又回头问周星:“你说是吗?” “这还用说,完全是应该的。小宫!这件事既然我知道了就应该由我来做,这磁疗仪就由我来送吧。” 宫勇刚一口拒绝了周星:“那不行!同学之间的友谊也是一种专利,不好转让的。你想替欧阳文涛做点什么,自己另外想办法,别打我的主意。” 周星只好转脸对杨在新说:“杨检察官!只有麻烦你好人做到底,帮我也带点东西过去了。” 杨在新说:“你们都把欧阳文涛抬出来了,我还有什么话说。都拿来吧,我全包了!我是后天傍晚五点的火车。” 周星见到欧阳文涛的老同学,有种特别的亲近感,他又问:“小宫!你怎么跑到我家乡当起公安警察来了?” 宫勇刚说:“何止我一个,还有江海浪、靳红红、加上杨在新,同班同学就有四人在南城市,而且都在西湖区工作。江海浪是西湖区公安分局的副局长。靳红红是法医。那年,就在欧阳文涛死后不久,靳红红她爸所在部队到地方上招兵,在靳伯父的帮助下我也就参军了。杨在新也是那批参军入伍的。后来我们随部队到了南城地区,退伍后就一块分配到了南城市西湖区工作。哎!我还没有问你呢,你今天到反贪局找我们杨检察官干什么?” 周星把举报梁旺的事情源源本本讲了一遍,杨在新也只好把证据不足的棘手情况简单说了一下。宫勇刚从周星的目光中看到了一种善良、正直和期盼。他和周星的接触并不算很多,但给他留下的印象是十分深刻的。那个昏倒在欧阳文涛新墓前的年青人,磕破的额头在碑石、在雪地上流下了许多殷红的鲜血;那红色和碑石前一束散开的红梅难以分辨,那红色像一团团燃烧的火,在自己的胸中灸灼了许多日日夜夜。那是个多么无奈的蹉跎岁月啊!现在,这个一眼便能叫人看到灵魂深处的朋友又遇上困难了,自己该怎么帮助他呢?眼下他只能给以安慰: “周星!我理解你此时的心情,但许多事情是急不来的,欲速不达,我们要沉得住气。像梁旺这样的人,迟早还会表演的,露出狐狸尾巴只是时间问题。耐心点吧,把自己的眼睛睁大点,再睁大点,瞅准了以后就狠狠地打下去,像打蛇一样打在七寸部位,他就必死无疑了。” 和杨在新预料的一样,梁旺被反贪局传唤过二次后,尽管没弄出什么大问题,但心中着实捏了把冷汗。为了洗刷自己,他不得不对门市部的账目和经营状况进行清查,之后又使出了丢卒保帅的一招。在宣布撤销秦贵的职务之前,为了防止秦贵狗急跳墙反咬一口,他让潘小莲私下找秦贵谈了半宿的话,软硬兼施地总算做通了秦贵的工作。秦贵终于被撤职,又被搞了个类似流放性质的工作调动。梁旺在全厂的干部会议上宣布: “鉴于秦贵同志在承包门市部工作期间,由于玩忽职守,给门市部工作造成账目混乱和一定的经济损失,厂部决定:撤销秦贵同志门市部主任之职。同时,调秦贵同志以业务员的身份,长驻市郊村办企业兴旺食品公司工作。没有厂部的召回调令,本人不得擅离职守,否则,以自动离职论处。” 秦贵灰溜溜地离开了彩印厂,可梁旺心中的石头并没有落下,做贼心虚的他坐在办公室翻看每日的报纸时,常会不自觉地特别注意那些登在头板头条的粗黑大字。那些具有极大威慑力的黑体字标题都是反贪惩腐案例,让他心惊胆战,让他联想到下一个被枪毙的贪官会不会是自己。他心中还会暗暗地参照已被查办或处决的腐败分子,给自己也号脉,然后对号入座。看来金钱、地位、美女并没有给梁旺带来真正的幸福和快乐。最后,梁旺总是对自己说:想那么多干嘛,今朝有酒今朝醉,有福不享,白为人一世。抓到的贪官总是少数,自己放精明点就是了。 这天晚上,梁旺和潘小莲、武达朗找了一家刚装修一新的花好月圆夜总会去消夜。南城市的人有个嗜好,就是对各种娱乐场所的喜新厌旧。如果哪儿有家新开或是重新装饰一新的歌舞厅、夜总会,大家一定会像赶庙会似的去赶热闹,凑个新鲜,这个地方也一定会火爆一段时日,直至又有新的场点来取而代之。 梁旺由于近来心境特别不好,家中的绿地舞厅因反贪局来查过,不便再张扬使用了,所以他便时常光顾娱乐场所。其实,他并没有多少文艺细胞,对歌曲和文艺节目也没多高的欣赏品位,仅仅是为了卡拉ok发泄一下来的。他对潘小莲说: “小莲,你发现没有,日本人就是天才,竟发明了卡拉ok这玩意。这东西就是神了,孔子说‘有教无类’,卡拉ok是‘有吼无类’。不管你是什么人,不管你是什么破锣嗓子,也不管你懂不懂发声方法,只要你想唱,都可以上去吼一盘,让你增加自信,让你觉得自己比那些通俗歌星也差不到哪儿去,说不定还要强点。更重要的一点,也就是卡拉ok具有特异功能,你猜这特异功能是什么?” 潘小莲一时摸不着头脑,答道:“你胡扯什么,只听说过有的人有特异功能,有的动物有特异功能,没听说卡拉ok有什么特异功能。”她又回头用手推了推正被台上美女吸引而发呆的武大郎,问道:“达朗!你说卡拉ok有什么特异功能吗?” 武大郎不假思索顺口便答:“有哇,没有卡拉ok吸引,这美女能跑到台上去吗?我们也就饱不了眼福啦。” 潘小莲气得在武大郎的脸上死劲捏了一下,骂道:“越来越邪了!一句正经话也没有。” 武大郎“哎哟!”一声,用手护着脸说:“你掐我干吗?下手这么重,这是人肉,不是橡皮泥,想怎么捏就怎么捏,不知道人家疼吗?我邪了什么?就是有点邪,还不是跟你们学的。” 梁旺幸灾乐祸又假装调解:“都是自家人,吵什么!猜不到我来告诉你们。这卡拉ok的特异功能,就是能驱郁闷,散心火;不管你心里有多郁闷、烦恼,只要抓住话筒,扯着嗓子这么死劲一吼,什么灾星都赶跑了。吼得一身臭汗,吼得面红耳赤,晚上准能睡个好觉,比安眠药还管用。” 武大郎顶了一句过来:“管得了今晚,明晚怎么办?” 梁旺说:“明晚接着吼呗!” “每天都吼,那不成了动物园的狮子了?”武大郎又冒了一句出来。 “狮子有什么不好?狮子是森林之王,百兽之尊。吼得出来就是幸福,吼不出来就麻烦大了。”梁旺说。 潘小莲是心有灵犀一点通,梁旺的大吼哲学正和自己有同感。她说:“梁老板的见解果然胜人一筹,高!实在是高!我们三人今天就来个三吼会,不吼够决不回家!达朗,你去服务台,把我们平日爱唱的歌都点上。” 武大郎得令而动,走了两步他又回头问:“梁老板!今天玩的人忒多,我们是换到包厢里去唱还是在大厅里唱?” 梁旺说:“包厢里自己唱自己听有什么意思,要疯就在大庭广众之中疯才过瘾,快去。” 第187章 武大郎去了不久便回来了,他得意地对梁旺说:“梁老板,今天我一不做二不休,点了十八首歌,全是你平时喜欢的。幺捌要发,越吼越发。我把大厅卡拉ok的下半场几乎全包了,让南城市的大小肥佬大亨们也领略领略我们梁老板的野狮狂吼男沙音。” 梁旺得意地一拍台面说:“没错,这事你办得漂亮!什么狗屁通俗歌星,未必有我这男沙音水平。这年月就时兴怪异,男人唱女声,女人唱男声,破锣嗓子忒受欢迎。” 潘小莲一听,嘴巴一撅讥讽道:“哎哟!给你三分颜色就真开起染房来,穷美了!还真当自己是狮子王呢!梁老板,你够格吗?不开口还好,一开口不就像野狼嚎吗。” 梁旺鼓起眼睛说:“野狼嚎又怎么了?老子今天偏要做一条狼。达朗!你再去跑一趟,我第一首歌就唱‘狼’,就是那个,《我是一匹来自北方的狼》。”梁旺又得意地沙哑着声音哼唱了第一句曲调。 武大郎接旨,又“咚!咚!咚!”跑去找服务台。 在卡拉ok大厅另一角,还坐着另一拨人马,那就是刑警队长宫勇刚,和他朝夕相处生死与共的部分刑警战友。最难得的是多年未见面的老同学曾小芳,也特意从秀江市把宫勇刚的独子,八岁的宫小伟也带来了。刑警们穿的都是便衣。大家是自发邀在一起,专门为宫小伟来过八周岁生日的。江海浪、靳红红、杨在新因特别紧要的事情脱不开身,也给宫小伟送来了生日贺礼。小伟今天可高兴了,自出生以来他是第一次享受到这么多人的关爱。小伟的妈妈宁文静也是秀江市人,自和宫勇刚结婚后一直是过着夫妻分居二地牛郎织女般的生活。宫小伟出世后,由于宫勇刚刑警的工作太忙无暇照管儿子,小伟便一直跟着母亲生活。宁文静的名字给人的第一感觉定是个文静的女人,可恰恰相反,她是个很活跃善于社交的女人。她和宫勇刚恋爱结婚,是因为觉得他和影视剧中的刑警一样威武雄壮,可结婚后,她又后悔了。分居之苦不用说,好容易盼到探一次亲,宫勇刚又整天泡在破案的工作中。最后,夫妻二人只有说声“拜拜!”离婚了。离婚后的宫勇刚不想再找女人,便把儿子放在秀江的父母身边带。尽管爷爷奶奶百般地疼爱孙子,可小伟终究缺少父母之爱,梦中都常呼唤爸爸、妈妈。 曾小芳心中一直是喜欢宫勇刚的,喜欢他的粗犷、豪放、正直、仗义。文化大革命时,从知青点倒流回城的曾小芳一直没有正式的工作。当时,她和相同处境的宫勇刚来往还比较多。宫勇刚参军当兵去了,开初,俩人还保持通信联系,后来宫勇刚因为所在的尖兵连训练特别忙,回信相对少了。曾小芳本来就有点自卑而又倔犟的心理产生了误会,便不再与小宫通信了,即便宫勇刚来了信她也不看不回,爱的机会就这样失去了。宫勇刚后来和宁文静结了婚生了子,曾小芳心中懊悔不已。由于难以忘怀宫勇刚,曾小芳在日后的恋爱中总是高不成低不就,一恼之下,她便干脆抱定了单身主义,一心一头为改变自己个人命运而奋斗。改革开放的春风使曾小芳得到了发展的机会,她靠做种子生意发了财,做了个有数百万资产的女老板,生意面幅射了大半个中国。人有了钱,追她的男人也就多了,连年轻的小后生都想讨她这个大老婆。曾小芳不动心,就是忘不了宫勇刚。后来,她听说宫勇刚离婚了,心中暗暗高兴,便寻到宫勇刚父母家中,而且常去看望老人和宫勇刚的儿子小伟。渐渐地她酝酿出一个计划,就是将自己的种子公司开到南城市去,并准备带宫小伟也过去,由自己来照顾这孩子。她把自己的计划告诉了宫勇刚的父母,俩位老人明白曾小芳的心思,高兴极了,立即表示支持,并出主意选在宫小伟的生日前来到了南城。对于曾小芳和儿子的到来,宫勇刚惊喜不已。他支持曾小芳来南城市发展自己的事业,并设法帮小芳找好了公司的地点,但他不愿让儿子长期拖累小芳,决定让小伟住一段时间后便送回秀江市。儿子宫小伟可不这么想,他喜欢曾小芳,觉得这阿姨比自己的母亲还好,所以不愿意离开她。 桌上的生日蛋糕已插好了八支蜡烛,曾小芳将蜡烛一支支点燃。烛光将小伟幸福的小脸蛋映照得通红通红。曾小芳对小伟说: “小伟!你现在可以闭上眼睛,先默默地许个愿。” 在家中从未这样度过生日的小伟睁着亮亮的眼睛问:“许愿是什么意思?” “许愿,就是将你心中最希望实现的事,默默地对你生命的守护神说出来。”曾小芳解释。 “哦!我知道了。”聪明的小伟将双掌合在自己的胸前,闭上双眼沉默了一会,又睁开眼说:“爸爸!阿姨!我已经对神许过愿了,我说希望有一个像曾阿姨一样的好妈妈。” 小伟的一句心里话让曾小芳脸上泛起了羞红色,可心里却是甜滋滋的。宫勇刚则责怪道: “你胡说什么,这话也好乱说的吗?” 四周的岳正中等刑警却鼓起掌来了。小伟得意地争道: “不是说好了,许愿必须是心中最希望实现的事吗。我没有说谎,说谎不是好孩子。” 宫勇刚偷偷用眼睛瞅了一眼故意躲避大家目光的曾小芳,侧影中的小芳仍能看出她激动地喜色。宫勇刚只好岔开话题言归正传: “小伟,你现在可以吹生日蜡烛了,注意啊,要一口气吹灭。吹完了蜡烛才能切蛋糕吃。等会叔叔阿姨还会送你生日贺礼,带给你惊喜,还要为你点歌。” 小伟把头一仰,问:“我也可以和大人一样上台去唱歌吗?” “可以!儿子,今天是你生日,你想怎么唱,就怎么唱。把你在幼儿园和小学校学到的最好听的歌都唱出来,让爸爸、叔叔、阿姨都开开眼界,让全大厅的人都知道,我们小伟是最棒最棒的童歌星。” 宫小伟乐开了花,陶醉在幸福之中。他,被爱心包裹着。 大厅那头的梁旺正在骂骂咧咧:“今天搞什么鬼,这么多人唱歌,还有完没完?达朗!你去找找夜总会总经理,让他停止所有的卡拉ok点歌。下半场我们全包了,费用我可以多出一倍,但必须立即停止别人的点歌。” 武大郎正要起身,潘小莲制止了他。她说: “达朗,别去!”她又回头对梁旺说:“你以为你是谁呀!想一手遮天不成?这可是公共娱乐场所,是为大家助兴的。这里不是你家中的绿地舞厅,你想怎么就怎么。你以为自己有几个钱花得起就了不得啦!也不想想,坐在这儿的人是三十六路好汉应有尽有,真闹出什么事来,你就是三头六臂也挡不住。得了吧!耐点烦,你不就是想嚎几声吗,等等也没啥,听别人唱不也是一种享受吗?” 潘小莲开了口,梁旺只得憋住气耐心地坐等。这时打扮艳丽的节目主持人上台报幕: “女士们,先生们,在我们幅员广大的伟大祖国,有一座闻名世界山水风景冠天下的美丽城市,叫秀江市。那儿山美、水美、人也美,在座的先生、女士,一定有很多人到过那美丽的地方。今天,我要荣幸地告诉你们,有一位来自秀江市的八龄童宫小伟也来到了我们中间。他说,他热爱秀江,也热爱我们的南城,特意千里迢迢赶到南城市来度过他八岁的生日。我们南城市的人是好客的,让我们大家以热烈的掌声来祝贺宫小伟小朋友,生日快乐!”掌声骤起。主持人接着说:“祝小伟年年快乐,永远幸福,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在又起的掌声中主持人继续说:“请让我代表花好月圆夜总会及在座的朋友们,送给宫小伟小朋友一束鲜花,表示我们大家的真诚祝贺。现在,请宫小伟小朋友上台来。” 在热烈地掌声中,曾小芳陪宫小伟上了台,并接过了象征美好真诚祝福的鲜花。 主持人又宣布:“现在,宫小伟小朋友要为大家献上一首歌,表示对大家的答谢,歌名叫《熊猫咪咪》。他是第一次登台表演,请大家掌声鼓励。” 在雷动的掌声和优美的音乐声中,小伟用稚嫩的童声唱了起来: 竹子开花啰嘿! 咪咪躺在妈妈的怀里 数星星,星星呀星星多美丽, 明天的早餐在哪里? 请让我来帮助你, 就像帮助我自己。 请让我来帮助你, 就像帮助我们自己。 这世界会变得更美丽。 …… 这清亮的童声像清泉流过人们的心头,像阵阵春风吹拂,驱散了人们一天的疲劳。曾小芳落下了感动的泪,宫勇刚的心怦然激动,眼睛也模糊了,觉得自己欠儿子的实在太多了。梁旺却按捺不住了,他嫉妒这孩子,觉得这掌声应该是给自己的,觉得南城市的人品位也太低了,居然会欣赏一个乳臭未干的孩子。这时潘小莲正好到卫生间去了。梁旺觉得孩子好欺,决定不再等主持人报幕,只要小孩一唱完《熊猫咪咪》便夺过话筒,来个先斩后奏。否则,不知自己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能轮上卡拉ok一盘。他把主意对武大郎一说,自然也得到了他的支持。 梁旺迅速地溜到了台前。这时宫小伟刚好唱完了《熊猫咪咪》,台下又响起了经久不息的掌声。他学着大人的样子频频给观众敬礼,口里还不断地说: “谢谢!谢谢叔叔、阿姨的掌声鼓励。” 突然,一双毛绒绒的大手伸了过来,夺过了他手中的话筒。宫小伟仰头一看,是一位不认识的叔叔抢走了他的话筒,便礼貌地说: “叔叔! 第188章 我还没有唱完,我还要给大家唱《我爱北京天安门》。” 台下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还以为是孩子的家长上了台,所以希望再来一首的掌声仍然不息,台上轻轻的对话声就更听不清楚了。 梁旺弯下腰哄道:“你已经唱得很好,可以下去了。” 宫小伟委曲而无奈地正要下台,梁旺又将他手中的鲜花一把抢了过来,说:“乖孩子,这花你已经没用了,借我用用吧。” 宫小伟委曲得眼泪都快掉出来了,但他不敢哭,因为那叔叔笑的样子和刮得发青的脸很是吓人,他只有下台去。 台下的观众不肯放孩子下台,都想再听一只歌,掌声便骤然高涨,而且变得很有节奏。梁旺自以为是欢迎自己,竟手舞鲜花说: “谢谢!谢谢大家的掌声鼓励。” 音乐响了起来,可奏的是事先约好的《我爱北京天安门》的儿童歌曲,台下哄堂大笑。梁旺赶紧对着音响灯光控制室喊道: “放错了!放错了!不是《我爱北京天安门》,我要的是‘狼’,《我是一匹来自北方的狼》。” 音控室犹豫了一下,“狼”的音乐终于响起。梁旺扯着嗓子吼了起来: 我是一匹来自北方的狼, 走在无垠的旷野中。 凄厉的北风吹过, 漫漫的黄沙掠过。 我是一匹来自北方的狼, 走在无垠的旷野中。 凄厉的北风吹过, 漫漫的黄沙掠过。 我只有咬着冷冷的牙, 报以两声长啸。 …… 就在这时,曾小芳气冲冲地牵着正哭泣的宫小伟冲上了台,打断梁旺的干嚎,质向: “你还像个大人吗?小伟的歌还没有唱完,你就抢了他的话筒,还抢走他手中的鲜花,太厚颜无耻了!我看你真像一头狼,一头欺负天真孩子的狼。你快把话筒还给孩子,而且要当面给孩子赔礼道歉!” 梁旺气得鼻子一歪,话筒也忘了放下关上就说:“哟嗬!半路上杀出个母夜叉来了。狼怎么了?老子就是条狼,你想怎么的?臭婊子!趁早跟我滚远点,这里没你说话的份。” “臭婊子”三个字更加激怒了曾小芳,冲动之下,她对着梁旺“呸!”了一口,反骂道:“你才是个道道地地的贼流氓!” 梁旺见是个女流之辈,对着曾小芳便一掌推了过去,小芳一个踉跄摔倒在舞台上。宫小伟见自己喜爱的阿姨被人欺负,便一把抱住梁旺的手,死劲咬了起来。这是梁旺第二次被孩子咬了,洪小苗第一次咬的疤痕还留在手腕上,他怎么就不长点记心呢?梁旺痛得一阵嚎叫,想甩又甩不掉,便不计影响和后果用另一只手死死地卡住孩子的咽喉,直至小伟跌倒在地一时不能动弹。台下顿时哄乱喧叫起来,纷纷谴责梁旺: “你想干什么?竟对八岁的孩子下如此毒手!还有一点人味吗?” “这种人还有人味,他就是一条狼啊!” “快报警,把这畜生抓起来!” “抓他?你知道他是谁,他是新时代彩印厂的一把手,书记兼厂长。” “什么一把手?这不明摆着就是一个腐败分子,连做普通党员都不够资格。这种人不抓还抓谁?” 这时宫勇刚、岳正中等刑警已冲上了台。岳正中愤怒地用手枪对着梁旺的脑袋,梁旺吓得魂飞魄散,刚才那股野狼的威风劲也没了,腿一软竟“咚!”地一声跌跪在地,求起饶来: “警官,对不起!刚才我并不是有意的,饶了我吧!” “你对不起的不是我,是面前的女人和孩子。我放过你,你问问台下的观众答不答应?你也太霸道了!”岳正中说完又回头问台下的观众:“这家伙要我放过他,你们说,应不应该放过他?” 台下几乎是异口同声:“不能放过他,把他抓起来!” 梁旺吓得浑身战栗,竟嚎哭起来,这下更像野狼嚎了。另一名警官给梁旺带上手铐。梁旺见岳正中的手枪还对着自己的脑壳,惊恐地拖着哭腔说: “求你把手枪移开!枪走火会打死人的。” “畜生,你也知道怕死?可孩子都被你掐得不能动了!”岳正中说。 这时宫勇刚抱着孩子和曾小芳走了过来。曾小芳要上前去揍梁旺,被宫勇刚制止了。他对其它刑警说: “别和他啰嗦,带走!” 潘小莲和武达朗已壮着胆子溜上了台。潘小莲不敢大声说话,他轻轻对宫勇刚说: “警官同志,刚才都是梁厂长的错,能不能让我们带回去处理?” 宫勇刚突然联想到周星举报的梁旺,便问:“哪个梁厂长?你是哪儿的?” 潘小莲说:“他是新时代彩印厂的厂长兼书记梁旺。我是厂里的业务科长。警官!你看这事能不能网开一面,内部处理?” 宫勇刚鄙夷地说:“又是那个臭名昭著的梁旺!还想网开一面?告诉你,法律面前人人平等,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他又回头命令刑警:“把这个梁大人带走!” 场内欢呼起来,还响起了掌声。 梁旺开始尝到了屋漏偏逢连天雨的滋味。在花好月圆夜总会公共场所滋事,受到教育和罚款处理后不久,他的豪宅又遭到盗贼的入室洗劫。即是洗劫,那数目肯定是惊人的,但他只能是哑巴吃黄连,心中有数,有苦说不出。不报案不行,因为事件已经惊动了厂保卫科;报大案吗,又怕惊动公安局刑侦队惹出更大的麻烦。思前想后,他只有将一些表面的,数字不大的浮财向派出所象征性地报了个案。他并不希望派出所的干警认真查办此案。 这天,宫勇刚和周星送杨在新上了开往秀江市的南去列车,走出车站后不久,突然听到前面有人在高声呼叫: “抓住他!快抓住他!抓住那个杀人犯!” 宫勇刚和周星的眼睛突然一亮,射出警觉的目光。他们发现一个大汉手握带血的弹簧钢匕首,正向这个方向飞奔而来,后面有人在追赶呼喊。沿途有人想拦截,可一看到那把带血的钢刀,便吓得赶紧闪开了。宫勇刚立即回头对周星说: “你没什么问题吧?最好先闪到一边,让我来对付这家伙。” 周星淡然一笑回答:“学过几年武术,空手夺刀还会点吧。” 说话间那贼已经跑到了近处。宫勇刚用手枪对着他大喝一声: “站住!你已经跑不掉啦,我是警察。” 那贼气喘嘘嘘一愣,但没有惧色。他迅速扫视了一下四周说:“这是人口稠密区,你不敢开枪。大哥!你放我一马吧,大路朝天各走一边,我会记得你的好处的。” “放狗屁!瞎了你的眼,竟和警察讲起条件来了。快把刀放下!”宫勇刚厉声命令。 周星却若无其事般地向那贼随便靠近。贼人立即将手中的匕首对着他吼道: “你别过来!我反正是一死,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一个。” 周星不紧不慢地对这亡命之徒说:“好哇!那我就成全你,小子,有种就朝我身上刺。你杀了人还敢公开拒捕,罪加一等。” 贼人威胁地用匕首在面前的空中大幅度地挥舞了几下后说:“你别以为我不敢杀你,杀一个是杀,杀两个也是杀,反正都是死罪。” 贼人的话还未说完,周星身形骤起,使出八卦掌中的身法步法,身影一闪已窜到他身后。贼人还未反映过来,只觉背后遭到重重一击,身不由己便向前扑跌在地。宫勇刚上去将罪犯铐住。不一会儿,警车、救护车都来了。…… 第47方舟难渡狼人心梁旺命丧怒山中2 没想到一个意外的事件,却使梁旺的案件有了新的进展,大的突破。罪犯在审讯室招供了事情发生的全过程: “我叫徐冬苟,是木工。那个被我杀伤的人叫李锡财,是泥工。我们俩是南城亨特家庭装饰工程公司的工人。老板的名字叫郭鑫。一年前,我们老板接了新时代彩印厂厂长梁旺的复式豪宅的装修业务。自从开工以来,梁旺只要一到施工现场,便指手划脚,横挑鼻子竖挑眼地说我们偷工减料,这里做得不好,那里也做得不是;而且常威胁说:‘告诉你们郭老板,我的钱是不好赚的,不做好工程令我满意,是休想接到我的钱的。’凭着我的直觉,我知道工程结束后定会有许多麻烦事,便对同事的好朋友李锡财说:‘小李!你看到没有,梁厂长这人决非善良之辈,我们处处可得多长个心眼,否则,到头来最吃亏的是我们打工仔。这年月是大虫吃小虫,小虫吃毛毛虫,谁叫我们是底层的工人呢!像梁厂长这种德性,明摆着是在鸡蛋里面挑骨头,最终不就是一个目的,工程做完了,以质量不好为借口,不给钱或少给钱。我们的郭老板也不是个东西,他如果在钱上面吃了亏,肯定把损失转移到我们做工的头上。这样的亏你我不是都吃过吗。我们背井离乡从农村出来打工,一年累到头,总得让家中的父母妻儿有点盼头吧。否则,空着双手回家过年,老婆又要躲在灶台边抹眼泪啰!’当时李锡财忿恨地说:‘做老板的精明,我也没那么蠢。吃一堑长一智,如果他们真拿我们工人不当人,拿我们垫底,我也有我的办法对付。’我就问他:‘你怎么对付?’李锡财凑到我耳边说:‘有样学样,没样看世上。我们不会偷老板几样贵重的工具,比如进口电槌什么的,拿出去变卖了,然后脚板底抹油开溜。’我当时笑他的做法是小儿科,又启发了他一下:‘小李,你这是小偷小摸,发不了财,名声搞坏了,抓住了还要拘留、教养;所以你叫李锡财,而不是李金财。 第189章 你注意了没有?一个彩印厂的厂长,家里的装修居然这么豪华,又是中式,又是西式,又是绿地舞厅,又是音乐喷泉,还有高档的家具、灯具、家用电器,这都要用不得了的钱啦!达到了大亨级。一个国营企业厂长的收入能赚这么多钱吗?明摆着是个黑了心的大贪官。还有,我们手上正做着的暗壁保险柜装置,这不就是用来藏金银、藏宝贝、放美金的吗?如果别人不仁,我们还讲什么义?我们不也可以学学水泊梁山上的好汉,来个……’ 我做了个手势,李锡财却把话说了出来:‘来个劫富济贫,该出手时就出手。’后来,事情果然和我预料的一样,梁旺在装修完工最后结账时,硬是以质量不合格为借口砍掉了郭老板五万元。郭老板也不含糊,把所有的损失都摊到了做事的工人头上。我们争又争不过他,打又打不过他,郭鑫手下养了几个亡命之徒做打手,还养了二条大狼狗。最后,我们只有忍气吞声散伙了事。临走时,李锡财偷了老板一只手枪电钻,我偷了老板一只德国造的电槌,可旧工具最后都没卖到多少钱。离开了郭老板的亨特家装公司,社会上工作也不好找。我们从农村来的工人没什么文化,技术也就那样。我和李锡财每天挎着块纸牌广告做‘马路天使’,站在马路边等业务,好歹混碗饭吃。前几天接着下了近一星期的雨,马路边也不好站了,因为没有遮风避雨的地方。即使是找到了站的地方,也守不到半点业务。好不容易等到来一个顾主,大家又一窝蜂似地都涌了过去,结果把顾主又吓跑了。我和李锡财都快弹尽粮绝了,小李身上只剩二元捌毛钱,我把全身每个口袋都翻了一遍,把零毫子都加起来,也就凑到二元捌毛钱。李锡财急得眼泪都快掉下来,我却笑他:‘哭什么?小儿科!天无绝人之路,没见到二块捌是个吉利数字吗。’李锡财反驳我:‘吉个屁呀!饭都没得吃了,房东的房租也欠了这么久,我们都快成叫化子了,你还高兴得起来?’我又说他:‘说你小儿科还不服气,你就是眼光短浅,鼠目寸光。二块捌就是老天在暗示,我们俩人快要发。’李锡财半信半疑地问我:‘真的?’‘当然是真的!但是幸福不会从天降,街上有金子捡还得起个早。’我故作神秘地对他说,又把李锡财拉到一个无人的地方,给他看了一样东西。李锡财接到手中看了看又说:‘这不就是几把钥匙,你拿这个耍我?’当时,我有点生气地骂他:‘你他妈的狗咬吕洞宾,不识真人。我给你发财机会,你还说我耍你。你知道吗,这是大贪官梁旺家的钥匙,房门、暗室门、保险柜门的钥匙我都配全了,还有备用的万能钥匙,该是派用场的时候了。’小李把眼睛一瞪问我:‘你想叫我和你一起去做贼?不干,饿死我也不干!’当时我真生气了,骂他:‘你他妈的早就是贼了,电钻、电槌你都偷过,小偷是贼,大偷也是贼,你以为有什么区别。’小李又申辩:‘那我是被逼得没有办法,他不仁,我也不义。’我又说他:‘那梁旺现在仁义了?郭鑫现在又仁义了?你怎么这么糊涂!这贪官,资本家的钱财本来就是不义之财,劫他的富济我们的贫,天经地义!再说我们只是去拿回本来就属于我们劳动应得的东西,不能算是偷。如果我们都算偷,那些贪官污吏就是大偷、巨偷,是领了执照官冕堂皇明火执仗的江洋大盗。’后来李锡财终于给我说服了,而且铁了心。” 宫勇刚打断他的回忆问道:“你和李锡财既然是铁哥们,那你为什么还要杀害他?” 徐冬苟沉默了片刻,才回答:“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怨只怨梁旺家的财宝太多了,多得使我们二人迷了人的善良本性。现在还有什么话可说呢,后悔也晚了。嗨!反正早晚我也得挨枪子,梁旺害了我兄弟二人,我也不能放过他,我把我们所看到的一切都告诉你们,叫这个贪官也不得好死。” 徐冬苟又开始回忆: “那天夜里,我们看准梁旺出差去了,他老婆也到外面偷别的男人去了。他们夫妻二人是信奉个性解放互不干涉的。我俩偷偷潜入了他的豪宅。那个看家的小保姆早睡得像头死猪,就是醒了我们也有办法对付她。因为手中有钥匙,加上梁宅地方太大无法看护,我和李锡财轻而易举便打开了安装在书房中的暗壁和保险装置。当时,我俩简直惊呆了,有生以来从未见过如此多的金银宝贝钱财,激动得心都要跳出腔了。我随便翻了一下,里面有金条、各种名贵首饰、劳力士名表、美元、人民币,还有几口大点的匣子打不开,不知装的是什么宝贝。我掏出工具想撬开宝匣,李锡财心中慌乱地说:‘别撬了,人心不足蛇吞相,拣好带的东西拿了快走吧!’我想想也有道理,随便拿块金条也够我用很久,便没有去撬那些匣子。这时门外发出了一点响声,虽没有人进来,我们也不敢久留,胡乱往口袋中塞了些钱、金条、劳力士表,便迅速溜出来了。回到住处,我们关上房门拉上窗帘,将东西放在一起清点了一下,共有进口劳力士名表十二块,金条四十条,美元二十二万,人民币五十万,名贵首饰二十四件。这么多钱财,把我们眼睛都看绿了。钱财清点完毕,我二人心中都在打自己的算盘。最后,还是李锡财先开了口,他说:‘冬苟!我们亲兄弟明算帐,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我们就按事先约好的办法,二一添作五,各人一半,将这笔钱财分了,然后各自远走高飞,你看怎么样?’望着这么一大堆钱财,我心里有点不平衡了。当时,我便对小李说:‘话是我说的,那是我仗义,姿态高。可你得饮水思源啊,你总不能憨进不憨出,做一毛不拔的铁公鸡吧?论功行赏你懂吗?主意是我出的,钥匙是我配好的,你只是跟着我跑龙套,没有我带着,你别说发财,恐怕现在都在街上当叫化子了。和我平分秋色,你怎么说得出口?’小李当时给我说得哑口无言,想了一会,终于咬了咬牙,答应和我四、六开,我六他四。我不同意,坚持我七他三,争到最后二人差点动拳头。李锡财还是有点怕我的,他根本不是我的对手。最终,他还是依了我。那天晚上,我们俩人谁也不敢真睡着,相互防范,现在再呆在一起只会危机重重,甚至是绝对不可能了。第二天下午,我们最后一次一起上大酒店吃了一顿,也算是告别吧。结账时李锡财抢着买了单,我还以为他想通了,学会做人了,可一出大酒店的门,他又提出分钱那档子事。他说:‘冬苟哥!你对我的恩情我一辈子也不会忘记,可是按三七开拆账,你也未免太狠了点。这样吧,我们也兄弟一场,大家都退一步,我就算三.点五成,你算六点五成总可以吧?’我当时把眼一瞪,气愤地说:‘不行!一分也不能让。’大街上人多,我们又转到路边的小巷中争吵。吵着吵着,这小子居然抢夺我的包裹,并先掏出弹簧刀来。我也把自己的弹簧刀拿出来。这时有人走进了巷中,吵下去就会鸡飞蛋打一场空了。我一狠心便给了李锡财胸口一刀,夺了他的包就跑。后来,我便被你们抓到了。” 李锡财没有被刺死,经抢救清醒过来后,口供和徐冬苟是一致的。这时检察官杨在新也从秀江市回来,经研究分析和进一步深入调查,确定梁旺的不明财产情况和群众举报的材料基本属实,逮捕梁旺的时机已经成熟。然而,就在逮捕行动实施前,梁旺和潘小莲突然携巨款开车潜逃了。难道是内部走漏了消息?宫勇刚和杨在新立即把未逃走的武达朗抓来一问才知道,原来宫勇刚在站前路抓捕殴斗杀人犯徐冬苟时,正巧被在附近的潘小莲看见了。潘小莲在梁宅装修时不仅见过徐冬苟,而且打过交道。接着,她又看到地上包裹中散落出来的美元、金条、手表、心中便什么都明白了。她回去后,便开始与梁旺商量逃走的计划。梁旺虽然害怕极了,但还是心存侥幸的心理,舍不得离开,想再观察一下公安局和反贪局的动静。他苦苦的煎熬了几天,越想越怕,终于挺不住,便决定和潘小莲一道逃走。他俩瞒着武达朗和梁旺的妻子张海媚,取出尚存的钱财和隐藏在潘小莲处的巨额资金,准备潜逃国外。在临危的情况下,梁旺平时的威风早已扫地,心神慌乱得一点主意也没有了。他现在是彻底吃软饭了,对潘小莲一切都唯唯诺诺惟命是从。武达朗还交待,他在偶然的情况下偷听到潘小莲对梁旺说逃跑的路线,先南下广州,再通过蛇头逃往香港,再逃往外国。 梁旺和潘小莲是开着彩印厂的奔驰轿车出逃的。在彩印厂的车库中,轿车的牌照被抛在一边的地上。毫无疑问,车牌已被更换。杨在新、宫勇刚、岳正中决定立即开车追捕梁旺和潘小莲。 梁旺、潘小莲的失踪和武达朗的被抓,在彩印厂掀起了不小的波澜,纷纷做出各种猜测。这天牛蛟正准备去接班,开下一班的的士,被传达室的老孙头叫了过来,他说: “浑小子!你整天在外面开车,知不知道厂里的最新动态?” 牛蛟憨声憨气地说:“不知道,我也不想知道!有姓梁的在彩印厂搅和,厂里不会有好消息,除非太阳从西边出来。” 老孙头说:“小子!你错了,大错特错!这次的确是个好消息。” “什么消息?对我来说,现在梁旺死了才是好消息。” “没错!梁旺、潘小莲这次不死,也离死期不远了。他俩开着厂里的奔驰车逃跑了,车牌也被换掉,原来的车牌丢在车库中。 第190章 公安局和反贪局正在追捕他们,才走不久呢!武大郎也被抓进局子里去了。这对狗男女恶贯满盈,也该遭报应了!”老孙头兴奋地说。 牛蛟一听,比喝了国酒茅台还高兴,精神为之一振,便迫不及待地问:“梁贼往哪逃了?我要亲手把他擒来。狗日的梁旺,你还有今日!” 老孙头搔了搔没几根毛的脑袋说:“往哪儿逃我就不知道了,追捕坏人那是公安局的事,我只有看大门的本事。” 这时,正好与牛蛟换班的司机将的士开了过来,牛蛟二话没说,跳上车直往周星家中开去。到了周家,他擂大鼓似地敲着门,周星赶紧开了门问: “你干什么?心急火燎地,门都给你敲破了。” 牛蛟不由分说地拖住周星就走:“快走!快走!梁旺和姓潘的婊子逃走了,公安局正在追捕他们。我们不能闲着,不亲手抓住他们,难解我心头之恨。” 上车后周星问:“你知道他们是往哪个方向逃的?” 牛蛟说:“不知道,叫你来就是让你做军师的。” 周星这下难住了,他犹豫了一会儿突能发问:“如果是你,你会往哪儿逃?” 牛蛟想也没想就答:“往哪儿逃也没用,除非跑到国外去。” 这句话提醒了周星,对呀!梁旺只能逃国外。开车出逃,那就一定得走公路。他让牛蛟将车先停下: “牛蛟!别瞎忙乎,砍柴不误磨刀工,我们先议一议。我也是这样认为,梁旺和潘小莲逃国外的可能性极大,他俩偷渡的选择点最大可能也在广东沿海或深圳特区一带。牛蛟!你天天在外边开的士,肯定也碰上过直接打的士去广州的乘客,从我们南城市去广州的最快捷线路应该怎么走?” 急躁的牛蛟并没有让车熄火,反而用脚一踩油门,车更加快地向前冲去。他一边操着方向盘一边说:“哎呀!知识分子做事就是文绉绉的,这事还用得着停下车来商量,边追边谈不是一样,否则担误了时机把梁贼放跑了。”跑线路是牛蛟现在的行当,他一下神气了起来,说道:“顺这条路往前追没错,我们极有可能在怒山风景区追上他。但山下有个岔路口,沿山脚绕行,人不吃苦,可时间偏长;登山而过节省了时间,可晕车的人就受罪了。梁旺会怎么走,就难说了。” 周星说:“如果在平时,梁旺为了潘小莲肯定会绕山而行,可现在是仓皇出逃,登山而过的可能性更大。这样吧,你把车开足马力,追到山下再看情况。” 追击中的宫勇刚等三人,也几乎一致判断梁旺会越山而过,不会绕山而行,警车便呼啸着穿过岔路口直追到怒山脚的登山收费处。为了慎重起见,宫勇刚下车问登山门票处的同志: “同志!我是南城市公安局的刑警,正执行特殊任务。请问,在这一、二小时内,你们看到一辆黑色的奔驰车上山吗?” 门票处的同志看过宫勇刚出示的证件后回答:“在这二小时内,上山的奔驰车有五辆,黑色的有三辆。你记得车牌号吗?或者是车上的人有什么特征?” 宫勇刚回答:“车牌已被调换。车上共坐了二人,一男一女。女的二十七、八,长得挺标致。男的四十多岁,又黑又胖,满脸横肉,还有络腮胡刮后呈现的青色,理了个平头,开车的也是他。” “你说的特点太明显了,那肯定错不了,这辆车刚上去了约一刻钟,你们快追吧,兴许还能追上。”门票处的同志回答。 警车呼啸着开始登山。 山脚登山收费处前面一奌,是登山和绕行的分岔口,路口有一个车辆维修站。事情就这么巧,梁旺的车开到维修站门口突然爆了车胎。公路面太窄,不能停在路上修理,气急败坏的梁旺只得让维修站将车拖进院中。就在他等候换轮胎时,门外传来警车声。此时的梁旺最怕听的就是这种令他毛骨悚然的声音。他立即紧张地将太阳墨镜带上,想钻进内屋中去躲避。潘小莲却挺冷静,她将梁旺硬拖到大门的隐蔽处小声地说: “怕什么!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先看看过来的是哪个部门的车再作打算。” 警车没有停,连速度也没有减,一阵风似地从门口刮了过去,但梁旺吓得汗毛也竖了起来。车上坐的正是追捕自己的宫勇刚等人。潘小莲脸也变成死灰色,心脏如同受惊的兔子般乱蹦一气。她情不自禁地说: “真是冤家路窄,来得竟这么快!幸好没给他们发现,也是我们命不该绝。” 梁旺冰凉的手死死抓住潘小莲,像抓住救命稻草似地问:“已经追来了,下一步我们该怎么办?” 潘小莲决断地说:“轮胎换好后,我们不紧不慢地跟在他们后面走,在适当的时候弃车而去,并改变原定路线。” 梁旺近乎抗议地说:“你这不是送肉上砧板吗?我们应该绕道走,决不能紧随其后。” 潘小莲嘲弄地说:“梁老板,人家说女人辫子长见识短,你理着个平头没半根辫子,见识也这么短。兵法中不是有这么一说,鼻子底下有眼睛看不到的死角,最危险的地方往往是最安全的地万。如今宫刑警他们犯了方向性错误,一个劲地往前追赶,我们保持一定距离跟在后面过山,是最安全的选择,明白了没有?” “我不明白!万一他们杀个回马枪,我们不是全完了。” “你真是杞人忧天。我不是说过了,第一,我们要保持一定的距离,不被他们发现。第二,在适当的时候弃车步行,不走公路走小路,就可以避开刑警。然后,我们又改变去广州的路线,这就万无一失了。你算算时间差,如果按你的办法现在绕山前进,极有可能会在前面下山后的公路汇合口,与先到达设伏的刑警遭遇。按我的主意优点是刑警在明处,我们在暗处,主动权始终控制在自己手中,难道还有比这更好的办法?” 梁旺终于被潘小莲说服。不久,轮胎换好,梁、潘二人便驱车登山。 风驰电掣的警车终于在怒山风景区的北城门口追上了那辆黑色的奔驰车。这是一座很典型的古城门,全是用山上的大石块砌成,城上是古城楼。宫勇刚迅速超越奔驰车,将警车横在园拱型的城门洞口,然后命令奔驰车停下。奔驰车顺从地停了下来,车上走出一位极像梁旺的先生和一位漂亮的女士。那人彬彬有礼地走到宫勇刚的面前,拿下自己的墨镜问: “警官先生,找我有事吗?是不是我无意之中违反了什么风景区的管理条例?” 宫勇刚等人几乎惊呆了,眼前的先生根本不是梁旺,那女士也不是潘小莲。宫勇刚对杨在新苦笑了笑。杨在新亦做了个无奈的手势说: “先生,实在对不起!你和我们要找的人太像了,而且也是驾一辆黑色奔驰。很抱歉!你什么也没有违反,是我们发生了误会,惊扰了你。你现在可以走了,但愿我们的误会不会影响你的游兴。” 那人毫不生气地说:“误会有时也难免,我们不介意。如果没其它什么事,我就走了。” 宫勇刚也补上一句:“走吧,愿你玩得开心。” 奔驰车开走了。宫勇刚等三人迅速商量了一会儿,估计梁旺还在怒山地区,便决定求助山上的公安分局,采用兵分二路的办法:一路继续追击,并同时通知下山路口的值勤公安,在绕行与翻山的汇合处设点拦截;另一路杀回马枪,再拦截搜寻一次,以防意外的疏漏。 怒山公安局的同志明白了宫勇刚等人的意图后,立即就打了个电话给上山的门票处: “喂!是门票处吧?你是老王啊,我是怒山公安分局老李。半小时前不是有几位南城来的警官,向你们打听一辆黑色奔驰车吗?车追上了,可是个相貌相似的人,不是追捕对象。” 老王打断了老李的话说:“哎呀!你这电话打得太及时了,我正愁没办法与南城的干警联系呢!就在他们的警车开走后不久,又来了一辆上山的黑色奔驰车,车上坐的也是一男一女,俩人的特征和干警描述的也是一模一样。我当时心里很是纳闷,世上怎有如此相像的人,而且又都在这个时间段出现在怒山,这里面肯定有什么名堂或是差错。更奇怪的是,这辆奔驰刚放行不久,又来了一辆红色的桑达纳的士。开车的是个黑粗大汉,乘车的人叫他牛蛟,牛蛟管他叫周大哥。他俩人也向我打听有没有一辆黑色的奔驰上山,所描述的车上人特征和南城干警所说的也一样。我怕有什么闪失,便问他们为什么要追奔驰车。黑大汉说车上是逃犯,他们是协助公安人员追逃犯来的。这样,我才告诉他们黑色奔驰车刚上山。后来,这俩人便开车追了上去。” 老李马上让宫勇刚接过电话,迅速核实了情况。随后,宫勇刚三人便立即驱车杀回马枪拦截梁旺。杨在新说: “现在后有追兵,前有堵截,梁旺就是插翅也难逃了。” 为了保持距离,梁旺登山的车速并不快,所以牛蛟开的桑达纳竟尾追了上来。潘小莲是最怕乘车登山的,在平地坐车还可以,一登山就晕车、呕吐,直把黄胆汁也呕了出来。为了方便,她打开了车窗,不时将头伸出窗外呕吐。就在她又一次伸头出去时,她发现一辆红色的桑达纳的士像在追赶自己的奔驰。潘小莲定神一看,开车的竟是牛蛟,坐在旁边的是周星。她大惊失色地缩回头,对梁旺说: “梁老板,不好了!牛蛟和周星开着的士在后面追我们,我们得加速快跑,摆脱他们。” 梁旺从反光镜中看了一下,立即将自己的车提速。 第191章 他有所顾忌地问: “甩开他们容易,可万一刑警在前面杀个回马枪,再堵我们一下,那我们就玩完了。都怪你,我们为什么不从山下绕行?还说什么最危险的地方最安全,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中。” 潘小莲擦去嘴边粘着的污秽说:“都什么时候了,怨谁也没有用,快开车吧,甩开他们再见机行事。” 梁旺的车究竟好,在快到狮子口时,牛蛟他们又被拉开了距离。狮嘴崖是上怒山一个急拐弯的最危险地段。一块巨大的警示牌上画着白色骷髅,下面是“危险!请减速”的警告文字。狮嘴崖的崖下是万丈深渊,其名叫恶人谷。关于恶人谷有许多传说,究其源,凡在狮嘴崖狮子口失事死亡的人中大都是恶人。尽管这种传说不甚准确,但干尽坏事心虚的人经过此地,心中总未免提心吊胆恐遭现世报应。梁旺自然不会例外,不由打了个冷颤。潘小莲不是冷颤,而是面如死灰。她看见一辆警车“咔!”地一声停在了狮嘴崖上,车上下来的三名干警不是别人,正是刑警宫勇刚、岳正中和反贪局的检察官杨在新。警车“哇啦!哇啦!”的声音,声声都在告诉梁旺和潘小莲,完了!完了!是的,这场“游戏”是该结束了。干警三支黑洞洞的枪口正对着奔驰车中的梁旺。宫勇刚厉声呵斥道: “梁旺,立即停车!你已经逃不掉啦,老老实实下车伏法吧。” 梁旺手脚发软,正想停车,潘小莲怒不可遏地制止道: “绝不能俯首就擒,快加速冲上去和他们同归于尽!” 梁旺虚弱地说:“我不想死!再怎么着,我也不至于判死罪吧。” “你以为自己还能活得了吗?你以为真能坦白从宽吗?做你的白日梦吧!现在只有冲上去,拼两个够本,拼三个赚一个。” 潘小莲近乎疯狂,双眼通红,美丽的脸蛋已经扭曲变形得像个女魔头。在她的煽动下,梁旺终于踩足油门直往上冲。潘小莲又将自己的脚覆加在梁旺踩油门的脚背上,以示自己同归于尽的决心。 面对垂死挣扎的这对疯狂男女,宫勇刚三人在鸣枪警告无效的情况下,不得不瞄准罪犯射出了正义的子弹。梁旺胸口中了一弹仍然拒不停车。潘小莲中了一弹还在声嘶力竭地狂叫:“拼了!”眼看奔驰车就要冲上狮嘴崖的狮子口撞上警车,危急中宫勇刚将岳正中、杨在新推向相对安全的路边,自己不顾一切地向梁旺连续射击。奔驰车终于失控,和梁旺一齐栽入了恶人谷中。 这时,周星与牛蛟也追到了近处,他们目睹了刚才激烈地战斗场面。周星和宫勇刚紧紧地拥抱在一起。杨在新、岳正中、牛蛟在崖边观察。 梁旺、潘小莲终于恶贯满盈,走上了永远的不归路。恶人谷又有了新的传说。狮嘴崖那头雄狮仍威风凛凛地守卫在怒山上,不允许一个恶人通过。恶人谷底那些罪恶的幽灵将万劫不复。 第48钻戒化解大危机名画扑克波折多1 梁旺已经死了,太早内退的周星开始设计自己的未来。眼下他才四十多岁,按说正是事业上日趋成熟如日中天的时候,可现在的他却面对前途有点茫然。他不愁找不到工作,而是想自己闯一番事业,选择一个发展的方向。当然,他心里也明白,创业是艰难的,充满风险的,但他相信一位名人的话:“有缺点的战士终究是战士,完美的苍蝇只不过是苍蝇。”只要自己毕生在奋进,挑战、冲击,哪怕是头破血流地倒在战场上也是值得的。再说,人总得自信吧,如果你自己都不相信自己,叫别人怎么相信你? 这天,周星到火车站去打听一下去深圳的列车情况,却在站前南路见到一块奇怪的饮食店招牌,上面写着《十字坡羊头狗肉店》。出于好奇,周星便走进店中,没想到迎面碰见久违的孙家井老邻居狗子。今天的狗子可神气了,这四十余平米的《十字坡羊头狗肉店》就是他开的,生意可跑火了。狗子热情地将周星拖进了小店,叫伙计端过热气腾腾的蒸肉饼蛋汤。 周星说:“狗子!我吃过早点,不用客气了。” “吃过了也要吃,一碗汤撑不死!小弟这点面子都没有?”狗子说。 “你这样说,那我只得从命了。狗子,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就发达起来了!自行车修理摊也不开了,鸟枪换炮当老板了。” “大兄见笑,发达还谈不上,算提前进入小康吧。大兄!你还在单位上班吃国饭?” “我也内退出来了,哎!天意,是逼上梁山。” “你呀!大兄,不是我说你,你早就该出来干了!如今是饿死胆小的,撑死胆大的,凭你的本事,到社会上不发达才怪呢!留恋那几个可怜的工资有什么意思?不是我笑你,还当不得我店里卖一天早点赚的钱。大兄!我才多少文化?肚子里没几滴墨水,和你比能耐是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下。我能混出个小康,你准能混出个发达。别说是逼上梁山,不逼,你也早该脚板底抹油溜之大吉啦。早走早得福,脱离单位就是脱离苦海,就是解放,就是自由。” 周星又好奇地问:“你这店什么名字不好取,偏要叫什么十字坡羊头狗肉店?十字坡是《水浒传》中的黑店所在,你取这样的店名别人还敢进来吗?再说你又是‘羊头’又是‘狗肉’的,店中到底卖的是什么?莫非是挂羊头卖狗肉不成?” 狗子不禁得意地说:“这你就不懂了!这叫炒作,名字越怪越有悬念,顾客就越想进来。你不就中招了?吃了早点还要往我店里跑。再说,我老婆属羊,我小名叫狗子,店位置又处在高坡上的十字路口,这《十字坡羊头狗肉店》不就顺理成章了。” 周星点头赞道:“这么说来,还算是有创意,又俗又不俗!那你到底是卖羊头还是卖狗肉呢?” 狗子说:“我什么都卖,什么赚钱卖什么,顾客欢喜吃什么就卖什么,没定数。我说大兄啊,你什么事都爱叫真,就不可以灵活一点?这年头不是提倡不管黑猫白猫,抓到老鼠就是好猫吗。老百姓居家过日子,就图个平安、快乐、幸福,其它一大堆难懂的理论并不重要,那是哲学家的事。我们这个小店吗,不管卖什么,只要经济、实惠、味道好,能让顾客满意而来满意而去,生意便会红火。店名取怪点别人也好记呀。” 周星发现狗子的确是有了长进,说话也流利了,那些无厘头的成语及典故也免了,便岔开话问:“狗子!你说起话来也学会一套一套的啦,那些令人啼笑皆非的成语和典故也不说了。” 狗子谦虚起来:“本来就应该是这样,避己之短,扬己之长,不懂的不装懂,学不会文绉绉,就干脆土里叭叽,把话说明白不就行了。” “高!高见!真想不到狗嘴里也吐出象牙来了。”一个高而稍胖的大汉边鼓掌边插进话来。 周星和狗子回头一看,觉得眼前这个人即面生又面熟。还是狗子反映快,究竟他一直没离开过孙家井老街。他高兴地用手一指来者,叫道: “姜小云!哎呀老兄,你这十几年都钻到哪去了?我还以为你失踪了呢!都成了大胖子,发腹了,脸也变得像大亨一样。”狗子又指着已经站起的周星问姜小云:“你猜他是谁?” 姜小云不假思索便说:“这还用猜,是小老弟周星嘛。他这个样子再变我也能认出来,到老,他那双眼睛都是善兮兮的,一脸的忠实诚恳样;当然,这模样也透着聪明、才华、灵气和执着。如果我没猜错,周星至少是具有中级职称的知识分子了。” 周星和姜小云握了握手后回答:“小弟不才,只是个搞装潢美术设计的工艺美术师。你老兄现在哪儿发财?” 周星一边说话,一边仔细端详眼前的姜小云,一边想起了童年时代,那个哄骗自己下水学游泳而又出卖自己的姜大哥。姜小云一拍周星的肩膀说: “好!我们兄弟又走到一起来了。我们是同行,老兄现在是南城市郊区,腾飞装潢美术印刷厂的厂长兼书记,也是郊区经委的常委。你在哪个印刷厂?” “我在新时代彩印厂,前不久已办了内退。”周星回答。 “就是那个大名鼎鼎的贪官梁旺厂里,听说他已经死在怒山恶人谷了。这家伙,死都不找个好地方,死在恶人谷中真要遗臭万年了。哎!周星,你这么年轻就内退,这是怎么回事?”姜小云不解地问。 “还用说,我和梁旺誓不两立,斗来斗去,我先内退了,梁旺后来死了。” 姜小云又问:“那你今后打算做点什么?” “还没想好,天下的路宽着呢,看准了再走吧。” 狗子插话:“二位大兄坐下来说。”他又招呼店中的小伙计:“再给我端一份蒸肉饼鸡蛋汤来。” 姜小云亲热地说:“周星!不瞒你说,我也是刚从郊区经委调来接手腾飞装潢美术印刷厂工作的。前任厂长被撤职了,丢下个烂摊子真难搞啊!三四百职工要吃饭,把我头都闹大了。上任三个月,我头发都急白了不少,你看。”他让周星看了看新冒出的少许白发又说:“怎么样,周老弟,周设计师,来帮帮我吧?条件好说。” 事情来得太突然,令正准备南下深圳考察的周星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姜小云立即补充上条件: “在你厂里工资的基础上翻一倍,不!翻三倍,奖金另算,行吗?” 周星只好说:“不是待遇问题,我想到深圳特区去呼吸一下新鲜空气,寻找一个新的发展起点。” 第192章 “我一定满足你去深圳看看的要求,但眼下你得帮我,帮我救活这个厂子,让机器转起来,让三四百工人有饭吃,让生产发展起来。”姜小云用期待的眼光望着周星又说:“马上要过年了,总得让职工快快活活过个年吧。新官上任三把火,我一把火也没烧好啊!” 周星的心中有点感动了,他迅速地把姜小云和梁旺比较了一下,觉得姜小云像个好官。救工人,发展生产,让工人过好年,这字字句句都敲在他的心坎上,让他的心热了起来,燃烧了起来。虽然自己也不明白能帮上姜小云多少忙,但他萌生了尽力而为的念头。他看重姜小云一点,就是他的动机中没有私欲,今天的姜小云似乎已不是童年记忆中的那个坏小子了。 周星终于答应:“那就试试看吧。不过,你不要对我的期望太大,但我一定会尽力。” 这时,插不上嘴的狗子一边点香烟,一边在玩弄手中的打火机。松了口气的姜小云回头问道: “狗子!你在搞什么鬼?” “我在玩高新技术,烈火炼美女。” “什么烈火炼美女?你的名堂就是多。”周星嘲笑道。 狗子竟兴致勃勃地表演起来。他用一只打火机的火烘烤另一只打火机上的彩色商标,画面上立即出现了一位全身裸体的妙龄女郎。火一熄,温度一下降,裸女又消失了。姜小云不禁骂道: “什么高新技术!还不是一些不法商人为了牟取暴利,变着法子用黄色照片来骗钱。” 周星对裸女照片不感兴趣,在世界名画中见得多,所以不以为怪,他倒是对这种印刷技术觉得新奇。周星接过打火机细看了看,一时也弄不明白,便将打火机还给了狗子。狗子嘻皮笑脸地说: “你有兴趣就送给你。我店里每天都要捡到顾客忘记丢失的打火机。” 周星说:“你才有兴趣呢!留给你自己慢慢欣赏吧。” 狗子倒是毫不隐讳地说:“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你不要,我要。” 姜小云开玩笑道:“那你就搂着打火机睡觉吧。不过,千万别把被子烧着了,那样烈火没炼出美女来,反把自己炼焦了。” 狗子厚着脸皮说:“与美女同归于尽,值!” 周星把话带了回来:“从艺术和人性的角度上看,人体美本身是值得欣赏的,世界闻名的敦煌壁画中许多形象就是近乎裸体的。但是,中国社会几乎从古代开始,特别是从封建时代开始,自命清高的封建卫道士们就把欣赏裸露的人体视为禁区,视为洪水猛兽,视为淫秽不道德。其实,这种观念是很虚弱不堪一击的。人,都是有人性的,即便是十恶不赦的人,在他的灵魂深处人性仍有所包容,爱美之心同样存在。那些封建卫道士及所谓的正人君子,敢说自己不喜欢女人,不爱美吗?假正经而已。事情总是这样,物极必反,你越是禁锢便越禁不住,越出问题。你们看,这不就有人利用爱美好奇的心态捞钱了吗。问题不在禁,而在于引导,向健康的审美观上引导。” 在周星还没有到腾飞装潢美术印刷厂上班之前,姜小云为了盘活厂子,渡过越来越近的年关,加上高额利润的诱惑,他走出了一步险棋,承接了一批仿冒名牌产品的包装印制。这些产品包装是省内某地区的畅销名牌酒。任务很快完成了,大宗的钱也很快进了厂里账上,全是现金交易,不开具任何凭证。姜小云高兴之余并没有忘记谨慎,他吩咐下属车间废掉用完的版,烧掉废次品,总之,不留下违法印刷的一切痕迹。整个印制过程也只有小范围人知情,在封闭状态的夜班中完成的,并内部制定了保密纪律。 就在姜小云侥幸成功暗自高兴时,麻烦找上门来了,该地区的检察院来了两名干警。做了亏心事的人,最怕见到大盖帽,姜小云的心顿时沉了下来。为首的干警是一名叫牛镇坤的科长。牛科长板着个脸,出示了自己的证件,说明了自己的来意。姜小云还真行,故作惊愕地说: “牛科长!你是不是搞错了,我们单位是个奉公守法的单位,至少从我接任以来是守法的。我们厂从未印制过什么仿冒名牌酒的包装。” 牛科长眼睛瞪得忒大,大得吓人。他冷冰冰地问:“你敢这样肯定?姜厂长!你是企业的法人代表,所说的每一句话都必须负责任。” 姜小云故意问四周厂里的人:“你们有人背着我印过什么非法的东西吗?” 旁边的人几乎异口同声地回答:“没有这样的事。” 姜小云又回头对牛科长说:“检察官同志,我看这样吧,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我陪你下各车间去察看察看。对了,还包括废品堆可以翻一翻,财务科可以查一查,如果是我们做的事,总会留下些蛛丝马迹吧。还有,车间的印刷工人,你们也可以背靠背地去询问调查一下,如果我们做了违法的事,甘愿接受惩罚。” 两名检察官同姜小云来到车间及各部门,认真仔细地检查,询问了一遍,结果什么也没有查到。牛科长没有因此而放弃,他不依不饶地说: “姜厂长!无风不起浪,不管你怎么说,你得同我们走一趟,协助我们调查,把仿冒产品包装的源头和是非曲直弄个明白。我们的调查是得到你们当地检察机关支持的。” 姜小云心里尽管发虚,但从检察官的口中他隐隐感到,对方并没有十分的把握和证据。同时,他心里盘算,自己和造假酒的商人是在厂外单线联系和交易的,万一对方出了漏子,自己也可以否认。但是,去了检察院,而且是去外地的检察机关,事情就麻烦多了。他用一种客套而又无所谓的口气说: “牛科长!我可以同你去走一趟,但现在都到了吃晚饭的时间了,我们总不能空着肚子上路吧?好歹吃点东西再走,这应该不会违反什么原则,你看怎么样?”姜小云见牛科长没有吭气,似乎有点犹豫,便补上一句:“吃顿饭误不了你的事。再说,你们只是要我协助调查,又不是逮捕,我也是尽公民的义务配合你们调查。千事万事吃是大事,就是在押的犯人也有吃饭的权利,你们不吃我也得吃。吃饭又不是开后门,吃完了饭我们之间该怎么的还怎么的,一切公事公办还不成?” 牛科长这才答应:“好!可以吃完饭再走,越简单越好,不可以特殊化,否则我们不吃。” “行!就照你的意思办。” 姜小云叫来业务科最年青漂亮的业务员田咪咪,对她耳语了几句。田咪咪一阵风似的出去了。不一会儿便开来了一辆的士,径直将大家拉往梦里思大酒店。 牛科长一下车就嚷了起来:“这是怎么回事?不是讲好了随便吃一点东西吗。像这样的大酒店我们不进去。” 姜小云对咪咪使了个眼色,她立即死死地挽住牛科长的胳膊就往里拖,又嗲声嗲气地说: “牛科长!不看僧面看佛面,我请您吃饭还不行?不就是酒店大一点吗,又不会吃了你。” 田咪咪是未婚的女孩,闻其名便知其人,不像有的女孩子名字取得怪动人,见面方知庐山真面目;名字似朵花,人似豆腐渣。她有几大特点,皮肤白嫩,声音甜,眼睛大而勾人魂魄,胆小点的男孩还真不敢正眼瞧她。再就是她性格大方、活泼、很现实、很现代开放,欢喜和成熟有成就的男人接触。正因为如此,姜小云才选她当了业务员;也正因为如此,那些想追她的男孩子尽管心里痒痒的,也只得望而却步。他们说:“咪咪是天上的月亮,可望不可及,多看几眼解解馋算了。” 三十六、七岁的牛科长本来就是小地方土生土长的干部,像田咪咪这么漂亮的小妞,也就是在电影、电视中见过。想看而又不敢正眼看咪咪的牛科长,如今给这个小美人搂住手臂一牵拉,激动得心里扑咚得连节奏感都没了。尽管他嘴里还在胡诌一些含糊不清的拒绝话语,可两条腿已经身不由已地随咪咪进了一间电话预订好的总统套间。总统套间的气派令牛科长激动了好一阵方平静下来;那位随员干警更是东张西望不知所措,眼睛早已忙不过来了。县里虽然也有高档酒店,也有舞厅,也有卡拉ok,但究竟差了个大层次。餐桌上大都是叫不出名的玩意,口味也特别。就餐时餐巾有人围,酒有人斟,嘴脏了有人擦,总之,什么都有人伺候。不一会儿,牛科长二人已有几分醉意,姜小云便不失时机地开始吹嘘: “牛科长!在县里可能很少见这种场面吧?” 现在的老牛可没刚踏进腾飞印刷厂时那么盛气凌人,更不会鼓起大大的牛眼,他温顺谦卑多了,侧低着脑袋说: “不怕姜厂长见笑,我们那小地方,名义上是个刚升级的县级市,实际上和乡下也差不多。今天总算开了开眼界,见识了一下总统套间,品尝了一下地地道道的中国名菜。你们常到这种地方来吗?” 姜小云骄傲地说:“来!来时都是为了接待应酬一些高官和富商,方方面面的人都有,小至区长区委书记,中至市长,市级干部,还有省部级干部,省公检法机关也有我不少朋友。陪他们坐坐,喝两杯,或者星期天出去钓钓鱼,这都是常有的事。没办法,应酬也是工作。办企业吗,难免有时会出点差错,全靠这些朋友帮忙摆平。牛科长,你没事也常过来玩玩嘛,哪天我介绍你认识一下省里几个干部,朝中无人在仕途是混不出名堂的。我有一个亲戚和你们专区的王专员关系很好,也可以介绍你们认识一下。 第193章 一回生二回熟,久了,大家不都成朋友了。” 姜小云这些软中带硬的话颇具威慑力,对土包子牛科长的确起了作用,他耷拉着脑袋说: “省城的人就是不一样,见多识广。” 田咪咪立即插嘴:“那你就常来玩吧,我们姜厂长一定会带你见识更多的东西。”说着话,咪咪又给牛科长点上一支高级进口香烟。 姜小云鼓动田咪咪:“咪咪!给我们牛科长露一手绝活,让他见识一下你唱的越剧《天上掉下个林妹妹》。” 音乐响了起来,田咪咪一曲《天上掉下个林妹妹》,把牛科长唱了个神魂颠倒乐不思蜀,把来时的任务也忘了。总统套间的酒宴撤去,小型舞会又开始了。姜小云又召来两位伴舞的漂亮女孩,三对人在昏暗眩晕的灯光下翩翩起舞。田咪咪全身紧贴着牛科长,把头靠在他的肩上,一股高级进口香水与肌肤混合的香味直钻入牛科长的肺腑之中。他情不自禁地胡思乱想,又激动得颤抖起来,已经感觉到的咪咪心中暗暗好笑,产生一种征服的快感。她喜欢文艺,也喜欢在人生的舞台上演戏。她用双手勾住对手的颈脖问: “牛科长!我们厂可是个奉公守法的单位,姜厂长也是个临危受命的好厂长,你可不能冤枉好人啦。” “咪咪!我也是例行公事而已,既然有人举报了,我们总得查一查,并没有肯定什么。” “今天你们不是到各车间去查看了,违法印刷不关我们的事,这事就此告一段落吧。你把姜厂长带走,最后还得送他回来,即影响了我们厂的工作,你也失去了一个朋友。山不转水转,天不转地转,你就不可以灵活点。再说,我们姜厂长在省城可是路路通哟,你就不想交这样的朋友,不想进步吗?” 牛科长没有做声,咪咪又追问一句:“那个造假酒的人怎么样了,逮往了吗?” “造假酒的人已经畏罪自杀了,到哪去捕他。” 牛科长的话让咪咪吓了一跳,既然这人要畏罪自杀,那此案一定是人命关天的大案要案了。咪咪年龄不大却挺机灵沉着,她不露声色的追问: “他为什么要自杀,是不是闹出什么人命关天的事来了?” “用工业酒精造假白酒不仅是违法,而且是会喝死人的。这样的犯罪案例在全国也不是首例了,这是国家重点打击对象。这家伙事情一败露,自以为闹出了人命,心中一害怕就自杀了。幸好假酒全部被拦截住,一瓶也没销出去,没造成社会危害,否则,真没法收场。现在正追查假包装的出处,犯罪嫌疑人已死,线索中断,否则,我今天就不是这样和你们说话了。”牛科长说到这儿,借着灯光的昏暗偷偷地吻了一下咪咪。 咪咪咯咯地一笑说:“你们没有证据是不能乱抓人的。” 牛科长贴着咪咪的耳朵说:“穷追不舍没有查不出来的,你说是吗?咪咪!这事也不是不可以化解的,究竟线索中断,查无证据,也没有造成社会危害吗。”胆子又大了些的牛科长偷偷地在咪咪的酥胸上摸了一把,咪咪没有抗拒,只轻轻地说了句: “你真坏。” 咪咪不声不响地从自己手指上退下一只货真价实钻石镶嵌的金戒子,那是足可以当她父亲的情人姜小云送给她的。她将戒子套到牛科长手指上,又说: “牛科长!初次见面,不好意思,我也没做好什么准备,就把我这个钻石金戒子送给大嫂做个见面礼吧。” 牛科长就着灯光看了一下,只见钻石和黄金闪出一道华丽的冷光,他兴奋地说:“咪咪!这我就不好意思了,怎么好收你的礼物呢。这戒子要值三千多吧?” 咪咪小嘴一撅,说道:“你真老土,三千多能买到?大胆翻一番吧,六千六百六十八元。” 牛科长心口不由地又怦然激跳了起来,但很快又平静了。他心中暗思量,金钱美女谁不爱,不得白不得,反正是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做个顺水人情没啥了不起。这年月官场上行贿受贿层出不穷,耳朶都听出老茧了,自己何必那么认真呢?再说,自己这科长不也是花钱买来的吗?他用眼瞅了一下同来的下属,见他也陶醉在温柔之乡,满脸喜色,不用说,他也被放倒了。那头姜小云也暗自舒了一口大气,庆幸自己总算逃过了一次劫数。但他也在暗中骂自己,何苦呢?为救活一个厂子,为职工能过好一个年,冒这么大风险值吗?糊涂!哎!这新官上任三把火真难烧啊! 腾飞装潢美术印刷厂是一个大集体性质的企业,以生产扑克牌为主,兼做一点出版社的书刊及社会产品包装。周星应邀到厂里上下参观了一遍却一言未发。姜小云只得开口问: “周星!厂里你已经全都参观一遍了,有什么看法和高见吗?” “我可以直言不讳吗?” “当然可以!假话和假药一样,是解决不了问题的。” 周星这才开始说:“我没有当过厂长,可能谈问题有所片面,更做不到高瞻远瞩,所以只能是一孔之见,看到什么就说什么,怎么想也就怎么说。用句形象的话来比喻,这个厂子就像一辆老式,破旧而庞大的老牛车,已经面临淘汰了,却还在不堪重荷慢慢悠悠地转着。厂里设备是老的,产品是老的,人员又多,像这样如何走向市场?如何去参与竞争?” 姜小云点了点头说:“是这么回事。” 周星明白自己的身份和地位,知道评论性的话不宜多讲,点到为止,转而单刀直入说: “参观时我产生了一种想法,厂里的主导产品是生产扑克,而且是一种任何扑克厂都能生产的点子扑克;我们能不能改变一下产品的旧面貌,在保留部分传统产品的同时推出一些新产品。记得有位商界名人说过:‘人无我有,人有我好,人好我廉,人廉我变。’我们是否可以考虑生产一些彩色图片扑克呢?” 姜小云接过周星的话说:“你说的彩色扑克我们叫花牌,传统老产品叫点子牌。生产花牌不是什么新鲜事,外省外厂都有人搞过,我们也生产过,销路也不怎么的。”说完,他又从自己的抽屉中拿出两付花牌给周星看。 这两付花牌一付是《封神榜》,一付是《水浒》,都是用中国画形式绘制的人物绣像套装艺术扑克。无可非议,这两套外省印刷的艺术扑克的确很好,即可用来娱乐,亦可作为收藏。周星看完后将扑克还给姜小云,又继续说: “我说的不是这种扑克,而是一种冲破多年来国内文化禁锢,带有拨乱反正性质的文化引导,也就是生产泳装扑克和世界名画人体艺术扑克。目前,国内还没有任何一个厂家生产这种扑克。” 周星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摇着头的姜小云打断了:“得了!周星,你说的这种牌我可不敢生产,这是黄色扑克,再大的利润我也不敢生产。我知道做这种牌肯定有暴利,而且特别好销,在广州的黑市交易上一付黄牌可卖到六十元,甚至可以卖到八十元。钱的确是诱人,可枪打出头鸟你知道不?我可不敢送肉上砧板。为了救活一个厂子让我冒这么大风险?我还没有傻到那种程度。”接着姜小云把检察院来厂查印刷伪劣假酒包装的事对周星说了一遍,声明好不容易才渡过了这一劫难,今后不能再有什么差错,到头弄巧成拙,厂子没救活反把自己整进了公安局。 周星却说:“你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我认为,你生产假酒包装到是大错特错,应该重罚严惩,而你现在的担心却完全是多余的。黄色淫秽的东西和健康文明的人体美,其实只是一纸之隔。人体本身是美的,是值得欣赏的,无论是古今中外都有对人体美的赞美和评论,也留下了有关人体美的许多艺术杰作;这是人性的本能流露,是人类高智慧文明的结晶。历史发展几千年了,进入到高度文明的时代了,我们反倒害怕欣赏人体,反倒要禁锢它,这不是咄咄怪事,不是一种倒退吗?不是人类自身的一种虚伪吗?想欣赏又不敢欣赏,羞羞答答扭扭捏捏,硬行把自己打扮成一个道貌岸然的正人君子,这有意思吗?像个革命者吗?其实人性是与生俱来的,今天禁锢不了,明天,永远也禁锢不了。越禁锢也就越出问题,结果真正黄色淫秽的东西反有了可趁之机,找到了市场。以其让黄色的东西去偷偷占领市场,我们为什么不去引导,不去用健康的人体艺术占领市场,满足人们对人体美的欣赏和渴望?” 姜小云摇了摇手说:“好了!周星,你是画家,喝的墨水也比我多,说起理论来一套一套的,我说不过你。但理论究竟是理论,真实践起来,情况就完全不是那么回事了。那时,只怕是秀才遇上兵,有理说不清,头痛的麻烦事让你解都解不开。这样吧,你再回去酝酿酝酿,从新给我策划一个好的,切实可行的办法来。” 日子过得真快,姜小云好歹总算熬过了春节。年关是过了,可厂里的生产形势和经济效益却丝毫没有改观。工人和干部大眼瞪小眼,最后,所有的目光都停在了姜小云身上,让他度日如年如坐针毡。无奈中的姜小云又想到了周星,周星也如约来到了姜小云的办公室。姜小云开门见山地问: “周星!年也过完了,委托你的事没有丢到脑后去吧?” “你老兄拜托的事我能忘吗?不是我不帮你想办法,是你的胆子该大不大,该小不小,摆着一个好办法不敢用,唯恐天会塌下来。其实,天是不会塌下来的,你何必杞人忧天呢?” 第194章 “你就没有其它更好的办法了?” “没有,至少是现在还没有。” 姜小云叹了口气说:“风险大呀!” “有风险,但不算大。风险和利益是共存的,人总得闯一闯。如果是好捡的钱,谁都会去捡,不一定就轮得上你了。”周星说。 姜小云突然冒出一句:“如果出了问题怎么办?” 周星一愣,明白姜小云是在将自己的军,也是在为自己找退路。这不是摆上桌了吗,赚了大钱是“腾飞”厂的,出了问题,自己却要承担主谋策划的大责任。就在周星静默无言的瞬间,姜小云嘲笑道: “怎么样,你也知道害怕了,不敢做了吧?” 被激的周星断然而言:“出了问题我负策划的责任!现在你敢做吗?” 姜小云一拍桌子站了起来说:“敢做!就这么说定了。你现在就去找有关资料,开始设计。” “且慢,我还有个两步走的设想。为了投石问路,也为了留有后劲,我们第一步生产泳装扑克,以国外较性感的泳装照片为主,避开肖像权的隐患。在取得了一定经济效益又平安无事的情况下,别的厂家一定会蜂拥而上仿效我们;那时,我们停止生产此类扑克或是降低销售的价格,让利润正常化。这时我们推出第二方案,也就是生产世界名画人体艺术扑克,用健康的人体艺术去冲击黄色淫秽的地下扑克市场。这第二方案可能有些风险和麻烦,但会有大利润,风险和麻烦也会过去的。第一个吃西红柿的人,总得有点勇气嘛。”周星稍停一下又说:“说来也真可笑,一件正大光明的事,不存在半点问题的事,在我们这儿竟有风险,还得咬着牙下决心去做。” 腾飞装潢美术印刷厂的泳装扑克在周星的精心设计下正稿出来了。首批共设计了三副扑克,周星分别给它们命名为《美之神》、《梦之想》、《泳之丽》。车间的工人师傅把这些牌统一简称为三点式扑克牌。为了确保质量的精美,晒版用的菲林片由周星专程到深圳去出片和打样。 产品终于走上市场,而且很快走向了大半个中国。不用说,效益比预期还好,订单像雪片似地飞来。尽管车间加班加点地干,还专门增添了四台新的胶印机,仍然是供不应求。厂财务科天天忙着收钱数钱,发奖金。工人和干部个个喜笑颜开,比过年还高兴,周星心里也美滋滋地。姜小云要正式聘用周星做厂里的总设计师兼厂长助理,被周星婉言谢绝了,他不愿将自己捆死在一个地方,而要为自己的后半生前途寻找一个事业定位。姜小云不解地问他: “嫌我的庙小容不下你这个真神是不是?我不是说过了,工资给你翻三倍,奖金另算;要不你自己给自己定工资,只要你开口我都答应。这年月万金易得一将难求啊,你就留下来吧。” 周星说:“姜厂长,我没有说走啊!答应了帮你就一定帮你,我只是不愿正式应聘;但可以兼职做你的参谋,做‘腾飞’厂的产品设计师呀。” “那你打算怎么兼职?” “第一,不像厂里职工一样每天上班下班,而是有事则来,无事则去。设计方面的工作可以带回家去做。第二,兼职工资每月只要叁佰元。我看这样也是可以的吧。” “你看可以,可我只同意第一点,这第二点有点不尽人情,我不能同意。” “工资多了?这好办,每月的兼职工资就算贰佰元吧。”周星说。 “你扯鬼蛋!我姜小云知恩不报不成了小人啦?不是钱多了,是钱少了。你解了我的困境,救活了‘腾飞’厂,我就用贰佰元打发你?你同意,我还不同意,厂里职工也不会同意。我看这样吧,现在是厂里史无前例的暴利辉煌时期,无论怎么说我都不能亏待你,从今天起,你的兼职费每月伍佰元。另外,你每设计一个采用了的新产品,奖金一万元。” 周星吓了一大跳,说:“姜老板!这可是天文数字。眼下个体工商户一年干下来,能混个万元户就算不错的了!你给我这么高的奖金,我可不敢接受。” “你糊涂!这钱我能白给你?自从上了你设计的三个产品,厂里每月要获近五十万元的纯利润;而且,这势头还在猛涨。我都准备买小轿车,改建办公楼了,能亏了你这个功臣吗?别说了,就这么定下来。”姜小云又交给周星一个新任务:“周星!你老弟的经济状况我也知道,手头很紧。你老弟的脾气我也知道,无功决不肯受禄。现在,我交给你一件事,给我新改建装修的厂长办公室及大会议室画二幅大型壁画,包工包料每幅壹万伍仟元。你可不许拒绝哟,这是任务。” 不出周星所料,几个月下来,‘腾飞’厂蒸蒸日上的经济效益果然引起了同行企业的注意。它们先是观望,静观会不会捅出什么漏子,眼看一切都太平无事了,它们便想争相效仿。这些厂家到处打听“三点式”的彩牌是谁设计的,有的厂长干脆宴请姜小云,要他拉兄弟一把,让周设计师也帮他们设计一套泳装扑克。姜小云和周星商量了一下,认为别人既然想顺你的脚印走,想阻挡也是阻挡不住的;你不帮他们设计,别的设计师也会设计,况且这并不是什么高科技的难事,不如答应他们。为了不影响本厂的效益,姜小云和这些请求帮助的厂家签订了君子协定:第一,每套扑克的设计费出片费为壹万伍仟元。姜小云此举也做了个顺水人情,即帮了兄弟厂,也帮周星赚了钱。当然,周星不会吃独食,他把赚到的钱也分了一半给姜小云。第二,他们的销售活动不得与“腾飞”厂的销售网点及地区发生冲突。与此同时,周星策划的第二行动方案,《世界名画人体艺术扑克》也很快设计了出来,又专程到深圳去跑了一趟制软片的事。这套扑克姜小云没有急于抛出,而是选择了一个非常合适的时机抛出去,结果,又取得了丰硕的战果,厂里的经济效益又大大地上了一个台阶。姜小云今非昔比了,不仅配上了新上市的手机,那辆客货二用的天津“大发”车也换上了崭新的桑达纳小轿车。他雄心勃勃地计划,一年后再建一个新车间,再将桑达纳换奔驰。 枪打出头鸟,钱多惹人眼红,麻烦终于找上门来了。姜小云有个喜欢赌博的嗜好,公开的场合玩点小子儿,暗中常玩大的。这天晚上十点多钟,他和几个邻居朋友正在自己家中“修长城”,打的是一毛钱一个的小子。突然,窗外传来警车的呼啸声,那声音由远而近,似乎在门前停了下来。姜小云的夫人水凤敏感地说: “这警车不是冲我们这儿来的吧?” 姜小云满不在意地回答:“扯鬼蛋,公安局就是抓错人也不会抓到我这里来,我们是正宗良民,又是堂堂正正的国家干部,怎么可能抓到我们家来。”他边说边将面前的麻将一翻,又高兴地叫道:“好运来了!我糊了,是地糊。” 话刚落音,一伙公安干警和电视台的人员冲了进来,齐声喝道: “不许动!我们是警察。” 姜小云站起身说:“你们搞错了吧,我们没有赌博,是自己家里人打麻将消遣。你们冲进来干什么?是哪个公安局的?” 为首的警长掏出证件说:“我们是市公安局南湖区分局的,执行扫黄公务。你们当中谁是姜小云?” “我就是。” 电视台记者的摄像机立即对准了姜小云。他不得不用手挡在自己的面前抗议: “我不明白,我犯了什么法?值得你们大动干戈,把电视台的人也搬来了。” 警长严肃地说:“根据举报,怀疑你们腾飞印刷厂违法印制黄色淫秽扑克,现在请你跟我们到局里走一趟,协助调查。” 姜小云心中暗暗叫苦,担心的事终于还是发生了。他脸部的肌肉不由自主地抖了一下,但仍强作镇静地自我辩护: “我们单位没有印制黄色扑克,只印制了泳装扑克和世界名画人体艺术扑克,都属于健康的东西,你们可以送有关专业部门鉴定。” 警长激愤地掏出一付世界名画人体艺术扑克说:“你还狡辩!你自己看,五十四张牌全是一丝不挂的美女,不是黄色东西那是什么?”他用手一挥又命令下属:“带走!一切到分局去解决。” 姜小云据理力争:“警官同志,我们厂不属于你们南湖分局所管辖的地段,你没有权这样做。” “什么,扫黄还要分地段吗?再说,你们厂生产的黄色扑克已经销到了我们管辖的地区,我们就可以管。” 这时门外一位警员进来对警长说:“门外停了一辆新桑达纳,听说也是腾飞印刷厂的,要不要一起带走?” 警长眉毛一扬说:“这新车肯定是发黄财后买的,属于赃物,当然要带回局里处理。” 姜小云被激怒了,忿忿地说:“你们这是蛮不讲理,车是厂里的固定资产,你们没有理由扣车。” 警长不理会姜小云的抗争,用命令的口气对姜小云说:“你立即把车钥匙交出来!否则我们就要强制执行了,产生的一切后果由你自己负责。” 姜小云拒绝交出车钥匙。警长发出最后的通牒: “给你一分钟时间考虑,时间一到,我们立即采取强行措施。” 电视台的摄影记者抓住时机拍姜小云此刻的特写镜头,他们要记录下姜厂长在此时此地的情感和形态上复杂微妙的变化,在明天的《每日新闻》中产生爆炸性的特别效果。姜小云想避也避不开,时间却在僵持中飞逝。 第195章 就在恼怒的警长要下命令强制执行的瞬间,姜小云的老婆水凤叫了起来: “老头子!我们交出钥匙,车是公家的,又不是你私人的。再说,民不与官斗都不知道?先把车交了,以后再设法赎回来,何必傻僵在这里呢?”她不由分说地从老公身上搜出车钥匙,一手交给警长一边说:“警官同志,车钥匙我们交出来了,人是不是可以不带走?有事好商量吗,好歹我老头子也是个书记兼厂长吗。” “不行!车和人都得带走。”警长断然拒绝。 水凤几乎要哭出来了。这个和姜小云患难与共夫妻二十余年,没多少文化,工人出身的朴实女人情不自禁地拉住警长的袖子问: “警官同志,我老头子不会去很久吧?他可是个好人啦,印这种扑克也是为了救活这个濒临倒闭的厂子。” 警官没有理会水凤的纠缠,带着车子和人走了。 第二天电视台的新闻节目中,播出了南湖区公安分局扫黄的辉煌战果。周星大吃一惊,在电视中看到姜小云垂头丧气地被南湖公安分局带走的情景。同时,他还看到腾飞装潢美术印刷厂生产车间,及成品仓库被查封的情景。电视台在解说词中说:“这是一个非法印制淫秽扑克的地下黑印刷厂。长期以来,该厂领导目无国家法度,为牟取暴利生产黄色扑克,不惜用黄色淫秽的精神鸦片来毒害青少年和国民。今天,它终于被南城市南湖区公安分局一举破获,……” 看完了这则报导,周星立即心急火燎地骑自行车赶往腾飞装潢美术印刷厂。他不是一个逃避责任的人,主意是自己出的,祸是自己闯下的,自己就不能置身事外。 他一头闯进了姜小云的厂长书记办公室,发现姜小云好端端地坐在自己的老板桌后,心中才舒了一口大气。他见四周围了不少人,有副厂长,业务科长,车间主任,还有姜小云的老婆水凤。周星冲口而问: “姜厂长!没什么事吧?我刚才从电视节目中才知道南湖公安分局来找过,还查封了车间和仓库。” 姜小云苦笑了笑说:“还能没事?好在我早有心理准备。” “那你是怎么出来的?问题都解决了吗?”周星问。 “花钱消灾呗!什么扫黄?还不是见我们厂赚了钱,惹人眼红了,借个理由来敲我们一竹杠。其实大家心里都明白,这世界名画怎么会是黄色的东西?南湖区整到我们郊区企业头上,真是莫名其妙!” “那厂里花了多少钱才摆平?”周星问。 “开初要价是罚款柒万,经过讨价还价还是罚了五万元。” “扑克牌还可以印吗?” “没有十分明确态度,但说了可以将印好的产品发完,免得厂里造成损失。你想想,如果真是黄色淫秽的东西,他们还能让厂里将存货发完吗?” “那下一步你打算怎么办?” 没想到姜小云突然激昂地一拍桌子说:“怎么办?老子还要继续印,天塌不下来!这世界名画本来就不是黄色文化吗!他们凭什么刁难我?你越是整我越要印,大不了我不当这个厂长书记。” 周星把大拇指一竖,说:“姜厂长,应该是这样,大丈夫做事就得有个胆量,只要自己问心无愧,便不必顾忌,放开手脚来干。天不会塌下来,即便塌下来,我周星也一定和你共患难。” 姜小云满意地拍了拍周星的肩头说:“没白兄弟一场,够味!” 腾飞装潢美术印刷厂,作为印制黄色扑克的地下黑印刷厂形象在电视台一曝光,客观上起了两种效应:一是吓倒了那些跟在后面搭顺风船的企业头儿们,他们刚伸出的脑袋又缩了回去。isuu書网二是反而促销了该厂的产品。产品被神秘化了,不想订购不想买的人都偷偷前来抢购。姜小云乘势叫人放出话:“卖完成品库中的货就不卖了”,而实际上厂里车间利用夜班仍在加紧印制。然而,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更不会顺利,世界上没有不透风的墙,麻烦又找上门来了。这次不是南湖区公安分局,而是名正言顺可以管辖厂里的郊区公安分局。好在此时的姜小云是郊区经委的常委,在郊区还玩得转。他请上门的兄弟们吃顿饭,再把开来的汽车,摩托加满汽油,多少也象征性的罚了一万元,一切也就摆平了,厂里生产又继续进行。但这样的平静日子只过了二个月,麻烦又来了。这天早上约十点钟,周星正在自己家中为一个厂商设计一个注册商标,一辆摩托停在了他家门口,开车的是腾飞装潢美术印刷厂的李副厂长。 周星问:“李副厂长,找我有什么事吗?” “不好办,扑克牌的事又发了。”李副厂长紧张地说。 “不是都摆平了吗。” “哎呀!你不知道,这次不是南湖,也不是郊区分局的,是西湖分局的。” “你们厂不属西湖管辖地段呀!” “话是这么说,他要管你,你又奈何得了他?” “这不是没完没了吗?市里所有的公安局,再加上派出所都来轮扫一遍,那腾飞印刷厂还办得下去?公安局也得讲个道理,如果真是地下黑印刷厂,是生产黄色淫秽的东西,就应坚决取缔,狠狠打击;如果是健康的东西,就不能这么没完没了的折腾,这叫企业如何生存?” 李副厂长摇晃着脑袋,又递给周星一顶头盔说:“这些道理你还是留到西湖分局的特行科去说吧。现在姜厂长也在那里。特行科要追查扑克的设计人员,还要罚厂里十万元人民币,姜小云没答应,正等你到场。” 周星犹豫了一下,李副厂长就说:“你害怕,不敢去了?” 周星眼睛一瞪说:“怕什么?能把我吃了!公安局也得讲道理。走!” 周星走进西湖区分局特行科办公室,早呆在那里的姜小云便被吴科长的手下带了出去。办公室只剩下吴科长和一个搞笔录的干警。吴科长扳着个面孔问: “你叫什么名字?” “周星。” 吴科长没有按惯例询问,而是单刀直入地问:“腾飞装潢美术印刷厂生产的《世界名画人体艺术扑克》,是你设计的吗?” “是的。” “那是一套黄色淫秽的扑克,你知道吗?” “你的话我不明白,我只知道那是世界名画;尽管画的都是人体,但大都是描绘古代的神话传说和故事,不少是艺术大师的代表作,没有半点淫秽不健康的东西。”周星沉着回答。 吴科长一听周星的答话便眉头一皱说:“看来你今天必须先端正一下态度。今天我们找你来不是一般的问话,你明白吗?” “科长同志,我觉得我的态度没有什么不端正的地方,我说的都是大实话。” “你不承认那是黄色裸体扑克?” “其中人物是裸体,但不是黄色的。” “为什么?” “因为那是世界名画,是人类文明文化艺术的结晶,是世界人民的共同财富,自然也是中国人民的共同财富,我们为什么不可以欣赏和享受?为什么还要硬加上一顶黄色淫秽的帽子呢?你不觉得这是一种可笑的无知吗?” 吴科长的脸色顿时变得难看了起来,说:“周星!我要提醒你,西方是西方,东方是东方,我们中国有自己的文明,有自己的文化和艺术欣赏习惯。你把西方的艺术欣赏习惯强加在中国人头上,不仅伤害了中国人的感情,而且客观上起了宣传散布黄色,毒害人民的效果,这种后果是严重的。” 周星从心眼里很不愿意和吴科长争辩,因为他敬重那大盖帽上的国徽;但是,今天他不能不争辩,他必须阐明自己的正确观点,纠正吴科长的个人看法,或者是部分人的旧传统观念。他心平气和地换了一种语气说: “吴科长!我觉得我们不要一谈到人体艺术便谈虎色变,便把它和下流淫秽的东西联系起来。其实,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东西方都一样。中国古代就有欣赏人体美的习惯,而且留下了许多不朽之作。你看过敦煌壁画吗?其中飞天菩萨和许多造像都尽可能地保留了裸露部分,尽可能地刻画人体的美丽。就是现在年青人找对象,也要挑选身材好的吗。美术院校也要进行人体素描训练的。” “你想蒙我?敦煌壁画中的飞天女,都穿了一点点衣服,不该暴露的地方也没暴露。我知道你是学美术的,在美术学院和医学院都研究人体,这和裸体扑克有本质区别,那是为了研究科学和艺术。好比是一把水果刀,用来削水果可以,用来行凶杀人就是犯罪。这种人体画挂在美术学院,挂在画家的家中可以,流传到社会上,特别是印刷在作为大众娱乐品的扑克上是不行,不允许的!因为它客观上起了腐蚀,毒害人民的作用,特别是毒害了青少年。” 周星有些哭笑不得地说:“吴科长!你的话真让我越听越糊涂,居然把世界名画视若洪水猛兽,甚至比作可以杀人的水果刀,真是那么回事吗?请问画有人体的世界名画在什么地方杀过人?或者是曾经有人在看过这些画后起了杀人的念头?你这样的比喻恰当吗?联系得上吗?你说不允许印刷在扑克上,有什么上级部门的明文规定吗?换句话说,印在扑克上不可以,那印在家家户户要挂的挂历上行吗?把这种书公开在书店中出售行吗?我选用的图片,都是在国家正规出版部门出版的画册及挂历中选出来的,你是不是应该先去查封这些出版社?” 吴科长没有正面回答周星的反问,而说:“你很会狡辩,但不管你怎么说,人体美术作品,即使是世界名画,普通群众也欣赏不了,只会起坏作用,黄色污染作用。” 第196章 周星则接过话说:“吴科长!你太低估了广大群众的觉悟和欣赏能力了。的确,有高品位的人群不会太多,但也不会太少。世界名画既然是人类文明的结晶,是人类共同的财富,我们对低素质的人群也就有普及、教育的义务,总不能让发达国家的人永远在背后说中国人素质低下的闲话吧。吴科长!其实你应该仔细研究一下这些名画,你将发现它们是美的,健康的,值得欣赏的;它绝对不同于那些宣扬及时行乐下流的《春宫图》。你再去研究一下那些性犯罪的罪犯,其中大多数人没看过世界人体艺术方面的名画,可他们照样犯罪;而医学家、画家都研究人体、欣赏人体美,可他们并没有多少人因此而犯罪。我们为什么要给世界人体艺术名画硬带上黄毒的帽子呢?” 吴科长突然产生了一种很不愉快的感觉,那就是今天严肃的询问调查似乎给对方搞成了一场辯论。他决定转移话题,提出了另一个问题:“前面你已经自己承认,扑克中选用的图片,都是从国家正规出版社发行的书刊、画册、挂历中挑选采用的,你知道自己已经侵犯了他人版权吗?侵犯版权也是犯法,这个问题你如何解释?” 关于这个方面的问题,在设计生产这些扑克之前周星就翻阅过有关的法律文件,所以他不慌不忙地回答: “版权和著作权是两种法律概念。如果我们把某出版社出版的历代世界名画画册完全照模样翻印一遍,那是侵犯版权的行为。但现在的情况不是这样,我们只是从众多不同渠道的资料中精选、复制、翻印五十年前乃至千年前的世界名画和名雕作品。出版社可以重新编辑、复制、翻印成书画,我们专业生产文化产品扑克的印刷厂也可以重新编辑、复制、翻印在扑克上。著作权法中规定,原作者的作品在作者逝世五十年之后,其复制、翻印、放映、演出等权利便不再受法律保护,但作者发表时的署名权仍受到法律保护,不可用别人的名字替代。这点,我们也做到了,并对原作及作者附印了专门的简介;所以,我们没有违反版权和著作权。吴科长!如果你不相信的话,可以去查阅一下有关文件。” 有点被动的吴科长终于无话可说,他没有再提出什么新的问题,办公室陷入了短暂的沉寂。过了一会,他从书记员手中接过笔录看了看,又在上面写了点东西后递给周星,说: “你在笔录上签个名吧。” 周星仔细看了看后,不由得眉头一皱说:“吴科长!这个名我不能签。” “为什么?” “因为你已经篡改了我的原话,把‘是我设计了世界名画人体艺术扑克’改成了‘是我设计了裸体扑克’;这完全是两种概念,也是一种误导。后者的说法几乎等于是我承认自己在制黄贩黄,我不能接受。” 吴科长恼了:“人体就是裸体!” 周星也叫了起来:“但世界名画人体艺术不等于黄色**,前者无罪,而后者是有罪的,你我心里都明白这点。” 两人激烈地争吵了起来,吵声把办公室外边的人也引了进来。进来的人有姜小云、李副厂长,还有从门口路过的刑警队长宫勇刚。他惊讶地望了一眼周星问: “你怎么到这里来了?出什么事了?” 周星回答:“我认为没什么事,可吴科长认为有事,具体你去问吴科长吧。” 宫勇刚把吴科长拖到远点的窗户下轻声交谈了一会儿就走了。吴科长坐下把笔录上的文字改回了“是我设计了世界名画人体艺术扑克”。周星看过后便签上了自己的名字。吴科长这时对姜小云和周星说: “没事了,你们都可以先回去,等候处理。” 周星话就是多:“没事了就没事了,怎么还要等候处理?” 吴科长满脸不高兴地冲着周星说:“老九!你到底想不想回去?怎么这么难缠。” 周星还想说,被姜小云制止。他满脸堆笑地说:“吴科长!现在都中午十二点,吃饭的时间了。处理归处理,饭还是要吃的吗!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我们一道去吃顿便饭吧。” 吴科长看出了姜小云的用意,把眼睛一瞪说:“免了吧!”说完便下班,头也不回地走了。 第二天,腾飞装潢美术印刷厂收到了公安西湖分局的罚款处理通知单,限期三天,罚款金额数这次最多,十万元人民币。姜小云心里委屈呀,但惹不起,只有先罚了款再说吧。 姜小云又把周星找来商量,周星还没来得及在他的办公室坐下,姜小云便开口了: “我说周设计师呀,现在该怎么办?公安部门罚款罚出甜头来了,今天这个局,明天那个局,后天又是哪个派出所,再搞下去什么出版局、教育局、文化局、工商局都要来管我们查我们,厂里工人辛辛苦苦赚来的钱还不够罚款,这厂还办得下去吗?我真弄不明白,厂子要倒闭时谁也不会来过问一下帮一下,厂子刚有点气色便都伸手来了。” “姜厂长!这二天我也在思考这个问题。把我们硬行列入扫黄的范畴,他们也知道很勉强,套不上;但他们又不愿放过我们。有的单位干脆把我们当成摇钱树,久不久来敲你一竹杠,达到目的就走路,否则你别想安心生产。我思量,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从法律的角度去寻求自我保护。我们可以上告、告到北京的中国出版总署去,让它们鉴定后下一个公正的定义或是文件,别无它法。” “你这个办法当然很好,但出版总署会理你吗?你认识总署什么人?我是不认识那里什么人。像我们一个小小的单位,又不认识什么总署的高官,这状是告不入的。周星!你还是再想个其它办法吧。” “没有其它办法,就是告状。”周星肯定地说。 姜小云最终还是采用了周星的意见,但他不抱任何希望。 第48钻戒化解大危机名画扑克波折多2 你还别说,中国出版总署很快就有了回音,而且下了文件。文件到了市公安局,市局又专门下了文件到下属部门,并要求有关部门偿还对腾飞装潢美术印刷厂的罚款。姜小云一脸的愁云被刮跑了,又神气了起来。他理直气壮地到罚过他款的地方去索回厂里的钱,但拿不到,理由是:“钱已经上交入库,你我都努力努力吧,争取早日把钱退还给你们。”姜小云碰了个软钉子,这些部门把姜厂长哄出了门又言而无信,早把“腾飞”厂的事丢到了脑后。姜小云没有气馁,他找了个高级律师出面,来了个先礼后兵,声言再不归还罚金,便要上公堂解决。这招还真灵,罚金很快如数归还了。钱的问题解决了,生产也可以正大光明正常化了。这天,喜气洋洋的姜小云特意订了一桌酒,把周星和高大律师都请来了,田咪咪也到了场。酒宴是在姜小云情有独钟的梦里思大酒店举行的。周星因为有事担搁来晚了一步,走进豪华的总统包房,开席已有些时间。喜爱文艺的田咪咪歌瘾也上来了,正在卡拉ok,尽兴地唱她拿手的越剧和时下流行的通俗歌曲。姜小云见周星进来立即起身说: “哎呀!你老弟怎么现在才来,等了你很久,菜都凉了,我们只好先吃了。” “我不是打了个电话给你,我有点个人的急事会来晚点,你们先别等我吗。”周星解释后,又礼貌地对陌生的高律师打招呼:“实在不好意思,让您久等了。” 姜小云给双方介绍:“这是省里有名的高大律师,我们厂追回罚款全靠高律师帮了大忙。这是画家,设计师,厂里跑火的《世界名画人体艺术扑克》就是他设计的。”周星刚坐下,姜小云又站起来说:“差点忘了个重要人物。”他把正唱得高兴的田咪咪叫了过来说:“咪咪!我给你介绍一下,这是画家、设计师,也是歌唱家,正宗艺术学院毕业,叫周星。你不是喜欢唱歌吗,他可以做你的老师,周画家的歌唱得好极了!” 周星打断姜小云的话,又站立起来和田咪咪握了握手说:“你别听他乱吹,画画、设计是我的职业,唱歌和你一样也是业余爱好而已。你的越剧唱得不错吗,嗓子也好,真有点专业味。” 田咪咪很乐意别人夸她,甜甜地一笑说:“周老师!那今后就请你多指教了。我叫田咪咪,在业务科工作。” 周星又夸道:“哟!真是名符其实的好名字,怪不得歌也这么甜。田咪咪,听起来又像甜蜜蜜的谐音。”他又回头对姜小云说:“姜厂长!你身边有田咪咪这样的人才,该是吃什么都甜,吃什么都香吧!” 姜小云神秘地一笑说:“没错!算你说对了。不过我已经甜够了,甜腻了,甜得快受不了啦,送给你啰,周画家。” 大家哄笑起来。还没等周星回嘴,田咪咪撅起嘴巴说:“你把我当什么了,我是人,不是东西,你想送人就送人,没门!亏你还是一厂之长,说出这么没水准的话来。” 姜小云又说:“玩笑话,别当真吗。周星!我们坐下来边吃边聊,言归正传,还有重要的事商量。” 服务小姐给周星斟上了酒。大家一个轮回地喝了一遍后周星问:“姜厂长!你刚才不是说还有重要的事商量吗,究竟是什么事?” 姜小云放下筷子,给大家散了一轮香烟后说:“现在生产名画扑克合法化了,罚款也追回来了,就是一口气还没出。周星!你没有忘记电视台给我们在新闻节目中的大曝光吧。一夜之间我们腾飞彩印厂成了地下印刷厂,成了生产黄毒的黑窝。 第197章 当时,真是乌云满天泰山压顶,短短几天,我的头发就白了许多。我是从来不染发的,就从那时候起,我每月都要染二次头发。利害呀!新闻媒体利害呀!现在平反了,压在我胸中的这口闷气总不能不出吧?”他又望了望高律师后才说:“你们大家帮我出个主意,这口气应该怎么出?” 稳重的高律师没有做声,故意望着周星。周星从未接触过这类的事情,便心直口快地说: “这事难办,电视台是政府官方的喉舌,还从未听说过什么人和电视台打官司的。就算是可以打吧,哪个单位又敢受理这样的状子?高律师!你是法律方面的专家,这主意还应该是你来出。” 高律师一笑:“你把球踢到我这儿来了。” “没办法,隔行如隔山,谁叫你是大律师专家呢。”周星应道。 高律师说:“法律面前人人平等,公民要守法,单位要守法,执法的机构要守法,电视台也不能例外。有错必纠,这应该是万古不变的真理,与真理对抗的人究竟是极少数。电视台错误地报导了新闻,并且造成了影响,不是没地方管没地方告,而是我们如何选择一个最恰当的方式来解决问题。我有个想法,也可以说是个建议,我们先到电视台找一下台里的领导,出示一切有关文件,听听他们的意见再说。你们看怎么样?” 姜小云说:“还能怎么的?就按你的建议办吧。” 没想到事情进展竟十分顺利,电视台长亲自见了高律师和姜小云。他说了三点:第一,现场跟踪拍摄和第二天报导的事,他本人的确不知道,那几天他正在北京开会。第二,为这段错误的报导,他代表电视台,也代表个人向腾飞装潢美术印刷厂表示道歉。第三,在什么地方造成了影响,便在什么地方挽回影响。 不久,周星在晚间的新闻节目又看到了这样的报导:“腾飞装潢美术印刷厂是一个濒临倒闭的大集体。厂长姜小云临危受命上任以来,为了救活这个企业,重振企业雄风,采取了一系列的措施。他率领企业的全体干部、职工,内挖潜力外寻市场,推出了适应市场的全新产品《世界名画人体艺术扑克》。世界名画是人类共有的精神财富,是人类文明的结晶。新颖的艺术扑克一投放市场,立即受到各地群众的欢迎,产品供不应求,全厂空前的繁忙,经济效益直线上升,呈现一片欣欣向荣的喜人景象。……。” 伴随女播音员轻松、欢快的解说,电视镜头从厂门口拍到各个车间,拍到厂长的办公室,拍到厂长的形象特写及产品的特写。这时远时近,时长时短的镜头让周星感叹不已思绪万千。同是一件事却是两种报导,两种结局,虽经历了磨难,但终于归还了事物的本来面目。他想,此刻姜小云和腾飞装潢美术印刷厂的职工,一定也在高兴地观看电视节目。 今夜的周星在床上许久都不能入眠,他在思考一些问题,回顾过去,也策划自己的未来。在史无前例的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中,他不仅在蹉跎岁月中葬送了自己的青春,而且失去了许多朋友和初恋的情人。这些巨大的损失让自己刻骨铭心,毕生也无法弥补和挽回。个人的命运和祖国的命运总是紧密地联系在一起的,时代终于拨乱反正,迎来了改革开放振兴中华的春天。然而,自己又遇上了一个梁旺这样腐败的厂领导。在和梁旺针锋相对的较量中,自己最终虽然是胜利者,可也弄得伤痕累累。好了!现在自己是完全的自由人了,可以自主地安排自己的未来。海阔天空,你可以在蓝天上飞翔,也可以在大海中搏击,去试一试自己究竟有多大能耐,是不是一个真正的男子汉。吹牛皮和夜郎自大是没用的,好钢要经过千锤百炼,是不是千里马,只有跑过了才知道。最后,他准备再去一趟广州和深圳,去落实一个投资少、见效快的项目,办一个很适合自己的玻璃雕刻工艺美术厂。这个项目周星已经留心许久,还特意到深圳几个玻璃工艺公司参观过。玻璃雕刻工艺在南城市目前还没有,不正好应了“人无我有”这句话吗。就要下海游泳了,周星突然又想起了童年时的两件旧事,那都是为了能学会游泳而发生的。幼年的自己就是那样的渴望能在大风大浪中自由搏击,甚至于不顾一切,不考虑后果。第一次在西湖的学子亭边被姜小云骗下了水,又被姜小云出卖。如今慈爱的母亲已经作古了,再不能保护儿子了,自己可得处处当心。令周星不解的是,那时姜小云为什么那么坏,引诱别人下水,却又去出卖告发,然后从别人被抽打的痛苦呼喊中得到快乐。现在的姜小云该不会还是那种人吧?第二次学游泳时已进入初中了,回想起来还真有意思。当年的自己竟那么好强,那么傻,连狗爬式的游法都不会,竟敢从滔滔的滨江中流江心下水。那次多亏了班长王健他们,否则后果真不堪设想。这么多年过去了,王健他们还好吗?真想念那些小伙伴们。 姜小云今夜也不能入睡,也在对自己的前半生作一个总结。细思量,自己走到今天也的确不容易。论文化,自己只是个初中毕业生,这个初中毕业还是母亲夏天卖冰棒,冬天当洗衣妇供出来的。父亲死得太早,母亲刚把五个孩子拉扯大,没享上一天福也去世了。自己十六岁便进了国营企业新华印刷厂当徒工,学的是机修。就在厂里他认识了今天的妻子水凤,并且相爱了。老丈人是个医生,姜小云虽然个子长得高高大大像个男子汉,可家穷人穷,水凤的父母横看竖看就是不顺眼,担心女儿跟着这样的男人一辈子都会受苦。但水凤铁了心,终于冲破了家中的阻力和姜小云成了亲。然而,小俩口的好景不长,在六十年代初的三年自然灾害时期工厂减员,姜小云夫妻双双被减出了工厂的大门。从此,为了维持一家人生活的姜小云长年在外漂泊,什么活都干过。他做过机修工、补锅匠、铁匠,甚至还在外乡摆过场子练把式。尽管姜小云竭尽全力的努力拼搏,一家人仍未过一天的好日子。处于社会底层的他,一家五口,住的是十二平方米的破民房,吃的是粗茶淡饭。老婆水凤是个知足的女人,她常对丈夫说:“日子苦点没啥,没冻着饿着,把孩子们拉扯大就是幸福。”姜小云却不是这么想,他相信自己的命相,便常举着自己的一双大手对妻子说:“老婆!你耐心等着吧,算命先生说我是福相,还有一双贵人才有的‘棉花手’,掌大、鲜红、肉厚而绵,只有当大官大富贵的人才有一双这样的手。不信?你摸摸,感觉就是不一样。我的发达只是时间问题。”水凤不以为然:“得了吧!自我陶醉,我耳朵都听出老茧了还没见你发达。”姜小云心中憋着这口气要和命运拼搏,发誓要挤入上流社会,摆脱贫困和被人瞧不起的命运。算命先生的胡言乱语竟无形中诱导他奋斗,成了他精神的支柱。改革开放的大好形势终于给姜小云带来了成功的机会。他从站在马路边贩卖西装、电子手表开始积累了资金,又办起个体印刷小厂,遇上贵人又入了党,又当了郊区经委常委。现在自己不仅是“腾飞”厂的书记兼厂长,而且上任后终于旗开得胜效益辉煌。姜小云心中并不认为今天的辉煌成功是大家的努力和周星的帮助,在他看来是命,是这双棉花手在起作用。冥冥之中一定有位真神在时刻护佑自己,保佑自己升官发财,保佑自己度过一切危难。或许是经历太多苦难和穷怕了的缘故,对于升官发财,他更看重发财。发财实惠,如果自己成了百万、千万、甚至是亿万富翁,还有什么不能办到?有钱能使鬼推磨,什么愿望都可以实现,官也可以买到,官也能听自己调遣。当然,眼前理想中的一切都还是墙上画的饼不能充饥。从印假酒商标及印世界名画人体艺术扑克引起的风波中,姜小云悟出了几点道理,也为自己的未来前途定了个位。其一,人不为已,天诛地灭,无论干什么事情都得为自己的利益想想。新官上任三把火也烧好了,厂子也救活了,现在该盘算一下,如何借东风利用厂里的大好形势,为自己的前程铺好路。自己出身微贱,又没有大靠山,这共产党企业的小小芝麻官也当不得一辈子。即便把企业搞得十分的红火,上级一个调令下来自己就得走人,仍旧落个两袖清风;何况企业不好办,风险重重,万一出点什么事犯了法,坐牢的可是自己,狗屁都不值,还是趁早为自己打算吧。其二,要真正在社会上混出个好模样来,得找个大靠山。有了靠山腰板才硬,别人不敢找麻烦欺负你,自己还可以狐假虎威。有了大靠山才可以轻轻松松地赚大钱,否则一辈子都只能是小儿科。不是有句话吗:“吃力不赚钱,赚钱不吃力,要想发大财,官商得一体。”当然,下面还得有自己一帮铁杆兄弟肯卖命,该花钱的地方自己要舍得出手,就没有办不成的事了。 姜小云就这么在床上折腾了一夜,思想了一夜,但仍然没想出个具体的发展办法。被他吵得也没睡好觉的水凤,一起床就骂: “姜小云呀姜小云!不是我说你,夜里想了千条路,早上起床还得卖豆腐,安命吧!你这点水平能混到今天这模样,老天已是厚待你了,当心人心不足蛇吞相。” 第49章办照再难钱能转咪咪沉浮恺撒宫 听说周星准备下海,好心的朋友对他说:“下海呀,你可得小心点!现在的钱可没有以前好赚了,钱都被人家先下海的赚得差不多了。还有,如今的大盖帽越来越多奇qisuu.书,谁都执法,谁都可以管你,这么多婆婆你招架得住吗?” 第198章 周星不以为然,他思量天下的钱是永远赚不尽的,没有先下海后下海的区别,市场永远存在,钱永远在流通。但他觉得自己一个人的力量太单薄,便问姜小云是否愿意在筹备中的玻璃雕刻工艺公司投一股。姜小云毫不犹豫地入了股,并且多投了股份。对于姜小云来说区区几万元只不过是小菜一碟。事情也真巧,就在这时画友林艺茹、肖凡、曾嵘听说周星要下海,也找上门来要求入股。周星把这事告诉姜小云,想听听他的意见。姜小云眉头难以察觉地一皱,又转为笑脸说: “搞这个玻雕工艺公司主要靠你来主持,自然以你的意见为主,你看着办就行了。但我要提醒你一句,中国人有个特点,一个人是条龙,三个人是条虫,和日本人恰恰相反;日本人一个人是条虫,三个人是条龙。换句话说,也就是中国人的合作精神较差。许多人共得了患难却共不得富贵,困难的时候还能同舟共济好好合作,情况一好,内战内耗也就开始,直至不欢而散。最终,连亲戚朋友也做不成了。还有,你这些朋友都是文人,不会做生意姑且不谈,最难应付的是文人相侵,到时候矛盾一爆发你应付得了吗?最好你再想清楚一下,老板不能太多。” 周星相信姜小云的话,但更相信这些朋友,便说:“话是这么说,合作失败的事例比比皆是。我邻居中父子合作都搞不好,最终为了钱动刀对砍,父子反目为仇对簿公堂。但是,我还是不信,中国人就真的这么差劲,这么丑陋?我偏要挑战一下。这个矛盾那个矛盾,不就是为了金钱和地位吗?我把二者都放到阳光下,不信合作搞不成!把所有的财物、账目合理化、公开化、规范化,总经理的位置能者居之,应该没问题的。” 姜小云思量周星是个书生气十足的人,不是一时半会说服得了的,便淡淡地一笑说:“周星!我是为你着想。其实,我到玻雕公司投股,主要是为了支持你开创自己的事业;对我来说,只不过是玩玩而已,成功与否都不会伤及我的皮毛。你不信我的话,今后公司的发展会证明给你看的。”姜小云突然记起一件事,便将话题一转说:“这种玻璃雕刻工艺的确很新颖漂亮,用在装修中效果不错,其它许多地方也大有潜力可挖;但价位太高,市场恐怕没那么容易打开吧。你说我们是全省第一家搞这个项目的,但我听人说,之前曾有个厦门人在南城开了一家玻雕公司,结果是满怀希望而来,痛心失望而云。如果真是这样,这项目中的风险不会小。当然,我说这话没其它用意,随便说说,无论成功与否我都会支持你的。” 周星接过话:“这事我是后来才知道的,在我们之前的确曾有个厦门人在南城开过一家玻雕公司,而且的确是以失败告终。但我认为这没什么,很符合事物发展的规律,不应该影响我们的决心。很多事情都是这样,第一个吃西红柿的人,不一定能靠种植和贩卖西红柿发财;他只是开创了先河,首先口尝了美味。第一批革命者往往是悲壮的牺牲者,享受不到胜利后的欢乐;但他们是播种者,是伟大的先驱。正因为有了前人的播种,我们才更有成功的希望,你说是吗?” 姜小云点了点头说:“秀才说话,总是有理。好吧,就这么办,可以让他们都入股,但有一点,董事长必须是我,总经理必须是你,否则免谈。” 机器设备和办公桌椅都进场了,没想到工商执照这么难办。周星和董事会唯一的,也是最年轻的女董事林艺茹跑了十几趟工商局,执照就是办不下来。不是碰上办事的女干事蔡春梅不在,就是讲周星填写的表格不合规矩。好不容易将表填合格了,又是要看点。看点就看点呗,蔡春梅却总是推说没时间,气得周星真想在工商局发一通大脾气,林艺茹说: “忍着点吧,病人斗不过郎中。” 周星说:“不是我有病,是他们有病,一件一天就可以搞定的事,办了二十多天还下不来,我看他们是在存心刁难,是不正之风在作怪。想敲我一杠子,没门!” 林艺茹到挺有修养,一笑而说:“好了,别生气了,人家就是欺我们刚下海,不懂规矩和游戏规则。现在还没开张呢,真开业了,形形色色的大盖帽就十几顶,个个都可以管你,你生得这么多气吗?件件事都生气,生意做不成,气就可以把你气死。算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们还是去找姜董事长想想办法。他经验比我们丰富,一定有高招。” 周星倔强地说:“自己能办的事一定要自己去做,一点小事都办不了,不显得自己太无能了。” “周总经理!别死要脸活受罪了,能省事为什么不省事?你跑二十多天解决不了的事,说不定董事长一趟就见功了。” “你别说得他那么神,我不信!” “不信?那就试试,准保没错,到时你不服还不行。”林艺茹故意激周星。 第二天上午,姜小云亲身出马来解决办照难的问题,他开着小车带着眼下时髦的大哥大出发了。车开到了工商局附近的一个烟酒店旁他将车停下,周星问: “工商局还在前面,你把车停在这儿干吗?” 姜小云说:“下车吧,跟我下去你就知道了。” 周星与姜小去下车走到烟酒店里。姜小云招呼店主:“老板!给我拿四条精装红塔山香烟,价钱我不还,但货必须是真的。” 周星不解地问:“你买这么多的香烟干吗?要好几百元钱的。” “这你就不懂吧,学着点,这叫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这年月想办点事干手沾芝麻是不行的。常言道靠山吃山靠水吃水,这些手中握着权的大盖帽,你不进点贡他能痛快地给你办事吗?这些爷们把你的事拖上一二个月,你损失不是更大?脑子要转点。” 这时,送烟过来的老板插话了:“朋友!听口气这烟好像是送工商局干部的,给你们办事的是哪一位?” 姜小云开玩笑说:“你打听那么多干吗,想揭发检举?” 店主说:“你说到哪儿去了,你看我是那号人吗?我多句嘴只不过是想给你们省点麻烦。” 姜小云不解地问:“你这是什么意思?” 店主解释道:“如果你们求的干部是男的,烟可以带走也可以不带走;如果你们求的干部是女的,这烟干脆别带走,先寄放在我这儿。你只要悄悄地告诉她一声:‘送了点小小的礼物,不成敬意,四条精装红塔山都放在对面的黑胖子店里就行了。下班时她准会来我店里取走现金,烟是不会带走的。我这是为你们好,你想想,办公室里那么多干部和来往的人,这烟怎么去送?如今的大盖帽又要面子又要里子,好处不能少,廉政的名声也不能缺。为人民服务吗,总得像个人民公仆的样子,你说对吗?” 听了店主的话,周星心中有气,姜小云也不想采纳店主的建议,拿了烟便走。 真是无巧不成书,二人在工商局的大门口和办事的蔡春梅迎面相碰。周星赶紧拦住了她: “蔡同志!看你匆匆忙忙的样子又要出去了,我们办照看点的事什么时候办?我们实在担搁不起了,董事长今天都亲自来了,麻烦你抽点时间给我们看一下公司的经营点吧。” 蔡春梅很不耐烦地用眼打量了一下眼前的姜小云董事长。对于她来说,形形色色的董事长,总经理见得太多了。不是社会上传说一句笑话吗,这年月树上掉下一片叶子,不是落在董事长便是落在总经理头上,天才知道他们是什么人物。蔡春梅不屑一顾,姜小云伸出的手也不愿意握一下,她冷冷地说: “听你的口气好像是我特意担误了你们的事,所以今天把董事长也搬来了。我天天都很忙,你没看见吗?如果说担搁了时间,只能怨你自己太不会办事了,一张表就反复填写了多次,你能怨得了谁?告诉你,我不是三头六臂,现在我马上要出去办事,就是你们董事长来了我也爱莫能助,谁叫你们碰得这么不巧呢?” 她说完话便想走,给姜小云陪着笑脸拦住了。姜小云假装责怪周星: “你怎么这样说话的呢!蔡同志全心全意地为人民服务,整天忙忙碌碌地容易吗?她没说错,担搁时间只怪你自己业务生疏不会办事。”他又转脸对蔡春梅说:“蔡同志,我今天把车也开来了,只担误你半小时去看一下我们公司的场点。然后,这车给你用一天,把担误你保贵的时间补回来。另外,我还备了一点不成敬意的薄礼放在车上,算是初次相识交个朋友吧。今后我们麻烦你的日子还多呢,还望你多多关照。” 蔡春梅眼睛突然一亮,但很快又恢复了常态,故意思考了片刻才说: “好吧!既然董事长这么说,我只有在百忙之中抽点时间同你们跑一趟了。人民公仆吗,应该急人所急。” 上车后,周星和司机坐在前面。车开动了,坐在后面的姜小云把四条精装红塔山香烟塞给了蔡春梅。蔡同志似乎已经习惯了,并不过分拒绝,只是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 “下不为例。” 她侧过脸望了望车窗外又说:“这样吧,你们公司的场点也不用看了,我心里知道那个地方就行了。工商营业执照你们明天下午来取。至于这四条香烟,我一个女人也不抽烟,我家里也没有人抽烟。你把烟放到工商局斜对面那个黑胖子的烟酒店里,下班时我会去取。你们只要对他说一声我的名字就可以了,多话别说。” 蔡春梅下车走了,周星感叹不已地摇头,姜小云则说: “看到了吧,现在的事说难办,也好办,有钱能使鬼推磨。 第199章 周星!我思量如今管我们的大盖帽太多了,我们得寻一个权位高的大人物做靠山,靠到了阎罗王,小鬼就不敢多啰嗦了。” 周星心中有点不想回答,但还是回应了一句:“我实在没这个本事。” 姜小云知道周星心里在想什么,便从后面伸手拍了拍他的肩头说:“想不通是吗?其实这没有什么想不通的,人类自有史以来就是如此,大虫吃小虫,小虫吃毛虫,这是自然法则。” “可我们是社会主义国家。” “社会主义国家也不例外,只不过是形式不同而已。你别忘了,现在什么都在变,我们的观念也得变。你想事业顺利,想活得比别人好就得顺应潮流识时务,死拼硬打是不行的。在自己势单力薄时,先得寻找可以依托的靠山,再后来就是想方设法把自己也变成一条大虫,那时就没有人敢欺负你了。” “那时,你也就可以吞吃小虫了,是吗?”周星顶撞了一句。 姜小云不知可否地边笑边摇头说:“不和你辩了,总有一天你会被社会磨圆的。” 晶艺玻雕艺术公司的发展比预料更快更好。不仅投入的资金很快收回,利润积累也丰厚了起来。千余平方米的各工作间机器轰鸣,样品琳琅满目,参观及订货的人络绎不绝,呈现欣欣向荣的局面。第一批,第二批在广东顺德采购的雕刻保护膜及进口玻璃喷绘颜料又快用完了,周星派董事之一的肖凡再次去顺德采购原材料。肖凡在投股的男董事中年纪最轻,也了解顺德方面的情况。就在出发前的一小时,肖凡突然胃痛了起来,他手按在胃部,豆大的冷汗珠直从额头流下。送肖凡上火车的周星让他在候车室的长椅上躺下,又弄来一杯热开水,让他服下备用的胃药,可肖凡的疼痛仍未见舒缓。望着肖凡痛苦的面孔,周星说: “肖凡!实在不行不要硬挺。这样吧,我去办理一下车票的延期手续,明天再派过一个人去顺德。等会我陪你去医院看病。” 肖凡苦笑了笑说:“不行啊!工作间的原材料已经所剩无几,坚持不了多久。换一个人去一时也摸不到门路,还是我去吧。” “可你挺得住吗?一个人出差在外,万一有点什么事,我们也是远水解不了近渴。我看还是换人吧,你把车票给我。” 肖凡疼痛得不愿多说话,只是摇了摇手,但就是不把车票交出来。在静默地相持中,周星突然记起自己胃痛时的土办法,便说: “我也常胃痛,有时吃药也管不住时,我便吃点苏打饼干也可以缓解许多;不知你试过没有?” 肖凡摇了摇头,又吐出一句话:“试试看吧。” 周星立即跑到站内售货点买来了苏打饼干。肖凡慢慢吃了下去,又喝了点温开水,你还别说,过了一会儿,肖凡终于露出了笑脸: “哎!不疼了,真的不疼了,这办法还真灵!你是从哪儿学来的?” “从我父亲那儿学来的。我还自己摸索出一个土办法,就是疼痛时站立起来做顺时针方向的转扭腰部运动,不要太快,转着转着胃就不痛了;下次你也可以试试。” 这时往广州方面的乘客开始验票进站了,坐在长椅上的乘客“轰!”地一声全站了起来。肖凡拿起自己简单的行李说: “没事了!你可以放心回去,我会照顾好自己,完成好任务。” 周星从火车站刚回到家里,发现姜小云正抽着香烟在等他。姜小云先开口问: “去车站送肖凡了。” “没错。你找我有什么急事?让你久等了!” “我也是才来一会儿。你这个总经理也真够味,一个同事出差还亲自送到火车站。” “同事之间互相关心是应该的,否则怎么有凝集力呢?你还是说说有什么事吧。”周星边说话边在姜小云旁边的沙发上坐了下来。 姜小云抽了口烟后说:“好事!生意又找上门来了。自从我们的世界名画扑克跑火以来,你这个设计师的知名度也越来越大了。每次全国性的订货会,(奇*书*网^.^整*理*提*供)总有不少人问是谁设计的。今天,又有两位朋友专程从武汉和温州跑来找我,要我拉兄弟一把,帮他们厂也各设计两套扑克,并且声明决不和我抢市场。我说这种艺术扑克的设计费要壹万伍仟元一套,他们价也不还便爽快地答应了。你说,我们是否接下这笔生意?四套扑克共有设计费陆万元。” 周星说:“这话应该是我问你才对,你就不担心这四套扑克进入市场后会影响你的生意,就那么相信他们的承诺?” “这我早想过了,好生意做不了一辈子,市场是会变化的,谁也挡不住。在我看来,做什么生意都得讲个优势:一种是财大气粗资金雄厚的优势;另一种是科技先进的优势;再就是经营理念和策划的巧妙领先优势。我们生产的名画扑克优势属于第三种情况。这种优势是短暂的,脆弱的,很快别人就会跟上来,不以你的意志为转移。因此,我们赚钱的方式必须是短、平、快、狠狠地捞一票就转手,再想办法上新东西。以前我也说过,即便我们不帮他们设计,他们也可以找别人设计,不如我们抓住时机个人也赚点钱。再说你帮他们设计,质量可以由你自己把握分寸,换在别人手中,我们连这点主动权也没有了;所以,我认为这钱我们应该赚,不赚白不赚。” 周星说:“既然你姜厂长没意见,我自然也没意见。这样吧,设计业务是你接的,我周星不能吃独食,设计费收入我们就二一添作五,一人一半。” 姜小云稍微推谢了一下,便认可了周星的分配方案。这时周星突然想起了肖凡上火车前胃痛得利害的情景,心中感动的周星便对姜小云说: “我看这几万元的业余设计收入,是否也算上肖凡一份?” “为什么?” “肖凡上火车前胃痛得利害,当时,我想给他退了车票,第二天换别人去出差,可他仍顾全大局死活不肯退票坚持上了车。” 姜小云刚才还挂着的笑容消失了,沉默了一会儿,又猛吸了口香烟后才说:“我们这业务和公司的玻雕业务没有任何关联和冲突,纯属业余收入,也是我们私人间的感情,不必把他搭进来吧。” 周星固执地说:“话是这么说,但我觉得肖凡带病坚持出差的这点精神可贵。人生钱是赚不尽的,但能交到几个知心朋友却不易,我们少赚了几个钱,朋友间却更贴心了。共得了患难也共得了富贵才是真朋友,你说是吗?” 姜小云摇了摇头说:“你既然这么说,我还能说什么呢?再说下去,我就是小儿科了,连当董事长的资格也没了。就按你的意思,将收入劈成三份吧。” 这时周星的爱人丁小薇从内屋走了出来,姜小云立即点着周星对她说: “小丁!你这个老公就是老实忠厚,这年月谁不向钱看?像他这样的人实在不多了,傻呀!傻得可爱!处处能设身处地为别人着想,别人能这样对他吗?” 周星瞪着眼睛反驳:“人心是要用人心换的,我相信自己没错。” 姜小云不甘示弱地说:“你不信?好!谁对谁错我们可以拭目以待,这个世界只有永恒的利益,没有永恒的朋友。” 晶艺玻雕公司的业务蒸蒸日上越来越忙了,周星不得不时常到公司加夜班。姜小云原本是投点小资玩玩而已的,但眼见公司不仅效益上去了,而且大有发展的势头,原先的想法又改变了。他没有时间常去公司,心中暗暗思量,要想控制住这个公司得先稳住周星,好在周星这人心计不多为人真诚。 这天,姜小云在腾飞装潢美术印刷厂的办公室又接到了那个令他烦恼不已的电话:“喂,你好!是咪咪啊。你怎么又打电话来了?我不是和你说了吗,不要打电话到厂里来,有时间我会去找你的。” 电话中传来咪咪娇滴滴的声音:“等你有时间,天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你已经半个月没来过我这儿了,恐怕早把我忘到脑后去了。” “咪咪!你现在不在厂里上班,不知道厂里有多忙。我实在抽不出空来,只要能挤出一点时间,我一定去看你,去给你捧场好吗,就这样了。”姜小云搪塞了几句就想挂电话。 “姜老板!你别挂电话,我还有话要说。”咪咪急促地说。 “哪来的这么多话!你在恺撒夜总会不是混得好好的吗,那是全市最高级的新装修的夜总会,多少歌手想去那儿都去不了。你在那儿不是正好可以充分发挥自己的特长吗,要知道,夜总会的姚老板是看我的面子才让你进场当歌手的。” “还说我混得好,我都快被姚总炒鱿鱼了。你以为自己真有那么大的面子?这年月面子再大不如钞票大,姚总是指望你常带些大款和贵人来捧场,才让我在他的场子里演唱的。你这么久不来,他能让我呆下去吗?不管你怎么忙,今天你一定要来捧场点歌。” “不行啊,咪咪!我今天真的没时间,改日,改日我一定去!”姜小云说完便立即放下了电话。他已经厌烦了这个小情人,尽管咪咪还是闺女时就跟上了他。 桌上的电话铃又响了起来,姜小云犹豫了一下,还是拿起了电话,果然又是咪咪打来的。他正想放下,电话中传来咪咪的哭泣声,他只得耐着性子说: “哭什么,我又没死!刚才我不是说了,改日一定去看你。” “姜小云,你好狠心!你没死,我可要死了,如果你今晚不来,我一定死给你看!” 第200章 “咪咪!你别拿死来吓唬我,我也算对得起你啦!在你身上花的钱不会少于十万吧。” “我的青春和处女之身就值十万?我可不是窑子里的‘鸡’。如果你今晚不来,明天我就到厂里,到你家里去闹,把你那些见不得人的事全兜出来。再不成,我就去检察院,把你印假酒商标的事也讲出来,我反正是破罐子破摔,你自己看着办吧!” 这下不是姜小云放下电话,而是咪咪“砰!”地一声挂上了电话。百般无奈的姜小云静默了一会儿,终于想出了一个自认是两全其美的办法。 傍晚,下班的周星在家中刚吃完晚饭,姜小云便开着他的车找上门来了。他进屋坐下后,周星先开口问: “姜老板晚上还找上门来,难道有什么急事?” “事情不急,但很重要,你得同我出去一趟。” “在这里讲还不行吗?我家里又没有外人。” “讲有什么用,我是要你同我出去办事。” “你不讲清楚,我知道出去办什么事。” “去了你就知道了,难道你还不相信我?”姜小云说。 这时丁小薇泡了一杯龙井茶过来,也接过话问:“什么重要的事,连我都不可以知道,不会是干什么坏事吧?” 姜小云立即声明:“小丁!我和周星是什么关系,老邻居,老朋友,我能带周星去学坏?你放一万个心好了,我们是出去办正事。” 姜小云象征性的喝了几口龙井茶,坐了一小会儿,便拉着周星出了门。 车开到恺撒夜总会门口,姜小云才告诉周星: “周星!我看你为晶艺玻雕公司日夜操劳十分辛苦,我这个当董事长的又没时间过去,去了也帮不上什么忙。为了表示我的歉意和感激,我今天特意让你出来放松开心一下,所有费用由我个人承担,你可不能抹我的面子哟!” 事已至此,周星只得同姜小云走进夜总会。巴洛克风格豪华的门厅中,夜总会的姚总正在亲自迎客。他一见姜小云进来,立即笑得眼缝也没了,连声说: “欢迎!欢迎!姜老板,好久没来捧场,都快成稀客了。咪咪都想死你了!” 姜小云把手一挥说:“别胡说八道!是你想我,想我口袋中的钱。” 姚总直言不讳地接过话:“没错!想你,也想你口袋中的钱。不过这钱可不好赚呐,得把你们这些款爷侍候得舒舒服服才行。”姚总又转为轻声说:“姜老板!是不是还按老规矩,给你订下168号?” “行!就这么办。”姜小云应了一声。 周星并没有听懂168号是什么意思,也不想问,但咪咪这个熟悉的名字引起了他的注意,便好奇地问: “姜老板!你厂里的业务员叫咪咪,这里又冒出个咪咪,怎么现在的女孩都爱上了小猫的名字?真逗!说不定哪天老鼠的名字也会吃香跑火的。” “你弄错了,这个咪咪就是我厂里的田咪咪。她一天到晚都幻想自己能成为一个通俗歌星,不安心做业务员,死缠活赖地要我介绍她来恺撒夜总会做歌手。到了恺撒夜总会,她又三天二头要我给她捧场,真是烦死人了!在她头上我没少花钱,也算对得起她了。” 周星对姜小云与田咪咪的暧昧关系知道不多,但略有所闻。一听姜小云的话中有话,便干脆打破砂锅问到底: “刚才夜总会姚老板说的168号是什么意思?” 姜小云鬼黠地一笑说:“这个吗,暂时保密,呆会你就知道了。” 俩人走进恺撒夜总会的大型歌舞厅,豪华的包厢早已坐满了,服务小姐只好把他们引导到靠近舞台的散席坐下。台上一位从香港请来的二三流女歌手,正在模仿著名歌星邓丽君,载歌载舞地唱着: 送君送到小村外, 有句话儿要交待, 虽然已是百花开, 路旁的野花你不要采。 几乎同时,有如事先约好了一般,下面形象各异的达官显贵齐拍着手,硬行在间奏中加上了一句发自他们内心的大合唱:“不采白不采,不采白不采。”接下便是全场邪荡的哄笑,只有那女歌手还在伪装柔情地继续唱: 记住我的心, 记住我的爱, 记得有人天天在等待, 她在等着你回来, 千万不可把我来忘怀。 …… 姜小云见周星皱着眉头苦笑,便说:“很少到这种场合来吧,这才叫人生的乐趣!见多了你就会习惯,会喜欢这种生活方式的。今晚的深夜还有精彩的艳舞,脱衣舞,脱得一丝不挂的美女,保管你看得眼珠子都不会转。” 姜小云的话让周星隐隐地感到了一种梁旺的气息,一种令人不安的气息。碍于情面,他还是克制了自己想顶撞的情绪。 除却夜总会特意安排的节目之外,穿插了许多捧场性的点歌,这其实是一场金钱游戏,周星是第一次见识这种游戏。大款们纷纷以钱显示自己的实力,争夺各自相中的“玩物”。歌女们则以大款砸过来的高额金钱显示自己的身价和得宠走红。那些无主捧场的歌女们只能暗中落泪。点歌的价码像拍卖行一样,从开始的八十八元到九十八、一百六十八、一百八十八、一百九十八、二百九十八、六百九十八、……这些急增的数字不是以歌唱的艺术质量为标准,而是以歌女的年轻美貌为标准的。在这疯狂的气氛中,谈不上艺术享受,到让周星想起了解放前命运凄惨的天涯歌女。这些商女,让他心中又凭添了许多愁,许多不明白和无奈。他甚至想到,这众多的商女中有没有高官和大款的女儿呢?应该是不会有的。就在周星心潮翻滚思绪万千的时候,台上那个打扮怪异不男不女的男主持人发疯似地高叫起来: “先生们!女士们!现在有位贵宾点咪咪小姐的越剧《天上掉下个林妹妹》。这位林妹妹身价巨高,是今夜最高峰,喜马拉雅山的顶峰珠穆朗马峰,黄金海跋是,”主持人故弄玄虚地停顿了一下,又狂叫道:“是二千玖佰捌拾捌元捌角捌分。好吉利的数字啊,一路大发!” 全场立即轰动了起来,纷纷猜测点歌的大亨是谁?咪咪小姐究竟是何等的绝色美人?怪异的主持人又神神秘秘地说: “在座的各位宾客大概很想知道点歌的是哪位老板吧?他,就是,晶艺玻雕艺术公司的,”主持人又故意停顿了一下才高声说:“周星,周老板!” 全场又是一片哗然,四处都有搜寻的目光。周星则像挨了重重的一闷棍,被击打得昏惑而目瞪口呆。朦胧之中他听到许多人在问: “晶艺公司,怎么没听说过?” “周老板出手这么大,大概是外商吧。” “乖乖!周老板真是财大气粗,我们不好比啦!” “今晚咪咪小姐肯定要和周老板开房啦!” 周星本能地把怀疑的目光转到姜小云身上,不满地问:“姜老板!这究意是怎么回事?” 姜小云乐呵呵地回答:“没什么,是我为了给晶艺公司,也为了给你周总经理扬名而特意安排的。这年月,公司的知名度太重要了。在这种场合点歌也是一种广告形式,你不会介意吧?” “你要以我的名誉点歌,事先也该跟我打个招呼吧。再说,这一出手就是二三千元,也未免太大了吧!这样的冒尖户是我们做的吗?”周星不满地说。 “我说周总经理,你着什么急呀?我不就是为了给你一个惊喜吗!总经理就得像个总经理,有老总的派头。还有,钱你放心,今夜所有的开销全由我姜小云个人承担。我只求一点,要让你今夜开开心心痛痛快快潇洒一回,象模象样地做一个气派男子汉。你不会不领情吧,我这个做大哥的这点面子还没有?” 这时的周星真不知说什么是好,只好不吭气了。台上的音乐声早已起来,咪咪正十分得意春风满面地一边唱一边向姜小云和周星的座席上走来。她频频地向四周的贵宾挥动手中的鲜花,尽情地展示自己的风采,吸引那些贪婪的狼眼。一束追光死死地笼罩着她,此刻的咪咪真像一只美丽的笼中百灵。她终于走到了姜、周二人的面前,先向周星献上了鲜花,又握了握俩人的手。全场爆发出不知是什么意义的掌声、嬉笑声、喝彩声。灯光师故意给了周星一个特写光,暴露在众人目光下的周星真恨不得地下有道裂缝好钻了下去。他有一种莫名的恐惧,担心众多的目光中有自己的亲人和朋友,担心自己今后如何做人。他不得不用自己的手臂挡住那强光和无形的视线,然而,此举又引起场中一阵更大的哄笑。幸好这难堪的时间十分短暂,咪咪一边道谢一边唱着歌又离开了。周星头上惊出了冷汗一片。 也许金钱有股特殊的芳香吧,竟能诱来许多追逐的蜂子。咪咪前脚走开,后脚就跟来了四五个妖艳的歌女、舞女,她们不用招呼便围着周星和姜小云坐开了,甜腻腻的呼叫着“周总”“姜老板”。周星从未见过如此阵势,真招架不住了,姜小云则乐滋滋地笑着。最活跃的是一位浓妆艳抹特别妖艳的女人,她不给其它小姐说话的机会,一会儿要邀请二位老板跳舞,一会儿要请二位老板吃宵夜,还邀请二位老板到她开的茶社去玩,并且一次次称赞周星是个真正的男子汉,很有绅士风度。周星哭笑不得时,姜小云却毫不留情地轰了她一炮: “哎!你有完没完?我看你有二十五六挨三十岁了吧,恐怕妈咪都当了。半老徐娘了,还在道上混,你不嫌自己脸上的脂粉太厚了吗? 第201章 留着点精神回家带孩子吧!” 那些始终插不上嘴的年轻小姐终于有了机会,纷纷说: “赖大姐!别再赖在这里了,多没意思。” “赖大姐!你老公在家等你了。” “赖大姐!你孩子在家里哭,屎都拉在身上了。” “赖大姐!这儿没你的事,我们会把二位老板侍候得舒舒服服的。” 就在这时田咪咪走了过来说:“小姐们,你们吵什么呀?这儿你们谁也没事,都可以走了,周老板姜老板点的是我,不是你们。” 诸位小姐终于嘟着嘴走开,有的嘴里还在骂: “有什么了不起,不就是傍着个大款吗!” 有的边走边回头,还恋恋不舍地向周星飞吻抛睸眼。 出于礼貌,周星十分谨慎地和田咪咪聊了起来,再说他也不是第一次认识田咪咪。就在他们说话时,姜小云借故上卫生间离开了。周星问田咪咪: “咪咪!你在腾飞装潢美术印刷厂业务科不是做得好好的,为什么又到夜总会来唱歌?” 咪咪摇了摇头说:“很简单,我太喜欢音乐,太喜欢唱歌了,从小就是这样。谁都愿意做自己喜欢的工作,不是吗?” “话是这么说,可现实生活往往不尽人意。人不是在真空中生活,衣、食、住、行都需要我们去工作,去赚钱,去服从社会的需要;因此,许多人在多数的情况下都得去干自己并非喜欢的工作,而且要干好。我和你一样也很喜欢音乐,也曾想过以歌唱为自己的职业,可当机遇失去后,我还得服从社会的需要和命运之神的安排。比如说我现在从事的玻雕工作,我从来就没想过,可现在还得干好它。”周星说。 咪咪反驳道:“那是因为你对音乐还爱得不深。我从娃娃时就迷上了音乐,每天早上还没起床,我就在被子里咿咿呀呀地练声、唱歌,幻想长大了要做个歌唱家,你有这么痴迷吗?” 周星心中一震,没有正面回答她,嘴角却露出一丝微笑,想起自己的童年时代也正是这样的酷爱音乐,也是在被子里就晨练。共鸣感使他明白,自己无法说服咪咪停止对理想的追求,但他觉得有必要提醒一下眼前的年轻女孩: “你觉得像这样的夜总会能圆你的歌唱梦吗?这是个灯红酒绿,贵人和富豪们作乐的场所。听说今天深夜还有什么脱衣舞的节目,这是艺术吗?纯粹是追求庸俗的刺激!” 咪咪突然抬起头,用她那美丽的大眼睛死死地盯着周星的眼睛问:“你也这样认为?” “我只能这样认为!” “那你今天为什么花这么多钱给我捧场?” “这是姜老板事先没与我打招呼,就用我的名义给你捧场,钱也是他花的。” “果然如此,不出我所料。”咪咪的神态若有所思。 周星关心地问:“点歌的钱你们当歌手的能得多少?” “老板得八成,我们只得二成。” “这也太黑了!”周星说。 “黑!黑的还在后面呢,歌手如果十天半月还没有人捧场,老板就要将她扫地出门了。” 就在这时,周星新配置的大哥大响了,电话是姜小云打来的。周星问:“姜老板!你到哪去了,怎么去这么久?” 电话中传来姜小云的干笑声:“周老弟,对不起了!临时接到电话有急事,我过不去了。咪咪就交给你了,你就和她好好地玩,开心地玩。所有的费用我都预付了,你不用担心,就算是大哥对你这段时间辛苦的慰问吧。咪咪是个很有趣味的女孩,千万不要错过机会哟!” “姜老板!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不明白。”周星急促地问。 “没什么意思,男人吗!这话还要我点穿。等会有人送168号房的钥匙过来。” “什么168号,我越听越糊涂!”周星不安起来。 “这样吧,你让咪咪接电话,我有话对她说。” 周星只得将大哥大交给咪咪。咪咪只是无言地听姜小云的说话,泪水在抹过脂粉的脸上淌出二道泪痕。一会儿,她放下了电话,周星不解而焦急地问: “他对你说了什么?” 咪咪垂下了头,伤心地说:“姜老板让我陪你过夜,把我转让给你了。” 周星震惊而愤怒地说:“胡说八道,简直是开国际玩笑,把我周星当什么人了!” 周星激愤的声音将邻座的人也惊动了。这时走过来一位夜总会的服务小姐,她彬彬有礼地对周星说: “周老板!这是姜老板要我交给你的168号贵宾房的钥匙,请您收下。” “那你就交回给姜老板,不关我的事!”尽管周星强压内心的愤怒,降低自己的嗓门,还是引起了邻座的注意。他再也呆不下去了,便回头对捂住脸哭泣的咪咪说:“对不起!咪咪,我得先走一步了。” 咪咪抬起头说:“走吧,我也走,我和你一道走。” 周星犹豫了一下,但看到她可怜而害怕遭到拒绝的目光还是说了:“好吧,我们到外面去散散步,离开这鬼地方,去呼吸一下新鲜的空气。” 周星和咪咪信步向滨江之滨走去,清凉的晚风徐徐吹着,江对面是万家灯火。还是咪咪先开了口: “周大哥!你是个好人。我不叫你周老板不会生气吧?” “我本来就不是什么老板,穷画画的,自由职业者,你爱怎么叫就怎么叫吧。” 咪咪轻松了许多,指着江对面说:“周大哥!我家就住在滨江对面的洲上。” “你家里还有什么人?” 一提到家,咪咪的脸上又起了一片愁云。她平时极少也极不愿意和人谈论这个话题,但今天她想谈,想倾诉压抑在心底的忧愁;因为她本能地觉得周星是个可信赖的人,是那么像自己从孩童时就渴望得到的,可以关爱自己保护自己的大哥哥。她又问: “你真的很想知道我的家吗?” “如果你愿意说,我就愿意听,不必勉为其难。” 咪咪用手抹了一下被夜风吹散乱的头发,又抬头望了望在云中穿行的月亮,轻轻地叹息了一声才说:“我是个有家的孤儿,准确地说,我曾经是被人遗弃的婴儿。” 周星不由心中一惊:“这话怎么说,你是有家的孤儿?” “是的,我不知道我的亲生父母是谁,但知道他们是没有人性狠心的男人和女人。既然他们不需要我,不爱我,为什么还要带我到这个人世间来?当时我是个健康的婴儿,没有任何残疾和先天性的疾病,我只能这样猜测,因为我是个女孩才被遗弃的。女孩就不是人吗?世界上没有女人,男人会从土里长出来吗?”咪咪抗争似地沉默了一下又说:“我被遗弃在妇幼保健医院门厅的长椅上整整三天,医院的护士定时给我喂奶,期盼有位好心人能领养我,可所有的人见是个女孩,便失望地走开了。就在医院准备将我移交给孤儿院时,来了一位侏儒,而且是一位驼背的,被人看不起的渺小的女侏儒,她坚决地收留了我,承担起一位伟大母亲的责任,给予了我深深地母爱。” 周星发现咪咪的眼中有种复杂的光芒。咪咪接下去说: “周大哥!我这位养母是驼背的侏儒,没有丈夫的侏儒,是社会上的弱势群体,被人不屑一顾看不起的女人;可她,却有伟大的胸怀,许多健康的正常人都不具备的高尚品德。像她这样的不幸女人,社会上没有她的地位,没有任何一个单位会安排她的工作。母亲靠卖茶叶蛋、卖甘蔗、卖烤红薯赚点小钱拉扯我长大。我渐渐长大了,母亲的头发却白了,背更驼了。”咪咪渐渐陷入深沉的回忆:“从小我就没有父爱,和母亲相依为命。我多想有个父亲,有一个好哥哥,可没有,我只能在依稀的梦中寻找那种感觉。孤独的生活使我特别热爱大自然,喜欢小动物,喜欢听自然界各种美妙的声音,喜欢音乐。贫穷的母亲不能给我买玩具,更买不起乐器,我就自己唱,在歌声中我能得到一切。”咪咪回头望了望周星又说:“你知道我的名字来历吗?说来挺有意思的。我还是娃娃的时候常爱哭,常弄得母亲束手无策。有一天我又哭个不停,母亲正无可奈何时,一只流浪的小猫咪跳到我家的窗台上,“咪!咪!”地叫了起来。我的哭声立即停止了,望着小猫咪甜甜地笑了起来。于是母亲留下了那只可爱的小猫咪。从此,我很少哭了,只要猫咪一叫我就高兴地笑。小猫咪的叫声触动了母亲的心思,没文化的母亲还没给自己的女儿取名字呢。她寻思自己姓田,女儿又喜欢小猫咪,就给我取了个田咪咪的名字。她说这名字的谐音接近甜蜜蜜,挺吉利的。”说到这儿,田咪咪的脸上泛起了孩子般的笑容。 “你辞去正式工作做歌手的事,母亲知道吗?”周星问。 “知道,对母亲我没什么可隐瞒的。母亲说,只要我高兴的事她都高兴。” 周星犹豫了片刻又提出个问题:“有件事我不明白,也不知道该不该问,如果是属于你个人隐私,你就别说,我只是关心而已。” 一片愁云又飘到咪咪年轻的脸上,她说:“周大哥!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从我第一次见到你,就看出你是好人,就感到对你可以信赖,可以无话不说。你是想问168号房是怎么回事,想问我和姜老板是什么关系对吗?这件事虽然在厂里有所传闻,但毕竟没有公开,仅仅是大家的一种猜测。我本来不想将此事说给任何人听,但今天发生的事,姜老板的作为让我震惊,寒心,让我终于认清了他的嘴脸,我不得不说。 第202章 我知道姜老板是你们晶艺玻雕公司的董事长,但我还是要说,让你能认清他的真面目而有所警惕。在姜老板来腾飞装潢美术印刷厂之前,我是彩印车间的辅助工。他来以后,在一次厂里组织的文艺活动中认识了我,他说我有外交才能,便将我调到厂里的对外业务科。到业务科后,我和姜厂长接触的机会也就多了。每逢要谈什么大的业务,或是有什么全国性区域性的订货会,他总要带我去,并让我参加各种应酬,说是为了培养我。渐渐地我对姜厂长由敬畏变成感激,在一起时也随便多了。有一次,我母亲染上了肺结核病,家中没多少积蓄,住不起医院,我心中十分焦急,上班也没心思。那天下班我正要赶回家照顾母亲,天突然下起大雨来。我在办公室等了一会,老天丝毫没有停雨的迹象。无奈之中,我找了一块废白板纸顶在头上冲进雨中便往家里赶。我刚冲出厂门不远,姜厂长开着当时厂办仅有的厢式客货两用天津《大发》车停在了我身边。他一把将我拖进了车中,一边送我回家,一边责怪我家中有困难为什么不依靠组织,不告诉他。后来,他从厂工会给与了我不少困难补助,个人也赞助了不少钱送我母亲住院治疗。他先后到医院和我家中探望我母亲几十次,直到我母亲病情痊愈。我母亲虽然是个未结过婚的残疾人,但她从姜厂长的眼神中发现了使她害怕和担忧的东西。有一天,母亲突然问我:‘姜厂长这么关心你,不会有其它意思吧?’我当时奇怪而惊讶地回答:‘没有啊!妈,你想到哪去了?人家姜厂长是领导,是厂长又是书记,关心群众是正常的;再说他的年纪做我父亲都可以,你可别往歪处想。’我妈说:‘没什么就好。你妈是残疾人,从未谈过恋爱接触过男人,可能是多心了。但我觉得姜厂长很喜欢你,你从小也没有父爱,干脆就认姜厂长做个干爹吧。’我说:‘这怎么好开口,万一人家不愿意,还以为我有什么企图呢!’我妈说:‘傻孩子,我是为你好,你不可以瞅准机会用半开玩笑的办法试探一下吗。’后来我果真找个机会说了,姜厂长很爽快地答应认我做干女儿。但又说,考虑自己在厂里的身份,这种关系不能公开,我们私下知道就行了。打从认了这个干爹以后,我和姜厂长的关系更密切随便了。他常带我出去玩,还给我买衣服等用品。有次他到桂林去出公差,把我也带去了。在大宾馆中他要了一间豪华的套房,他住外间我住里间。我当时提出这样不太方便,他却说:‘父女住在同一套间,又不是同住一张床,有什么不方便的。’那套房的号码就是168号,就是在这间房里,他利用我玩得高兴的心里状态,终于将我弄到了手,玩弄了我。我害怕又不敢说出去,因为我欠他那么多人情,自己还没有结婚,不能败坏了自己的名声。也就是从那个时候起,我被这个姜厂长姜老板牢牢地控制住了,168号也就成了我们暧昧关系的代号。他满足我的物质要求,我也自愿又不自愿地在不同的168号房里成了姜老板的玩物。纸是包不住火的,慢慢地厂里传出了闲话,他老婆也私下和我争吵撕打了一次。我不想再这么鬼混下去了,要姜老板在我和他老婆水凤之间作一个选择。他到是很有办法,来了个调虎离山,利用我喜欢唱歌的心态,骗我到恺撒夜总会做歌女,说什么:‘你先在恺撒夜总会干着,我会常去看你,给你捧场,等我和黄脸婆水凤离了婚,一定和你结婚。’周大哥!今天的事你也看到了,他根本没有和我结婚的意思,而是变着法子想把我转送给你,让你做他的替身,让我做你的情人,这是人做的事情吗?我成什么了,成了商女,成了任人宰割的羔羊!” 咪咪的语气十分激动,那脸在银色的月光下显出冰冷而淡淡的青色,泪水止不住地流了下来;那无声的哭泣,使空气突然陷入了冷森森的沉默。 周星明显地感到自己额角的青筋和血管在激愤地蹦跳。难道真的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如今的姜小云比少年时代的姜小云更可怕了?自己怎么了,刚摆脱了一个梁旺,又逢上了一个姜小云,怎么就这么倒霉?而且还在和这样的人合伙办公司做生意。眼下他无瑕多想自己的事,而必须先帮助这位孤独无助的咪咪,他问: “咪咪!下一步你打算怎以办?” 咪咪收住泪水,又咬了咬自己的嘴唇,铁下心说:“破罐子破摔呗!反正我已成了被人瞧不起的女人。已经破了的东西补不起来,破碎的心就更补不起来。如今这个世道一切都朝钱看,当官的如此,商人如此,好人如此,坏人如此,人人如此,大家都一个心眼朝钱奔。为什么?因为有钱能使鬼推磨,可以享受别人享受不到的好日子,可以买官做,可以肆无忌惮地去玩弄别人,去欺侮弱者。周大哥!我说句不中听的话,你和姜老板办公司不也是为了赚大钱吗?有朝一日我如果赚了大钱,除去自己享受和报答可怜的母亲外,我要用大把的钱,加上用我的美色去报复丑陋的社会,报复像我亲生父母以及姜小云这样的人。这个世界已经没多少好人了。” 周星抬起头吃惊地打量起咪咪,追问:“你打算如何赚钱,又如何报复?” 咪咪望了周星一眼,但不敢正视迅即收回目光,低下头说:“我是个女人,不能像男子汉一样去闯天下,但女人有女人的优势,女人漂亮男人好色,女人就有了制服男人的招。女人狠起心来可以让男人破产、破家,让男人犯罪,让臭男人没有好日子过!” “咪咪!我不敢想象这是一个美丽善良的女孩子说出来的话。为了报复社会,你可以去出卖自己的色相;为了钱,你可以去做人可皆夫的‘鸡’,这样自暴自弃值吗?你的音乐之梦、歌唱之梦、理想呢?百灵鸟难道愿意变成乌鸦?白天鹅难道愿意变成丑小鸭?还有,你那善良、可怜、残疾的母亲,你想过她吗?对得起她吗?多少个春夏秋冬,多少个不眠之夜,多少雪雨风霜,数都数不清呀!咪咪。一个残疾的女人,把你从被遗弃的境遇救了出来,给了你温暖的家,给了你无限的母爱,含辛茹苦地把你养大,对你寄托了多少深情和希望。她老人家一生没得到多少幸福,她的幸福就是希望看到你能健康成长,看到你能甜甜蜜蜜地生活在这个世界,所以,她才给你取了个田咪咪的名字。” 咪咪打断周星的话说:“我说了,无论如何我都会用最好的办法回报我的母亲。” “可当母亲知道你自暴自弃,用那种方式赚钱,她会失望,会拒绝,会一头撞死墙上的!那时,你将变成恩将仇报害死母亲的凶手,你明白吗!” 咪咪不禁打了个冷颤,无言以对担忧地望着远处江对岸,那隐没在夜色中的家。周星不无担心地继续说: “你说这世界没多少好人,错了!大错特错!好人是多数,坏人是少数。如果是坏人统治着世界,地球上早天翻地覆了。如果森林中大多是豺狼虎豹,还会有美丽的森林和喧闹的动物世界吗?如果海洋中都是凶猛的鲨鱼,还会有静静的海洋吗?宇宙万物还有个规律,那就是一物治一物,坏人终究有人治他,兔子尾巴长不了!” 周星的话如滔滔的滨江水,冲洗咪咪心底的伤痕,她感到舒坦了许多,更感到周星就是自己孩童时代就梦想的好哥哥。她真想说:大哥!你为什么这么晚才来呢?她希望迟到的大哥此刻能给自己指引一个方向,便轻声地问: “周大哥!那你说我现在应该怎么办?” “离开姜小云,不要放弃你的歌唱之梦;振作起精神,为你,为你母亲,活出个人样来。过去了的,就让它成为历史吧,向前看,而不是向钱看。世上无难事,只要肯登攀!”周星想了想,又有了一个更具体的主意:“咪咪!明天你辞去恺撒夜总会的歌女工作,南下到广州去找我一个同学。他的名字叫夏天行,春夏秋冬的夏,天空的天,行走的行;这个名字应该是很好记的,夏天行路。他是我母校音乐系毕业的,学的是作曲和指挥。我和他学的专业虽不同,但私人感情还不错。他在广州组建了一个艺术团,你带着我的信去找他,在那里你不仅可以找到老师,也有发展的机会。当然,天上不会有馅饼掉下来,成功还得靠自己努力。你愿意试一试吗?在恺撒夜总会这样的地方,只会葬送你的前程。” 咪咪感激地说:“谢谢大哥!我去,一定要去!我会珍惜这个机会的。” 这时,天空的月亮钻出了云层,世界格外地明亮,江上泛起银波,夜色静谧而美丽。 第50章姜小云生财有道黄世仁怕杨白劳 好人也罢,坏人也罢,尽管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但世界上没有磨不圆的石头;钻石够硬了吧,人们不照样可以改变它的形状。活了半辈子的周星尽管极不情愿,但从文化大革命一路走到今天,所得的教训也够多了,他也不得不改变一下自己的脾气。还是一位名人说得对:“大事要清楚,小事装糊涂”,如果事事都动真格的,非气死累死自己不可。老婆丁小薇也劝周星:“硬石头打在软棉花上,力量被化解了;用鸡蛋去碰石头,破碎的只能是鸡蛋;硬石头碰硬石头,大家一块完蛋,幸存者也是遍体伤痕。为人处世嘛,该硬的时候则硬,该圆滑该软时则软。前辈人不是说,让人三分不为输嘛。”正因为如此,周星决定和姜小云暂时还是合作下去。 这天,姜小云董事长又把周星叫去腾飞装潢美术印刷厂的厂长书记办公室,他开口便说; “周星! 第203章 我们俩有个共同的特点,那就是不满足现实,不甘于现状,愿意不断地进取。” 周星托上一句:“话是这么说,但我们的感觉不一样,理解不一样,要求也不一样。” 姜小云一听周星的话中有话,立即摇了摇手说:“又来了,你这个秀才又要和我咬文嚼字了。我不和你争,挂免战牌总可以吧。这两天我搞定了一件大事,心中特别高兴,所以叫你来,一是让你分享我的快乐,二是让你参谋参谋。” “什么好事?说吧。”周星对姜小云的话不再轻信。 姜小云按捺不住自己的兴奋之情说:“我又承包了一家彩印厂,是以我个人名义承包的,包期八年,条件不变。” “是哪个厂子?” 姜小云得意地说:“是南城市的一家中小型国营企业,市印刷十八厂。厂里有三百多名职工,固定资产上千万,因经营不善而面临倒闭,原来的领导班子已经束手无策了,我就把厂子接管了过来。” “这么说市印刷十八厂正等你去扶危定倾当救世主啰!” “错了!我不是救世主,这年月还有救世主吗?国际歌里不是明明白白地唱清楚了,‘从来就没有什么救世主’。周星!你也不是外人,在从小到大的兄弟面前,我也不着拐弯说什么冠冕堂皇的假话,接下并救活这个厂子是为了我自己。我不能一辈子为共产党卖命,凭我的贫民出身和底气,官,我是当不大的。退休之前,我总得为自己和儿孙积下点财富,否则我一退下来,两袖清风穷棒子一个,谁还认得我这个糟老头?所以我要以个人的名义承包。现在不是时尚谁富谁光荣,提倡一部分人先富起来吗,我姜小云今生今世混不成亿万富翁,混个千万富翁总还是可以的吧。” “你想当个实实在在的资本家,那共产党的彩印厂书记还当不当?” “当啊!当书记和当资本家我认为如今二者没什么矛盾,这不正好是红色资本家。” “可资本家是以剥削劳动者的剩余劳动价值来满足自己的发达欲和享受欲的,而共产党人是以解放全人类,以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为己任的。” “陈腐观念!周星,你怎么越来越糊涂了。资本家有什么不好?你有了钱成了巨富,中央领导都要接见你。什么叫对外开放招商引资?就是欢迎外国的、香港的、台湾的资本家到国内来投资。资本家不是傻瓜,他投资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剝削赚钱。现在是欢迎资本家来剝削,剝削有功。现在共产党都和资本家合作了,你的思想还这么守旧,死抱着老皇历不放。” “照你这么说,中国的许多工厂企业将来都会成为资本家的。” “这下算你说对了,凭我的直觉,这种变更只是时间早晚的事,不信!你等着瞧。我只是捷足先登,先走一步而巳。”姜小云更加得意地继续说:“捡便宜的时刻到了,不捡白不捡,你不捡别人也会捡,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好过别人不如好了自己。现在我只要花很少的钱,甚至是羊毛出在羊身上不用花钱,就可以在短短的时间内,像变戏法似的将有千万元国有资产的国有企业变成我私人的企业,何乐不为。如果在解放前一个人要成为资本家,那是要经过一生甚至几代人的努力奋斗的,现在有天上掉下来的馅饼为什么不捡?说句不好听的话,我是投机,是利用国家和集体富我个人,但给我机会为什么不投?说冠冕堂皇点,是我,在救活一个濒临倒闭的工厂;是我,来养活这几百号面临失业的工人。我是光荣的资本家。” 姜小云的滔滔不绝让周星越听越不明白,脑中闪出两个大大的问号,究竟是谁养活了谁?自己的认识真的落伍了?共产党曾经教我们唱的那首歌《啥人养活啥人》,如今是对还是错?还有许多更深层次的问题,周星无法想下去。姜小云的话听起来像是胡说八道,充满了利己主义,但有些事实的确发人深省。不少国营企业经营了几十年,到头来不见发展,甚至连工人的基本工资都发不出来,可一到私人老板手上企业便活了,这是为什么?还有,如果不引进外资,国外的先进科学技术能进来吗?我们国家自己这点钱够办大事吗?看来只能是“不管黑猫白猫,抓到老鼠就是好猫了”。至于是社会主义还是资本主义,政权不还在共产党手中吗。好比驾驶汽车在理想的道路上前进,目标有了,方向盘在自己手中,但在走不通时拐个弯继续朝前行进还是对的。当然,车上的乘客难免也会混进几个流氓小偷之类的坏人,但绝大多数还是好人,车还得开。坏人吗,不作案就算了,只要一干坏事,就把他抓起来,让他吃不了兜起走。想到这儿,周星的心中又亮堂了许多,便不想和姜小云争论下去,而直截了当地问: “姜老板!你想找我参谋什么?你这老板是越当越大了,我也帮不上你什么。” “周星!我这人念旧,有好处不忘老朋友。今天我找你参谋,实际上也是让你多个发财的机会,否则就不是哥们了。” “你难道还有什么特殊的考虑和安排?” “有哇!我想让你也入一股。这个十八厂今后也以生产扑克为主,能离得开你这个设计师吗?” 周星犹豫地沉思了一会儿才问:“那你要我投多少钱?我可是个穷画画的。” “小意思,你只要象征性地投二万元,但不参加全厂的分红,而是投入哪个产品就参加哪个产品的分红。” 周星不得不佩服姜小云的精明,但他还是有自己的考虑,觉得像这类项目合作的事不该把晶艺公司的其它股东甩开,因而决定待自己和大家商量后再定下来。于是,他婉转地说: “这事还是让我考虑一下再作决定吧。” 姜小云似乎已经看出了周星的心理活动,便说:“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好吧,你就考虑好了再告诉我。文化人就是文化人,一辈子都成不了合格的商人,做什么事都考虑别人,做鬼都会抢不到斋饭。” 周星不服气地顶撞道:“你现在有了新的赚钱机会不也在考虑我吗?” “不错!但那是建立在共同利益的基础上的。” 姜小云接下了近乎烂摊子的市印刷十八厂,要打开这局面也并非易事。巧媳妇难做无米之炊,第一个资金短缺的问题便令他伤透了脑筋。想去银行贷款,可无论是银行还是信用社,一听印刷十八厂的名字就摇头拒绝,谁都知道这是个穷神,填不满的无底洞,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姜小云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尽管他假公济私,将“腾飞”厂的人财物来了个变戏法般的乾坤大挪移,一时还是不能解决根本问题。真是天无绝人之路,自认是福命福相的姜小云在“腾飞”厂长办公室中接到了弟弟姜小毛从十八厂打来的电话。小毛是他派在十八厂的代理人,工人们叫他二老板。姜小毛在电话中说: “大哥!有个浙江造纸厂的业务员到我们厂来推销纸张,我们不是正需要一批印牌的白版纸吗。他们厂生产的纸质还可以,价钱也比较便宜,你看我们是不是买点试用一下。” 姜小云有个习惯,高兴及烦闷时都喜欢听音乐,所以他的办公室里也有一套高级音响设备。此时,音响正在播放芭蕾舞剧《白毛女》中杨白劳的一段独唱,这凄凉的歌声触动了姜小云的灵感,脑中瞬间产生了一个奇特的怪念,不禁一拍桌子叫道: “有了!” 电话那头的姜小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地问:“大哥!什么有了?这纸是买还是不买你发句话呀。” 姜小云语气兴奋起来,问道:“对方是国营企业还是私营企业?实力雄厚吗?” “是私人老板,从他们的宣传资料上看,这个厂的规模是还可以的。他们还欢迎我们到厂里去进行现场考察呐。” “小毛!你知道现在十八厂刚接手,资金十分紧张。你可以告诉他们,纸可以买他们厂的,长期用他们的纸都行。再吊吊他们的味口,将用量夸大些。但成交有一个条件,那就是先赊点账,先试用一批纸。” 二老板姜小毛立即说:“大哥!这还用你教,我已经这么说了,可人家说,大家一点业务都没做过不可赊账。只要做过几批业务建立了信誉,今后可以考虑少量压点货垫底,方便我们的资金流通。” 姜小云眉头皱了皱,一咬牙说:“可以答应他,就顺着他们的意思办。我们先买他五万元的纸并立即转账,但必须将价格压到最低极限,不!价也别压太多,别让人家小看了我们。” “那我们不是吃了亏?”姜小毛不解地问。 “不会亏,大哥什么时候做过亏本的买卖?你就按我的意思去办,错不了!好戏留在后头,谁笑到最后谁笑得最好,懂吗?” 姜小毛并没听懂大哥的意思,但还是按他的意思办了。小毛明白,再盘根问底,非挨大哥一顿臭骂不可。 周星终于在十八厂搭了股份,但是以晶艺公司的名誉入的股。为了确保精心设计的两套牌印刷质量,没有在设备落后的十八厂印刷,而外发在实力雄厚的中外合资企业鸿基印务公司印刷,十八厂只负责后期加工。 眼下年关又要到了,赶在年前还可以做几笔好生意。这天,周星按姜小云的吩咐,从鸿基公司押运一卡车半成品扑克到十八厂进行后期加工。车开进市区不久,一声警笛响,走过来一位交通民警,周星只得下车。交警板着脸对周星说: “把车倒回去,这里不可以通行!” 第204章 周星一下给弄糊涂了,便问:“交警同志,这条路货卡车天天都可以走,今天为什么不可以走?” “昨天是昨天,今天是今天。春节要到了,市区道路进行特别管制,这条路行驶的货卡车要有特别通行证才放行。” 周星争辯道:“可你们没有事先通知呀。” 交警把眼睛一瞪,说:“谁说没有事先通知?昨天和前天的南城晚报上都登了,谁叫你不看报纸。别啰嗦,快把车倒回去。” 这下可糟了,还差几公里就到十八厂了,眼见事情都快办好,半路上却杀出个程咬金来,这可怎么办?偏偏周星又是最不善长与各种大盖帽打交道的人。这时,交警又吹着警笛去拦另一辆卡车去了。周星只得问开车的司机: “高师傅!倒回去还有其它的路可以走吗?” 临时雇佣的车主高师傅说:“到市印十八厂只这一条道可以走,其它的可通线路是市区主干道,全年货车都是不可以通行的。” “这可怎么办?”周星急了,情不自禁又说:“怪不得有人说人在江湖身不由己,走得好好的天上都会掉下麻烦来!” 高师傅催道:“周老板!快想办法吧,跑完这趟我还有其它的业务呢,我总不能为你的事老呆在这里。” “高师傅!还有其它办法可想吗?” 他看了一眼这位下海不久的知识分子,说:“我看你不是个生意人,到像个文化人。活人还会给尿憋死?办法有两个:第一招,大虫吃小虫,你亲友中有没有能管这交警的官?有的话,一个移动电话打过来,保证立马放行。这第二招,叫有钱能使鬼推磨。你找人帮忙欠人情,今天不还明天还,反正都少不了花钱。眼下是县官不如现管,这不大不小的事不就是眼前这位大盖帽点一下头就过了,花点小费也就成了。老下数,过年了,各种大盖帽都在变着法子寻钱。当然,真执法的人也有,假公济私找压岁钱的人也不少,我都看得不要看了,你掂量着办吧。” 周星最烦最怕的就是这类不正之风,但烦又怎么样,关还得要过。他在脑中梳理了一下,终于理出几位分别在公、检、法工作的朋友,心想自己多少总该有点面子吧。可今天偏就邪门,他挂破了大哥大也没找到一个人,对方不是出差了便是忙音不断。司机老高无奈之下也给自己在市委办公厅当秘书的侄子挂了电话求助,结果也没联系上。老高把双手一伸,无可奈何地说: “周老板!这钱省不掉了,还是使第二招吧。你抬头看看,天都阴黑下来快要下大雨了,我的车今天可没装蓬的哟!这一车的纸品挨雨水一淋湿,就全报销了。” 周星抬头一看天,果然是要下大雨的迹象,这可怎么办?就在这时,在周星之后被拦截的一辆货卡车却准备放行开走了。那司机神气活现地经过周星面前时问: “兄弟,怎么还不走,天都快下大雨了,是不是还没摆平?” 周星反问:“你不是也没有特别通行证,怎么就摆平了?” 那司机说:“我说兄弟,你真有点像榆木脑袋,如今不是毛泽东时代,这年月钱就是特别通行证,懂吗?” “他敢收你的钱?” “没错!站在大马路上,警察是不敢收你的钱,但往他口袋中塞几包‘红塔山’还是可以的嘛。” “你塞了几包红塔山香烟?” “不多,四包。” “还不多?都值五十元人民币了!”周星惊讶而气愤,他真不明白,这司机被人敲了竹杠还挺高兴,覚得自己有能耐。 这司机似乎看透了周星的心思,嘲笑道:“怎么,不能接受?那你就耐烦在这里等天亮吧。”说完,他便吹着口哨大摇大摆地将车开走了。 天上的乌云越压越低,风也起来了,似乎非压垮周星的精神不可。开车的高师傅露出不满的神色,似乎周星才是麻烦的制造者,他说: “周老板!你这人做事怎么这样小家子气,轻重缓急都不知道,在人屋檐下还能不低头?你再这样拿不定主意,我想帮你,老天爷也不肯帮你。” 周星抗争道:“钱是公司的,我乱花了,今后怎么向董事会的各位股东交待。” “你糊涂!这一车半成品扑克给雨水全淋得报废了,你就好交待了?真是不可理喻。” 高师傅的话不能说没道理,周星只得拨通了姜小云的电话。不一会姜小云便开着小车赶来了。不待周星说完情况,他便从小车中拿出常备不懈以备应急的红塔山香烟四包,独自去找那一夫当关万夫莫过的交警去了。两分钟后,他便笑嘻嘻地回来,将手一挥说; “搞定了,过!周星呀,你别事事太较真,灵活点,要学会打鬼就鬼,否则好事也会给你办砸。你认理,别人只认得钱。靠山吃山靠水吃水,雁过拔毛的事多呐,你想得通想不通,最后都得通。” 周星无言以对,刚钻进货车驾驶室,没想到姜小云也跟了进来。 周星不解地问:“你为什么不坐自己的小车?” “雨马上要下来了,我怕前面还会有麻烦。年关了,形形色色的大盖帽都出来觅食了,都打着执法的旗号,我们不能不把问题想复杂点。你又不懂游戏规则,哎!学着点吧。” 果然不出姜小云所料,车驶出还不到一公里,一声尖锐的警笛声又响了。周星心中一惊,忙问姜小云: “怎么办?看样子我们今天要过五关斩六将了。” 姜小云眉头一皱,又看了一下反光镜才说:“你看,我们后面还跟了几辆货车,没准也是无特别通行证的,这一个交警忙得过来吗?我们冲关。”他又侧过脸对司机说:“高师傅!加大油门冲过去,出了事我负责。” 老高也真不含糊,猛踩油门强行通过,丝毫不理会交警的拦截。情况果真与姜小云所预料,那交警只得放过姜小云等,忙着拦住后面的车。姜小云得意地对周星说: “看见了吧,这就叫灵活机动的战略战术,软硬兼施,该出钱时就出钱,该出手时就出手。” 真是悬乎,一车半成品扑克刚驶进十八厂的车库,大雨便倾盆而下了。 就在这时,二老板姜小毛找到车库来了,他说:“大哥!总算把你等来了,浙江造纸厂的人都来好久了。这次来的不仅是业务员,厂长韩宗瑞和生产科长王银水也来了。人家把我们当成了财神,用纸的大户,特意来朝拜我们了。” 姜小云得意地一笑说:“好哇!他们吃出甜头来了。小毛!如果我没记错,我们已经进过他们三批纸了,第一批是五万元,第二批是十万元,第三批是十五万元的纸。这些纸全是极其诚信的买卖,先汇款后发货。如今三角债的官司多如牛毛,法院忙都忙不过来,他们能遇上我们这样讲信誉的客户,能不感激得五体投地吗?” 二老板姜小毛不以为然地说:“哥!你还高兴,我们的流动资金都所剩无几了,再打肿脸充胖子,我们就要唱空城计了。” 姜小云认真起来:“一切听我的,我有我的考虑和安排。你可千万别在造纸厂的人面前哭穷,坏了我的大事。今天正好周星也在这里,你去安排做东请客。” 姜小毛眼睛一瞪说:“你没搞错吧?我们跟他们做了这么多生意,请客的应该是他们。” “你怎么越来越小儿科了?人家是远道而来的客人,我们是主人,尽的是地主之意。废话少说,快照我的话去安排,其余的事我会在酒桌上说,快去!”姜小云命令道。 姜小毛只得嘟嘟嚷嚷地办事去了。 酒宴是在著名的天府美食城订的。自从下海经商后,周星光顾大酒店和夜总会的机会也多了。大家一阵寒暄和几轮敬酒之后,浙江造纸厂的几位宾客已有几分醉意了,但仍没有忘记此行的目的。姜小云没有醉,他变着法子不断向造纸厂的宾客介绍自己厂里的生产形势如何的好,用纸量又如何的大,把造纸厂韩宗瑞厂长的贪欲之瘾全吊出来了。姜小云突然话锋一转问姜小毛: “小毛,这两天不是又有几家造纸厂来推销纸张吗,我看了他们的纸样,质量还不错,价格也便宜,又可以挂一点账,我们是不是把采购面铺宽一点,不要在一棵树上吊死,比较比较,多交几个朋友嘛。” 姜小毛立即心领神会地说:“你常在外面办大事,许多事你是不知道啊,我的耳朶都给这些造纸厂油墨厂的业务员吵出老茧来了。他们都想推销自己的产品,穿梭似地来往,你接待又没那么多时间,不接待又显得没礼貌,真叫人左右为难。好几家厂家不仅抛出特别优惠的价格,还说可以先用后付钱,可以压一部分货款垫底。” 姜小云打断姜小毛的话说:“关键是质量,他们的纸质怎样,质量不好,条件再优惠也是没有用的。” 韩厂长立即顺势插话:“姜老板这话算说到点子上了!百年大计质量第一,这是信誉,是企业的生存之本。光打价格战,那是不正当竞争。” 姜小毛笑着顶了一句:“韩厂长!你怎么知道别人的质量不好?说实在话,人家的质量不比你差,我哥是念旧、够味、才没有进别家的纸。” 姜小云说:“小毛!你身上不是还有一家造纸厂的样纸吗,拿出来让韩老板鉴定一下纸质如何。” 姜小毛犹豫了一下,立即明白了哥的意思,便不慌不忙地从小公文包中取出一张白版纸递给韩厂长,又说:“韩老板!这是250克的白版纸,不比你的质量差吧?” 第205章 韩厂长接过纸一看,心中不由一惊,这纸质确实比自己的好。他没有吭气,又将纸递到生产科长王银水手中。王科长细看了看,又十分内行地揭开纸角看了看纸心层才说: “这纸不是国产的,是印尼进口的白版纸。” 这时,姜小毛兄弟俩不得不佩服王银水的好眼力,这纸的确是印尼进口的,但姜小云仍是沉着地反驳道: “王科长!世界上的事都在进步和发展,不能用老眼光看新事物,许多过去认为不可能做到的事现在不都实现了。告诉你吧,这是一家新开的中外合资企业,实力比你雄厚,气派也比你大。”他又面对姜小毛说:“我们就和他们做做生意吧,正好也赶上急用。第一批先订五十万元的货,但必须按他们的承诺,先用纸后付款,货到三个月后结清。” 周星今天在席上只是个陪客,所以没多说话。姜小云一口气要这么多纸,不仅惊倒了造纸厂的人,周星也惊呆了。他不知姜小云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也就不便插话。韩厂长可坐不住了,眼看一块这么大的肥肉就要从自己的眼皮底下掉进别人嘴里,他能不着急吗?何况姜小云做生意信誉颇好,每笔款项都是按时结账。再说老客户一旦被别人拉走,今后的生意就难说了。同样坐不住的王银水暗中捅了一下自己的老板,已有醉意的韩厂长终于发话: “姜老板!你也太不仗义了吧,有了新朋友就丢了老朋友,好歹我们也做了几笔生意嘛。我们今天特意远道赶来谢谢你们对我们厂的支持,就是我们的诚意,这五十万的业务也该先考虑我们才是。” 姜小云应道:“我还不够仗义,和你们做了三笔生意,少过你们一分钱没有?我总不能在一棵树上吊死,何况人家质量及价格都比你优惠,还可以先用纸后付款,可以压点货,你能行吗?有这个实力吗?千万别打肿脸充胖子哟!” 姜小云的激将法使醉意朦胧的韩厂长激得眼睛都红了,他一仰脖子将杯中的白酒喝了个干净才说:“老兄,你把我韩某人太看扁了,我就那么小样?今天我把话撂在这儿,你这朋友我交定了!这五十万元的生意也做定了!别人什么价我也什么价,别人可以赊账我也可以赊账,别人三个月结账我四个月结账,这总够意思吧?” 姜小毛见机插话:“半年后结账行吗?” “行!半年就半年。”韩厂长激动得拍起了胸脯。 姜小毛还想得寸进尺,被姜小云制止了,他说: “小毛!你就别为难人家韩老板了,喝醉了酒说的胡话你也相信?” 韩厂长恼了;“谁说胡话?我没醉!”他又侧身问旁边也是醉意朦胧的王科长和业务员常立泉:“你们说,我醉了吗?” “没醉!我们韩厂长海量,还可以喝一斤。”二人齐声说。 “你们俩醉了吗?”韩厂长又反问。 “我们俩也没醉。” 王银水又加上一句;“醉了说话能这么清楚吗?不过,我俩的酒量比韩厂长还是差点,最多还只能喝半斤了。” “好!既然大家都没醉,现在就签合同,说干就干。常立泉!把公文包中的合同书拿出来。男子汉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韩宗瑞情绪激动满脸通红。 姜小云则说:“你就不怕我玩诈骗你?” 周星这时反倒为韩厂长他们担心起来,插话道:“韩厂长!这可不是个小数字,还是慎重点好,先回宾馆休息休息,签合同的事就明天再说吧。” 韩厂长一拍桌子,杯中的酒也洒了出来,他大声说:“不行!合同现在一定要签。姜老板能骗我?不相信朋友我今天就不会来了。常立泉!你怎么还在磨蹭,快把合同拿出来呀,马上成交。” 姜小云又故作姿态说:“韩老板!你就听周设计师一句话吧,三国时蒋干醉酒误事的故事你不会不知道吧?” “什么!说我是蒋干,你也太看不起人了。我这人就这么怪,你越是这样说,我越要签。” 这时常立泉已拿出了合同纸,和姜小毛到一旁签合同去了。合同签完时,韩厂长和王科长已是烂醉如泥了。姜小云在得意地笑着,周星则在摇头。 市场天天有变数,暴利更不会长久,像玻雕这样投资少见效快的项目,不用多久别人就会跟上来。周星正为晶艺公司未来的发展考虑时,搞雕塑的朋友纪建平找上门来了,他是广州美院毕业的。大家一阵寒暄过后,小纪说: “周星!我带着三个学生开发了一个投资少、见效快、利润高的新项目,不知你有没有兴趣接手?本来我是打算自己搞下去的,因市城市雕塑办公室要我去参加一项大型系列城市雕塑创作,估计要好几年才能完成,这头我也就顾不上了。如果你能接手干下去,既保住了一个好项目,我这三个学生也有用武之地了。” “是什么项目,技术含量高吗,市场前景怎样?” 小纪从速写本中抽出一迭照片说:“就是这个,全身人体服装模特儿。我们已经成功地试制了十个,技术问题已经全部解决了。样品才做出来就被客户抢购走了,最后还是我强行留下了一男一女两个样品。” 周星仔细端详这些照片,模特儿果然做得十分精美漂亮,造型也很前卫。如果不是小纪事先说明了情况,他真会以为是进口或是上海生产的。纪建平则在一旁说: “我已经做过市场调查,目前我们省大都还在使用半身模特儿,原因是没有全身模特儿的货。据我所知,眼下只有上海、广州、常州生产这种全身的模特儿,而且是供不应求。服装界的人都知道,一套新款的时装往模特儿身上一穿,销售效果就绝然两样。我又到市区一条三等不到一公里长的商业街做了一个订货调查,结果需求量是一百多尊。我又通过朋友到市里最大的时装大厦模特销售部门王经理那儿咨询了一下,去年光销半身模特就获纯利八十万元。我们再来核算一下成本吧。一尊全身模特儿,零售价是捌佰余元,批发价是伍佰元,生产成本一佰元,利润空间是肆佰元。在目前没有形成规模生产的情况下,平均十人一天可生产六尊模特儿。如何提高效益就看你的本事了。” 周星的激情被煽了起来,站起身说:“走!现在就去看你的样品。” 第二天周星带着模特儿产品的开发计划及样品照片,去十八厂找董事长姜小云商量开发的事。他一走进姜小云办公室的门,就见造纸厂的王银水科长耷拉着一张苦瓜脸也坐在那儿,他是来讨债的。周星不便打断客人的谈话,打过招呼后,便坐在一边做旁听。 王银水说:“姜老板!这次你一定得帮我一个忙,无论如何得把欠款还给我。三次欠款共捌拾万元,时间都快到一年了,我们厂算是够意思了。这样吧,我再退一步,你先还我们厂五十万,剩下三十万再往后推迟两个月。如果你这点都做不到,我今天是不会走的。” 姜小云脸上冷若冰霜,似乎欠债的不是自己而是王银水,他说:“王科长!你这样说话就不够朋友了,好像我是有钱不还,我姜某是这样的人吗?少过你们的钱吗?每次都是钱先到货后发,够信誉了。这几次赊点账压点货我们并没有强逼你,是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讲那个一点,你们韩老板是抢着要做这几笔生意的。当时我们厂生意惊人地跑火,想和我们做纸张生意的造纸厂多得是,而且家家都愿意赊账压货,我和你们做生意是给你们面子。现在好了,时间还不到一年,就上门逼债来了,这像话吗?” 王银水唯恐把事情搞僵,只得陪笑脸说:“你别误会,我知道你姜老板是够仗义的朋友,实在是我们厂眼下资金周转不灵,遇上了大困难才上门来的,这也是无奈之举呀!” “你别对我哭穷。常言道,有多大脚穿多大鞋,那么大一个造纸厂会垫不出这区区八十万元?韩厂长也是出道多年的民营企业家了,总不会打肿脸充胖子,靠吹牛皮吃饭吧。没那个底气就别拍着胸脯往外赊纸呀!” 王银水并不在乎姜小云的讥讽,反而顺着杆子往上爬:“嗨哟!算你说对了,我们韩老板坏事就坏在不该打肿脸充胖子讲义气。他一听说老客户老朋友有困难,或是一时资金周转不灵,便一个劲地往外赊账做好人,就是有座金山也给他赊空了。现在外面欠下的货款累积有五百万之多收不回,厂里欠下的原材料费及工人工资也有三百多万付不出,都被迫停产了。如今自己厂里周转不动了,不得不外出催货款,好人做不成了,还得陪着笑脸喊欠债的杨白劳做爹了。嗨!如今的世道变了,黄世仁怕杨白劳了。能怪谁呢,怪只怪韩厂长耳朶根太软。当然,怕归怕,债还得铁下心来接,反正我是不会空着手回去的。” 姜小云又换了一种口气说:“王科长!你别哭穷,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你们造纸厂再困难也没我们厂困难。不瞒你说,如今的扑克牌市场发生了很大变化,越来越不景气,别说要我们厂还你们五十万元的债,就是把厂子撑下去都不容易了。” 姜小云的话不仅让王银水,也让周星大吃一惊。周星刚想插话问是怎么回事,姜小云立即摇了摇手对周星说:“不关你的事,你不要插话,我说的是十八厂的事。” 王银水却恼了:“姜老板!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不会是借故赖账吧?这可不是君子所为。” 姜小云不慌不忙地说:“人不死,账不烂,我并没有欠账不还的意思。 第206章 但是,你也知道,君子也有困难的时候,古代不也有秦琼卖马,杨志卖刀的故事吗?欠债要还,但我只能承诺在有钱的时候还,别无它法。” 王银水急红了眼说:“姜老板!你是想耍我是吧?我们把你当朋友,你却把我们当傻瓜。告诉你,兔子急了也会咬人,别把事情搞大,弄到对簿公堂法庭相见。” 姜小云笑了:“没错,或许会有法庭相见的日子,但不是与你,而是与韩老板。你能从中得到什么?王科长!说句不中听的话,你只不过是韩老板手下一名高级打工仔。你图什么?不就是钱吗!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像你这样忠心耿耿又有才能的人,到深圳、珠海、广州去,不愁找不到好去处。像韩老板这样经营企业的人,倒闭只是时间问题。良禽择木而棲,你难道愿意陪着他死?我给你出个我们双赢的好主意,不知你愿否采纳? 王银水犹豫了片刻,终于点了点头。姜小云把王银水带到隔壁套间小房进行了所谓的交易,约一刻钟后,王银水高高兴兴地出来,又欢欢喜喜地走了。王科长走后,小毛问姜小云: “哥!搞定了?” “当然搞定!和上星期来讨债的业务员常立泉身价不同而已,人家究竟是个科长嘛。” “多少价?”姜小毛又问。 姜小云得意地伸出三个手指大笑说:“这个数,加上常立泉一万,我们花区区四万元便让韩宗瑞成了孤家寡人。跑了业务员和生产科长,这造纸厂也该关门了。我估计不出一个星期,韩宗瑞该亲自出马上门讨账了。” “那怎么办?”小毛问。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自有办法。”姜小云自信地说。 周星虽然不知其中内幕,但已明白了几分,感到了其中包含了不可告人的阴谋。这种感覚在不断冲击他对姜小云信任的堤坝,在加深他童年记忆中对姜小云厌恶的阴影;这感觉甚至让他不想将今天带来的计划拿出来。但.这时姜小云却开始问他: “周星!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有什么急事?” “不是急事,但很重要,关系到晶艺公司今后的发展。” “那你讲来听听。” 周星从公文包中拿出一迭模特儿的彩色照片递给姜小云,开始叙述自己对新产品开发的设想。姜小云一边翻看照片,一边耐心地听完了他的讲话,最后,才不紧不慢地说出了自己的看法: “周星!我们都是兄弟一般的朋友,说话我也就直截了当不用拐弯了。你确实是个人材,现在又一次证明了你对新生事物和市场的敏锐洞察能力。你也知道,历来我对你的意见和建议都是十分重视的,你也的确帮我解决了不少问题,功不可没。但是,这次我却要提出不同的看法。并非是这个项目不好,更不是你的开发计划不妥,而是你忽视了一个很重要的因素,就是人的因素。” 周星不解地问:“我怎么忽视了人的因素?” “你不明白?我有一种预感,晶艺公司不是你我可以全力以付去发展的基地,它的前途是短暂的,很有限的。” “为什么?” “因为任何事业都得靠人去完成,靠董事会的每一个成员及公司的每一个员工去共同努力实现。我一直在观察分析公司董事会的每一个股东,发现他们各有所图各有打算,不是可以长期共事的人。有的人实际上在利用公司过渡,达到他不可告人的目的。当你还在全心全意为公司的未来发展而精心策划的时候,你想过别的股东心里在想什么,背后又在干什么吗?我看你没想过,因为你没有心计、太直、太单纯。周星!你很聪明,很有智慧和才气,但你的才能是单方面的。你可以成为很好的设计师和策划师,但成不了很好的商人和企业家。你听过无奸不商的话吗?奸诈、贪婪、自私、虚伪、不择手段是商人的本性。用两个字可以概括商人,那就是‘厚黑’。这两个字你是做不到的,而我可以做到。因此,在整个公司中只有我们俩可以合作,正好才能互补各取所长。眼前的晶艺公司谈不上如何发展壮大,能合作办下去就不错了。我看只能是吃一截剝一截,有什么好项目等以后再说吧。”说到这儿,他又从老板桌宽大的抽屉中拿出一本书递给周星,介绍道:“这本《厚黑学》太好了!比《毛选》《资本论》实用。我看,想做大老板,想迅速发达成巨富的人,真得好好研究研究它。你拿回去认真读读,一定会大彻大悟大收获。” 坐在一旁的二老板姜小毛也插嘴道:“周设计师!你如今大小也是个老板了,思想要与时俱进,什么时代读什么书,要想先富、快富、大富,就得啃通《厚黑学》,这可是古今中外几千年的发财经验之学。劳动是致不了富的,那是骗人的鬼话,只有儍瓜才相信,你就是累断了手和腰,最多是混个小康而已。” 周星没想到开发新项目的设想没得到支持,反被他兄弟俩灌了一通《厚黑学》洗脑。他从来没听说过这个单词,但直觉告诉他,一个人想一夜之间暴富,就得先把自己的心黑了,一般的黑还不行,要厚黑。当你的良心黑到推不动敲不醒时,你也就成功了。周星扪心自问,自己不仅做不到“厚黑”,对这样的理论也丝毫不感兴趣,甚至是个反对派。他从姜家兄弟俩身上看到了社会上的信仰危机,自己理想中和谐的世外桃源,那个世界大同的社会似乎更遥远了。出于无奈的礼貌,他随手翻了一下目录,便将书还给了姜小云,又说: “你自己留着慢慢研究吧,我用不上。” 姜小云狡獝地一笑说:“你这个人就是不得转,今后难成大事。一个干大事的人,不仅要研究正反各种理论,还要研究正反各种不同的人。要知道,世界上没有绝对的好和绝对的坏,坏中有好,好中有坏,知己知彼,百战百胜,胜者为王,败者为寇,历史从来由胜利者来写,权场商场都如此。” 倔强的周星回应道:“辩证法本身是正确的,但在不同的人身上会得出不同的结果。对于同一件事的看法,仁者见仁,智者见智。至于我个人,干不了大事就干小事唄,小事也得有人做,只要大多数人高兴,自己也高兴就行。” 上天似乎要特意嘲弄周星,证实《厚黑学》的真理性,偏在这时传来一个令他烦恼生气的消息,林艺茹打来一个电话,坐在电话机边的周星顺手抄起话筒问: “喂,你好!请问找谁?” “周总吧?我是小林,你快回来一趟,公司的股东曾嵘和肖凡吵起来了。我怎么劝也没用,只好叫你回来。如果姜董事长和你在一起,最好一起到公司来一趟。” 周星听她说话的声音非常急促,不由得皱了皱眉头说:“你别着急,慢慢地说,他俩究竟为什么吵架?” 林艺茹喘了口气调整了一下呼吸,声音平稳下米:“曾嵘今天从外面跑业务回来,见你不在公司,便私下找到主管生产的肖凡,邀他一道退股另起炉灶。他说什么,我们俩一个主管生产技术,一个主管业务,趁现在市场火爆时退股,到外面短、平、快地大捞一把。现在股东太多,赚的钱要五个人分,实在不划算。特别是姜董事长,实际上投的是不管事的干股,可红利照分,我们不如趁早另起炉灶自己干。” 这时,周星不自觉地看了一眼旁边的姜小云,电话声音很响,估计姜小云已经听清楚了电话的内容。他微笑地摇了摇头,似乎一点也不感到惊奇。电话中的林艺茹在继续说: “肖凡当时就不同意曾嵘的做法,并劝他不要这样做。没有得逞的曾嵘又溜到工作间,煽动关键岗位的工人跟他出去单干,工资待遇可以翻一倍。曾嵘此举惹恼了肖凡,俩人终于吵了起来。肖凡骂曾嵘是小人,阴谋家。曾嵘说,商场没有永恒的朋友,只有永恒的利益。又说自己没搞阴谋,是阳谋,没什么见不得人的,声称只要你和姜董事长一到,自己立即要求退股。情况大致如此,你看怎么办?” 曾嵘的突然袭击让周星感到意外和惊讶,他略一思索便说:“小林!你叫他俩别吵了,下午我和董事长过来处理此事。”他又回头问姜小云:“电话中说的事你大概也听清楚了,你看如何处理,要不要接一下电话?” 姜小云摆摆手说:“电话我就不接了,常言道,按着牛头不喝水,你就转告我的意思,架不用吵,既然人各有志,大家就好来好散吧。” 周星放下电话后,姜小云又开了腔: “周老弟!怎么样?果然不出我所料吧!该发生的麻烦事终于来了。人家心里早盘算许久了,你还蒙在鼓里,还在考虑发展开发新项目,真是一厢情愿,行得通吗?” 第二天,曾嵘终于退股走了。他的走虽不会给晶艺公司带来直接的经济损失,却在余下的股东心中烙下了抹不去的阴影。曾嵘是个很有心计不择手段的人,为了挖走晶艺公司的技术骨干,下班时他常潜伏在公司附近,用花言巧语和经济利益的承诺,终于挖走了他所需要的人。为此事,周星要去找曾嵘说理,被大家劝住了。肖凡说; “你气什么?在沿海特区,员工跳巢是正常的事。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留不住人只能怪自己没能耐。”他略一停顿又补上一句:“特别是你这个当总经理的没有能耐。” 周星被他的话哽了一下,哑巴吃黄连一时也无话可说。 开发新产品是没有指望了,周星想与姜小云就公司的过去和今后的打算详细的聊一聊,现在也的确该总结一下经验和教训了。 第207章 他一踏进姜小云办公室的大门就呆住了,姜小云正在与造纸厂的韩宗瑞吵架。不知怎的,今日的韩厂长早没了当年的农民企业家风度,头发蓬乱,胡子拉渣,领带似乎早没系了,那西服皱得和腌菜差不多。他是一个人来的,没有跟班。姜小云铁青着阎罗王一般的脸说: “韩厂长!你别叫了,叫也没用,我不与你比嗓门大。要说的我都对你说了,眼下我只能给你两个字,没钱!但我决不赖账,只要我手头一松,立即先还你的买纸钱,你还要我怎么样?” 韩宗瑞脸红脖子粗地说:“你别把我当儍瓜来耍,自以为是玩人的高手,我会相信你吗?还能相信你吗?别人放个屁还能让四周臭一阵子,你说的话连狗屁都不如,更谈不上诚信。” 二老板姜小毛一拍桌子,狐假虎威地说:“你说话放文明点,不要开口骂人!” 韩宗瑞毫不示弱:“骂了你又怎么样?欠债不还,天理难容!我都给你们算计得快破产了。业务员常立泉跑了,王银水科长跑了,机器停转了,工人逼我要工资,讨债的人挤破了门,我躲都没处躲了!”他突然转向进门不久的周星,流下了男子汉的眼泪,又说:“小兄弟,我老婆也带着孩子跑了,我都快家破人亡了!都是这可恶的三角债害的呀!”为了掩饰自己哭泣时的丑态,他用手捂住了自己的脸。突然,他又暴跳起来,手指着姜家兄弟俩吼道:“如今,我还怕谁?告诉你,姓姜的,我反正是破罐子破摔,大了不得拼上我一条命;你们用我的钱垫底,我就用你们的命垫底,今天你们不还钱来就拿命来。难怪人家说,如今是黄世仁怕杨白劳了。姜小云!竖起你的狗耳朵听着,我韩宗瑞不怕你!”他又望了望周星,大概是为了博取一点同情和支持吧。他又说:“姜小云!你别自作聪明,以为你耍的阴谋手段我不知道,王银水和常立泉的不辞而别和你没关系吗?你还我的人来!” 姜小云也手指韩宗瑞对周星说:“你看看,这韩老板哪有半点老板的风度?简直像条疯狗乱咬人了。自己没能耐管好厂子人跑了,竟跟我要起人来,简直是莫名其妙胡搅蛮缠,你老婆跑了是不是也要我赔你一个老婆?” 姜小云这话真如火上浇油,韩宗瑞对着姜小云脸上吐了一口唾沫,又抓住姜小云的胸襟真要玩命,被高大的姜小毛反拧住了手,强压在桌上动弹不得。倔强的韩宗瑞还在骂骂咧咧,姜小毛警告道: “想在我这里撒野,老子叫你走着进来爬着出去!” 此时周星对事情的原因和真相已经明白了七分,他厌恶姜家兄弟的无耻作为,同情韩宗瑞。这事如放在前二年,他定会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不知是如今不平的事太多了,还是他被磨圆变世故了,他只进行了有克制的劝解和提醒: “姜小毛!放开手吧,你们都是做老板的人,何必动手动脚呢?天大的问题也可以坐下来好好商量解决,打架相骂能解决问题吗?退一步说,既便商量解决不了,不还有法院吗,天下总有讲理主持公道的地方。” 周星这话令农民出身的韩宗瑞中听,而且清醒了些,姜小毛也不得不松开手。在周星的劝说下,大家重新坐了下来。韩宗瑞压抑不住满肚子的委屈对周星说: “周设计师!我虽然没什么文化,但我一眼就能看出你是个本份的人。大家都像你这样诚信待人,还有什么问题不好解决呢?可许多人不是这样想啊!钱,糊住了他们的眼睛,蒙住了他们的道德良心;为了钱,他们什么坏事都敢干啦!我是一个乡下人,不是碰上改革开放,我做梦都不会想到能发财,能成为农民企业家。我兢兢业业诚诚恳恳地做生意,总想把企业搞大点,让更多的乡亲们到我厂里工作,能为社会多作点贡献;可一夜之间,我就被三角债搞垮了,垮得我死无葬身之地啊!”韩宗瑞又涌出了泪水,用袖口隨便擦了一下又说:“天,都塌了!外面欠我五百多万的货款,我欠别人的原材料费和工人工资共三百多万。工厂被迫停产了,王银水和常立泉失踪了,老婆也带着孩子跑了,周兄弟!你说说,我该怎么办?除了四处讨债我还能干什么?打官司的办法我也用过,可赢了官司执行难啦,实在逼得我走投无路,我只有玩命了。” 周星转脸特意问姜小云:“前不久王银水和常立泉不是到了这里吗?我亲眼看见的。” 姜小云冷冷地回答:“是到了这里,可你不也亲眼看见王银水走了?他向我要人,我向谁要,变两个人给他?” 周星稍许沉默思考了一会儿,自觉没有十足的把握来证实王银水和常立泉的不辞而别与姜小云有关,便婉转地说:“我看韩厂长是个性情中人,是个够味的朋友,不是遇上特别的困难也不会亲自上门讨债。你就设法多少先还一部分钱给韩老板,还十万、二十万也是个意思,解决一下人家的燃眉之急,余下的部分再分期归还,这也算是一个交待,不枉大家朋友一场嘛。” 姜小云的脸上仍旧冷若冰霜,分明透着对臭老九周星的不满和责怪。突然,他看到了门外停着的一辆破旧解放脾汽车和旧摩托车,主意又上来了。但是,有周星在这里碍事,问题就难办,得先把他支走。姜小云脸上又挂起了笑容说: “好吧,我姜小云不是个不讲道理的人,人心都是肉长的,你韩老板有困难,我也有困难,我们就按周设计师说的办法来协商解决问题。”他又回头问周星:“你有什么急事吗?如果不急,我们明天再谈。你也看到,我今天特别忙,一时半会儿也解决不了问题。” 周星是个明白人,只得先走一步了。临走他又友善地对韩宗瑞说:“韩厂长!冷静点,千万不要冲动,问题总会解决的。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退一步海阔天空吗,人生不就是这么坎坷的走着,但前途是光明的。实在对不起,我只有先走一步,你们慢慢商谈吧。” 韩宗瑞用感激的目光送周星走出大门。 周星走了,姜小云却无声地坐着,他在特意等周星走远点。韩宗瑞按捺不住地问: “姜老板!你到底打算怎么解决问题?” 姜小云估计周星已经走远了才回答:“按周设计师说的办法,大家眼前都有各自的困难,本着互相体谅的原则,我们双方都后退一步来协商解决。” “我都山穷水尽了,你还要我怎么后退?这样吧,你也不用跟我兜圈子,照直说吧。” “好!那我就实话实说。眼下要钱我没有,你既然来了,总不能让你空手回去,今天,我先用厂里那辆八成新的解放牌卡车和摩托车抵去一部分欠款,余下部分以后分期归还,只要账上一有钱,我一定先还你的欠款。”姜小云用手指了指门外又说:“喏!就是那两辆车。” 韩宗瑞又有点激动了;“就那两辆破车,还八成新?我看四成都没有!能否发动都成问题。早该淘汰回炉的东西拿来抵债,姜老板!你也太精明过头了。把我当孩子耍?告诉你,我可是干个体运输户起家的,你那破车不就值几千元!别打歪主意了,这车我是不会要的,我只要现金。这样吧,大家都退一步,你今天先还我十万元,余下的在今年内分三次还清,我只能让到这个地步了。” 姜小云的脸又冷若冰霜地拉了下来:“如果你这样说,我们就没有商量余地了,……” 姜、韩二人这场终极谈判又足足谈了两小时。姜家兄弟俩也真有本事,硬是将活生生的血性汉子韩宗瑞修圆了,甚至逼得韩老板万般无奈地屈双膝跪在他们面前苦苦哀求。然而,一切于事无补,人家的心是冰凉的铁铸的,又念过《厚黑学》的经,岂是眼泪溶化得了。最终,韩宗瑞只得开着破车回家。姜小云只让了一步,就是给破车备足了回浙江的油料。 本已是“走麦城”的韩宗瑞千不该万不该,做了件无法挽救的大蠢事;为了不放空车回家贪赚一笔小财,竟用这破车帮别人顺路拉一车货到浙江,结果车毁人亡,做了死不瞑目的野鬼。消息传到南城市,姜家兄弟高兴了。姜小云情不自禁在办公室,又放起了舞剧《白毛女》中杨白劳唱的那段音乐: 满天风雪一片白, 躲账七天回家来。 地主逼债似虎狼, 满腔仇恨我牢记心头。 …… 也就在这天,义愤填膺的周星向姜小云宣布退出晶艺公司;用他的话说:“道不同,不相为伍。” 第51章创业难仁慈亦难昔日战友两重天 周星自己创办了雅艺轩装饰工艺社,规模比晶艺公司小了,单枪匹马的局面一时也打不开。他自己既是老板又兼搞美术没汁,甚至放大样和色彩喷绘也常要自己动手;好在爱人丁小薇因公伤而提前内退,把门市部承接业务的事揽了下来。创业难啦!连续三个月的亏损局面,急得周星寝食不安。幸好,天无绝人之路,搞雕塑的好朋友纪建平急时雨般地出现,给周星钓来了一条大鱼,介绍了帝豪大酒店六万六千多元的艺术玻璃业务,让周星的雅艺轩又起死回生了。周星感激纪建平,可小纪说: “不用谢我,是你的敬业精神和艺术上的优势救了自己。” 雅艺轩的业务开始有了较大起色,而且有了一定知名度。为了满足市场需求,周星不得不让少数工人星期日加班,工资也加倍;当然,周星夫妇是没有星期日的,甚至晚上还常忙到深夜,谁叫他是小老板呢? 第208章 周星是极相信工人的,他的观点是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所以,他存放原材料的橱柜也是不上锁的。 又一个忙碌的星期天要过去了。下班前,周星见手边常用的翠绿玻璃喷绘颜色不多了,为了方便明天的工作,便想提前做好准备。他穿过喷砂房来到小仓库,突然发现少了十铁罐玻璃颜色。是不是自己记错了呢?周星迅速查了一下原材料进出账本,又叫今天加班的戴福生和李长龙协助,将橱柜中的颜料全部拿出来清点一遍;结果,真的是少了十罐颜色,二罐翠绿、二罐中黄、二罐朱红、四罐紫罗兰,价值一千多元,而且只有广东顺德才能进到货。这怎么可能呢?今天早班前准备工作时,周星见装颜色的三层柜中两层是满满的,最上面一层剩有十六罐颜色。外边的人是进不了小仓库的,因为,要穿过机器轰鸣而且肮脏的喷砂房。今天加班的人也特别少,只有李长龙和戴福生,那问题究竟出在哪儿呢?周星不自觉地扫了他俩一眼,喷砂工戴福生立即敏感地大声声明: “不关我的事,我只管喷砂,从来不接触颜料的!” 才出校门不久的眼镜子李长龙因善长绘画是喷绘工,立即胀得一脸通红,说话也不顺溜了:“不!不!不是我偷的!我今天没有去过保管室,平时领颜料,我都要跟周老师讲的。” 这里的工人都习惯叫周星做老师,从不叫老板,工人们当然自有道理。 戴福生立即说:“那你的意思是我拿了啰!我一个大老粗要颜料有什么用?你没拿紧张什么?脸都红了,汗珠都出来了。” 戴福生这么一说,李长龙汗珠更多了。他不得不用手抹去汗水,急着声明:“我,我不会做贼!我从小就,就不拿人家东西的!你冤枉我。” 周星这时说:“我没有说一定是你们拿的,但你们可以帮回顾一下,我不在的时候有其它人来过没有?” 戴福生很肯定地说:“我在喷砂房里,没见一个外人进来。” 李长龙也说:“周老师,上班的时间你一直没有离开工作间,你在绘制《八仙过海图》的大样,我在喷绘一幅花鸟,只有中午吃过工作歺后你才离开了。我利用午休的二小时去了一趟新华书店,走的时候戴福生一个人在大工作台上午休。我回来时他也出去了,大门是锁上的,直到周老师来后我才进的屋。” 李长龙的话似乎把矛盾的焦点集中了,立即引发了戴福生的愤怒和抗争:“你这是什么意思?好像东西肯定是我偷的。你再胡说八道,老子打你的嘴!” 小李已经没有先前那么紧张了,反驳道:“你敢打!为人不做亏心事,半夜敲门心不惊,你发什么急?清者自清,浊者自浊。” 这时,有点被动的戴福生竟真的抄起身边的小方凳要砸小李:“他妈的,你再乱咬人,老子砸死你!” 周星夺下他手中的方凳后说:“戴福生,你用得着这样吗?天大的事都是可以讲清楚的。这样吧,你先到我办公室来一下,我们谈一谈。李长龙也别走,在工作间等一等。” 周星分别对俩人进行了认真的谈话,然而,毫无结果。三个人又坐在一起了,丁小薇也从门市部下班回来了。周星很无奈地说: “现在你们谁都不承认自己拿了那些颜料,我也一时没办法证明谁做了这种蠢事,我究竟应该相信谁呢?今后大家还要在一起工作。” 戴福生冷冷地一笑,突然插话:“相信谁?我看这世界谁都别相信谁。” 周星不满地说:“我不同意你的观点,难道你连自己的妈都不相信?那是谁把你养大?” “我爸妈当然例外。” “这么说,你也承认有可以相信的人了。人类之间如果连基本的信任都没有,还能发展到今天的文明时代吗?为了解决今天的问题,小李给我出了一个主意,就是将问题提交到公安派出所去解决。他说:‘真金不怕火炼。’戴福生,你认为怎么处理好?”周星盯着他的眼睛问道。 戴福生满不在乎地把头一扬说:“去就去!吓唬谁呀?派出所也要讲个人证物证。我又不是三岁的孩子,一吓就哭。” 丁小薇插话道:“你们可要想清楚,内部的事内部了结还是好,派出所一查出问题是要依法处理的。” 没想到戴福生竟先站了起来说:“走哇,去派出所呀!谁怕谁呀?不要敢说不敢去。” 李长龙被他的话语一激,脸又红了,也腾地一下站了起来说:“走就走!周老师,我还真不信邪!” 周星等四人到了派出所。周星把失窃的基本情况说完后,值班干警立即将李长龙和戴福生分别带进办公室内间谈了三分钟话。最后,干警毫不犹豫地放走了李长龙,又对周星夫妇说: “你们也可以先回去了,剩下的事我们会处理。” “就这么简单?”周星问。 干警笑了:“这问题本来就不复杂。我们还会查下去,你们可以放心走了,有事我会打电话与你们联系。” 周星夫妇走出了派出所的大门,脚步反而变得犹豫起来。走了不远,俩人几乎同时停了下来,周星先问: “派出所的干警会打人吗?” 周星因为有过被冤枉受审和挨逼、供、信的经历,所以替戴福生担心起来,没想到丁小薇也说: “我也在想这件事,我们是不是不该把戴福生送到派出所来?派出所会不会打人我不知道,但听别人说有过这样的事;你以前不也被文化宫的联防队打过吗?” 周星眉头皱起来说:“如果真发生这样的事就惨了,那我就做了一件造恶的事。戴福生可是有妻子孩子的人,我宁可不追回这一千多元的损失,也不该害了他一家。” “我想,像戴福生这样来自穷困地区的青年农民,不像是惯偷,他肯定遇到了大困难,否则不会干这种蠢事。”丁小薇颇有同感地说。 她的话使周星想起了一个故事:“小薇,你看过世界名著《悲惨世界》吗?” “没有,你知道我没多少文化,平时也极少看书的。” “那是世界大文豪,法国浪漫主义作家雨果的代表作之一。他在《悲惨世界》中刻画了一个贫困农民冉阿让的形象。在严寒的冬天,他为了挽救饥饿中的小外甥而不得已偷了一块面包,却被关了十几年。他刑满释放后,社会却没有冉阿让的安身之处,他决心报复这丑恶的社会。但是,他在流浪途中遇到了好心的米里哀主教,尽管那天夜里冉阿让偷了主教的银器,而当警察要抓他时,主教不仅不加罪于他,反而赠给他好多东西。主教的慈爱之心和教化,唤起了冉阿让对生活的热爱,他决心以善良来改造社会。化名马德兰的冉阿让后来发迹了,而且当了市长。他看轻财富,用后半生的全部精力弘扬真善美,救助穷人,救助孤儿柯赛特,做了许许多多的好事。最后,一直在跟踪追捕冉阿让的沙威警长也被感动了。” 丁小薇被这段故事简介打动了,后悔地对丈夫说:“我们可能是做过头了,不就是一千多块钱的损失吗!可这一千多元对困境中的农民是可以起很大作用的,但如果今天戴福生被警方处理了,对这一家人就是雪上加霜了。” “那我们回派出所撤诉吧。”周星说。 “就怕派出所的干警不会同意,弄不好我们还得挨骂。” 周星说:“骂就让他骂两句吧,救人要紧,现在只有我们能救他出来。依我看,这小案一般是民不告官不究,应该是可以撤诉,允许双方自行解决的。” 夫妻俩统一了意见又转回了派出所,果然见戴福生手被铐在座椅上,但并没有人打他,只有两名干警在问话和笔录。周星客气地把干警叫到外面说明了自己的意思,干警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反映,只是说: “东西十有八、九是他偷了。你们想把人领回去自己内部处理当然是可以的,但你们要想清楚,不要出尔反尔,过一会儿又把人送来了,我们的警力可是有限的。” “我已经想清楚了,不会再把人送来,但我们还是十分感谢派出所的支持和帮助的。” 周星十分顺利地将戴福生领了出来。他本想推心置腹地和福生谈谈,可戴福生摸了摸铐红了的手腕,然后深深地向周星夫妇鞠了个躬,便一溜烟似地跑了。 晚上,戴福生打来个电活说:“谢谢你!周老师。我觉得叫你周老师比叫周老板好,因为你更像一个好老师,我会永远记得你的。我不会再到你那里上班了,请你找过一个喷砂工吧。对于给你造成的麻烦,我只有再三赔礼道歉了!人生在世有时的确是很无奈的:无奈的往事,无奈的现实,无奈的行为。离开之前,我想对你说句真心话:周老师,你是好人!但太善良太相信人了,这样是很难发达的;但是,我希望你这样的好人能发达。再见吧,祝你全家幸福,好人一生平安快乐!” 电话突然挂断了,虽然周星一句话都没说上,但他相信自己没做错,更希望这位来自贫困地区的青年农民有个好的未来。 周星押送一辆三轮车的艺术玻雕制品到工地后,回来的路上自己骑的自行车爆了胎,正好路边有个修车的地摊,他便将车推了过去: “老板,帮我补一下车胎吧,最好能快点!” 正蹲在地上忙碌的老板把头一抬,俩人几乎同时叫了起来: “周星!”“王健!” “怎么是你呀,我的七三班老班长!嗨!还是少年时代的模样,就是沧桑了许多!” 第209章 周星接上说。 王健擦掉手上的油污,和周星握了握手说:“周星,你这个班上最小的小老弟脸上也挖战壕了,我能不老吗?” “是呀,我们的青春就像飞去的小鸟,再不会回来了,能保留的只能是记忆了。王健,没忘记吧?你还是我的救命恩人呢!” “你还说,天下第一号的大儍瓜就是你!到现在我都不明白,你连狗刨式游法都不会,一个十足的秤砣,竟敢从南滨江的中流下水,你小小年纪就不怕给水淹死?” “这就叫初生牛犊不怕虎!我太向往在大江大河大风大浪中搏击中流了,向往到了不顾一切的地步,也就干儍事了。” “你现在还这么傻?”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好了些,但没好多少。”周星转而又问王健:“早就听说你参过军,而且在越南打过仗立过几次战功,你这个援越抗美战斗中的功臣,怎么摆起修车的地摊来了?民政局没给你安排工作?” 王健不禁感叹道:“好汉不提当年勇,我这个昔日的战斗英雄已成狗熊了。没什么话说,如今不是当英雄爱英雄的年代,一切都朝钱看,钱就是命,命就是钱,笑贫不笑娼,有钱能使鬼推磨,能让人变鬼,也能让鬼变神。一言难尽啊!我们一边修车一边聊吧。” 王健拿过一张小木凳让周星坐下,自己便开始检查车胎。周星又问: “民政局没给你安排工作?” “安排了哇,但安不安排都一回事,我所在的那个红星砖瓦厂垮了,我也就失业了,只好摆修车地摊了。现在我大钱赚不到,混碗饭吃还可以吧。” “那你为什么不再去找民政局?” 王健苦笑道:“找它干吗?找得上人家吗?让我挂上两枚军功章去大闹民政局,拍着胸脯说:我是英雄,我在越南打下过两架美军飞机!这好意思吗?功劳只能说明过去,现在的路还得靠自己走。谁也没规定英雄不会成狗熊,狗熊就永远是狗熊。” 周星无言以对,只得转而问道:“你家里还好吧?” “好!老婆跟大款走了,留下一个十岁的白痴儿子跟着我过。”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听说当年她爱你爱得发昏,追你就像彩云追月,现在怎么一下就变卦了呢?你儿子先天有点愚钝我到是听说过,可她也不该扔下你父子俩就走啊!“ “此一时彼一时,那时她是爱过我,可说到底人家不是爱我,人家爱的是英雄,是英雄的功勋章;因为,那是毛泽东时代,是个争当英雄崇拜英雄的年代。如今一切都朝钱看,是个拜金的年代,金钱万能的年代,谁还愿当英雄?又有几个女人愿跟光有勋章没有大把金子的男人过一辈子?你不见报上常登某某人为救火负了重伤,某某人见义勇为而致残,某某人倾家荡产帮助别人;这些人成了一时的英雄,成了别人宣传自己业绩的材料。最终,英雄却成了活得很惨,再无人关心的狗熊。我恨我老婆,她势利眼;但也不恨她,因为她没有大错。一个女人为了活得更好而顺应时代潮流舍弃英雄追逐大款,这不全是她的错。这年月英雄不如枭雄,换句话说,如今谁最有钱谁就是真英雄。” 说到这里,王健的眼睛有些湿润了。周星理解老班长此时的心情,便关切地说: “王健,如果你愿意,就到我那里去干,老同学在一起也好相互有个照应。” 王健抬起头眉毛一扬说:“真的?搞你那个行当我可是外行哟!” “当然是真的!外行学习学习可以变内行吗。” “那就这样定了,我明天就到你那儿去上班!” 周星与王健去广州采购玻璃雕刻的耗材,归途押运汽车进入一个贫困的县区时,已是晚上八点钟了。周星想找个方便停车的路边旅店住下来明早再走,可司机说: “这一带比较乱,很不安全,到下一个点再休息吧。” 车又开了一段路。突然,前面手电筒一闪,几个人影挥着手旗挡在公路当中示意停车,司机只好将车停了下来。几个人立即围了上来,其中一个大汉粗鲁地吼道: “下来,都跟我下车!” 就着灯光,司机见来者的手臂上都带着《收费员》的袖章,有几个人手里还提着木棍,立即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便轻声对周星说:“不好,我们碰上路霸了!” 周星警惕地示意大家别下车,自己从车窗探出头反问:“你们是干什么的,凭什么叫我们下车?” 领头的大汉歪着头手拍袖章说:“没看见,我们是收费的!你哪来怎么多废话,叫你们下车就快下车!” 周星冷静地应对:“就凭你们这么一个袖章就要收费?莫名其妙!你们究竟是什么部门的?收的又是哪门子费?” 大汉蛮横地手拍车门说:“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公路从我门前过,过往留下买路财,懂吗?” 周星蔑视地说:“难道你们是车匪路霸,打刼的李鬼?” “车匪够不上,路霸沾了一点。准确一点告诉你吧,我们这一方是穷乡僻壤,城里人奔 小康了,我们这里日子都难过,只得靠路吃路了。我话都说明白了,你们交五十元钱,我立马放行!你们只当是花几个小钱扶贫吧。”大汉说。 这时,司机小声对周星说:“老板,花几个小钱消灾吧!” 周星是个有同情心的人,但也是认死理的人,他大声决然拒绝:“这不成!人穷就可以当车匪路霸,这世界不乱套了。这不是献爱心,是害人害己,是助长违法行为!这钱,我一分也不给!” 大汉恼了,也大声说:“好!看来你是敬酒不吃吃罚酒了。伙计们,先给车挂点花!” 五六个人立即动起手来,棍棒打在车上乒乓乱响。车主司机心疼了,连声制止: “我的爷,不要敲了!不要敲了!有事好商量吗。” 周星和王健都不吃这一套,立即打开车门跳了下去,一场混战便开始了。周星还行,三下五除二便夺了一根木棍在手,又接连放倒了两个人。王健这下可惨了,虽说是当过兵的战斗英雄,可他当的是高炮兵,短兵格斗可是外行;很快,他就被人从头上套下了一个大麻袋,打得在地上乱滚。周星赶过去相救,可一个人对付七八个人的确也难。为了王健的安危,他只得丢下木棍说: “你们住手,不打了,钱我给你们!” 这群乌合之众目的是要钱,自然停了下来。那大汉怒气加神气地说: “妈的!想跟我玩,没门!贱骨头,不打不老实。给钱,现在给五十元已不成了,得给两千元,爷们不能白陪你玩!” 就在这时,路边又上来了两人。大汉一见就大声说: “大哥,我们收拾了两个给脸不要的死硬分子。” 周星没理会这群人,一边急着取下罩住王健的大麻袋,一边焦急地直呼:“王健!王健!你不要紧吧?” 这个大哥名叫杨军,是这拦车帮的头头。他一听到王健的名字,眉头便不由皱了起来。杨军凑近跟前用手电筒一照,不由大吃一惊,眼前这个滿头是血处于昏迷状态的人,竟是当年在援越抗美战斗中生死与共的老战友。他顿时热血沸腾头皮发麻,眼眶也湿润了。他颤抖着扶起王健连声呼唤: “王健!王健!快醒醒,我是你的老战友杨军啊!”他又愤怒地回头骂那大汉:“妈的!谁叫你下毒手打人的?你混蛋!跟你讲过多少次了,不可以真动手打人。我们不是土匪,这钱能收到就收,收不到就算了,你怎么可以这样呢?这是犯法,懂吗?” 大汉不敢吭气。在周星和杨军的呼唤声中王健仍未苏醒过来,周星又急又气地说: “还叫什么,快送医院抢救!” 王健在县医院苏醒过来时,第一眼见到的就是周星和杨军,拦车帮的人都暂时被打发走了。王健忍着头部和身上的疼痛奇怪地问: “杨军,你怎么在这里?那些拦路抢刼的坏人都抓住了吗?” 杨军稍稍放心地长舒了一口气,满脸愧色地回答:“你放心,有我在,坏人一个也跑不了!现在最要紧的是先治好你的伤,其余的事以后再说。现在你感覚怎么样?” 王健微微一笑若无其事地说:“老战友,你放心,这点伤碍不了大事!你我都是福大命大的人,当年在越南战场美国鬼子的狂轰滥炸都没伤着我俩半根毫毛,反给我们打下那么多飞机,这几个拦路抢刼的李鬼能要得了我的命?何况我还有个武功高强的师弟周星当保镖。哎!我现在在什么地方的医院?你怎么也在这里?” 杨军本不想现在谈这些事,但他知道王健是急性子,又见他精神尚可,只得实话实说了:“老战友,我干脆实话实说了吧,我就是你说的李鬼,拦车帮的头头。你现在县医院,是我和他送你过来的。”他侧过脸目视了一下周星说。 王健极不相信地摆了一下未受伤的左手说:“开什么玩笑,你怎么可能是李鬼?” “没开玩笑,我就是做路霸的李鬼!” “真的?” “当然是真的!我什么时候对你说过谎?不过,我只是和村里人拦道收费而已,从来没有抢刼和打人。这次我不在场,那个大块头混蛋就胡作非为带头打人了。他的名字也叫大头禅,儍瓜浑球一个,我回头一定饶不了他!” 王健望着杨军悔恨的眼神,自己湿润的眼中又分明冒着鄙屑的火焰。他不想原谅这个当年生死与共的战友,气愤地将头侧过,冷冷地嘲讽道:“好一个‘拦道收费’,还‘而己’呢! 第210章 你为什么要这样?这是我们退伍军人的耻辱!” “我不愿这样,是生存所迫。”杨军罪犯似地低着头申辯。 “生活所迫也不行!你对得起你的军功章吗?军人可以站着死,不可以跪着生!” “我向你请罪!并承担你全部的医疗费和营养费,赔偿你全部损失。” “向我请罪?你应该向人民请罪,向党请罪!你害人害己,玷污了军魂!” “那等你伤好后,我就去公安局自首,接受法律的制裁!”杨军又抬起了头。 病房中顿时寂静了下来,空气也凝固了。周星看杨军极度沉痛的神态和像条汉子的气质,猜测他肯定是出于无奈才干了蠢事,便插话: “杨军,你就把事情的前因后果都说说吧。” 杨军并不希望得到战友的宽恕,但压抑在心头许久的,令他不堪承受的痛苦,如同高压下的地底泉水终要喷射出来。这苦泉只能在今天,在生死与共过的老战友面前才能喷涌。此刻,杨军沧桑的黑脸膛上痛苦却分外地平静,平静得如激战的前夕,平静得让人能看到他心底的纯净。他说: “王健,当我穿着还散发战场硝烟味的军装退伍回家的时候,我就在心底发誓:要让我的故乡走出贫穷;要让我的先辈,我的童年小伙伴都过上小康的日子|奇-_-书^_^网|;要让我的军功章再放光芒。在乡亲们眼里,我是战斗英雄,英雄就应该是当之无愧的带头人。然而,脚下的路竟是如此艰难。我从报纸上搜寻致富的信息,看到一条提供优质无籽西瓜良种的广告,种子公司说:‘广东及深圳特区本产品年年供不应求,只要买本公司的种子,公司可以包销产品,让您一年致富。’我特意到该公司考察确信无疑后,便回村自己带头并组织大家一起种瓜。结果,种出来的瓜不仅个小,而且全是实心瓜,根本不能吃。我回头再去找这个坑农的种子公司,这公司已经从人间蒸发了。我亏了不要紧,可这一年的亏损对本就贫困的乡亲却是雪上加霜。纯朴的乡亲们没有过分地责怪我,因为我在他们心中还是英雄,英雄也有失败的时候;可我,却心如刀绞寝食难安。然而,更严重的问题又来了,我们村大量的土地被征用了。农民祖祖辈辈赖以生存的是什么?就是土地!土地啊!瓜种错了,明年还可以重头再来,没有了土地可就没有了希望。为了扶助农民的再就业,国家给失去土地的每个农民拨来了大量资金,可这些资金又全给村里、乡里的干部黑了,我们这些被蒙在鼓里的乡下人,盼星星盼月亮一样还在儍等政府拨来的钱。最后,我们终于失望了。乡亲们还是那么看重我这个已经没用的英雄,让我带了几个年青人去村里交涉。一个有点良心的村干部向我们悄悄透露了真相,矛盾冲突也从此激化了起米。我们据理力争,告到乡里、县里,但还是失败了。愤怒而忍无可忍的青年农民戴福生和几个年青人,不听我的劝阻冲进村长家,他们打伤了村长,然后带着老婆孩子举家出走外出打工了。他们的暴力并没有带来事态的转机,反而使自己有家不能回了。” 戴福生的名字引起了周星的注意,便插话:“戴福生是不是一米七三左右,瘦黑瘦黑的,但很结实,左脸下部还有一颗大黑痣?” “是的,他左手背上还有一道长长的疤,是和我一道上山砍柴时划伤的。”杨军回答。 “那就肯定没错了,就是他。” “你见过他?” “岂止见过,他还在我那儿做过半年的喷砂工。” “现在还在你那儿吗?”杨军关切地问。 “走了,是他自己要走的。”周星不想把戴福生的事讲得太清楚。 杨军又继续说自己的往事。王健虽仍不肯把脸转过来,但显然在认真听老战友的自白。 “为了生存,我和村里人只得进村附近的小煤窑做了采煤工。这些小煤窑的安全通风设备都很差,矿主关心的是如何获取最大的利润,矿工的生命在他们眼里还不如他养的一条狗。很快灾难就降临到了我们身上,在一次矿难中,我们村一次死了十三个人,我也是侥幸死里逃生的。”杨军停顿了一下,语调沉重了起来:“王健,周星,你们一定看过《燎原》那部电影,你们一定不会忘记那些死难者的家属撕心裂肺的哭号声!当我从死人堆中爬出来的时候,你知道我要吼出来的第一句话是什么?是‘毛主席,我想你啊!’” 周星的眼眶湿润了,背着脸的王健热泪滚落在枕上,杨军声音颤抖起来: “年青的矿工死了,可丢下的年迈父母和孤儿寡母怎么办?他们还要活下去!我这个幸存者,这个昔日的英雄今日的狗熊,只得为了他们带头站出来,跟老板交涉抚恤赔偿之事。可结果又是令人愤慨、沮丧而悲哀的。老板挺着他的大肚子,手抱着那条价值三万多元的宠物狗,站在三楼的阳台上凶神恶煞地说:‘吵什么,都跟我回去!每个死人就赔二万六千元,多一分也不给!’老板的楼下站着一群保镖和保安矿警,我们连边也拢不了。后来,我们接二连三地上访和告状,但都失败了。知情人同情地告诉我:‘杨军,你们别告了!村长、乡长、县长在矿上都有股份,这官司你们打不赢!’王健,周星,我们是一无所有的无产者,在这个关口,我和矿上的矿工兄弟选择了作最后的斗争,全体罢工。罢工坚持了一个星期又以失败而告终,老板将我们全部开除了。他还是站在那三楼的阳台上,怀里还抱着那条名贵的狗,只不过身旁多了一位第三夫人。他得意洋洋地说:‘就凭你们这几个煤黑子想和我斗,能行吗?你们真以为自己是很有力量的工人阶级?告诉你们,时代不同了,你们这些人加起来,还没我一车煤的份量重!罢工?笑话!是昏了头吧?这年月两条腿的蛤蟆找不到,两条膼的劳工到处是。你们不干有人干,外乡找工做的农民多的是!从今天起,你们都被开除了!好走吧!’老板还故意拍了拍怀中宠物狗的头说:‘宝贝,跟他们说拜拜。’那狗还真的气势汹汹的汪汪叫了两声。我当时肺都气炸了,真想一把火烧了这矿,杀了狗矿主。可面对那么多打手、矿区保安和他请来的公安人员,我们又能怎么样呢?” 周星忍不往插话:“简直是黑了天,草结人命,猖狂之极!是可忍,孰不可忍!” 王健终于激愤地扭转头抗争:“这天黑不了!我就不信这些官商一体的坏人能永远得逞!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时候一到,一起要报!” 杨军,这个昔日美帝国主义狂轰滥炸都炸不垮的勇士,语调变得如此悲凉:“矿难之后,村里的年青人绝望了,他们纷纷孔雀东南飞,一对对地远离祖辈依恋的故乡热土,抛下了年迈的老人和年幼的孩子。一批走了,又一批走了,而且一走就是几年不回头。留守的孩子在夜夜思亲的梦中长大了,留守的老人一个个油尽灯灭了。有一天,我也终于坚持不住了,想带着最后几个青壮年也远走他乡,可在村口被一群老人、孩子拦住了。九十岁的叔公颤巍巍地手拄拐杖老泪纵横地对我说:‘伢子,你们再不能走了!给村里留下点希望,留下点火种吧!你是英雄啊!英雄是不能当逃兵的。你没看见,留守的细伢子、细妹子都快长成材了,你就留下来带领后生们创业吧。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啊!只要你留下来,我们老区英雄的精神就留了下来,老人、细伢子就有了主心骨,外出的人也一定会回乡来,你就别走了!’就这样,我留了下来,并将本已担搁多年的婚事再次搁了下来,又在心中暗暗发誓,不把村里人带上小康路,决不结婚!” 王健惊讶地问:“你还没有结婚,不是开玩笑吧?” “我为什么要结婚?如果不能让后一代过上好日子,我宁可不让他们出生!” 周星被眼前的杨军感动了,他和自己一样有股儍劲,但周星还是提醒道:“你糊涂!好日子不是靠你一个人,是要经过几代人的奋斗的。再说,村里不还有干部吗,他们在干什么?” 杨军愤懣地回答:“他们!他们在盖自己的小洋楼,在修自己的小金库,在包养小情人; 他们在前腐后继地搞腐败,谁还有心管草民的生死。” “怎么能让这种人当百姓的父母官?”周星不禁狠狠地用手在病床上敲了一下。 “他们的官位本来就是用钱买来的,不是我们选出来的。”杨军说。 王健接上问:“那后来你是怎么干的?” “说实话,此刻我的确不知道如何干,我只剩下一腔热血了。当晚,我组织大家开了个会。面对众多企盼的眼光我说:‘你们不要都望着我,群众是真正的英雄。大家一起来想办法吧,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大家说。’后来,我们想到一百里外的外县商品大市场需要大量的运输车队,可我们又没有买汽车的起动资金。最后,大家决定靠路吃路,短平快地弄一笔起动资金,够买一辆车就停手,没想到我们才干了一个多月就遇上了你们。” 杨军的话暂停了数秒,他望着王健,等待老战友的谴责。王健叹息了一声才说: “遇上了我们是你的福气,你来得及终止犯罪,你避免了牢狱之灾。杨军,你知道吗?法律是无情的!不管你的动机如何,出发点的善恶;也不管你是否曾经是英雄,只要触犯了法律,就会受到制裁!” 周星若有所思地问:“你们买一辆卡车还差多少钱?” 第211章 杨军回答:“还差三万元。” “那这样吧,这三万元我来帮你们设法解决。拦车收费的事就此打住,决不能再干了!否则谁也救不了你,那时,英雄真要变狗熊了。” 周星为人的仗义王健是看在眼里的,自到周星的雅艺轩工作以来,他总想帮周星多做点什么,当兵过来的人很自然就想到自己的老战友。他理了理战友这张关系网,找到了汪吉平这个名字。 市火车站附近一座四星级的湖滨大酒店土建已完工了,这楼有二十四层高,是南城市郊区贤湖乡桃花村开发的。这年月,近市郊的村镇是占尽了天时地利,一寸土地一寸金,卖地就能发财,儍瓜都会当这村长。当然,乡村干部也有能人,他们懂得坐吃山空的道理,便将卖地的钱办实业;比如建大酒店,这也算是为村民和后代积公德吧。当然,乡村干部更明白,工程一开,钞票就来,哪个建筑商不想揽大工程做呢?想做业务,钞票开路,这道理炎黄子孙都明白,想得通想不通那是你自己的事。有了工程项目,这金子会自己长脚走进乡村干部的私人金库中去的,他们又何乐不为呢?否则,就不会诞生前腐后继这个新词了。汪吉平现在就坐在金字塔的顶尖上,他身为桃花村的一把手书记,过去,是全国劳模,五一劳动勋章获得者,省人大代表;现在,手中又握着湖滨大酒店各项施工权的王牌,真可谓是风光无限,要风得风,要雨有雨了。 王健和周星都不喜欢求人,特别不愿求处处得意风光无限的人;可今天为了拓宽周星的业务面,王健硬是死活将周星拉去找汪吉平书记。他说: “你听我的没错,汪吉平是我炮火中生死与共的老战友,又在贤湖乡桃花村当书记;村里刚盖好的湖滨大酒店,肯定装修需要不少艺术玻璃,为什么不去找他做点业务?他给别人也是做,给我们也是做,我们艺术上还有优势,我这点面子还是有的。” 湖滨大酒店的办公楼在内院停车场旁的副楼中,已先行装修好了。汪吉平在五楼办公,周星和王健在一楼门厅口便被保安人员拦住了: “先生,请问你们找谁?” “我们找汪吉平总经理。”王健说。 “你们是哪个单位的,和汪总事先约好了吗?”保安的语气带着几分傲慢。 “什么!见他还要先约好?他是什么高级首长,告诉你,我是他老战友!” “老战友也不行!他的战友少说有上百人,多说有上千人,谁知道你是真的还是假的!即便你是真的,没有预约,我也不能放你进去!” 王健一听,顿时便恼了,特别在周星面前更覚自己没了脸面。三言两语不合,他便和保安争执推撑起来。另一保安只得建议王健: “这样吧,你的同伴不是带了手机吗,你打个电话上去,如果汪总同意见你,我们立刻放行,决不阻拦!” 王健却问:“汪总电话号码多少?” 保安不禁讥讽道:“什么!电话号码都不知道,还冒充是老战友!对不起,我只能叫你走了。” 说话间,好几名保安便上来赶人了。正争执不下时,电梯门开了,一位西装革履个子高大的人正威风凛凛地被人簇拥着走出了电梯房。王健立即大声招呼: “汪吉平!汪吉平!” 很久都没有人这样直呼他的名字了,汪吉平不快地皱了皱眉头。他定睛一看,终于认出是王健喊他,便换成笑脸应道: “哟!是老战友王健呀,多年不见,什么风把你吹这儿来了?” 保安这才知趣地闪到一旁,王健有几分抱怨地说: “汪书记!汪总!如今你是鸟枪换炮了,见你比见我们部队的师长都难了!” 汪吉平并不感到尴尬,反而有几分得意地说:“那里!那里!你老兄也过奖了,我一个区区总经理,怎能和我们师长相提并论呢?手下几个看门的不懂事冒犯了老战友,我让他们给你赔礼道歉。”说话间他即刻把脸一沉,变得比川剧变脸王还快,对门卫保安说:“都跟我死过来!你们是什么东西,敢阻拦我的老战友?狗咬吕洞宾不识真人,立即跟他们赔礼道歉!” 几个保安哪敢怠慢,即刻陪着笑脸一字排开在王健和周星面前,唯唯否否谦卑有加地弯着腰说:“对不起!俩位先生。” “混蛋!就这么道歉的吗?半点诚心都没有。告诉你们,九十度弯腰鞠躬,少一度就跟老子下岗;声音要大,声音小了扣一个月工资;动作要整齐,不整齐,跟老子面壁罚站一天。” 汪吉平的厉声呵斥使保安们的脸也变成了土灰色,他们龟孙子般老老实实地操作起来,高八度地吼着:“对不起!俩位先生,我们真诚地向你们道歉!”其实,这做作的姿态和腔调更不象道歉了,真诚就更别提了。 汪吉平这才转脸问:“怎么样,你俩还满意吗?不行,让他们再来。” 汪吉平的这番表演明显带有炫耀自己权威的色彩,周星很是看不下去,便抢先回答:“得了,就这么吧。” 汪吉平又问王健:“老战友,你找我有什么事吗?急不急?如果不急,我们就另约个时间聊。你也看到,我马上要赶去市里开会,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呀!如果是急事,我只能给你三分钟。” 王健很无奈地说:“那我就担搁你三分钟吧。” 汪吉平回身命令随员:“你们先上车!我马上就来。” 汪吉平和王健、周星在厅侧临时会客沙发上坐下,王健先介绍了一下周星,又单刀直入地说: “吉平,昔日患难与共的老战友见面,又分别了这么久,本来是有许多话要说的,但如今你是大贵人,大忙人,我也只好长话短说了。直说吧,我和周星是兄弟一般的老同学,在一起搞了个雅艺轩玻雕工艺社。听说你们新建的湖滨大酒店装修需要许多雕刻玻璃和壁画,你能不能给我们做?我可是从来没求过你的!成不成就听你这个大书记一句话了。” 汪吉平眉头微微一皱,又立即换成了笑脸说:“老战友,你也太高看我了,书记也不是万能的,党委、村委的工作是有分工的。这样吧,这件事你去找分管大酒店建设的项目余经理,就说是我叫你来的。”汪吉平又下逐客令似地补上一句:“你还有什么事?如果没有,我们就下次再聊。” 王健也只好说:“那就这样吧,我就不再担搁你的大事了。” 负责大酒店基建和装修的余经理是农民提拔的干部,到是个痛快人,他一边热情地接待周星和王健,一边爽快地笑着说:“你们听吉平胡编瞎说,那是为了金蟬脱壳哄你们的,他哪是去开什么会,是赴省城的名流豪宴去了。” 周星不解地问:“什么名流豪宴,有如此重要?” 余经理神秘地一笑又说:“如今改革开放了,什么新鲜事都有,什么事也都可能发生,连送礼的中秋月饼和玩的麻将都有用纯金做的。原来酒店搞跪式服务就够新鲜了,现在又玩出了什么人体宴,让黄花闺女穿三点泳装躺在台面当歺桌,真是无奇不有。这哪是吃酒宴啦?明摆着就是有钱人寻开心找乐子!”余经理又凑近点说:“没听说吧?广东还有吃刚打胎下来的婴儿的呢!那婴儿放在大厨的案板上还会动呢,真造孽!网上还登有照片呢!”他又大声将话带了回来:“你俩就顾名思义猜猜这名流豪宴究竟是怎么回事吧。” 王健望着周星,周星凭想象竭力往高处说:“这名流,无非是省城工商企业界、文化艺术界的代表人物、再加上一些大权在握的政府官员吧;至于这豪宴,无非是吃些价钱昂贵的山珍海味罢了,有一万元一桌打到底了吧。” 余经理连连摆头说:“小儿科,小儿科,太小儿科了!吉平常骂我老土,一辈子脱不了泥巴味,上不得大台面,我看你比我还要老土。你的想象力也太有限了,还是让我来告诉你吧。这名流豪宴叫《天下诊馐第一宴》,共请了五百名流及达官显贵,人均花费4188元。每桌九道菜,九个贵宾,由省城九家最著名的大酒店各献一道名菜。这数字也是有讲究的,4188表示死要发发;三个‘九’表示权场、钱场、情场都得意长久。你俩想想,吉平能为了你们的区区小事担搁赴这史无前例的豪宴吗?为了豪宴的顺利和安全进行,公安局都出动人员警戒了。” 余经理的这番话让周星听后毛骨悚然,他心中暗暗地盘算了一下才感叹地说:“这场豪宴合计要花费二百零九万四千元,这些钱可给西部缺水的农民打多少井啊!足可打二千零九十四口井。低收入的老百姓都能献爱心,可这些人连基本的良心都没有,这社会如何和谐?” 王健也气愤地一拍面前的茶桌,把杯中的茶水也溅了出来。他骂道:“这些狗日的,吃得他们一个个肿颈,中毒死了才好!” 见多不怪的余经理却笑了:“老兄,别激动,怒伤肝忧伤肺,你气坏了自己,可人家还照样花天酒地潇洒快活,不划算。还有,你这一骂,把你的老战友汪吉平也搭进去了。” 王健毫不隐讳地说:“如果哪天汪吉平也变得没心没肺了,我决不放过他!” 余经理只得把话题带回来:“好了,我们不谈这些,还是言归正传吧。你们此行的目的不是要做酒店的玻雕和壁画业务吗?我这人是农民出身,说话做事喜欢直来直去,不喜欢绕圈子,实话告诉你吧,没戏!吉平早把业务给别人了。碍着战友的情面,他把你俩当皮球踢到我这儿,他自己好一走了之。 第212章 吉平这德性我也不喜欢,为人做事吗,行就行,不行就明说,何必拐弯抹角地让自己的战友跑来跑去,真没意思!” 王健急着插话:“他把业务给了别人?可他说业务在你手上,决定权也在你。” 余经理又恼又委屈地说:“这话太抬举我了!我是什么?名义上是项目经理,实际上是人家手中在前台表演的傀儡而己。这年月,哪个一把手肯真放权?凡是有利可图的事,最终拍板的都是他。”他犹豫了一下又说:“反正总是说了的,我干脆把底兜给你们,你们也不是外人,王健又是吉平的老战友。大酒店的装修业务和壁画,吉平都给他的好友姜小云承包了,没你们的份了。” “姜小云!是不是那个郊区经委的常委,办印刷厂的姜小云?”周星惊讶地问。 “没错,就是他!你认识?”余经理说。 周星不想过多说明自己和姜小云的关系,只说:“我很早就认识他。他不是搞装修和美术这一行的,怎么接起这种业务来了?你们放心给他做吗?” 余经理摇摇头又说:“朋友,你还是不懂如今的游戏规则啊!这年月,饿死胆小的,撑死胆大的。赚钱不累,累不赚钱。外行不要紧,可以用内行的单位和人来做呀!那些会做事的聪明人其实很蠢,说好听点是千里马,可千里马是给人骑给主子使唤的。到头来,好处和大钱都给能拿到业务的外行得了,千里马还是吃草,至多在草料中加点黄豆而已。至于放不放心,能掩人耳目就行了,许多豆腐渣工程只要花点钱就通关了。”他见俩人神气有点沮丧,又宽慰道:“今晚你们到办公室再去找找吉平,只要他肯松口,多少你们还能拿到一些业务。如果他死不松口,那就是吃了金秤砣了,你们也就死心算了。这年月,情谊也就值那么点份量。朋友,山不转水转,天下之大,还没你们施展才能的地方?” 当夜,周星和王健夜闯汪吉平的办公室,保安再也不敢阻拦了。在汪书记、汪总豪华办公室的墙上挂着不少荣誉品,及他与视察高官的合影。精美的装饰柜中,是不同大小造型的荣誉奖杯,让人不得不刮目相看敬畏有加。那巨大的中国地图和世界地图似乎在告诉人们,这里的主人是胸怀全球志向远大之士。老板桌左后的高架上,一只巨大的木雕雄鹰正得意地展翅搏击长空。遗憾的是周星和王健进来得太不是时候,他们意外地看到一种与背景极不协调的情景;汪总半躺在舒适的沙发上,年青漂亮的女秘书娇娇正在侍候他用中草药沐脚,俩人还一边调情呢: “娇娇,今晚你就别回家了,泡完脚我们到名贵大酒店去开间总统包房过夜。” “开房!你就不怕家里的黄脸婆再打到办公室来?” “怕她?再闹我就休了她!用八抬大轿娶你。”说话间,汪吉平还用手捏了一下娇娇的脸蛋。 娇娇却不以为然地说:“汪总,得了吧,谁信你的鬼话!你这馋猫,情人都换了几个了,做你的老婆是找死,自讨苦吃,到头来也得被休了。” 周星和王健的突然闯入,并没有使汪吉平尴尬,他招着手连说:“失迎!失迎!老战友,夜访也不先打个招呼,叫保安打个电话上来,我也好准备一下迎接你们。” 王健说:“不敢劳您大驾,汪总不责怪我这个又寒酸又冒失的老战友就万幸了。”说着话,他和周星便不请自坐了。 汪吉平似乎十分大度,并不计较王健的嘲讽。他一边穿鞋袜一边吩咐:“娇娇,快给二位贵宾冲两杯进口咖啡,补上失迎之礼。得罪谁,我也不敢得罪在战场上患难与共的老战友哇,战友可是比亲兄弟还亲的兄弟哟。” 秘书娇娇冲咖啡去了,王健说:“吉平,你是真欢迎还是假欢迎?” “什么话!欢迎当然是真心欢迎。” “好,那白天你为什么骗我,把我们当皮球踢?” “老战友,我怎么骗你?”汪吉平故作诧异。 “没骗我?第一,你明明是去赴豪宴,却说是去开会,还说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第二,业务你明明给了姜小云,却说这事不归你管。你说,这是不是骗我?” 王健生硬而认真的问话真像是兴师问罪,周星岂知,王健的坏情绪与进门看到那幕暧昧情剧有关。周星不愿为了自己的业务坏了人家战友的情谊,便宛转插话: “王健,有话好好说,老战友又不是外人。” 如今的汪吉平已是今非昔比久经沙场的大角色了,官场、情场、钱场、红道、黑道、白道什么没见过?他轻描淡写地一笑说:“他呀,越南战场上带回家的一身火药味还没去掉,根本不懂什么叫与时共进,脑中的观念还是旧的。如今的工作有很多种形式,会议也有很多种形式:上班做事是工作,陪客吃喝、跳舞、游山逛水也是工作。开会叫会,舞会宴会也是会,只是不同的工作形式而已。白天的豪宴,市里的领导和社会各界名流都去了,我能不去吗?老战友,我没骗你,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也没说错。至于大酒店的装修有关业务,的确由余经理分管。由于涉及金额大,多数由他洽谈,我最终拍板。自从大酒店开建后,每天都有人通过种种渠道上门谈业务,政界、商界都有人插手,有的人来头还不小,我头都快炸了,你就别参进来搅闹了。白天匆忙之下我没对你讲清楚,可一时半会也讲不清楚。这业务我记起来了,的确给了姜小云。他是郊区经委的常委,市里某领导也打了电话来过问,你说,我能不给面子,业务能不给他吗?” “那你就不该叫我去找什么余经理!”王健不滿地说。 “我说了,这是匆忙之下记忆上的失误,我向你道歉总可以吧。” 汪吉平一个道歉,又将事情巧妙地挽了回来。王健有点不甘心地说: “我从来没找过你帮忙,能不能分一部分业务给我们做?” 汪吉平故作为难地说:“不成啊,合同都签了,我不能单方面撕毁合同!这样吧,老战友,你留下电话号码,下次,下次有业务一定先找你们。” …… 三个月后,周星和王健同时得到了两个消息:杨军没有辜负乡亲们的期望,把村里的运输队红红火火地搞起来了;汪吉平却被“双规”,曝出一系列经济问题和丑闻后又判刑入狱,成了省内典型的腐败大案。援越抗美战斗中美帝飞机炸不垮的英雄,一个被糖衣炮弹打垮了;而另一个,却像一颗种子在贫穷的家乡,在人民之中生根、发芽、成长。 第52章无医德天价宰人民工妻陈尸抗争 周星接到黄明轩从香港寄来的特快专递邮件,他给周星寄来香港最新的玻雕工艺画册,还有一封短信: 周星兄弟: 你好!许久没见,甚为思念。独在异乡更觉故乡的一草、一木、一滴水、一撮土都那么亲切,还有那刻入骨中溶入血中的乡音和亲人,无不常在我的梦寐之中。然而,最令我牵挂的是我那风烛残年的年迈老母,还有永远疯癲的可怜小妹明明和永远不懂事的弟弟小轩。我多次要把他们接来香港定居,可母亲就是不肯,她说:“我这把老骨头死也要埋在故土,和老头子在一起,不能让他孤单。只有叶落归根的人,哪见到人老了还特意把这把老骨头丢到外乡去的?”我妈不肯过来,明明和小轩自然也就来不了啦。 听说你自己单独搞了个玻雕工艺社,我很为你高兴。身在异乡的我即没有为你的开业致贺,也帮不上兄弟什么大忙,便寄上香港有关玻璃雕刻工艺的画册两本聊表心意, 希望你能派上用途。周星,尽管我们不是同胞的亲兄弟,但情谊不亚于兄弟,希望你能替我常去关照一下我母亲和弟妹,不用我多说,我相信你一定能够做到。如果你有什么困难,只管来信来电告诉我就是。…… 周星在收到黄明轩特快专递的当天傍晚,便带上一些礼品去看望明轩妈。黄小轩结婚后住在外面,孙家井尚未拆迁的老屋中只有明轩妈和女儿明明在一起生活。老人家真不容易啊!这么大年纪了,早该是安享晚年的时候了,可还得日夜为半疯不傻的女儿黄明明操劳。文革那年一夜急白的头发还是那么白而纯净,但枯涩已去。周星一走进老屋,那白发便在他心中掀起了旧日的波澜,惭愧和内疚的鞭子在抽打心灵,自责为什么不早点来关心她们呢?他声音微颤而激动地说: “妈!我来看你了,您老身体还好吗?” 明轩妈在小天井的那头揉了揉昏花的老眼看了看周星,又几分疑虑地问:“你是?” “我是周星啊,原来住你隔壁的周星,您老还记得吗?” “哎哟!是你呀,星星,我都好久没看到你了!怪想你的。” 老人似乎有些激动,她像周星妈一样直呼着周星的乳名,颤巍巍地便要越过天井向周星迎来。周星怕老人摔到,赶紧上前扶助,又说: “妈!我是特意来看你的。对不住啊,妈!我早该来看你的,让你老人家受苦了!今后我会常来看妈。”周星一连串的三个“妈”字,把老人家的眼泪也喊出来了;那是慈爱的泪,孤独的泪,期盼的泪,多少老人期望的就是这份儿女亲情啊!周星一只手扶着老人,一只手举起礼品又说:“妈!这是一些营养保健品和水果,都是你老能吃得动的;另外一些东西是买给明明妹妹的。” 明轩妈没有去看东西,而是捧着周星的脸仔细端详起来,口里还喃喃地说:“多好的孩子啊! 第213章 清清秀秀,慈眉善目,比以前更懂事了。周元凱俩口子有福气呀,我三个孩子没一个能赶得上你。”她又全身上下地打量起周星,那温暖的目光让周星重又找到了失去已久的母爱,不由眼眶也湿润起来。老人又责怪道:“孩子,妈什么都不缺,缺的就是你们的孝心,缺的就是儿孙滿堂的热闹气。下次来,你什么都别买,不要破费,但你媳妇和孩子都得来,让妈好好看看,乐乐。” 周星一边扶着老人往里走,一边问:“明明呢?我怎么没看到她。” “她不是在那儿,嗨!我这最可怜的女儿,一天到晚就和这三只小猫做伴,和它们说话,和它们玩耍;也好,明明能自得其乐,再说猫也通人性,不会欺负她。” 明轩妈正要招呼明明过来迎接,被周星止住了,他要自己走过去看看这个精神上与外界隔绝的小妹妹。周星的到来丝毫没引起明明的兴趣和注意,她正在和小猫玩滚小皮球的游戏。周星走到她坐的小竹床边弯下腰,亲切地叫了声: “明明,你在做游戏呀?” 明明突地一回首,两只明如晧月清澈的大眼睛如闪电般地射了过来,把周星惊呆了片刻。那孩子天使般的眼睛竟如此的纯洁无邪,足以叫世上一切污垢和龌龊的灵魂无处藏身。她一点也没有老,似乎永远也不会老,因为她已经净化的灵魂无忧无虑,在另一个没有欲念没有争斗的境界中生活。她盯着周星奇怪地问: “你是谁?” “我是周星啊!就是原来住在隔壁的周星大哥。” “周星,周星是谁?”明明似乎记不起来。她突然天真地一笑,弯下腰去问小猫:“你们知道周星大哥是谁吗?” 那只黑白相间的小花猫先“咪呜!”的叫了一声,其余两只小猫也跟着叫了起来,好像在慎重其事地各抒己见。明明又回过头对周星说:“它们都说不认识你,我只有明轩哥哥和小轩哥哥。” 明轩妈只得提醒道:“儍孩子,周星哥哥可是和你青梅竹马从小一起玩大的呀!你不记得了?周星哥哥还常给你做玩具呢,小木偶、小泥人、小纸鹤,许多玩具都是他给你做的。” 明明的记忆似乎被唤醒:“啊!是有一个周星哥,他对我比明轩、小轩哥对我还好,我好喜欢他;可是,他没这么高,也没有长胡子。” 明轩妈苦涩地笑了笑,周星也无话可说了,自己的确已经老了,可明明还像个孩子,一个永远长不大的孩子;一个在特殊年代,被特殊的政治风暴塑造出来的另类孩子。她是可怜的,因为她失去了许多许多;她也处在无奈的幸福中,再没有烦恼、忧愁、欲念、争斗,已经从凡人的境界中解脱了。周星从带来的礼品中拿出一些明明喜欢吃的食品,她高兴地接了过来,又欣喜若狂地对三只小猫说: “小花、金金、黑妮,我们过年了!”小猫都欢跳起来,明明又说:“不许抢!大家都有份。” 周星的心情有几分沉重,他和明轩妈从老屋的厅堂走进居室,眼前的一切是那么熟习,几乎没有改变,家具是旧的,用具是旧的,唯一的家用电器是一台己有好些时日的十二寸黑白电视;然而,一切是整洁的。周星心里还念着明明,便问: “妈!明明一直就这样,没有失忆症吧?” “失忆有一点,更严重的是她自闭,拒绝和外界接触。她说;‘外面有许多大灰狼。’医生认为她的记忆是可能恢复的,但从现实的情况看,恢复记忆也可能给她带来更大痛苦,有可能同时也恢复疯狂。” “怎么会这样?” “明明的病正应了中国物极必反的道理。你也知道,她是文革那年因父亲的死而疯狂的,可后来的事你就不知道了。我们给明明吃了一些治精神病的药,让她镇静下来。慢慢地她平静了下来,可却自我封闭了起来,不愿出门,害怕和外界的人接触,许多过去的事也忘记了。后来,她一直害怕三种人和物:怕见到父亲的遗像,怕带红袖章的人,怕看到金戒子。 只要一见到这种人和物,她便会歇斯底里旧病复发,一发病,没有十天半月便平静不下来。至今,我都不敢在家中挂老头子的遗像,不敢让她见到金戒子;她一见到她爸的像和金戒子就痛苦万分,精神恍惚地一边流泪,一边说是自己害死了老爸。如果她偶然见到带红袖章的人,就竭斯底里地冲上去抓打人家,说人家是造反派,是《鬼见愁战斗队》的人。” 说到这儿,俩人的心情都十分沉重,沉默无语。那不堪回首的岁月虽然已逝去多年,但带给人们心灵的创伤却如此之深,难以抹去。就在这时,厅堂中的明明却高兴地叫了起来: “妈,小轩哥哥来了!” 小轩在屋外也大声喊起了妈,话音刚落,人已一阵风似地进了屋。他一见周星坐在屋里,立即喜出望外地叫了起米:“哟!稀客,稀客,周星大哥,我们好几年没见面了吧,想死我了!” 周星也说:“我也想死你们了!今后我会常来看你们。” 寒暄几句后,黄小轩就对母亲嚷了起来:“妈!我肚子都饿了,你也不问问我和周星哥吃过饭没有。” 周星赶紧声明:“我是吃过饭来的,你们不用客气,小轩饿了就自己吃吧。” 明轩妈手点着小轩说:“你看看自己,哪像个成了家的人?半个月一个月才来看一次娘,空手来打一转就走我不说你,每一次都留着空肚子到这里来喊饿,而且不分个早晚。现在都快晚上七点钟了,你还没吃饭。娘不是怕你吃,你是讲口的人,事先打个招呼,娘也好为你准备一下。”明轩妈又回头对周星说:“星星,你兄弟俩先说会儿话,我去给小轩搞点吃的。” 小轩却一把按住刚想起身的娘说:“算了,我自己来弄吧。妈说我讲口这太不公道!周星哥,你也不是外人,和自己的兄长一样,今天也来得正好,你就和我一道来劝劝这个顽固不化守财奴一样的娘吧。” “守财奴!这是怎么回事?小轩,你可不能这样讲娘!妈一把屎一把尿,一口粥一口饭地把你带大容易吗?”周星说。 明轩妈气得脸色也变了,她刚想说什么,小轩却抢了先:“妈,你先别说!我们来个眼见为实,让周星大哥参观参观,你常年用的和每日吃的都是些什么?做晚辈的想孝顺你都不容易。” 黄小轩不由分说地把周星拉进厨房,一边拉开老式木制菜橱的门一边说:“周星哥,现在都什么年代了,城里哪家还用这木菜橱?家家户户早换上电冰箱了,可我妈就是不肯换!” 菜橱被打开了,里面隐隐窜出一股饭菜的酸馊味,都是些吃剩的蔬菜和饭,唯一的荤菜是一盘油煎带鱼。小轩先把冷饭端出来自己先闻了闻,又递给周星: “你也闻闻,这饭还能吃吗?” 周星接过来一闻,尽管饭是下午热过一次的,但馊气仍扑鼻而来,便摇摇头说:“这饭馊了,不能吃!早该倒了。” “不能吃?我妈可吃得津津有味!今天吃不了明天吃,明天吃不了后天吃,馊了,热一下也照吃不误,她都可以评为全省的节约模范了!”说完,小轩又将那盘带鱼端了出来。 周星一眼便看出鱼已经腐败了,便说:“这鱼腐败了,至少吃了一星期,早该倒了!” “倒了,我妈舍得吗?这还算好的!有一次她把发了霉的带鱼剥掉上面长的绿毛正准备吃,给我发现抢来倒了,她还和我大吵了一架。” 明明也跟进了厨房,周星便问她:“你们平时就吃这样的饭菜?” 明明天真地回答:“妈让我吃新鲜的饭菜,她自己吃剩菜剩饭,吃完了又接上吃仙丹。妈说,吃了仙丹就有抵抗力,不会生病。” 小轩气得几乎叫了起来:“什么,妈还吃仙丹?这不是玩命吗!” 周星也着急地问:“明明,妈吃的是什么仙丹,能带我去看看吗?” 明明竟高兴地说:“好,我带你们去看;不过,你们不许偷吃,那是妈吃的。” 周星拍了拍明明的头说:“妈的仙丹我们不吃。” 明轩妈一直没跟进厨房,见大家回到房里也无动于衷,似乎在等待年轻人的发难。明明迅速打开四十年代老梳妆台的小抽屉,搬出一大堆药品来,仍然兴高采烈地说: “哥,仙丹都在这儿。” 这哪是什么仙丹,除去心脏病用的药品外,就是治肠炎拉肚子的诺氟沙星胶囊和消炎类药。俩人什么都明白了,黄小轩眼圈也红了,他近乎哭泣地手捧药品回头对娘说: “妈!你就这样过日子的。先吃下坏了的饭菜,又接上吃药,这不是玩命吗!你还是有心脏病的人啦!你出了事,我们兄妹就真成孤儿了,特别是明明今后怎么办?你也知道,我是个不争气最没用的儿子,挑不起重担;还有,我又如何向明轩哥交待?明轩每月都寄那么多钱来,我又没跟你要过一分钱,你有必要这样折磨自己吗?钱是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带不去。老娘!你可以不换家具,不要现代化的家用电器,可不能乱吃东西乱吃药哇!吃进肚里是拿不出来的,是要命的!妈!儿子今天求你了,我跪下求你了。”小轩真的扑嗵一声跪在了地上。明明见哥哥跪下来,也不知所措地跟着跪下。小轩继续说:“妈!我以后一定常来看你,带吃的用的东西来看你;但你今天一定要答应我,不再乱吃东西乱吃药,要爱惜自己的身体。否则,我今天就长跪不起了。” 第214章 周星这时又插话:“妈!你看看,这些药品也大多是过期了的。过期一年多的药也舍不得扔掉,这药品不仅无效,还会吃坏人,甚至吃死人的!妈!你今天不答应改正错误,我这个儿子也要给你跪下了。” 老人动情了,慈祥的脸上淌下了热泪,她说:“孩子,都起来吧,娘答应你们改正,过期的药也都扔掉。” 大家重又坐了下来,明轩妈对周星说:“星星,小轩没说错,妈是个守财奴,可妈也是无奈之举。我这么一大把年纪,难道还不懂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道理?我还能活多少年?钱对我还有多大的用处?可明明呢!我可怜的明明今后还有漫长的路要走;然而,她不能自理,前途渺茫,我是在为她守财积财呀!一个孩子来到这个世界上,她就有生存的权力;一个母亲要做的,就是为后一代的幸福付出一切。做娘的已经老了,如今我能为明明做的事,就是节约每一个铜板,为她多存点钱。明明的事没有安排好,我死都不能瞑目。” 明轩妈的伟大母爱震撼着周星和黄小轩,他们都明白了自己的责任。为了让妈放心,周星抢先开了口: “妈!明明有我和明轩、小轩在,苦不着!好日子长着呢。” 小轩也说“我只说七个字,请妈放一万个心!” 童心不泯的黄明明只知道痴痴地笑着,紧紧地依偎在白发苍苍的母亲身旁。 亡羊补牢犹未为晚这句话用在明轩妈身上还是晚了些,老人家究竟是上了年纪的人,她的过于克己不仅导致了慢性肠炎,而且由于体质下降间接地诱发了本就严重的心脏病。周星得到消息时,明轩妈正在省第一医院抢救。他走进住院楼,正逢黄小轩焦急地拦住从抢救室出来的主持大夫肖主任询问病情: “肖主任,我妈的病情不要紧吧?” “不要紧?你说得到轻松,再晚来一刻钟你妈都没命了!” “抢救有希望吗?”周星插话。 肖主任见多不怪,脸部毫无表情地回答:“希望总是存在的,但老人家这么大年纪,体质又虚弱,完全治愈不可能,但通过努力稳定病情还是可以做到的。问题是……”他突然把话停了下来,打量起面前的周星和小轩来,就像贪婪的商人在打量买主的实力。 周星着急地又问:“肖主任,有什么问题你只管说,我们一定极力配合治疗!” 肖主任脸上略带轻蔑和淡漠地说:“这问题说大也大,说小也小,因人而异,无非是钱唄!这笔医药、治疗费用不小,你们拿得出来吗?” 黄小轩立即大大咧咧地回应:“不就是钱吗!我当什么大事。我哥是香港金骥广告公司的大老板,给娘治病救命的钱还会拿不出?你也太小看人了!钱是什么东西,难道比娘的命还重要?” 肖主任脸上微妙地露出了一丝狡黠的惊喜,说道:“看得出,你是个孝顺的孩子。有你这句话,我们做医生的不尽力都不行。” 周星是常看报纸的人,对如今某些医院医德的传闻还是知道一些的,便客气地补上一句:“只要是老人治疗确实需要的合理费用,再多,我们也付。” 肖主任则打着哈哈说:“那当然!那当然!” 明轩妈住进医院后康复到是很快,才二、三天便吵着要回家。老人家一怕住院费用太高,更担心暂时住在小轩家的明明起居生活不能得到很好的照顾。周星每天都要去医院看望和照料老人。第十五天晚上,黄小轩对周星说: “周大哥,我看妈的确好了许多,脸色也红润了。我刚给在美国洽谈商务的明轩哥打了个电话,叫他放心,妈已近康复,就别赶回家了。” 周星点了点头说:“这样也好,明轩是个大忙人,妈在这里有我们照应也是一样的。” 小轩又说:“难办的是我妈,天天吵着要回家疗养,说自己已经没多大问题了,再呆在医院反而会急出病来。今天她还说,明天再不出院,她就自己一个人跑回家,周大哥,你看怎么办?” 周星略思考了片刻才说:“我看妈的病情的确稳定了,就依了她,明天出院吧。” 第二天,周星陪黄小轩办妈的出院手续,看了结账单,周星惊讶万分地问:“小轩,我看这账目不对头,半个月时间怎么就用了八十多万元?这不是天价吗!我看这钱不能乱付,得弄清楚。虽说你哥明轩现在成富翁了,包下了你妈的全部治疗费,可他的钱也不是偷来抢来的,都是辛辛苦苦赚来的血汗钱。你不见明轩为了在香港创业失去了妻子儿子,自己的右手也半残了!不成,我们得弄清所用款项的每一个细节,合理的钱就付,一笔糊涂账可不行!还有,住院费用无论多少都不能对你妈说,免得她老人家心疼钱而拒绝治疗。” 小轩面露难色地说:“妈的事好办,可医院的事难办,病人和郎中打斗,不要命了?今后我们还要求人家。” “小轩,你糊涂!如果我们认了这笔黑心钱,只会助长医院的歪风邪气,使医德沦丧;发展下去便会医院门八字开,有病无钱莫进来,救死扶伤的人类基本道德都会丧失。报上不是披露过,一种成本2.5元的药品,最后的定价却是68元,简直就黑了心。还有哇,一种老药变出十几个新药名和不同含量的包装,变一次就涨一次价。原本为了抑制药价虚增的招投标环节,却一下子把药品费用的百分之七十自已截留下来,加上医院的各部门和医生还要吃回扣,这药到病人手中不就成天价药了。再这么下去,白衣天使就要成黑魔血魔了。”周星突有所悟,又继续说:“我记起来了,这笔巨额医疗费的产生和你也有关系。你妈进院动手术的那天,你在医生面前乱夸海口,说你哥是香港的大老板,钱不是问题;现在问题来了吧,医院抓住了大肥佬,不狠狠宰一刀岂肯善罢甘休!” 周星拉着黄小轩在住院部花园一个稍安静的角落,研究起那一小迭账目单来。院方的人员也真精明,所有的文字十分潦草和专业化,有若天书般难以识别看懂,只有数字写得一目了然的公正。黄小轩是没这个耐心的,可今天碰上了认真的周星,天书他也要破译。真是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阳光之下黑钱难逃。周星用笔简单的理了一下,不禁惊叫起来: “哎哟我的妈!这哪是救死扶伤治病救人的医院?简直就是一家黑店,专门趁病打劫患者的黑店!有些人的医德恐怕真是给狗吃了,良心被金钱淹没了。小轩,你来看看,十五天来,平均每天抢救费就三次;专家会诊费也是三次;有三天一日之内拍片就十几二十次;还有平均每天十几次的验血费化验费;还有众多的ct费、b超费、心电图、特护费、五花八门的进口药品费等等等等,真可谓是狮子大张口,非把病人吃了不可。小轩,谁叫你有个当香港大老板的哥哥呢?” 这时,小轩的脸也气得铁青。他突又记起了另一件事:“周星哥,还有一件事我总觉得奇怪。有一个同是心脏病的病友,住在我妈病房的隔壁,她有个亲戚是医院的副院长。她用的进口药同是350元一盒,可每盒都有两版药,而我妈每盒只有一版药,这里面是不是也有名堂?”小轩又掏出一个空药合给周星看。 周星一听更来气了,一边看了看空合一边说:“这还用问?明摆着就是在变着法子宰人吗!走,我们去找出院结账部门接头,今天非得讨个说法,弄个明白,不合理的钱坚决不交!交了的钱也要他们退还!” 如今道德沦丧掉进钱眼里的人多了,准确地说已是多如牛毛,此辈“英雄”层出不穷了。这种人长江后浪推前浪,所玩金额也越来越大,大有前仆后继之势。这种人大至有几种:一种人是要钱不要脸;一种人是要钱干脆连良心也不要了;还有一种人是笑面虎,笑嘻嘻地让你大出血,最后把你的骨头都啃干净了,喊着“善”号举着“义”旗坑人的就是此类。眼前这个医院真可谓是用人有方煞费苦心,办出院结账的就用了如笑面虎般的池主任,又叫“吃”主任,一不留心你就给他吃了。 周星和黄小轩找到池主任亮出账单说明来意,池主任丝毫不对俩人的愤慨感到惊讶,他笑容可掬地接过账单看了看说: “二位朋友,你们可不能说这过河拆桥的话!当初老人家进院时可是生命垂危,随时都有生命危险的,是医院尽了最大努力才将老人从鬼门关拖了回来;你们不感激医院就算了,反到兴师问罪来了。” 周星有理有节地反驳:“池主任,话不能这么说,感激是一回事,医院合理地收费又是一回事,总不能漫天要价吧?” 黄小轩也上前顶道:“这哪是合理收费?十五天用了八十多万元,简直是趁病打刼,天价中的天价,全世界都找不到第二家了!” 池主任仍然满面笑容地说:“年轻人,你这样说话,到好像是来找我吵架了。” 黄小轩还想发着,周星拦住了他先开了腔:“那这样吧,免得你说我们是来吵架的,你先把你的高额收费理由说出来,然后我们再说话。” “可以呀,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有理走遍天下!” 望着池主任那信誓旦旦的虚伪滑稽模样,周星哭笑不得。这时,池主任开讲了: “先说抢救和各项检查用的设备吧,全是进口的,而且是世界上最先进的设备,花了近亿元才进来。按规矩,这些高级设备只专供高干使用,可为了体现医疗的人性化服务,我们给你妈也用上了,这费用自然是高昂的;这其二吗,老人家住的是空调特等高级别专人病房,家属陪伴也是高级专人专房,加上二十四小时有护长级别的人员专门护理,这费用也是高昂的;这其三吗,在整个医疗过程中,院方一次次请上海北京的专家会诊,这费用更是惊人的;并不是我们医院赚了你们多少钱,而是客观需要,比如专家们从北京上海飞来飞去的机票和市内每天专车接送费,五星级宾馆住宿费,宴会招待费,劳务费等等。 第215章 他们是为了治你妈的病专程来的,这费用当然得由你们出。事先我们也征求了病人家属意见,你们说为了救母亲不惜代价,还有个当香港大老板的儿子做后盾,钱不是问题,对吗?” 这时,黄小轩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池主任瞥了他一眼,又继续滔滔不绝地说: “我们再来说药品吧,大家都知道,如今国产的药价都天高,进口的特效药价格自然也就不菲了。给老人家用的药都是从美国、日本等发达国家来的,随便抽一合都是好几百元,……” 一提到药,黄小轩火就上来了,他打断池主任的话,又从身上掏出那个空药合丢到池主任面前质问道:“你别说,请先给我解释一下!这种进口药350元一合,为什么同是心脏病住院的副院长亲戚,他一合中有两版药,可给我们的每合只有一版药?” 池主任惊了一下,但又面不改色心不跳和蔼地说:“有这样的事?据我所知,这种药的确有一版和两版的不同包装,如果我们搞错了,可以改过来,犯错的人也要受到处罚。”池主任真是老奸巨滑,轻而易举便摆脱了尴尬。 当然,周星也不是吃素的,他沉着地提出要求:“池主任,既然你们一版药的事都可能弄错,那事涉几十万的巨额医药费我们就更不放心了。我要求院方开一个各项医疗和药品的详细价格清单,这要求不算过分吧?” 池主任故意面露为难之色地说:“你提出这要求当然可以,但家属提出如此要求的情况我还是第一次碰到。如果医院用了几根棉签都写出来,这医院恐怕开不成了。” 周星淡淡地一笑说:“你真会耍滑头,我是这个意思吗?各项抢救、治疗、检查和药品都是有定价标准的。什么病在什么情况下进行什么检查,一天进行多少次检查,也是有科学地规定的。池主任,你难道不觉得一个病人十五天来,平均每天抢救三次;专家会诊也是三次;有三天一日之内拍片就十几二十次;还有平均每天十几次的验血和化验;还有众多的ct费、b超费、心电图、特护费、五花八门的进口药品费等等等等,是不是有些不合逻辑不正常啊?面对这样的情况,我们能不置疑吗?” 周星的话句句点在了要害,心虚的池主任终于有点冒冷汗了,但脸色仍然不变。他眉头一皱计上心头,又想出了一个“推”字,便看似十分相互理解地说: “你们的心情我理解,这年月谁的钱也不好赚啦,都是血汗钱。这样吧,我马上打个电话给肖主任,问问情况是不是有点出入,你俩稍等一下。” 池主任实际上是与肖主任商量对策,不一会儿他出来两手一伸摆摆头说:“很不碰巧,肖主任正在给病人做一个大手术,今天早上还不一定下得来,你想问也问不成了。” “那我就等到下午再问。肖主任总不会一天也下不了手术台吧?”周星说。 “那也难说,如果遇上了大问题,临时邀外院专家联合会诊,连续工作的情况也是有的。”池主任皮笑肉不笑地说。 一旁的黄小轩不耐烦了:“你这是什么意思?是借故推托不让我们知情吧。告诉你,我们可不是儍子!” 周星也说:“池主任,你就别跟我们绕圈子了,这件事躲不过去,我们是一定要弄明白的。八十多万元的医疗费用,天价中的天价,举世无双!这其中的奥妙你肚里是明白的。逼急了,我们可要联系媒体介入曝光调查,那时,你们就被动了。” 池主任还硬撑着说:“可以呀,我们欢迎媒体监督调查!” 周星无奈地冷笑了笑摇摇头说:“真的?不到黄河不死心,好!我成全你。”周星果断地拿起手机拨通了号码,问道:“你是都市报的小陈吧?我是你同学周星啊……” 池主任脸色突变,一把抢过周星的手机关上,又陪着笑脸说:“我说你这位兄弟办事也太急了点,现在事情还没到那个程度吗,何必兴师动众呢?这样吧,让我再替你们想想办法。” “替我们想想办法?好!就算是替我们想想办法吧;可是,你别忘了,这也是为你们,为医院好,不要玷污了白衣天使这崇高的称誉。” 周星的话软中带硬,让池主任感到今天是逢上了棘手的对头了。他迅速钻进内间办公室给院长打了个电话,详细汇报了情况,并将家属要找媒体曝光的意图也说了。 院长今天似乎情绪极坏,呵斥道:“你们都是吃干饭的!个个给我惹麻烦,门诊大厅的一波未平,你这里又生一波,这医院还要不要开了?我给你两点:第一,顾全大局,拐个弯设法摆平,该退则退。第二,处理不好这件事,你跟我下岗。” 电话“呯”地一声挂断了。池主任抹了抹额头渗出的汗珠,眉头一皱,计又上了心头。他调整了一下自己的情绪,貌似快乐地走了出来,又故意问:“你们妈是不是叫何秀贞,是贞洁的贞还是珍宝的珍?” 黄小轩抢先答话:“我妈是叫何秀贞,贞洁的贞。” 池主任故意轻松地长嘘了一口气才说:“对了,这就对了!医院一大,病人一多,工作就出了失误。有个叫何秀珍的危重心脏病人住了很久的院,她是珍宝的珍,就这一字之差,错把她的费用一起算在你们妈的账上了,实在对不起!我真诚地向你们道歉!刚才科里核对了一下,你们的费用只有八万二千元。院方为了表示道歉的诚意,决定将二千元免了,只收你们八万元正;但希望你们不要再扩大影响面,医院还要正常工作。” 周星仍不露声色地说:“就这么简单?这么巧合?我到是想见见那另一个何秀珍。” 池主任紧张了,近乎恳求道:“我说好兄弟,你就别为难我了!错不都改过来了吗,我还有一大家人靠我吃饭呢!” 黄小轩对现在的结局已十分满意了,他以胜利者的姿态做起了好人:“周星哥,我看这事就别再追究了,有错知改,改了就还是好同志好医院,人家医院不还救了妈的命吗。” 池主任立即对黄小轩竖起了大拇指,连声说:“对,对,这就对了!好人,你俩都是好人!” 周星挖苦了他一句:“那你也是好人啰?” 池主任厚着脸皮回答:“那当然!大家都是好人,都是好人。” 周星又挖苦道:“不过,你是好人堆里选出来的精英!” 池主任仍不知羞耻滑头地说:“不敢当!不敢当!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吗,我只是做了自已应该做的事。” 由于小轩妈归心似箭,出院的前天晚上她便先行回了家,所以今天办完出院手续的周星和黄小轩也就没有其它的事了。俩人正穿越住院部的休闲大花园,发现不少人正急匆匆地往门诊大厅赶,还有人大声说: “不好了,门诊大厅有死者的家属在陈尸抗争了!听说死者是个农民工。” 农民工,一个社会上的弱势群体,他们为改革开放做出了巨大的贡献,却常受到不公正的待遇。周星提议去看个究竟,小轩也想去,俩人便急步赶去。还未走进大厅,喧哗声和农妇及婴儿尖锐凄惨的哭声便传了过来。当周星和小轩挤过内三层外三层的人群才看到里面,眼前的一幕让周星惊讶得几乎出不了声,这死者不是戴福生吗!他怎么会这样?戴福生苍白消瘦的脸上挂滿了痛苦和临终时的忧愁,不安和期盼。他死不瞑目,仍撑着大大的双眼,似乎不讨回人间的公道决不罢休! 周星感到自己的呼吸和心率都失去了往日的节奏,他强行调整了一下自己的情绪,又弯下腰去抚合戴福生的双眼,沉痛地说:“福生兄弟,我是周星,你快闭上双眼吧,别吓着你的亲人和孩子。我知道你心中有许多委屈和不放心,可你要相信我,相信这世上还是好人多,公道能讨回来,你的亲属和孩子也会得到照顾。” 戴福生的双眼果然闭上了。他的妻子闵桃英一手抱着孩子,一只手突然抓住周星的手激动地问: “你就是雅艺轩的周老板?” “是的,我叫周星,是福生的朋友,不是什么老板。福生一向身体挺好的,怎么一下就这样了?” 闵桃英在南城市茫茫的都市人海中并没有什么亲戚,眼前的周星她虽然是第一次见到,却让她信赖和产生强烈的倾诉欲:“周老板,不!我还是叫你周大哥吧。你是个好人啦!如果福生不离开你那里,就不会发生今天这种事了,……” 周星一边听说话,一边注意她手中的孩子。营养不良的婴儿眼睛显得出奇的大,令周星想起了世界著名画家珂勒惠支的名作《饥饿》中那一群在生死线上挣扎的可怜孩子,和那位极端痛苦而无助的母亲。这孩子是用一件大人的破棉衣包裹着的,露出的旧棉花结成团,像榨尽了油汁的油渣。这被贫穷包裹着的孩子叫人心疼流泪,也和今日大多数幸福的宝贝孩子形成强烈的反差。周星的心被震撼着,又注意到娃娃眉心那一点小红太阳一般的红指印;那是一团火,那是父母的期望,那是艰辛的年青民工夫妇对新一代从心底喷射出的由衷祈福。是的,为了孩子的未来不再贫穷,年青的农民工父母不怕吃苦,不怕流血流汗。遗憾啊!如今这祈福的红印还没来得及带给全家人好运,噩运却早早地光临了。 闵桃英倾诉的闸门刚刚打开,一位出面帮助她与医院交涉的农民工代表回来了,他愤怒地面对众人大声地说: “嫂子,没办法了!狗日的院长躲着不见面,不仅拒绝与我们谈判,还叫下面人放出话,说福生的死与医院没有丝毫关系;还说,如果你们再闹事,他就要报警,产生的一切严重后果由农民工自负。” 第216章 这消息又一次给了闵桃英沉重的一击,她突然仰天狂叫:“苍天啦!睁开你的眼看看吧,难道这天真的黑了吗?难道我们穷人就没有说理的地方,穷人的命就不是命了?”她眼中的怒火顷刻又变成了一种誓死如归以死抗争的神色,这怒火正在燎原,在激怒着周围的农民工和善良的民众。她突然将惊哭的孩子塞到周星手中说:“周大哥,你是好人,这孩子我就拜托给你了!” 周星见她的手和声音都在颤抖,正想劝她几句,她却突然转身弯腰向大厅的柱子一头撞去。千钧一发之时,附近的黄小轩用自己的身体挡在了柱前,闵桃英得救了,小轩却被撞得呲牙咧嘴直揉胸口。闵桃英还想撞柱,被众人拉住了。她不停地咒骂: “你们不让我活,行啊,我不活了!我去死,就死在你们医院里!我就不信,你们连害两条人命,你这院长还能当得成?你这狗官还能逃得过法律的制裁?……” 在场的民众怒吼了,在场的民工更被激怒了,刚才前来报讯的谈判代表怒不可遏地说: “农民工友们,官逼民反,民不得不反,我们只剩最后一个办法了,抬着福生兄弟的尸体到医院院长的办公室去。不讨回公道,我们对不起福生和孤儿寡母!走!现在就走!我们农民工是弱势群体,但我们的骨头是硬的,血是热的,心是齐的!” 福生的尸体立即被扛了起来,愤怒而悲哀的民工们个个脸色铁青,肃穆而庄严。黄小轩也卷进了怒潮之中。热血沸腾的周星眼前突然闪过一道不祥的黑影,想起了自己亲眼目睹的曾经发生在一个大城市中的一件往事。不能这样做!决不能这样做!否则会适得其反,我得阻止这支哀兵的过激行为。于是,周星毫不犹豫地抢先一步挡在了前面,他诚恳地说: “农民工兄弟们,福生弟媳,你们不能这样做!这样会把事情搞糟的。” 那个农民工代表骂了起来:“滚开!你是什么东西?城里的白脚骨子,你知道我们农民工的苦难吗?再不让开,我们踩死你!” 周星冷静地说:“我会让开,但大家听我把话说完,行吗?” 泪汪汪的闵桃英信任地望着周星说:“周大哥是福生的朋友,是好人,我们应该听他把话说完。”场面立即安静下来。 周星庄严地把还抱在手中的孩子高高托起,深情地说:“在场的朋友们,兄弟姐妹们,在我说出阻止你们的理由之前,为了这孩子,为了孩子的母亲,为了死者在九泉之下能够安息,让我们来共同完成一件善举吧!我带头为他们捐款一万元。”他又小声对小轩说:“小轩,你先借我一万元。” 黄小轩先给了周星一万元,继而自己也宣布:“我也给孤儿寡母捐五千元。” 场面顿时又热了起来,一会儿工夫,包裹孩子的油渣似的破棉袄中便塞满了大小面额的人民币;那是真正的、还带着人民体温的人民币。周星不断地代母子俩向众人致谢,闵桃英泪眼模糊,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人们正在用事实证明,世上还是好人多;爱,在善良的人们心中;博爱之火永远不会熄灭! 周星将孩子送回母亲的怀抱,捐款还在继续。周星开始说出自己阻拦过激行动的理由: “这事情发生在一个大城市的大医院里,虽然已经过去很多年了,但它告诉我们一个道理,有理走遍天下,但有理必须有节,要在法制的范围内说理和斗争。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一个报社的总编辑的女儿,因患小儿麻痺,落下了右腿长左腿短的毛病,走起路来未免一拐一瘸的难看。为了女儿的终身幸福,总编带女儿住进了这个大医院,准备做左小腿的延长手术。做这个手术,必须先将左小腿的胫骨和腓骨锯断,然后再延长并接上骨头。十岁的小女儿上了手术台,手术似乎也进行得十分顺利和成功;可是在下手术台回到病房后,人们惊慌地发现了一个天大的错误,主刀的大夫将手术部位做错了,不该延长的右腿延长了,而该延长的左腿却没有做手术。毫无疑问,这是一个后果十分严重的医疗事故,责任也完全在医院方面。面对残酷的现实,责任要追究,更重要的是必须重新为小女孩进行手术,纠正手术造成的错误,实施正确的手术方案。医院方面立即做出了几点决定;第一,犯错误的主持大夫和麻醉师各记大过一次,并降薪一级,停职反省做出深刻的检查。第二,纠正错误手术,实施正确手术,一切费用由医院负担。第三,为患者和家属开设专门特护病房及陪护房,费用全免。第四,给予一定相应数额的营养费及精神补偿费。按理说医院的这个决定基本上是可行的,但家属对营养费及精神补偿费的具体金额不满,并为此组织了一批人员冲击医院院长办公室,大闹门诊部大厅,影响了医院的正常工作。结果怎么样呢?适得其反,公安部门出面干预制止事态的恶化,医院也撤回原先做的四点决定中的第三条,牵头闹事者还拘留了几天。一件有理的事,因为受害方家属处理时没有节制,没有保持清醒的头脑,也不是通过合法的途径去交涉,结果使矛盾转化了,至少是失去了主动,部分朝不利于己的方面转化了。” 周星的话收到了一定的效果,就在这时,一些报社及电视台的记者赶来了,他们是黄小轩用手机招来的。记者们看到了捐款的感人场面,看到了死者家属的悲哀,却没看见有人闹事。他们要求家属叙述事情的真相,闵桃英开始述说: “我夫妻俩都是农民工,离开贫困的家乡进城打工是来寻找希望的,没想到把我男人的命都丢了,可希望在哪里呢?我真没想到老板的心有这么黑,也没想到这个救死扶伤的医院也这么黑;当然,我今天也看到了,善良在人民之中,世上还是好人多。我要真心实意地谢谢他们!”桃英抱着孩子弯下腰给大家深深地鞠了一躬,记者赶紧抢拍下这珍贵的感人镜头。桃英又陷入沉痛的回忆之中: “我和我男人在这个建筑工地已经干了半年了。半年来,我们只拿过一个月的工资,姓朱的老板说要等年终结账。等就等吧,谁叫我们是农民工呢?钱在人家手中,命也在人家手中,再苦的日子也得熬着。近来,上高架及施工用的茅竹片板越来越破损了,工友们多次与朱老板交涉,要求更换新的竹片板,可朱老板就是不答应,还气势汹汹地说:‘干得了就干,干不了就滚蛋!我把丑话说在前头,那工钱你就别想结了。’又说:‘怕死就别到这世界上来,想赚钱又想没一点风险,世上没这么好的事,人走在大马路上都可能被车撞。人发财是命中注定,人要死要伤也是命中注定,谁也挡不住!没听说过,人倒霉时盐罐子都会生蛆,与茅竹片板没什么关系。’为了工钱,工友们只得坚持做下去。前几天早上施工时,事故终于发生了,我男人从高处突然断裂的竹片板上摔下来受了重伤。工友们一边抢救伤员一边去通知朱老板,没想到朱老板却闻风偷偷溜走了,至今没有露面。人命关天,工友们只得自行先把我男人送进了这个医院。我真没想到,如今,这么多的医院也是认钱不认人的;医院门大打开,有病无钱莫进来。我们强行将病人抬进了住院部,可医院竟视若不见,让生命垂危的病人躺在走廊上不闻不问。有些路见不平的病人和家属质问医护人员:‘为什么不先行救死护伤,履行人道主义的义务?我们还是不是社会主义国家?’可医护人员回答说:‘这是医院的规定,不先交钱不看病。如果你们心肠好,就先帮他交钱吧!至于还是不是社会主义国家,这不是我们回答的问题。’没有办法,工友们凑了一千块钱才进了病房,一检查,除数处骨折外,肝脏也有损伤,必须立即动手术。可钱呢?钱远远不够,于是,我男人又被搁在病床上无人过问。医院见我们是没有油水可榨的穷神,就逼我们转院,我坚决不肯。工友们四下忙着找朱老板要救命钱,可他已神秘地从人间蒸发了,大家只得向公安机关报了案。昨天早上,主任张医生带了五名医学院的实习学生查房,他们以检查为名,让实习学生轮番在我老公肝部挤压。我老公疼痛难忍拒绝检查,他们几个人便按住我老公的手脚强行按压。检查总算结束了,可在他们走后不久,我老公就死了。一位有经验的病友告诉我:‘福生的死完全是医生刚才的按压造成的,肝部的损伤本还可以治疗,几名实习生的强行野蛮检查,肯定加重了伤情引起了大出血,直接导致了病人的死亡。这是一种视人命为草芥的野蛮行为!是一种变相的犯罪!你应该去告他们,追究责任,要求赔偿。我们大家会支持邦助你,也一定给你作证。’我老公才二十五岁就死于非命,我家的天塌下来了!难道我们农民工的命就不是命吗?我要抗争!我要向医院讨个公道!那个建筑工地黑心的朱老板我也决不放过他,他就是躲到阴曹地府里去,我也要把他揪出来!” 母亲的激动使她怀中的孩子惊哭了起来,桃英安抚孩子:“崽崽,不要怕!世上有这么多好人、善人,你爸不会白死的,娘会和他们斗争到底。”孩子果真不哭了,桃英又继续说:“我真没想到,医院的领导竟这么没有人性,院长推脱责任拒绝接见家属,医院的党委书记也不见了踪影。在我一而再再而三地面对失望的情况下,我不得不在这里陈尸抗争。” 这时,一个敏感的记者突然发问:“你觉得这种陈尸抗争的方式好吗? 第217章 会不会影响医院正常的工作?” 周星赶紧接过话:“这种方式自然不好,所以她立即终止了行动,在现场却出现了募捐的善举。民众的觉悟是很高的,大家也希望媒体介入,发扬新闻监督和主持公道申张正义的作用。” 记者连声说:“一定,一定,这是我们的责任。” 就在这时,一直在追寻工地负责人的刑警宫勇刚将逃逸躲藏的朱老板带来了,因公务在身,他只是和周星点头打了一下招呼。闵桃英一见到朱老板怒气便不打一处来,她一把抓住朱老板的胸襟又哭号起来: “姓朱的,你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还我老公的命来!”接着她又搧了他一记耳光。 朱老板用手蒙住打红的脸说:“你不要打人,有话好说。” “好说?你的心都是黑的,还有半点好人味吗?我真想扒开你的皮,看看你的骨头和血是不是黑的?” 桃英说话间又扑了过去,工友和周围的人也或骂或吼,朱老板吓得直往宫勇刚的身后躲。宫勇刚挡住了桃英,又对大家挥了挥手说: “大家静一静,朱老板是跑不掉的,法律也是公正的!该负的责任他一样也躲不掉;该如何处理他,法律也有相应的条款。眼下的当务之急,是要朱老板对死者和家属拿出应急的具体救助措施来。”宫勇刚又回头将朱老板拖了出来:“朱老板,现在你当着大家的面说,下一步你打算怎么办?” 由于惊恐,朱老板苍白的脸上冒着冷汗,他用自己的袖口擦了擦汗才说:“我算什么老板?充其量只是一个包工头,真正的老板是姓姜的,叫姜小云。大钱都是姜老板赚了,做包工头的赚点小利还得变着法子赚。福生的死我也很同情,也有一定的责任,但大的责任和大头的赔偿金得找姜小云老板要。” 桃英不禁又叫了起来:“我不认得什么姜小云,就认得你,就找你算账!” 工友们也叫了起来:“对,我们就找你,你死也死不掉!” 周星插话问朱老板:“是不是办印刷厂的姜小云?” “听说他办过印刷厂,但现在还办不办我就不知道了。” 周星这时对宫勇刚耳语了几句,就一直向大门口走去,他要给姜小云打手机,对事情问个究竟和讨个结果。电话很快就通了,现在的姜小云接电话是从来不会先发声的,因为他一不愿意先给人问好,二怕来电话的是找麻烦的人,周星便先开了腔: “喂,你好!是姜小云吗?” “没错。不用说,你是周星啰,只有你那洪亮的声音会在电话中直呼我的名字。” “姜小云不就是姜小云吗,为什么非要加上‘老总’和‘老板’这些字?无论什么时候,不管你赚了再多的钱,做了再大的官,你还是姜小云。有朝一日如果你连这三个字都不认识了,你就完蛋了!” “秀才,你说话别这么损,这么久未见面,说话就不能客气点?算了,不跟你磨牙,你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有什么事你就直说。” “朱包工头你认识吗?就是环行一路建筑工地上的朱包工头。” “认识,他承包了我的工地,你有什么事找他?” “你的工地!你一个搞印刷厂的,对建筑根本就是门外汉,又没有各种资质证书,凭什么承接建筑业务?简直是开国际玩笑!” 姜小云有些生气,嗓门也大了起来:“凭什么?凭与时俱进!如今什么能赚大钱就干什么,儍瓜才会在一棵树上吊死!资质证书算什么?狗屁!花点钱往大的建筑公司名下一挂靠,什么证书都有了。号子里死刑犯只要花够了钱都可以免死,懂吗?酸秀才!书呆子!” 周星是第一次挨姜小云的骂,便回敬道:“好!行!姜大老板,你有钱能使鬼推磨,有能耐!那我就告诉你吧,你的工地出人命了,尸体正在省第一医院的门诊大厅里,公安局和各种媒体的记者也都在场,你就来花钱摆平吧,千万不要小家子气。” 姜小云突然蒙了,许久没有说话,额头的汗珠也不禁冒了出来,半晌才轻声地说:“这事可和我没关系,工程都包给朱老板了,他手下的工人出了事,当然由他摆平,凭什么赖到我身上?” “凭什么?就凭工程是你揽的,合同是你签的,你才是真正的老板。朱包工头说,你把工程的利润部分都吃了,施工用的材料费都不够,他不得不处处克扣省钱才酿成了今天的惨剧。这点你比谁都清楚,责任也是逃不掉的,我劝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现在记者和公安人员都在场,你主动一点承担自己该负的责任才是上策,难道你想等事态扩大后才负责?” 姜小云心中究竟是虚的,他明白,事态真扩大了,麻烦会更多更大,眼下的确只有花钱消灾才是上策。于是,他一下狠心地说:“好!我马上过来处理事故,但我只负我该负的责任,不能什么都由我承担。” 姜小云终于被迫到场了,医院在媒体的干予和社会的压力下,也不得不面对现实认真处理,承担起该负的责任。一场风波似乎是平息了,但潜在的社会问题却让周星等人久久不能平静。 第53黄小轩迷途无返周大哥画像缉凶1 黄小轩做梦都想和大哥一样发大财做大款,这也难怪,如今这年月流行的就是谁富谁光荣,谁穷谁狗熊,财大则气粗,人穷则志短,穷人站在富人面前,似乎人都矮了三寸。当然,君子求财取之有道这理黄小轩还是明白的,偷盗、抢劫、贩毒的害人勾当是万万不可为的。他为自己找到了一条快速致富的途径,就是与深港建筑装饰工程公司合作,设法承揽城南新机场建设工程,与小轩直接接头的是他中学时的老同学包顺利。小包名字取得吉祥,办事成功率也高,在深港公司颇受老板重用,是项目经理。二人与南城方面负责机场工程投标的官员接上头,交呈供审阅的各种文本资料后,小包便开着公司的小车,带小轩前往深圳的公司,名曰考察,实为玩耍。 小车在公路上高速地奔驰着,不知什么时候小轩在车中睡着了,正在做一个美梦。梦中的他已经是一个可以与世界级的富豪李嘉诚齐名的大富翁,正在举办小轩杯环球选美大赛。台上参赛的小姐一个个身着极其暴露的泳装,正风情万种极尽风骚之能地表演着。那位夺冠呼声最高的钟芹小姐的确挺钟情的,她不时地朝主席位上的黄总裁卖上几下媚眼,直搅得黄小轩心神荡漾魂不守舍,那种对美的感觉和享受正被邪念和欲望分解融化。顷刻间,隐藏在他灵魂深处那种黑暗的龌龊的东西爬了上来,脑海中立刻产生了占有的欲望,哪怕是短暂的占有也行。他想,我现在是总裁,能给她最高的桂冠荣誉和前途,还有钱途,她是应该回报我的。小轩又隐隐有点感到自己的道德在沦丧,在堕落,但即刻又自我否定了;这没什么,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谁叫我有举国之富呢?这年头,男人有钱便学坏,女人学坏便有钱,这是一种规则,游戏的潜规则,我不能坏了规矩,娱乐圈不都有潜规则吗。再说,只要是人,灵魂深处都会有一些阴暗的欲望,这很正常,只要不伤害别人,就可以去实现它。一朵名花我不摘别人也会摘,好过别人不如好过自己。想到这儿,小轩似乎心安理得了。黄小轩那种心神荡漾垂涎万分的模样,全给坐在身边的大赛总监看在眼里,总监讨好地凑过来耳语道: “黄总,钟芹这美妞不错吧?稀世尤物!她好像对你还挺钟情的,不时地给你送秋波。” “得了,她钟情的不是我,是冠军的金桂冠!” “这就对了,她要钟情桂冠就一定要先钟情于你这位黄总裁呀!” “这未必吧?” “什么未必,这是游戏规则!世上没有免费的午歺,想当女星,想摘桂冠总得付出点代价,以身相许已不是什么新鲜事了。” 小轩微微一笑,问道:“你能搞定她?” “黄总,只要你能看上她,我就能搞定她!” “你有什么高招?” “有哇!欲取之,必先与之,把环姐的桂冠就圈定在钟芹小姐身上,同时给她带上紧箍,再签上一份变相的卖身契,她的一切就得听你安排了。” “这样做会伤害钟小姐吗?我做人的原则,是不想伤害别人,不想把自己的幸福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 “黄总,这是哪里的话?你能带给她的将是光环、财富、终生的幸福,她正求之不得。” “这到也是。”黄小轩点了点头,又说:“你跟我具体点说说你的高招。” 总监见黄总裁意兴颇浓,主意便多了起米:“我们和参加决赛的所有选手签一份合同,其中包括权利、义务和约束条款,换句话说,也就是变相的卖身契。约束部分写上这么几条:奇+shu$网收集整理第一,获奖的前三名小姐将分别配置助理,她们将与助理同吃、同行、同居一室,全天候地服从助理的安排和管理。第二,获奖的前三名小姐,不可私自外出,私自活动,她们和父母、亲友及恋人的一切联络都必须得到助理的许可和监控。第三,获奖的前三名小姐必须二十四小时服从总部及总裁的调遣和召唤。” 黄小轩摆手打断总监的说话:“得了!儍瓜才会跟你签这即不合理又不合法的合同。” 总监并不停嘴:“黄总裁,你还别说,无论男人或女人,在重利的诱惑下就会犯傻。再说,我还有个绝招,将合同放在决赛临阵前的一刻签,让她们来不及看条文内容;再吓唬她们一下,不签约的人就取消参赛资格,我就不信她们不落套。” 第218章 黄小轩这才半信半疑地说:“那就试试看吧。” 还别说,事情进行得果真顺利,那卖身契般的合约也顺顺当当的签了。当然,那冠军的桂冠也非钟芹小姐莫属了。就在钟芹喜折桂冠的第三天晚上,黄小轩如愿以偿地在宾馆的总统包房里召见了钟小姐。她还沉醉在夺冠的喜悦之中,特意打扮得妖艳无比前来见提携自己的恩人黄总裁。在总统包房温情的光照下,钟芹比在赛台上更显光彩,更夺人心魄,黄小轩几乎倾倒。赛事总监及钟小姐的助理都知趣地退了出去,黄小轩的心跳却不能自律海浪般地激荡起来。虽说他如今是有举国之富的大亨,但干这种勾当他还是首次,因而显得有些不知所措,在给钟芹倒饮料时颤抖的手竟将饮料洒在桌上和自己手上。钟芹忙用卫生湿巾给黄总裁擦手,距离一贴近,美女诱人的体香立即令黄小轩神志恍惚了。他情不自禁地抓住钟芹的手抚摸了起来,直覚得这小手玉脂般的细滑柔美。钟芹微笑着,秋波斜视,挑逗般地瞅了他一眼才说: “黄总裁,您的手已经擦干净了。” 痴醉中的黄小轩哦了一声,又说:“钟小姐,我脸上也溅了些饮料,你也帮我擦去一下。” 钟芹无法拒绝,只好贴得更近地帮他擦起脸来。黄小轩与高个子的钟小姐鼻唇相对近在咫尺,相互间呼出的气息又相互吸了进去。他甚至感觉到她胸脯的一起一伏像海浪在不断温柔地冲击着自己。他再无法克制了,便乘势不顾一切地一下紧紧抱住钟芹亲吻了起来。 对黄小轩的突袭钟芹毫无防范,她顿时便慌了神,而且有几分惊恐。她想说话,可黄小轩的嘴紧紧地吸住她的嘴,如同一条吸血的蚂蟥丝毫不肯放松,不给你片刻喘息和反击的机会,你越想摆脱他,他反而吸得更紧,似乎非把她的小嘴和舌头吸进他的嘴里咽进他的肚里而不可。钟芹终于奋力摆开了这位总裁的纠缠,惊魂未定气喘嘘嘘地说: “黄总裁,你怎么是这样的人?你不觉得自己很无聊,有失自己的身份吗?” 黄小轩已经被钟小姐的美丽完全征服了,他甚至觉得此时钟芹愤怒的样子也是那么迷人,一点也不令人害怕和讨厌。钟芹擦了擦自己的嘴和脸,又说: “对不起,黄总裁,我要走了,这地方我一刻也不想呆!”为了顾全大局,她不想将这丑事的影响扩大,就此画上句号算了。 黄小轩突然感到前所未有的失落,他不能让眼前即将实现的美丽的梦顿时化为泡影,便用总裁的口吻厉声说:“你不能走!钟小姐,我们可是签了合约的。如果你忘记了的话,我可以再一次提醒你,从你当冠军的那一刻起,你有义务在每天的二十四内无条件的服从大赛总部和总裁的调遣及安排;否则,你将失去冠军的桂冠,还要负责违约的赔偿,你的星途、前途也就终结了。” 已经走到门边的钟芹突然停住了脚步,她缓缓地转过身,冷峻得如同冰雕的美人,又缓缓地走到黄总裁跟前。就在黄小轩闭上双眼准备享受美的回归时,一记响亮而有力的耳光抽在了他脸上,直打得他眼冒金星,将他的美梦也打醒了。 醒过来的黄小轩本能地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原来刚才这耳光是他同学包顺利打的。小包正对他嘟嚷着: “吃中饭了!你做什么美梦?睡这么死,叫也叫不醒,不给你一记重耳光你还不会醒。” 这是一家路边小饭店,专为过往的司机和客人服务的,孤零零的三层楼小店方园数里再没有第二家了。中午的客人并不多,店里生意显得有些冷清。黄小轩人坐了下来了,可心里还在迷迷糊糊地回味梦中的美人钟芹,心中还叨咕,钟芹呀钟芹,在台上那么钟情的,可一下台怎么就无情了?下手还那么重,差点没把我打晕过去;不过,挨这样的美人打还值,总比现在连人影都见不到好。 生意进了门,老板兴奋而又热情地迎了上来:“诸位老板想用点什么?” “你问他吧,这是我们老总。”包顺利指着黄小轩说。 店老板对着黄小轩一连喊了几声,可小轩还没回过神,他只得又回头问包顺利:“他怎么了,是不是晕车了?小店备有晕车药,免费供应。” 小包神秘地一笑说:“什么晕车,我看八成是中邪了。” “中邪了!中的什么邪?”店主吃惊地问。 包顺利幽默地说:“这年月能使男人如此神魂颠倒的还能是什么?我也说不上,反正在车上他睡一觉醒来就变成这付模样了。睡着时他嘴巴乱拱,还流口水呢,是我一巴掌才将他打醒的。” 真是心有灵犀一点通,店老板立刻咐和道:“我明白,这位老板是做艳梦了,一定是梦见了绝色美人。”他又凑到包顺利耳边轻声说:“我说老板,这心病还得心来治,我这路边店虽小,可货色俱全,吃、喝、住、玩、乐全方位服务,包你们满意。” “有小姐吗?” “有!都是十七、八岁的,我给你们上四位,每人两位,怎么样?” 包顺利挥了挥手说:“我有数了,不过不要这么多,给我精挑两位干净漂亮的。好酒好菜你跟我看着上吧。”店主高兴地刚要回头去办事,包顺利又轻声问道:“你这里安全吗?” “嗨!万无一失,我从开张到现在从未失过手,头顶有伞,局子里有人,都摆平了的。” 不一会儿,酒菜和两位小姐都上来了。小姐的确年轻漂亮,但微黑的皮肤不高的身材及稍带腼腆的样子,仍让在情色场上久混过的包顺利看出,她俩是才出道不久出身贫寒的农家姑娘。包顺利对农村姑娘兴趣不是很大,他喜欢带几分疯狂野性的白净的城里小姐,更喜欢泡外来的洋妞。黄小轩则不同,他的情欲之火被别有用心善解人意的老同学包顺利点燃了;男人的弱点不仅暴露无遗,道德防线也是那么地不堪一击。这次可不是在梦境,而是在现实之中。小轩的眼中是藏不住秘密的,包顺利看出他是初次涉足情色场,便凑到他耳边轻声说: “这俩小姐还可以吧?不要在家中一碗咸菜吃到死,男人吗,出来就好好玩玩,尽情地享受人间的乐趣。诗仙李白不也说过:‘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 心神已经有些迷乱的小轩却有几分担心地问他:“请小姐很贵吧?” 包顺利仍是轻声地回答:“钱的问题不用你考虑,你放心快活,买单有我;不过,有点我要提醒你,在外边玩千万别讲出自己的真实姓名,从现在起,你就是刘总,我就是赵副总。”他又与柜上的老板说:“店老板,给我换到安静一点的包房中去,不要有人打扰。” 来到包房,包顺利招呼小姐也坐下来陪酒。才喝了一会儿酒,黄小轩已经有些坐不住了,两眼老是盯着小姐低领下暴露的乳沟想入非非,包顺利立即大大方方地对小姐说: “二位小姐,我们老总欣赏你们的奶子,又不好意思开口,我看你们就干脆将上衣撸起来,让老总饱饱眼福。老总高兴了,你们今天也就发财了。” 包顺利这突如其来的发话令黄小轩目瞪口呆昏了头,那二位小姐也一时手足无措地相互望着没有动弹,个子瘦小点的小姐还露出几分惧色。包顺利不满地催了起来: “撸呀!叫你们撸,就痛痛快快地撸,出来混,卖都卖了,还怕看一下奶子?” 他这么一叫,那位长得丰满稍高一点的小姐果真就把自己的上衣撩了起来,一对白净的大奶子展现在黄小轩和包顺利的面前。这时,小轩反而心惊肉跳起来,不知是因为害怕还是因为激动。包顺利却色迷迷地笑得嘴里的菜也喷了出来,口角流的不知是油水还是口水。他一把将这位小姐拖过来,又用手捏了捏她的大奶子后才对小轩说: “刘总,你看这位小姐,人长得黑,可这大奶子却又白又软,一点不比城里的小姐逊色,真有意思,你也来摸摸吧。” 黄小轩想摸,但当着别人面还真没这个胆量,便说:“你摸了就行,你摸了就行。” “废话!我摸和你摸的感觉是不一样的,要亲临其境才能真悟其中趣味。” 黄小轩还是不敢上手,包顺利便强行抓过他的手按在小姐的奶子上,几秒钟后才松开。也就是这几秒钟的体验,让黄小轩心跳更快,胆子却比先前大了。包顺利干脆将这位小姐推进小轩的怀中,又回头对另一位小姐说: “你怎么还没反映?衣服包那么紧,没开苞的处女呀!就是处女爷们也出得起价。你跟我过来!”他一把将这位小姐拉进自已怀中,不由分说便将她的上衣撩起,老鹰抓小鸡似地将手紧紧抓住她桔子般大的小奶子上,浪声浪调地说:“有意思,这是一对袖珍小奶。你俩姐妹搭配得真好,一个是**,一个是袖珍乳,下边那玩意儿肯定也各有滋味。”他又特意回头对己经昏了头的黄小轩说:“刘总,你今天真有艳福!这俩小姐全归你了,好好乐乐,不醉不归!”这时,他放开手中的小姐,打开包房的门呼唤了起来:“店老板!店老板!你过来一下。” 店主三步并作两步赶了过来,问道:“老板,还有什么吩咐?” 包顺利轻声地说:“给我们老总安排一个临时的房间乐一乐。” “你们今天住下来吗?我再给你们找几位小姐,没开过苞的也有,就是贵点。” “不用了,我们还有要事赶路呢。反正你这路边店我是认准了,下次一定还光顾。” 第219章 不一会儿,黄小轩被带到了顶楼的一间小房中。这哪是什么客房?不就是过往司机及嫖客临时寻欢作乐的窑子吗。房中只有一扇蒙着窗帘的小窗户,显得很昏暗,连床铺也没有,一块人造大海绵上铺了一张草席便算是嫖客们的欢乐床了。房门被那个丰满点的小姐随手关上了,室内显得更黑,还散发出一种肮脏的腐朽气息,让黄小轩产生了一种被投进垃圾桶中的感觉。难道我也成了垃圾?他有些不安和犹豫了,刚才还熊熊燃烧的欲火正迅速消退。更令他恶心的是那张地铺,天知道有多少赤身裸体的狗男女在上面摸爬滚打过,这俩小姐又跟过多少野男人?天啦,会有爱滋病吗?如果有,我就完蛋了!黄小轩的犹豫举动全让那位丰满的小姐看透了,不由心中盘算,这位老总是初涉色情场,我得好好敲他一竹杠;于是,她主动搂住黄小轩,不由分说地将他摔倒在床上,浪声地说: “来呀!老总,我才十八岁,我妹妹才十七岁,都很干净,没接过几回客。到这里来了,你就别想那么多,好好享受享受吧。”她又对还站在窗边不动的小姐说:“小妹,快来侍候老总啊!” 十七、八岁,多美好的时光!四十多岁的小轩不由自主地又被吸引,这时光倒流,老牛吃嫩草是什么滋味呢?黄小轩终于被剝了个精光,…… 小轿车又上路了,包顺利一边开车一边问:“黄兄,这俩小姐味道怎样?” 小轩却反问:“这俩小姐小小年纪怎么懂那么多花样?我差点都被那个大奶子搞死了!” 包顺利大笑了起来,缓过气后才说:“你真没用!下次我给你弄点金枪不倒的印度春药,包你行。这些婊子都是经过妈咪专门训练调教的,你没有点真功夫是战不过她们的。” 黄小轩又说:“那位瘦点的小姐真有意思,生怕我下个零蛋不给钱,一边翘起个屁股玩后交式,一边反着手跟我要钱:‘拿钱来!拿钱来!我乡下的娘正生重病等钱用’。” “你信她的话了?” “信呀!这年月,干小姐这行当的大都是穷人子女,达官显贵富豪的子女是不会干这皮肉买卖的。” “那你也是在助纣为虐欺侮穷人啰!” “我可是给了小费的,而且多给了钱,我们是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给了钱就可以任意地欺侮穷人的子女,简直是奇怪的逻辑,你和为富不仁为官不正的腐败份子有什么两样?五十步笑一百步,彼此彼此而已。” 包顺利这么一说,黄小轩一时无言以对了,甚至有点自责,因为他还不想成为头顶生疮脚底流脓的大恶人。包顺利用眼角瞅了他一眼,不禁笑道: “哟!你还真想成为圣人?得了吧,你成不了,因为你是凡人,凡人就有七情六欲,能成半龙半蛇半好半坏的人就不错了。这世界也就是怪,男人不坏,女人不爱。我刚才说你,只是叫你别唱高调,无需自责;人嘛,现实点,自私点,想怎么活就怎么活,只要自己开心。”他话锋一转又问:“得了!你这个好心的‘圣人’,又给了小姐多少小费?我可是向店老板交过钱买过单的啰。” “那个胖点的给了两百元,瘦点的给了三百元;因为瘦点的小姐母亲生病等钱用,我就多给了她一百元钱。” 包顺利突然一个急刹车将车停下,又用手摸了摸黄小轩的额头,惊讶地说:“你没发高烧昏了头吧!出手这么大方?这路边窑子里的‘鸡’,有二十元就可以打发一个的。” “那不和市场上买一只活母鸡差不多,她们可都是人啦!” “这种婊子只值这么多钱。当然,她们和菜市场上的鸡还是不同的,市场上的鸡买回去就给人宰吃了,而这些婊子拔了萝卜坑还在,下次还可以再做生意,一本万利。” …… 世事总是难以捉摸预料,就在黄小轩去深圳日日逍遥乐不思蜀的日子里,比他小十几岁的老婆董小乐却也在家中乐起来了。她对要好的女友说:“姓黄的出去这么久,电话也不给我打一个,我估摸他忙是假,乐是真,寻上快活忘了家啦。对不起!我也不是儍子,他能在外面大乐,我就在家中小乐。如今的男人没几个是老实的!他到了深圳那种开放的地方,又有包顺利这种‘好同学’带着,不学坏不玩女人才怪呢。我在家中也不能亏了,不玩白不玩。再说,女人勾引男人比男人勾引女人更容易,不但不花钱,还可以赚钱赚乐。”董小乐有这种想法也并不奇怪,她原本就是歌舞厅的舞女,黄小轩就是在舞厅认识她的。冲着黄小轩有位财大气粗的香港大哥,她才和小轩结了婚;婚后,她改行当了营业员。他俩没有生孩子,没有牵挂的她在家中自然不甘寂寞,又到舞场鬼混去了。 黄小轩兴高采烈大包小包地从深圳回家,按了半天的门铃也没见有人来开门,他只得自已找出钥匙开了房门。进屋一看,房里简直像狗窝一般,不知有多少时间没整理过。他生气而又无奈,便决定先去看望母亲和妹妹。 他来到母亲家中,没想到周星早在那儿,正为老人家和明明加菜改善生活。与大家打过招呼后,黄小轩凑到周星身边说: “周大哥,我还真有口福,一回家就赶上吃好的,正好我还没吃饭呢。” 说着话,他又用手夹起盘中的一大块酱鸭直往嘴里送,油从嘴角流了下来,他也就用另一只手随便抹了一下。周星见状摆了摆头,又问: “小轩,从深圳回来有什么收获?” “收获大大的有!现在我才明白,赚钱不着累,受累不赚钱。什么劳动致富,全是骗人的鬼话!你就是累断了腰,累断了全身的筋骨,还当不了资本家老板吃一顿饭。人家是怎么赚钱?只要签下一个工程合同,数亿元的钞票就流水一般哗啦啦进了腰包。劳动者光荣却受穷,资本家剥削却有功。如今这年月资本家可吃香了,只要你有大把的钱,各级政府大小官员谁不把你捧为坐上贵宾;劳动者只有在五一国际劳动节时才会在媒体上象征性地关注一下,意思意思而已。”小轩若有所思,又小声问:“周星大哥,你说中国现在到底是社会主义还是资本主义?还是在挂羊头卖狗肉?” 周星一边炒菜一边回头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才说:“你呀,年纪也不小了,还满嘴胡说八道!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揪心,嗨!我也无可奉告,自已独立思考吧,去好好学学什么叫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你再谈点其它的收获,见闻也行。” 黄小轩想了想,周星大哥也不是外人,便将在路边店里发生的事半遮半掩地说了出来,而且说得津津有味得意忘形,连周星表情的变化也没有察觉。 周星突然大叫一声:“完了!你完了!一失足成千古恨,人间正道是沧桑,你懂吗?” 黄小轩吓得手中的醬鸭块也掉在了地上,问道:“我怎么完了?不就是吃了‘鸡’吗!明轩大哥在香港不也常吃‘鸡’,我才一次而已。男人好色是风流,女人好色才是淫荡。” 周星气得用锅铲敲着锅说:“亏你还说得出口!你和明轩还不一样,他是在痛苦和绝望中寻找寄托和解脱;你是什么,是灵魂和肉体上的墮落!你才一次!难道还想有第二、第三次?小轩!苦海无边,回头是岸,悬崖勒马,否则悔之晚矣!” 厨房里的声音惊动了明轩妈,老人家慢腾腾地走进来问:“你俩兄弟在吵什么?星星,是小轩惹你生气了?明轩不在家,你就是他的亲哥,你可跟我管严点! 周星望着老人家一头白发不禁思绪万千,他想说,却不能说,面对耄耋之年又有心脏病的老人,他还能说什么?他只得装出个笑脸说:“妈,没什么,我们在闹着玩呢!小轩太贪吃了,菜还没上桌,就在厨房接二连三地大嚼起来,我就说了他几句。你看,他还掉了一块鸭肉在地上。” 明轩妈这才说:“小轩这孩子,从小就是一只谗猫,特别爱吃鸡。” 黄小轩脸不由红了,不敢再说什么;周星双眼刀刃似的寒光更逼得他低垂下头。 小轩从妈家中回到自已家里已是晚上十点多钟了,可屋里还是黑灯瞎火冰冷寂静不见人影。望着乱糟糟的家,他气便不打一处来,澡也不想洗了,倒头便睡,可又怎么也睡不着。他担心董小乐不是为她的安全,而是她的风骚。她年青漂亮,就像春天花丛中的一只彩蝶,分外招惹风流的男人。想到这里,他又有点后悔,自己不该在外寻花问柳,觉得周星大哥的责骂也是对的。老人们常说,头顶三尺有神明,人做的一切好事坏事神都知道,报应也就或早或迟要来。男人不在外面嫖妓,女人在家中也不会找野男人的,大慨是这么个理。他胡思乱想着,不知不觉终于进入了梦乡: 黄小轩信步在公路上走着,不知怎的,他竟又来到了那家路边店门口,便突然产生一个想法,想进去给那俩女孩道歉,表明自己不该欺侮她们,再给她们一些钱,让她们回家给母亲治病,做一个好人。就在这时,门里突然冲出一群打扮得妖里妖气的“鸡”来,足有三四十人,跑在最前面的就是跟过他的那两位小姐。那个胖点的小姐说: “哟!那不是刘总吗,赵副总怎么没来?如今我们这里今非昔比,鸟枪换炮了,队伍也壮大了,美女如云,你想怎么玩就怎么玩,包你开心死,快活死。” 那个瘦小姐也不甘落后地插话:“刘总!你放眼看啦,我们店前后左右又建了不少新窑子,都成快活一条街了,老板也换了,生意可跑火了! 第220章 比香港的红灯区还红火!” 话刚落音,众小姐竟抬手抬脚将小轩扛了起来,他不由惊慌地喊叫道: “饶命啦!我不要死!不要快活死!不要开心死!”他眼盯着那个母亲生病等钱用的瘦小姐说:“好姑娘,你救救我吧!我用钱赎你出去从良嫁人,还带了许多钱给你妈治病。” 那小姐却说:“晚了,我娘已经死了!我现在也不想从良嫁人,做小姐赚钱容易,赚钱又快又多;再说,如今男人找工作都不容易,女人找工作就更难了。” 那胖小姐却说:“废话少说!他不是带了很多钱吗,我们先把他的钱分了再说。” 黄小轩又被按在地上,全身上下内外都被搜过,连内裤裆里也没放过,直到大家都认为没油水了才罢手。就在这时,瘦小姐又拖长腔调喊了起来: “老——板——到!——” 众小姐即刻左右分列两旁,也拉长腔调齐声唱道:“肃——静!——”这派场真有点像过去的官府衙门升堂。 黄小轩提了提自己的裤子刚想从地上爬起来,小姐们又:“威!——”地吼了起来,让黄小轩第一次真正感觉体会到了什么叫淫威。他趴在地上再不敢动弹,头也不敢抬了,老老实实听候发落。一声惊堂木让他吓得抖了一下,一个半男半女的声音在头上问话: “下面的嫖客,何许人也?” “冤枉啊!我不是来嫖妓的,是来赎罪的。小民知道嫖妓是犯法的。” “胡说!”惊堂木又是一声巨响,小轩不由颤抖起来,只听那不男不女不阴不阳的声音又呵斥道:“嫖妓犯什么法?我们可是领了执照的;到这里来不嫖才犯法,也休想走出这个大门!你知道吗?我们上有黑社会保护伞,有大官盖着,他们是我们这里的常客、后台老板;否则,我们能畅通无阻吗?我们的事业能发展壮大吗?……” 小轩越听越不是味,又觉得这声音有点熟,胆子便大了起来。他抬头往上一看,不由火冒三丈,猛地从地上跳了起来,手指那耀武扬威的女人骂道:“原来是你!我说你躲到哪阴间里去了,连人影都找不到,原来是到这里当起‘鸡’头来了,老子揍死你!” 坐在上面发淫威的不是别人,正是黄小轩的妻子董小乐。她一见小轩冲上来要打人,吓得连声呼叫:“护驾!快护驾!” 立即有众小姐的几十双拳头雨点般地砸了下来,小轩只得连滚带爬地冲出了人群,慌不择路落荒而逃。愰惚间他跑到了一个黑林中,连东南西北也分不清了,更找不到回家的路。就在他恐惧万分的时候,迎面走过来俩个带长筒高帽的高个子男人,一位黑衣黑帽,一位白衣白帽。他俩鼓掌道: “欢迎!欢迎!欢迎黄小轩先生光临幽幻谷!” 一个“幽”字不禁令黄小轩不寒而栗,俩人的打扮又使他想起传说中阴曹地府中的黑、白无常。他颤抖着声音问:“你们不会是拘捕灵魂的黑无常,白无常吧?我可没有罪,我阳寿还没到呢,你们可不能拘我呀!” 穿白衣的来者笑咪咪地说:“过去我们叫黑白无常鬼,现在评了职称叫黑白二使。阎王爷也嫌自已的称谓太阴森恐怖缺乏民主感,改称冥国总统了;其实,总统换了几届,还不是换堂不换药。我们的官服也换成带肩章的西服了,就这顶长筒高帽没变。” 黑衣使瞪了白衣使一眼,凶神恶煞地说:“哪来这么多废话?例行公事,快把姓黄的小子带去走一趟吧!”说完,便不由分说地一抖铁链套住黄小轩就走。 一阵飞砂走石的狂风之后,飘荡旋转的黄小轩才敢将眼睛睁开,眼前是一个洞门,只见洞口的头顶处刻着三个绿光莹莹冷森森的字《孤寒狱》。黄小轩立刻止步不前,嘴里也紧张得哆哆嗦嗦地说: “我没有犯罪,为什么带我到监狱里来?就算我有罪,也应经过正式开庭审判,你们总不能随意关人制造冤案吧!” 白衣使仍是一笑而说:“世上有冤案,我们阴间可是没有冤案绝对公正的!” 小轩还想争辯,却被黑衣使者一推而进了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和寒冷之中。就在他恐俱而茫然的时候,眼前一团绿光渐渐伸展开来,只见一个犯人孤零零地坐在一大冰块上,四周的水上直冒着一股股白森森的寒冷之气,那个犯人正凄惨痛苦孤独地呻吟哀号。黄小轩不由自主地又颤抖起来。 白衣使却开口说:“这个人生前原有一个幸福美满的家,可他不珍惜,一次次背叛自己善良贤惠的妻子和家人,最后甚至抛家不顾,只管自己在外寻欢作乐,还说这才是人性和性的解放。他罪孽深重,恼怒的阴司总统将本有八十岁阳寿的他打去三十岁,又囚禁在这孤寒狱中。在这里,众叛亲离的他举目无亲,连说话的人都没有,孤独地在这里忍受寒冷和饥饿的煎熬,直到满八十年。” 黄小轩不及细想,一阵惨惨的阴风又将他带到了另一个地方,头顶隐约可见《花柳狱》三个字。一股刺鼻的腥臭味扑面而来,令人窒息和难以睁开双眼。 黑衣使呵斥道:“睁眼看啦,躲是躲不过去的!” 黄小轩勉强睁开一丝眼缝看去,不禁心惊肉跳起来,只见一个全身赤裸的男人正浸泡在无数的蛆虫之中,被蛆虫咬食着。这男人全身腐臭,没有一块好肉,正痛苦万分地蜷扭着身体挣扎和呻吟,惨不忍睹。更恐怖的是那些蛆虫五颜六色色彩斑斓,虫子的身体上居然长着美女头。黄小轩吓得失控地惊叫扭头便跑,被黑衣使一把揪了回来: “好好看看,这就是玩了几十个女人的色狼的下场!世上就有些这样的人,风流无度,口口声声说什么‘愿在石榴裙下死,做鬼也风流’;现在他做鬼了,风流快活吗?他被打进了花柳狱中,让那些花柳虫、爱滋虫慢慢地折磨他,痛苦无边永不超生。” “你们没有人道!”黄小轩颤抖着声音说。 白衣使接过话说:“人道和鬼道不同,阴司只讲公正,不讲虚伪的人道和所谓的理性,执法不严是镇不住邪恶的。阴司讲求以其治人之道还治其身,对杀人三个以上的罪犯就要受三层酷刑,上刀山,下火海,千刀万剐。对强奸犯就要光屁股坐冰凳,直至阉割。对贪官的惩处是,在生贪了多少钱,在地狱就得将多少同价值的厕所中的臭石头吃下去。对为富不仁者,在阴司让他孤独地住在冰冷而金光灿灿的黄金屋中,不给饮食,每天他只能看着黄金墙上的画饼充饥;同时,墙上还不断再现他对贫穷弱者无比冷漠,甚至欺辱和残酷剥削的场景。人间定罪常常不公,同罪在定刑时却因人而异,因背景而异,因掌权者的需要而异。法不公正何以镇恶,何以服人,何以治国?” 对白衣使的话黄小轩根本没听进去,便惊恐万分冷汗淋漓地从梦中惊醒。他害怕地打开了床头灯,床头柜上的小闹钟正指着后半夜的四点多。冷寂、恐惧和孤独使他恨起了自己的女人董小乐。就在这时,门口传来用钥匙开房门的声音,他本想起身去开门,一赌气便又躺下了。门终于打开了,小轩的提前回家让董小乐尴尬而不安,浓妆艳抹夜半而归的小乐却让小轩气愤万分。她见小轩不理睬自己,便主动搭腔: “你提前回家也不先打个电话给我,我好去车站接你。” 小乐的这身打扮,着实让黄小轩想起了梦中的她,便没好气地说:“接我?我可不敢当!你这样子恐怕是在外面接客回来吧?要不就是做了‘鸡头’妈咪啦!” 董小乐的脸立即垮了下来,她在夜总会和歌舞厅混过多年,脸皮早练得寸厚,岂怕别人嘲讽,但此话出于黄小轩口中,她却不能忍受,便毫不示弱地顶撞道:“接客又怎么啦!我高兴,我愿意,你不知道我是应召女郎坐台女出身?我又没有强行要嫁给你,是你这只大头苍蝇整天嗡嗡嗡地要叮我这块臭肉。当初,不是看在你有个当香港大老板的哥份上,鬼才愿意嫁给你!现在我才明白,我根本沾不到你哥的光,要活得潇洒还得靠我自己。你这个秋白梨有什么用?好看不好吃!我不说你,你倒说起我来了,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的癞蛤蟆像!” 小乐这番尖锐刻薄的话立刻使小轩勃然大怒,他呼地一下从床上跳起,啪!地一声,给了她一记重重的耳光,直打得小乐眼冒金星,牙血也流出来了。他恨恨地骂道:“臭婊子!你竟敢骂我是大头苍蝇、癞蛤蟆,老子今天揍死你!老虎不发威,当我是病猫是吧。” 董小乐丝毫不把小轩放在眼里,一手擦了擦嘴角流出的血一边讥讽道:“我是臭婊子,你也好不到哪去,你不就是流氓吗!你以为我是‘小秧子’,不懂你们这些臭男人,哪个不是色狼?你敢说这次出去在外面没玩过女人?” 黄小轩顿时语塞,小乐立即追击:“心虚了吧,怎么不做声了?” 小轩愤然扑了上去,立即拳脚相加还以暴力,嘴里还骂道:“你还嘴硬,敢教训我?我是大男人,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我心里有数。”拳脚没头没脑胡乱却有力地砸了下去。 这个董小乐却死硬,再不吭声地死挺着。风月场上混过来的她已不是第一次挨男人打了,她不仅学会了挨打,也学会了利用男人治男人。小轩见闭着眼睛的小乐没有声音也不动弹,再说自己也打累了,便停了下来,可仍余怒未息地骂道: “臭婊子!老子机场工程一接下来立即休了你。我发财的日子来了!有了大把的钱,什么样的年青漂亮女人找不到。” 第221章 没想到地上的董小乐却突然睁开眼呻吟了两声后说:“姓黄的,别做你的美梦了!比你有能耐的大老板早把工程接走了。” 黄小轩握着双拳在空中挥舞,吼着:“这不可能!” “不可能!那你就干等着吧。”小乐的眼中露出鄙屑的光。 黄小轩接洽机场建设工程的事果然出现了危机,他的负责招标事情的关系人何处长打来电话告诉他:“参加招标的单位最近已达三十多家,家家都很有实力,关键是看谁的靠山硬。我只是办具体事的人,可以影响最终拍板的市委贾秘书长,但我没有生杀大权。本来深港公司是有八成希望的,偏偏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来,他们的牵线关系人又是贾秘书长的小舅子孔彪。这人很霸道很贪,我也拿他没办法。下面该怎么做,你们自己看着办吧。”小轩只得把这情况如实电话告诉了包顺利。 包顺利在电话中哈哈大笑后说:“紧张什么,我包顺利是福将,办事从来顺顺利利。那个孔彪不是贪得无厌吗?这就好办,我就怕他不贪。你设法与孔彪接上头,金钱美女一块上,这小霸王一定拿得下来,为我所用。” 包顺利这招还真管用,在何处长的帮助下,孔彪这关还真过了。这天,黄小轩喝得醉醺醺地回了家,正碰上挨打后已经一月没回过家的董小乐回家捡自己的衣服,看架式她是下决心与小轩分手了。黄小轩喷着酒气,没好气地说: “滚!臭——婊子,你、你早就该滚了,滚得越——越远越好!现在——你、升级、做‘鸡头’了吧?呸!”他又将口水吐到董小乐脸上。 小乐见他喝醉了酒,不想惹他,便自己擦去唾沫,却不小心将手中的衣物掉在了地板上。她弯下腰刚要捡起衣物,黄小轩的脚却踩在她手背上,并趾高气扬地对她说: “你——不是说,比我有能耐的大、大老板,已将机场工程接、接走了,我是白——白日做梦吗?告诉你,工程、我们深港公司做——定了,做白日梦的,是他,不是我!你——滚吧,永远不要回来!” 董小乐抽出脚下的手,起身刚要走,黄小轩又吼了起来:“你,告诉,告诉那个大——大老板,孔彪、已是我,我的铁角兄弟,不会帮他办事了!” 刚说完话,黄小轩便一头栽倒床上鼾声大作。董小乐这才恨恨地说: “姓黄的,你等着吧,谁赢谁输还没定呢!” 小乐走后,黄小轩一日三歺干脆都到母亲家吃。星期天,明轩妈叫小轩到附近的菜市场去买点菜,他很不情愿,但碍着周星也在他家看望自己的母亲,只得懒洋洋地起了身。来到菜场,他胡乱买了一些菜后,又挤进卖活蛇的人群中去看热闹。突然,他觉得自己裸露的右手上臂被什么东西火辣辣的烫了一下,便条件反射地闪避开来,立即护上去的左手正好打在身边一个人点燃的香烟上,烟头上的火星飞溅开来。 黄小轩十分生气地质问那人:“你为什么用香烟烫人?大热天的,手臂都给你烫起泡了!” 那光头黑脸汉瞪着牛眼盛气凌人地反问:“这人堆里人挤人人碰人,有那么好事吗?烧到一下有什么了不起,你哪是千斤小姐的屁股摸不得碰不得的?实话告诉你吧,老子千斤小姐的屁股也摸了不下一打,烫你一下是看得起你,是你的造化。” 观蛇的人立即被吵架吸引,黑脸汉的蛮横无理有人觉得有趣而笑,却没人敢说一句公道话。黄小轩气得脸也红了,一时竟想不出什么话来反击,只是指着对方骂道: “你是流氓罗汉,不讲理的赤膊罗汉!” 黑脸汉竟歪着嘴一边吸着手中的烟,一边走出人堆一边冷笑着对黄小轩说:“没错,我是流氓罗汉。我们出来说话,莫惹恼了卖蛇的老板,放出几十条毒蛇来可不好搞。” “出来就出来,我还怕你这个流氓不成!” 黑脸汉见黄小轩出来了,竟对自己手中的香烟说:“伙计,那个呆子禅头骂我们是流氓,我们干脆流氓做到底,否则就对不起这个雅号了。这样吧,你再去亲亲他的‘屁股’怎么样。” 小轩还没反映过来,黑脸汉突然将烧得通红的烟头向他的脸上烫了过来,反映迟钝的小轩脸上立即烫起了一个水泡。他终于像火药桶一样爆炸了,立即扔掉手中的菜袋,挥拳便向黑脸汉的面门打去。黑脸汉竟杀手般地冷静,微一闪身便躲过来拳,几乎同时,他的右拳却后发先至地击打在对方的面门上,黄小轩的鼻血也淌了下来。不等对手喘息,黑脸汉一个侧踹腿又迅速将对手踢翻在地,那出手之快之狠分明是黑道中的行家,令围观者也不禁大惊失色不敢多事。黄小轩年轻时虽也经过文化大革命,但必竟不是武斗干将,何况如今他已是四十出头的人了。黑脸汉的一拳一脚已将他打得晕头转向,火气没了,东南西北也分不清了。这时,黑脸汉鼻子一声哼,冷酷地对躺在地上的黄小轩说: “爬起来呀,装什么死,怎么这样不经打?老子还没过够手瘾呐!哟!哟!哟!好一个正人君子,怎么就斗不过一个流氓?这年月真邪门了,正不敌邪!” 黄小轩被打畏了,勇气全没了,蜷在地上抖抖索索不敢动弹,只希望凶狠的对手不再施暴,或者周星大哥从天而降来救他。然而,一切毫无希望。这时的黑脸汉得意地玩起了猫戏老鼠的游戏,他用脚踢了踢黄小轩的屁股,见他没反映,便蹲下来,再一次点燃一支香烟,又伸到对手面前说: “孬种!起来斗哇,再不起来,我可又要叫手中的‘二流子’亲你的‘屁股’了。” 这时围观的人群中不知谁喊了声:“起来快跑哇!躺在这里等死呀?” 三十六计走为上,受到启发的黄小轩突然从地上跃起,菜也不要了,拔腿便往回家的路上跑。俗话说穷寇莫追,何况是对一个与自己并无冤仇的人呢?可流氓不信这套,反而受到刺激急追不舍。尽管黄小轩竭尽全力的奔逃,但究竟年过四十,哪跑得过三十未到的黑脸汉,在西湖边他终于被追上了。奔跑中的黑脸汉借助惯性突然凌空跃起,一个飞踹正踢在黄小轩的后心窝,只听咚地一声,小轩往前跌扑于地,惯性还使他在地上往前滑磨了一下。这下他摔得够惨了!全身上下摔伤、磨伤、踢伤至少有十几处,鲜血从不同的地方流出。大约半分钟左右,没有动弹的黄小轩突然又站立了起来,趔趄着还想逃;黑脸汉却当胸又猛击了他一掌,小轩又稻草人般地仰面倒在了人行道旁。 黑脸汉冷血动物一般,在他看来眼前的伤者不是人,而是自己的猎物,他还没有玩够,没痛痛快快地感受捕杀的刺激与快乐,便嘲讽地说:“你也太孬种了!不像只公的,太不经打了,连我都觉得没劲。快爬起来打我呀!老子先让你三招怎么样?” 黄小轩忍痛睁开眼看了看,还有三百米就到自己的家门口了。不行,我还得跑,只要到了家门口我就有救,周星大哥也决不会放过这个流氓凶手;于是,他再次挣扎着想爬起来。可就在他刚抬起上身的时候,黑脸汉突然暴燥地吼道: “你去死吧,老子没功夫和你玩了!”他抬起右腿对准黄小轩的下巴就是一脚。 只听咚地一声,仰面倒下的黄小轩后脑正碰在人行道边沿的条石上,口喷鲜血再没动弹。黑脸汉又踢了踢黄小轩,见对方丝毫没了反映,才冷笑着准备离开现场一走了之。 “不准走!你把人打成这样就想跑了?” 拦道呼喝的是位个子并不高大工人模样的中年人,围观的人中终于有人敢于站出来说话了。不容易啊!这年月可不是毛泽东时代,如今人都钻进钱眼里,有几个愿当英雄的?没准英雄流了血还得流泪、赔钱,只望少出些狗熊、枭雄和腐败份子就是万幸了!在这种关口,个子魁武高大的年青人多数都会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这小个子中年工人敢于挺身而出主持正义,是要有勇气和一种思想境界的。黑脸汉并不慌张地回头一看,难得地真笑了一下才说: “不错,你还有点量!老子出道来还真没遇见过敢管我闲事的人;不过,今天这事你还是别管为好。我和他有过结,不关你的事。” “有过结也不能把人打成这样!人死没死还不知道呢,你想跑?”小个子工人不依不饶。 黑脸汉满不在乎地说:“他死不了,我会送他去医院。你看,前面不正好来了辆出租车。”他转身向那辆红色桑达纳的士挥了挥手,并一路朝车小跑过去。小个子工人中了黑脸汉的计,这流氓一跳上车便跑了,而在场的人连车牌号也没看清。 当周星和明轩妈闻讯赶来,俩人千呼万唤,半躺在周星怀里的黄小轩才艰难地张开了眼。他泪汪汪地看着白发苍苍的老娘只说了一句话: “妈!我被人暗算了。”说完,他头无力地一歪,死了。 风烛残年的明轩妈却在暮年又一次经受了失去亲人的痛苦。当天夜里,老人家文革中幸存的白发也保不住了,开始大把地脱落。 发案的现场离文明路派出所不过就五百米,周星及时的到派出所报案,没想到所长竟十分冷漠无动于衷地说: “是流氓间的斗殴吧,坏人打坏人死了活该,我管不着。” 周星火了:“你怎么这样说话呢?一个四十多岁的公民在菜场买菜,没招谁惹谁给流氓无故打死,你不调查破案申张正义和公理,还说是流氓斗殴,有你这样当公安干警的吗?” 第222章 所长傲慢地回击:“你这是什么意思?无理取闹!我们是文明派出所,是先进单位,在我们地段发案率是全区最低的,由不得你无理取闹!实话告诉你吧,死人的大案也不归我们管,你去找区刑警大队。” 周星还想发着,赶来的妻子丁小薇劝道:“别在这里担误时间,快去找宫勇刚吧!” 刑警队的宫勇刚接下了这个命案的侦破任务,周星生气地问他:“勇刚,我真不理解,文明路派出所长为什么对人命关天的大案都如此冷漠?” 宫勇刚很无奈地回答:“嗨!说来话长,自从马建功到我们局当局长后,对各基层派出所实行了一种新的业绩考核办法,对地段发案率高与破案率高的关系不是辯证地看,那些破案率高的地段往往被认定是治安最差地段,最差派出所;这样一来,一些派出所为了评先进,为了年终奖,干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能不接不报不管的案件就尽量推、瞒,或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出了人命大案,地段派出所原本有责任第一个出现场,并配合区刑警大队共同破案的,他们也就将案子往刑警队一推了事;日后万一案子未破,他们也就脱了干系。” “你们局长叫马建功?是不是原先在红星机械厂当过保卫科长的那个马建功?”周星忍不住追问。 “不错!你认识他?” “我何止认识,连他的骨子里是什么颜色我都清楚。我真不明白,像他这样的人,官怎么会越当越大,越来越受重用;而一些焦裕碌式的好干部官总当不大,只是死后成了人家的宣传品。”周星欲言却止。 宫勇刚定睛望了望周星,又拍了拍他的肩头说:“秀才,你这话有些片面、偏激。你是不是对马局长有些成见?” 周星不想对马建功做过多的评论,也不想对宫勇刚回顾往事,只是语重心长地提醒道:“路遥知马力,悠悠岁月会让你真正了解一个人。今后凡事,你多长个心眼吧!” 宫勇刚没有做声。 宫勇刚办事素来雷厉风行,他很快就找到了现场的目击证人柳宝森等人,并做了笔录。柳宝森是附近托运部的货车司机,也就是那个敢于说话的小个子工人。根据凶手当时的老练和凶残表现,宫勇刚初步断定此人极可能有前科或是劳改释放犯。为了核实罪犯的形象,宫勇刚带着周星及柳宝森等人到市公安局查阅本地区过去的罪犯照片档案。这照片也太多了,可目前的市局还没有实现先进的电脑档案儲存和查阅,连头像拼图也处在原始的人工拼图阶段。大家耐着性子翻看照片,一晃两小时就过去了,可一点进展也没有。周星和柳宝森等人都是普通百姓,他们正为本市曾有过如此多的罪犯惊讶万分,市局的档案员却过来问: “宫队长,翻了这么久,有点线索吗?如果没有,档案室还有大把的照片供你查找。” “还有?我的天啦!你们究竟还有多少这类照片?”周星不禁问档案员。 “多少我没数过,反正你们正看的只是冰山一角。” 周星这时回头对宫勇刚说:“宫队长,像这么查下去要到何年何月?” “没办法,排查本身就是一种耐心细致的工作,也是破案的一种重要方法。” “我们换一种快捷的方式吧?”周星建议。 “怎么快捷?谈谈你的高见。” “由柳宝森等人来回忆说像,我来画像。” “嗨!我怎么忘了你是个画家!你有把握?”宫勇刚兴奋起来。 “基本上有把握,八九不离十吧。” “好!只要你周星画得出来,我就可以抓到这个犯罪嫌疑人。如果这人没离开本市,我几天之内就可以抓住他。” “好!那我们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宫勇刚伸手和周星一击掌。 第53黄小轩迷途无返周大哥画像缉凶2 画像的工作是在明轩妈的家中进行的,小轩的妻子董小乐也在场。周星是第一次看见这个女人。她对丈夫的死十分冷漠,竟然一滴泪也没有,令周星十分惊讶,却令宫勇刚若有所思。她到场似乎只是为了履行一次最后的手续而已。 大约半小时后,几经修改的头像终于画成功了,柳宝森感叹地说:“就是这个样子,八九不离十。画家就是画家,凭别人嘴巴说说也能将人像画出来,真利害!我那个女儿也跟你学画去算了,周画家,你收女弟子吗?” 周星说:“可以,只要你女儿感兴趣,按着牛头是不会喝水的哟。”他又转向宫勇刚说:“宫队长,下面的戏就靠你唱了。” 宫勇刚说:“不用多说,你能笔下造影,我就能立竿见影,这凶手逃不出我的手心。” 宫勇刚正想将画像卷起带走,明轩妈却开了腔:“宫队长,这恶人的像先给我用一下。”老人家接过画像举到黄小轩的遗像前,将女儿明明一把拖过来跪下,又吩咐董小乐:“你也过来跪下。” “跪下干吗?”董小乐极不情愿地问。 “干吗!现在凶手的像已经画出来了,让小轩也看看,叫他跟定这个恶人,保佑公安同志立马抓住这个恶贼。一日夫妻百日恩,你总不会希望小轩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了连凶手都抓不到吧?”明轩妈板着脸说。 董小乐情不自禁地心惊肉跳,不敢正眼看丈夫黄小轩的遗像。她怀疑小轩的死和那个男人有关,如真是这样,自己也就难逃干系和受牵连了。现在众目睽睽之下她不敢违抗,只得怀着一颗矛盾的心乖乖地跪在了黄小轩的遗像前。 过分的激动使明轩妈全身颤抖不已,周星赶紧扶住了她。老人声嘶力竭的声音如苍凉凄厉的老北风在怒吼,在倾诉,倾注了一位老母亲心底全部的愤怒和力量: “小轩,我的儿子,你跟我看清楚了,这就是那个打死你的恶人。现在星星已将他的影子勾出来了,你千万要勾住他的魂魄,别让他跑了!要为公安同志引路抓住他,要让他千刀万剐不得好死!……” 宫勇刚很快就找到了犯罪嫌疑人逃走时乘坐过的出租车司机李师傅。四十多岁的李师傅是个有心眼的人,他一边看画像一边说: “是他,就是他,这家伙扒了一层皮我也认得他!我就估计会有公安人员找我调查情况的,这家伙一上车,我就发现他不正常。” “怎么个不正常?”宫勇刚问。 “上车前,我看见他从人堆里走出来向我打招呼要车,正准备将车开过去,他已一路小跑了过来,我便将车停住等他。隐隐约约我好像看见人群中有一个人躺在地上,当时我就起了疑心。他上车后,我问他:‘要不要将车开过去?’他气势汹汹地说:‘不关我的事,也不关你的事,开车走吧。’我又问他去哪?他急燥地说:‘站前路江南大剧院西街,快开车呀!’他的这种态度使我本能地多看了他一眼。车开动后,我从反光镜中看到车后的不远处有人在对车挥手叫骂,我的疑心又加重了。车在跑着,可坐在后面的这家伙嘴里还在嘀嘀咕咕地骂: ‘狗日的,你也别怨我,谁叫你犯在老子手上?本来我巳收山不干了,可技痒难忍,再说命搏不过钱,你也就自认倒霉吧!’听了他这番自言自语的话,我警觉了起来,什么‘收山’啦,‘技痒难忍’啦,‘命搏不过钱’啦都是黑话,这人究竟是什么身份呢?可疑!想到这些,我特意从车内的反光镜中专注地观察这人,只见他一脸阴沉满面杀气,他的全部特点也就刻在了我心里。” “后来他还说了什么?” “后来,他可能发现自己话太多了,就再没有吭声,一直到达目的地。下车时,他发现自己身上带的钱只剩十五元,还差十元。他到也不赖账,把手机往我身边一丢说:‘你先押着我的手机,两三分钟我准送钱过来,超过时间一分钟加五元。’后来,不到三分钟他便送钱过来了,情况大慨就是这样。” 宫勇刚追问道:“李师傅,你看到他最终进了哪道门?” “没看到,这家伙很狡猾,在江南大剧院门口就下了车,没有进西街,但他二、三分钟能赶回来,离街口一定不会很远。” 当晚,犯罪嫌疑人吴义便在睡梦中被捕了。 弟弟死了,悲痛万分的黄明轩从香港赶回了家。就在他回家的当天晚上,家中来了两位不速之客,自称是犯罪嫌疑人吴义的老婆和妹妹。她们带了不少礼物,说是来看望安慰一下家属的,并说了一大堆的自责和赔礼道歉之类的话。黄明轩气愤地打断她们的话说: “说够了吧?你们再说一万句也没用,能把我死去的弟弟说活吗?” “不能。”吴义的老婆说。 “不能你们还呆在这里干什么?走哇,我不想看到你们家的人!”明轩讨厌地下了逐客令。 这俩女人却丝毫不动地坐着,全然没有走的意思。吴义老婆又说: “你们家属的心情我能理解,可人已经死了无法挽回,我们应该为活着的人多考虑一下,为死者家属做一些弥补,比如经济上的弥补,这样大家心里都会好过些。” 黄明轩最不愿意听别人将钱和生命及亲情相提并论,一个“钱”字曾夺去了他几个亲人的生命;于是,他按捺不住地站立起来指着吴义的老婆说:“你以为用几个臭钱就能摆平一切,就能代替亲情?滚你妈的蛋!” 这时,在场的周星却从这女人的话中听出话中有话,便说:“明轩,你先坐下,她们好像还有话要说,我也想知道她们来这里的真正目的。” 第223章 明轩勉强坐了下来,周星便问吴义老婆:“你所说的‘应该为活着的人多考虑一下’,具体指的是什么?” 吴义老婆刚才还挂在脸上的内疚沉痛神色已经消失殆尽,到像个黑道中的生意人了,她说:“既然这位大哥这么爽气,我也就直说了。事已至此,谁也不愿出这样的事,你们就开个价吧,只要你们家属不起诉追究,我老公能不判死刑,你们要多少万?” 黄明轩再也无法忍耐,他从坐位上跳起,冲到吴义老婆面前吼叫起来:“我郑重地告诉你,杀人尝命天经地义,你老公死定了!滚!你们马上滚出去!如果你俩是男人,我今天就要用脚踢你们出去,滚!快滚!” 就在这时,穿警服的宫勇刚来了,吴义老婆和他妹妹只得起身离开。明轩和周星将她们带来的礼物扔出了大门。 宫勇刚问周星:“这是怎么回事?” “这俩人是凶手吴义的老婆和妹妹,她们想用钱和我们私了,被我们赶了出去。” 宫勇刚摇摇头感慨地说:“嗨!用钱去摆平执法人员和受害者家属的事已经不新鲜了,遗憾的是他们有时竟会得逞,让人感到法律软弱的一面,让善良的人们十分无奈。”他又换了一种语气说:“这些家伙除非不犯到我手上,到了我手上,他就法网难逃!老子才不吃他们这一套。” 周星一边给宫勇刚上茶一边介绍黄明轩:“这是黄小轩的哥,香港的广告艺术家,和我是开裆裤玩大的兄弟。他还曾帮我们公安局将潜逃到香港的杀人犯石炳元捉拿归案。” 宫勇刚不禁赞道:“我在局里听说过这件事,了不起!你可是无名英雄,编外公安。” 黄明轩不等周星介绍便说:“不用介绍,你肯定就是那位刚正不阿忠于职守的宫勇刚警官,我早已久仰你的大名了。” “大名不敢当,我只信‘七品芝麻官’那句话,‘当官不为民作主,不如回家卖豆腐。’”宫勇刚说得很认真。 大家很自然就进入了有关案情进展的话题,宫勇刚说: “刑侦队对案件的审讯并不顺利,根据犯罪嫌疑人吴义的言行表现,他不仅是个劳改释放犯,而且极可能是有犯罪前科的职业杀手,这次的犯罪行为也极有可能是受人僱佣的;可他矢口否认,连故意杀人也否认,一口咬定自己是一时冲动失手打死了人,本意只是想教训一下对方而已。对于他在出租车中的自言自语,由于没有第三者在场听到,他干脆否认说过话。吴义曾被判刑七年,罪名是持刀抢劫伤人。” “难道这是一个偶发孤立的案件?我不相信!”周星说。 宫勇刚则说:“我们办案是要重证据的,不能凭个人主观的判断。”他见周星和黄明轩沉黙不语,便继续说:“今天有了一些新的疑点,是和他关在同一号子中的犯人揭发提供的,说吴义在睡觉说梦话时三次说到‘鸿帮’。这‘鸿帮‘究竟是人名还是黑社会组织?目前还无从知晓。我们可以设想,一个坏人或是一个黑社会组织,他们的一切行为必定是为了自身的利益,那黄小轩在什么方面和他们发生了利益冲突呢?而且冲突之大值得杀人。我们可以回想一下,黄小轩最近都在忙些什么?和什么人接触?从中去找到突破口。” 周星若有所思地插话:“他在和一个在深圳工作的同学联手为一家大公司接工程,据说工程很大,但他没告诉我具体是什么工程。” 宫勇刚立即说:“这线索很重要,你尽量回顾一下小轩最近的言行,和些什么人接触?与谁争吵过等等?” …… 不久,情况又发生了变化,宫勇刚被调去侦破另一宗大案,黄小轩被杀案由别人接手经办。又没过多久,罪犯吴义被判死刑立即执行,在春节前的威慑性严打中枪斃了。等宫勇刚从外地出差回来,吴义已死,案子已结。吴义究竟是不是受人雇佣的杀手?他背后有没有一个鸿帮?鸿帮又是一个什么样的组织?都成了一个没猜透的谜。结案的工作都是在马建功局长的指示下进行的。 第54神秘发明大骗局亿万工程是陷阱1 黄明轩回香港之前在机场对周星说:“周兄,玻雕这个行业在香港已开始走下坡了。这种工艺投资少、见效快、利润高,上马的人便一窝蜂似的跟了上来,低利和生存危机也就跟了上来,不知你的生意怎样?” “黄兄,你说对了,玻雕生意的危机一年前我就看到了。短短几年光景,从我这里分出去的玻雕公司和店场就有六家,人家要另立门户发展我不能挡人家的道哇。分出去的几家中只有老同学王健是我主动帮他另立门户的。明轩,我正为明天如何发展犯愁呢,你在香港眼界开阔,为我支个招吧。” “你才华横溢,一身的艺术细胞,走遍天涯海角也饿不死你的,犯什么愁?支招谈不上,就算是个提醒吧,如有机会我们可以合作做一些事。周星,你也看到,全国各地的房地产业、建筑业、装修业都在飞速发展,每天都有无数的大楼峻工,每天都有无数的娱乐业和大酒店要装修开业,这可是一笔巨大的财源。你是学舞台美术专业出身的,对古今中外的建筑都有些研究,效果图和制作图也画得不错,像你这样的人才目前还是稀缺的,正大有用武之地。 你帮别人画了那么多效果图,为什么就不自已承接工程呢?画一张效果图才二千元,可一个工程少则百万元,多则数亿元,你放着大老板不当,却甘当别人的高级打工仔不觉冤枉屈才吗?” 周星辯解道:“这问题我想过,可真干就不容易了。舞台和影棚中的景是假的,建筑工程和建筑装饰工程是真的,涉及到建筑力学,新型材料学,预算学,施工管理等等;还必须具有国家规定的相关资质证书及雄厚的资金实力。你也知道,我这人一是一二是二,最不会玩‘空手道’。” 黄明轩一摆手说:“我可没叫你去玩什么‘空手道’,也没要求你什么都懂,事实上一个人也不可能什么都懂。诸葛孔明利害吧,但打仗还得靠关羽、张飞、赵子龙等人。你不要死脑筋,要学会利用周边的环境、周边的财力、周边的人,孔明还要借东风呢!实话对你说吧,我也在与时俱进,不断地适应市场环境,不断改变自己,以求生存和发展。我的金骥广告公司已改为金骥广告建筑装饰工程公司了。我公司实力雄厚,各种资质都达到国家规定的甲级,你可以金骥为依托来发展。” “那过去你为什么不帮帮小轩?” “不是我不帮他,他不是这块料!所以他不愿找我,我也不愿找他。” 马上要登机了,明轩和周星握手道别时说:“兄弟,我说句多余的话吧,干我们这行一要防骗子,二要防腐败,君子求财取之有道。” 周星微笑而自信地拍了一下明轩的肩头说:“放心吧,我不儍!” 走运的人总是心想事成,周星想做工程,不久就有人找上门来了,这人叫乔思敏。他的的确确是某名牌大学的毕业生,的的确确是省外贸某进出口公司总经理的女婿。 乔思敏一踏进周星门市部的门就赞叹不已:“好!好!总算我找对了门,这一上午没白跑,这才是真正的艺术雕刻玻璃!”周星起身迎了上去,不等他开口,乔思敏又说:“老板,如果我没猜错,你一定是正统艺术院校科班毕业的。” “没错,我是省艺术学院六十年代舞美系毕业的。” “哎呀!真是太巧,越说越近乎了,我哥也是学舞台美术的,在中央戏剧学院毕业,现在英国定居了。” 周星不禁仔细打量了一下来者,衣冠平平但很整洁,约一米七的身材略显瘦弱,白净的脸上有些菜色,还有一双不甚有神的大眼睛,小勾鼻,薄嘴唇,给人一个颇有口才的读书人感觉。 周星不想和他唆泡吹牛,就单刀直入地问:“您想订点什么,我可以给你推荐参谋一下。” “我想做一块客厅与小歺厅之间的艺术玻雕隔断,小歺厅的彩绘玻璃吊顶,还有浴室的雕花毛玻璃门。这样吧,说一百遍不如看一遍,我是真心要做特意寻来的,老板,你能否在百忙中抽点时间到我家去现场设计一下?我在省外贸宿舍楼住,离这里也就十来分钟路程,打辆的士就更快了。” 这是外贸宿舍楼群中的一栋新楼。跨进乔家门,周星眼前一亮,心中便暗暗赞美起来,这里还用得上我设计吗?锦上添花而已。三室二厅居室内的装修是英国文艺复兴后期罗可可式风格又柔进了现代元素,采光明亮而柔美,色调温馨而华贵,眼下能享受这种幸福的除了新贵族、官吏、恐怕只有高级白领阶层。周星的目光突然停留在客厅纯中国风的落地座钟上,因为它的存在似乎有种不协调感。 乔思敏却先开了口:“这座钟摆在这儿不协调,对吗?” 周星微微一笑不置可否,乔思敏便解说起来:“美学中有句名句‘万绿丛中一点红’,这一点红便是绝妙之处。钟是什么?钟象征时间,中国的钟象征中国人的宝贵时间。这座钟的特殊存在形式随时都在提醒我,同样的时间含金量是不同的。大多数人一生只能为基本的生存而辛劳,而精英分子却能让一寸光阴变成一寸金子。一个人想过好日子,想成为中国或是世界的精英,就别把时间停留在简单的劳动上,要让自已的生命尽情地燃烧,发挥出最大的能量。周老板,你说对吗?” 周星突然有种被感染的感觉,甚至有点感动,觉得其貌不扬的乔思敏素质挺高,便赞美道:“你这种安排很有创意,尽管不甚协调,但敢于标新立异,很有思想内涵! 第224章 说实在话,我还想不到这一层。” 接下来,乔思敏便有几分得意滔滔不绝地解说自己每部分的装修处理,连一个小摆设也要陈述一遍。最后,周星的设计工作只成了按他的意思量一下尺寸而已。然而,周星并不觉得丢面子,认为自己应该像一块海绵向一切有知识的人学习。俩人的话越来越多,越来越投机,周星便问: “思敏,你这么有才华,在什么单位工作?” 没想到乔思敏高傲地把头一扬说:“本人是自由职业者!” “什么!你怎么会没有正式工作?”周星有几分惊讶。 “我为什么要有正式工作?什么才叫正式工作?雄鹰自由了才有更广阔的天地;人自由了才更富有创造性。俗哇!许多人一辈子就不愿解放自己,习惯于依附别人生存,就像马戏团的动物,在马戏班里主人的响鞭下它似乎很有才能,很会表演,很会为主人赚钱,可一旦离开了主人回归大自然,它便如何生存都不知道了,岂不悲哉!周兄,你不覚得在离开单位自主创业以来,你的视野和创造力更丰畜、更广阔、更大了吗?” 周星心中又被触动了一下,不禁伸手轻轻拍了拍乔思敏的肩头说:“是这么回事,很有见解!你的思维就和你的名字一样敏锐而活跃。” 乔思敏有些为自己的雄辫才能得意,他若有所思地盯着周星看了片刻后突然说:“周兄,你想看看我的专利发明吗?你一定会有兴趣的,因为我的发明和美术、广告创意设计、广告发布、广告科技都有密切关联。当你看了我的专利发明就会真正明白,什么叫现代?什么叫领导科技新潮流?” 哇,好大的口气!这口气一大,乔思敏刚刚在周星心中建立的较好印象反被抹去了。他最厌恶华而不实的牛皮大王,但还是决定先看看再说,眼见为实嘛。常言道人不可貌像,海水不可斗量,你就料死别人不会有大作为?于是他说: “好哇!那就让我见识见识开开眼界,这几年我都快成井底的蛤蟆了。” 为了增加悬念,也为了抬高专利发明的身价,乔思敏又故弄玄虚:“周兄,别着急,在我的专利发明向你展示之前你先听我讲一段故事,这事发生在非洲某沙漠的战场上,有人给这个故事取名叫《上帝之战》。美军和非洲土著武装的暴力对持已经很久了,土著武装依靠天时、地利、人和与美军纠缠对抗,令现代化装备武装到牙齿的美军焦头烂额头痛不已。这时,参谋长彻夜不眠终于给将军想了个高招,也就是《上帝之战》。战役静悄悄地开始了,在美军的诱惑下,夜幕下的土著武装不知不觉进入了美军预伏的战场,也就是大批军用物质的临时停放点。土著武装首领满以为大捞一把的胜利在望,突然,临时场点的警报声起,灯火通明,惊慌失措的土著首领只得命令部下停止进攻,赶紧占据有利地形准备战斗。就在这时,更惊人的事情出现了,夜幕的天空中突然升腾起一团淡红色的烟云,烟云渐渐扩大并闪着红光,红光在变幻中聚成了巨大栩栩如生的上帝形象。上帝在繁星闪烁浩瀚的夜空中用深沉慈祥的声音说话了:‘孩子们!放下你们的屠刀,抛弃一切邪恶的念头吧,和平才能带给人类希望,战争只会让人类陷入无边的灾难,饥饿、贫穷、流血、失去亲人。孩子们,放下武器拿起和平的橄揽枝吧!无论是白人、黑人、黄种人,你们都是兄弟,而不是敌人。’上帝的突然显灵终于让土著武装人员害怕了,首领和士兵全部虔诚地跪伏于地。当他们再次抬起头来时,上帝和上帝的声音都消失了,太宇又归于宁静。又过了不久,土著武装和美军的代表高举着和平的橄揽枝在阵前会面了,一场久久不能平息的战争结束了。” 乔思敏停下话语微笑地望着周星,像是等待他的反映。 “一个绝妙的故事,巅峰的科技,这是真的吗?不可能!我只能把它当成幻想小说中的情节。”周星说。 “真的!这种最新科技叫空中全息模拟立体写真影像术,目前世界上还只有美国掌握了这种最先进的技术。” 周星又问:“这和你的专利发明又有什么关系?” 乔思敏骄傲地说:“有关系,不仅有关系,我的专利技术比美军的空中全息模拟立体写真影像还要先进!” 周星忍不住顶了一句:“言过其实了吧,泡泡吹得太大会炸的。” “你是说我在吹牛?嗨!我不怪你,这年月骗子满天飞,牛皮吹破天脸也不红的人多呢。这样吧,我们眼见为实。”周星没有吭声,乔思敏便打开书房中的保险柜,将一迭东西搬到客厅沙发前的茶几上,又一一向周星介绍起来。他先摊开十几张放大的彩色照片说:“周兄,这是我去年参加在北京举办的全国年度科技成果展时拍的照片。你看这张,这是展览会的大门口。” 周星接过照片看了看,不错,这的确是展览馆的大门口,乔思敏正双手叉腰神气活现地站在那里。但这能说明什么?谁都可以站在那里拍照留念。乔思敏似乎知道周星在想什么,又拿过一张照片说: “这是我的专用展柜,看到吗?我正在按比例缩小的模型前亲自给国家科委的领导和专家讲解我的发明。” 周星有些怦然心动了,但还是有些怀疑:“你是以什么身份去参展的,以个人身份?” “以个人身份也可以参展,只要你是真正重大的发明创造,但我不是完全以个人名义参展。由于经济的原因,我在研制过程得到我岳父所在外贸公司的赞助,出于感激,我是以个人发明名义及外贸公司赞助的名义参展的。” 接下来乔思敏对周星进行了近乎地毯式的轰炸,抛出了微缩实景照片;国家科委领导人接见他的照片;国际爱迪生发明专利总部香港分部颁发的专利证书;英国伦敦市政府对他颁发的荣誉证书及到英国去发展的邀请函;还有国内许多报纸、刊物的报导和评论。乔思敏两片薄薄的嘴唇上下急速地开合,发射出密集的子弹,丝毫不给周星喘息的机会及怀疑的余地,终于将周星彻底征服了。现在这位周兄关心的不再是专利的真假,而是技术优势何在?发展的前景如何?自己能在其中干点什么?乔思敏真是善解人意,不待周星发问又开始摇唇鼓舌: “周兄,你一定很想知道我的发明为什么比美国的还先进?美国的成像原理和我的不一样,它的发射成本高,保留时间短;而我的成本低,范围宽,保留时间任意延长,并可多点同时发射。我用的是激光发射成像原哩,只要在一个制高点建一个发射台,方圆数十里甚至更大范围的接收点便能出现各自所需不同的、活动的、彩色有声逼真的、立体的图像。这些接收点可以设在空中、湖面、海面及任何高处。你可以延伸地去想一想,那时的海面还需要灯塔吗?那时的节日夜空又是什么景象?那时的广告业又是什么景象?”乔思敏见周星有些激动了,又特意拿起一张现场实验工作照说:“你看,左边这位先生是广东的一位成功企业家李先生,现在是我的朋友也是合伙人。我们是在飞机上认识的。他当初对我的发明不屑一顾,说我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子。我一生气就和他打赌了,由他出五万元资金,我在实验室再做一次模拟实验,如果成功了,他赔我十万元;失败了,我赔他十万元。最后肯定是我成功了,但我没有要他赔钱,我们反而成了朋友,并准备先从广告业入手筹备成立东亚环球广告公司。” “你为什么不到英国伦敦去发展?这种机会别人都求之不得。”周星惋惜地说。 “为什么?因为我血管中流的是中国人的血,我的根在中国,我的希望在中国,我的生命和我的一切都是祖国母亲的!” 乔思敏的形象顿时高大了起来,他激昂地回答倒使周星自愧得脸都红了。乔思敏的脸上又归于平静,像海浪刚刚扬起它的头颅冲击了岸礁又缓缓地退了下去。乔思敏友好地又对周星说: “周兄,从我见到你的第一眼起,我就认定你是一个极好的兄长,极好的朋友,我们是很有缘份的。凭你的才能和为人,你应该更加大有作为。我有一个想法,在我的东亚环球广告公司正式成立时,聘请你做省级地区总代理,你想到哪个省就到哪个省,想做几个省就做几个省,你愿意吗?” 这突然的聘请竟使周星有生以来第一次产生莫名其妙受宠若惊的感觉,是科技的吸引力?新生事物的感召力?对事业成功的追求欲还是乔思敏个人的魅力?周星此刻也说不清道不明。最终,他答应了乔思敏的邀聘。在改革开放的年代,他太希望得到一种事业的成就感,人活着不能仅仅是为了活着,应该让有限的生命实现人生的价值。 乔思敏留周星在家中吃了晚饭,分手时他才问周星:“周兄,亲兄弟明算账,我订的这些艺术玻璃一共要多少钱?你说了算,我不还价。” 周星心中有数,这批玻璃至少在一万元以上,他却豪爽地说:“别跟我提钱!大哥我送给你了!” “那不行!你不收钱我就不要了。” “你不要我就全砸了,砸了还给你重做,我不心疼!”周星瞪着眼说。 乔思敏无奈地摇了摇头才说:“那我只有恭敬不如从命了。” 周星回家后兴奋得夜不能寐,他将乔思敏的伟大发明有声有色地对妻子丁小薇描述了一遍,没想到小薇讥讽地说: “你吃了人家的迷魂药了! 第225章 什么激光发射的空中广告呀?我才不信!谝你这个书呆子罢了。我是大老粗,你说得越是玄乎我越不信。”她又指了指窗外高楼顶的霓虹灯广告说:“老公,你看对面的楼顶广告,在漆黑的夜幕下我们看不清建筑,只看见广告。如果用照片拍下来,我也可以吹牛说是激光发射的空中广告。如今的骗子说他们高明又不高明,说他们不高明又挺精明,和搞迷信的巫婆一样,都披上了现代科技的外衣引人上钩。” 周星固执地回敬道:“人家乔思敏需要骗你吗?他的家庭地位经济状况比我们强,个人文化素质是大学本科毕业,有必要骗我吗?按你的观点,世界上就没有可相信的人了。” “骗子形形色色,他们脸上又不会贴标签,还是小心点好!” 话不投机半句多,周星打了个哈欠说:“算了,我不和你说了,对牛弹琴!真是秀才遇上兵,有理说不清。” 更玄乎的伟大发明来了,乔思敏出其不意地又冒出一个冷门,他电话告诉周星:“周兄,我是思敏,刚从海都市回来。这次海都之行大开眼界收获巨大,我在全国科展上认识的老右派朋友毕天赐经过十几年含辛茹苦的研究,终于搞出了世界上第一台无级变速化燃发动机。这是一个堪称伟大的发明,它将改变全球石油能源机械动力发动机的现状,带来汽车、火车、舰船、航空、航天、电力、军事等诸多领域的革命性变化。” 如此重大的发明令周星惊讶而又有几分不信地问:“乔兄,你带给我的信息总是那么惊人,甚至令人难以置信。可能是我太保守太落伍了吧,你这个朋友毕天赐的发明太那个了,我还真有点像在云里雾里,你能不能说具体点?” 乔思敏几乎不假思索便背书般地滔滔不绝说了起来:“我们就从摩托车说起吧。一台进口的摩托车,使用寿命也不过几年,车在行驶中还必须消耗大量的石油,而地球上的石油能源已面临枯竭的危机,按专家预测也就还有五十年的光景吧。油价不断上涨和石油引发的战争,正迫使人类寻找新的能源,毕天赐的发明也就在此时应运而生,带给了人们希望。他的摩托车无级变速化燃发动机有几大优势:第一,发动机的化学燃料是一次性封闭式注入,不会泄漏污染环境。如强行打开,机内装有自毁装置。第二,发动机及化学燃料的成本低廉不足伍佰元。它无需二次注入化学燃料,却确保质量安全行驶七万多公里。假如按一天行驶一百公里计算,用户可以无忧无虑地跑两年,你说这能为用户节省多少开支。第三,发动机马力巨大,可根据需要设定,而且是无级变速,速度可任意调节。第四,发动机在使用过程中既使泼上一桶水也不会漏电和短路。第五,化燃发动机的运用前景将是无限广阔的,可运用到汽车、火车、舰船、潜艇、航空、航天、电力、军事等诸多领域,现在已进入火车动力研究阶段了。第六,这项科研成果是世界上独一无二的,它将产生巨大的经济效益,燃源的革命。” 周星打断他的话问:“这项发明国家认可及申请专利了吗?” “问题就在这里,人们总是那样落后和保守,总是怀疑新生事物,甚至百般阻挠新生事物的发展。这样的事出在普通老百姓身上还可原谅,没想到中科院某些专家也如此保守,真叫人难以理解。实话对你说吧,专利申请过,被中科院的专家否定了,理由是不能解释运用的原理。” “我觉得中科院的专家有他的道理,一项伟大的专利发明怎能解释不清运用原理呢?知其能而不知其所以能的发明如何叫人信服?安全感又何在呢?”周星心直口快地托了一句。 乔思敏有些不高兴了:“看来你也真有些落伍了,事物总是先发现后认识的,甚至运用许久才弄明白原理。你不是学过唯物主义,存在是第一性的,意识是第二性的,人们不能因为自己认识的落后而愚蠢地否认存在。人类对地球和宇宙的认识有如沧海一粟,难道我们能否定它们的存在和不去运用它们吗?在数学家陈景润解析哥德巴赫猜想之前,地球人不是一直都在运用一加一等于二这个算术法则?……” 这时,正在屋里的丁小薇终于忍不住干预:“不要钱的电话啊!没完没了。又是那个乔思敏在唆泡吧,你怎么就那么信他?” 周星只得无奈地说:“电话里一时也讲不清,我们晚上到公园去坐坐,还可以呼吸一下新鲜空气放松放松。” 夜里,公园的湖心亭中十分清静,阵阵微风吹来,拂去人一天的疲惫。远处的万家灯火及湖中荡漾的倒影令人有如置身于银河星空之中。乔思敏一边喝着周星带来的饮料,一边讲述一个动人的故事: “周兄,我们先不谈毕先生的发明,还是先谈谈他本人吧;因为感动我的不仅仅是他的才能和发明,更重要的是他的人品,他的精神。你一定看过《牧马人》的电影,主人翁是一个放逐在大草原上的右派。当他得到人性的解放,并可以到国外去定居时,他却选择留下来建设自己的祖国。他用一句先辈的话来表达自己的心声,‘子不嫌母丑,狗不嫌家贫’。老右派毕天赐在被囚禁多年后寄生在海都市一个街道小厂中,他只拥有极少的工资和极简陋贫寒的家,却拥有赤子般的拳拳报国心。在海都市我到了毕天赐的家,以其说是家,不如说是个窝;一条尚未列入改造规划的窄小街巷中,一间依托在别人围墙上搭建的破旧木屋就是他的家。当我低着头从低矮的门中走进毕天赐的家,我的心被震憾了,昏暗中一股霉气扑面而来,十二平方米的屋中只有简陋的家具,那床铺是两条长凳加上木板搭起来的,那破旧的书桌油漆斑剥脱落,桌前的木椅一条断腿不得不帮上一块木条。我正彷徨不知坐在哪儿,毕天赐却很自然地说:‘你坐木椅,我和伍总可以坐床上。’他想张罗用那盖蒂也没有的瓷杯给我泡杯茶,却发现那生锈的茶叶铁听早已空空然也,只好抱歉地说:‘不好意思,只得让大家喝白开水了。’这时同行的南方高科公司老总伍远征说:‘老毕,你就别忙了!我们又不是外人,乔思敏到这儿来就是想看看一位右派发明家是在怎样的逆境中生存和搞出伟大发明的。’我不禁问:‘老毕,你的家人呢?’没想到他怆然地垂下头没有回答,那本就消瘦呈菜青色的脸更显难看了。我明白自己提了不该提的问题,伍总却接过话:‘还是让我来替他回答吧。老毕一九五七年打成右派时才二十一岁,从劳改农场到劳改工厂,最后落脚在街道小厂。在那个年月他能有家吗?谁愿意嫁给一个五类份子地、富、反、坏、右中的右派?粉碎四人邦拨乱反正后,已近五十岁的他才第一次有了自己的家,就在这个小木屋中他娶了一个五十岁的农村寡妇,好歹算是有了个家吧。农村的女人嫁到城里大都是图能过上城里人的好日子,可老毕住的是破木屋,吃的是粗茶淡饭,还把本已很少的工资挤出钱去搞发明,那女人终于忍无可忍地回乡下去了。临走她还愤然地说:‘你这个老右派又疯又儍,该当一辈子吃苦的命!谁跟了你只会倒霉,还不如我在乡下好。’从此,老毕又成了一个单身汉,但他的发明研究非但没有终止,而且一步步走向了成功。” 周星不禁插问:“思敏,伍总是什么人,他为什么不帮帮毕天赐?” “伍远征是一位从部队退伍到地方的师级干部,现在是私营南方高科技公司的老总,正是他的支持毕天赐的研究才得以在最后的冲刺中成功。伍总发现他在如此恶劣的生存条件下坚持研究深为感动,曾多次要资助改善他的生活,并找好了房子要他搬进去住,可毕天赐固执地说:‘伍总,我谢谢你的好意!但我还是不食嗟来之食,我要靠自己的努力去改变自己的生活,那样我才心安理得。你可以资助我的研究,但同时你也获得了股份,我们的合作是公平合理的。’” 周星又问:“就他那个小木屋的条件,如何搞研究和实验?” “现在他已在伍总的公司中做更深入的研究工作,但发明的雏形是在街办工厂的电工房中完成的,因为他本身就是单位的电工。” 夜风大了起来,公园的湖水在风的鼓动下激荡了起来,掀起了涛声。周星的怀疑已完全被同情、愤懣取代,他慷慨激昂地说:“为什么总是这样,上一个世代曾扼杀了一个知识份子的自由和才能,难道今天还要扼杀他的发明,他的拳拳报国之心?天下之大,难道还容不下一个毕天赐?妈的!此处不留人,自有留人处,干脆到国外去发展。” 乔思敏微妙地一笑说:“周兄此言差矣!这不是你的真心话和为人之道,激愤而已。老毕的发明成功后,的确引起了外商的关注,甚至鼓动他去国外发展,都被他一一拒绝,连面也不见。他的信念是,最好的东西应该献给祖国母亲。然而,资金的短缺像只拦路虎在阻挡事业的发展,你说怎么办?” “伍总的南方高科技公司不是有钱吗?” “杯水车薪而已,他的公司只是个新起的民营企业,而搞一个高科技新动力源的集团公司所需的资金是要以亿来计算的。” “那恐怕只有招商引资,搞一个控股的中外合资企业了。”周星脱口而出。 “你说得很对,这就是我今天找你的目的,你不是有个当大老板的香港朋友吗?” “你说的是黄明轩?可他没这么多钱,让我再想想其它办法。” 第226章 周星不想把明轩拖进来,因为他搞的公司与此专业不对口。 世界上还真有心想事成的事,就在周星想为毕天赐物色投资商时,周星的老同学介绍了一位外商叫从军,他是美籍华人,美国纽约时代科技公司的董事,常驻中国的商务代表。经周星的联络协调,中外双方约好在海都市会面洽谈,毕天赐还许愿事成后让周星做发动机地区总代理。六十岁左右的从军身材十分魁伟,不甚爱打扮,一身的休闲服,脚蹬一双旅游鞋步履矫健。他很健谈,见第一面就豪爽地对周星说: “我其实是个地地道道军人世家出身的军人,我的名字也叫从军,是从台湾海军陆战队退伍后才到美国定居做生意的。我不懂经营管理,所以在美国纽约时代科技公司只是个董事,生意上的事主要由合伙投资的几个战友打点。” “那你父亲也是台湾的军人?”周星问。 “没错,我父亲是个老国民党员,在淮海大战时就是国军的炮团团长。当年我才十岁不到,大战时我常站在炮车边看国军和共军的炮战。” “你小小年纪不害怕?” “怕什么!当时我还问我父亲:‘爸,你们说敌人是共匪,世上有这么强大的土匪吗?怎么老百姓都支持共匪?’我爸笑着拍了拍我的肩说:‘他们不也叫我们蒋匪吗?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有些事你长大了就明白了。’” 周星、乔思敏、从军、伍远征终于在海都市会面了,西装革履头发油亮满面红光大腹便便的伍远征总经理,开车来宾馆接周星和从军去赴宴。周星有些奇怪地问: “大发明家毕天赐先生怎么没有来?” “他是废寝忘食的大忙人,这时候还躲在试验室搞研究。我已经派车去专门接他去了,等会酒桌上见吧。” 中途,车在一个叫南方图文的小店门口停了一下,伍总说:“不好意思,这是我夫人的门市部,你们稍等片刻,我叫她一起去陪陪大家。” 不一会儿,一位精瘦的中年女人就出来了。 大家在大中华大酒店的《群英会》包房中刚落座,毕天赐在司机的引导下终于来了。他那消瘦而菜青色的脸中央的鼻子上架着一付高度近视眼镜,加上一身绉巴巴的旧西装配上一条稍稍打歪的领带,使人怎么也不会联想到他是一位发明家,到是像二十世纪四十年代旧上海的落魄文人。然而,他的到来却惊动在座,伍远征带头起身又是迎接又是介绍;乔思敏则不断变换角度给大家拍照,抢着留下这不可多得的珍贵镜头,伟大的发明家和企业家及外商的精英会。令人费解的是今天的两位主角并不出众,外商是一身休闲打扮,发明家的盛装又分明带着几分寒碜。酒菜及时的上来了,寒暄过后便是敬酒,中国人似乎已养成了极好的习俗,非煮酒而不能论英雄也。从官场到民间有关酒的豪言壮语及名句典故,是可以汇编成若干集子的。“酒”和“论”在一起,这“论”自然也就有吹牛唆泡之嫌。 伍总颇为关心地问:“毕工,毕董事长,听说你的发明已经引起了总理先生的关注,还准备接见你啦?” 毕天赐迅速将嘴里来不及嚼烂的炸牛排硬咽了下去,又清了一下嗓门才说:“是有这么回事。我的发明不知怎么就传到了总理的儿子小虎的耳朵里,小虎又把这事告诉了他父亲,前天小虎就打了个电话给我,他说:‘毕先生,听说你有个重大的发明,这个发明甚至有可能引起能源和动力领域的革命。我父亲很关心这件事,要亲自找你谈谈了解一下情况,算是非正式的接见吧。接见具体时间你等我的电话通知,你可以先把相关的材料准备一下。’说完这些话,小虎就把电话挂了。高干子女说话到是挺干脆的。” 伍总又问:“你就没对小虎说点什么?” 毕天赐用歺巾纸抹了抹嘴角说:“没有,我不知道说什么好。人家挂了电话我还站在那里发呆,心里不知在想什么,一片空白。” 众人不禁笑了,伍总却用指头点了点毕天赐说:“你呀!你呀!天赐给你才能和良机你都把握不住,幸好还有第二次,是个有福之人。” 从军却不冷不热地说:“很有意思,怎么大陆领导人的儿子不是叫小虎就是叫小龙。走进中南海恐怕到处都是龙腾虎跃,只是姓氏不同而已。哈哈!哈哈!有意思!有意思!” 毕天赐菜青色的脸竟红了,伍总却分明感到了对手的分量,周星有点尴尬,乔思敏却接过了话: “叫龙叫虎有什么不好?何止中南海内,全中国的大龙、小龙、大虎、小虎不计其数,这是中国的吉祥、兴旺和骄傲!不叫龙虎,难道叫乌龟王八不成?老龟、大龟、小龟叫起来不难听吗?” 从军的脸立即沉了下来。在座的人谁都知道,大陆传说蒋介石是大乌龟托生,而从军父子原来都是国民党军队的人,乔思敏这话无形中将谈生意的宴会引向了政见之争讽。伍总是目的性很明确的人,立刻举起酒杯打圆场: “玩笑!玩笑!大家都不必当真。从先生是贵人,我理当再敬你一杯。” 乔思敏也发现自己言之有失,赶紧陪上笑脸给从军敬酒。敬酒一过,毕天赐就把话引向了正题: “从先生,您打算在我这个项目上投多少资金?” 从军眼皮也不抬就反问:“你想要我投多少钱?” “我这个项目是个无底洞,能大能小,大钱办大事,小钱办小事,办小事也就不用招商引资找你了。” 从军冷冷一笑说:“无底洞?真东西都是有底洞!世界首富比尔.盖莰的项目伟大吧?他还是个有底的洞。” 毕天赐不由眼睛一瞪说:“你的意思是说,我的发明是假的?” 从军慢条斯理地点燃一支自带的美国香烟后才说:“我没这个意思,你的伟大发明是真是假你自己最清楚,不是我一句话说得转的。” 毕天赐有些怒形于色地说:“那我们就没什么好谈了,因为你根本不相信我,甚至怀疑我的人格。” 伍总赶紧插话:“哎!老毕,你怎么这么书呆子气?从先生不是说了没这个意思,你就不能听听他有什么想法吗?生意要慢慢谈,酒要一口口吃。” 从军是周星引过来的,他覚得自己该说点什么:“从先生,你有什么想法就直接说出来吧,谈生意吗,不谈怎么成。” “我是要说的,其实也很简单,就是七个字‘不见真佛不烧香’。卖烧饼的得让人家看到烧饼,卖酒的得让人见到酒,甚至可以先让顾客品尝一下再决定买还是不买,花多少钱买才公平合算,你说是吗?” 周星连连点头称是。伍远征也竖起大姆指说:“高,实在是高!好一个不见真佛不烧香;豪爽,实在豪爽!像个行武出身的人。你是军人出身,我也是军人出身,我就喜欢直来直去的性格。的确如此,谁也不愿做糊涂亏本的买卖,货的真假品质都没见到谁会丢钱下去?反过来说,一个商人对没有购买力的人多费口舌也是没有意义的,你们说是吗?哈哈!”伍总特意环顾了一下四周的人。 从军蔑视地嘴角微微向下一撇说:“没有金钢钻不揽瓷器活,我今天到这里可不是来玩的,是来谈项目合作的。我希望你不要本末到置把逻辑都搞错了,一个商场的老板是不是要先叫门卫保安检查一下进来的顾客口袋有没有钱才决定放不放行?商家得先展示你的商品,显示你的魅力、优势和吸引力。我已经听周星和乔思敏介绍过毕先生的发明,可那是纸上谈兵,我总得眼见具体的样机才为实,才谈得上进行下一步的深入洽谈。” 这时的毕天赐董事长好像成了配角,他像一切与己无关似地不时从丰盛的宴席中挑食美食,就像一匹马离开了主人的驱使便无所事事,只能闲得无聊地在一旁嚼它的青草了。伍远征掂量了一下对手不是等闲之辈,便说: “从先生既然把话说到这个份上,我也就直说吧。说到底你还是不相信我们,甚至怀疑毕先生的发明是假的。你的心情我可以理解,但我现在可以非常明确地告诉你,我们已经做了三台化燃无极变速摩托车的样车,随时都可以给你参观、试车、甚至做一次性跑够七万多公里的试验。但先决条件是,你必须先交纳科技机密保证金五十万元,因为这是目前世界上最先进的实用科技成果,你必须这样做,别的合作者也必须这样做。当然,这五十万也是可以省略的,那就是在我们签约成立中外合资的公司,你方的资金到位不少于一千万元时你再亲自进行试车。” 从军向天吐着一长串的烟圈,那圈就像一个个句号,然后他望着周星说:“你听到吗,天下奇闻,史无前例!什么高科技的东西?看一眼就要五十万。我有那么聪明利害吗,看一眼就能偷走人家的科技成果?我们在海都市逛街可别东张西望,没准到处都要交纳参观费保证金什么的,我可没这么多闲钱。” 酒宴终于不欢而散了。夜晚,乔思敏单独来到宾馆,他是来作最后协调的: “从先生,我受毕董事长及伍总的委托而来。好事总是多磨,为了表示我们的合作诚意和打破僵局,我们是否都退一步来谈,退一步海阔天空,你看如何?”乔思敏看了看周星又死盯着从军的眼睛在期待回答。 从军不冷不热地问:“你说怎么个退法?” “你也不用先交什么五十万科技机密保.证金,也不用先到账千万元,中外合资的意向性投资合同都不用签;你只要做一件事,就是由美国的银行出具一张贵公司具有亿万美元支付能力的有资证明,这应该没什么问题吧? 第227章 当然,我们这一方对参观的条件也将做些相应的变更,即你可以现场参观试机,但不可以亲自动手试机。” 周星满以为这下从先生会答应这个条件,不料他却说:“你这不是在将我的军吗?美国银行是从不出具这种有资证明的。道理很明白,客户自已账上有没有钱有多少钱自己应该清楚,不清楚时客户可以查问,但银行不会对第三者出具什么资金证明,银行有为客户保密的责任。国际刑警要进行财产调查尚不容易,你们就更办不到了。一句话,你相信我就和我谈生意,不相信就免谈了。我千里迢迢到这里来不是来玩的,我的护照和美国身份证你们也看了,是不是?” 周星听了从先生的话也覚得有道理,他想从中斡旋一下,却找不到能说服双方的有力理由。最后的谈判又失败,乔思敏走了。半小时后,乔思敏给周星打来个电话: “周兄,还没睡?从先生睡了吗?他在不在你旁边?” “我俩都没有睡,从先生吃宵夜去了。他邀我去,可我没有吃霄夜的习惯,他就一个人出去了。” “不好意思,这么晚又打搅你!明天我去车站送你。” “我看就免了吧。遗憾的是这趟算白跑了,什么也没谈成,连毕先生的发明样机都没看到。” “周兄,我实话对你说了吧,你带来的从先生是个假洋鬼子,他根本不是个商人,不是美国纽约时代科技公司董事,他是逃犯,在台湾犯了罪被当局通缉的逃犯,逃到美国又跑到中国内地来的。” “你怎么知道他是逃犯?刚才你还和他谈判呢,莫名其妙!” “伍远征总经理刚才告诉我的。” “他为什么早不说晚不说,生意谈不成了人家就变成了逃犯,你不觉得庸俗吗?” “周兄,你还不相信我?伍总是什么人,原是部队的师级干部,他的老战友中有多少大人物。这位从先生白天的表现很使他生疑,他便通过国安局的战友调查了一下从先生的底细。真是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从军竟是个畏罪潜逃的台湾逃犯,幸好我们没有和他谈成生意。” 周星的头有点晕了,连声说:“不可能!不可能!国安局又不是你私人办的,凭点私人关系就可以随便调查一个外籍商人,而且回答如此迅速。退一步说,从先生真是逃犯,我们的公安机关也不会让他如此随意在国内乱跑,更不会容忍他诈骗。” 乔思敏又换了一种口气说:“周兄,你不用紧张,我没有怪你的意思。你是无辜的,我只是提醒你防着点。你前后仔细想想,就会发现从军的确不像个美籍富商:他为什么不坐飞机而坐火车来海都市?到海都他为什么不住五星级宾馆,而住在一个四星级宾馆?还有,他连西装都不穿,整个打扮就像个旅游者,根本不像外籍富商。最可疑的是他为什么不肯先出示有资证书?因为他根本就没有钱……” 就在这时从军推门进来了,周星只得结束通话,从军却问: “又是乔思敏的电话吧?” “是的,他说明天送我们上车。” “算了吧,这帮人我实在不想见到他们!” “为什么?生意不成仁义在嘛,又不是冤家对头。” 从军眼皮微闭稍考虑了一下才说:“我和你是新朋友,你和乔思敏是老朋友,所以我不知这话该不该说。我想先问你一句,你喜欢听真言还是喜欢听假话?” “当然喜欢听真话!” “好!那我明确地告诉你,我和他们既没有宿怨更谈不上是冤家对头,但经验告诉我,这些人并非仁义之徒,是一伙高智商的玩‘空手道’的人;所以,生意不成仁义在这句话放在这里是不恰当的。” “为什么?你们双方怎么都如此固执偏见!” 从军近乎自傲地说:“我是不是偏见不久就会证实。我敢肯定地说,他们所谓的发明纯碎是个大骗局,子虚乌有的骗局。你想想,如果是真的东西还怕见人?看一眼就要五十万元,这不明摆着是要诈钱吗!既使我交纳了五十万,他们给我看的也只会是一个经过改头换面伪装的假发明。像如此有重大意义的发明,国家科委、政府及国防部不会不管的。那个老右派是假的;南方高科技公司也是假的;总理要接见毕天赐就更是假的啦。我们看到了他们所谓的公司吗?没有!信不信?那个伍总只是一家复印打字店的老板而己。到我面前玩这一套,简直是可笑,班门弄斧。” 这时,周星的脑中乱糟糟的,怎么理也理不顺,便不想与从先生争辩。一场招商引资的闹剧终于谢幕收场了,可真假美猴王难辩, 连样品都没看到的周星遗憾地回到家中,只能拿出与毕天赐、伍远征、从军等人的合影照片给妻子丁小薇看,她却用手一推说: “我不看,都是些骗子!你放着生意不好好做,尽往人家的套里钻,看来你是不到黄河不死心,越活越糊涂了。” 你还别说,不久,黄河边的诱惑还真来了。乔思敏能量真大,竟从江南又跑到大西北的西原市去了,他给周星打来长途电话,那语气十分激动: “周兄,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在西原市钓到一条大鱼了!” “海都的事还没完你怎么又跑到西原去了?我觉得你应该把精力放在自己那个专利发明的实用开发上。一寸光阴一寸金,寸金难买寸光阴,外面的鱼你就别钓了。” “你说得很对,但我正是为了开发自己的专利产品筹备资金才做出钓鱼的决定。靠人不如靠己,我未来的公司只有完全掌控在自己手上才能更好地发展。有位名作家说得很对,中国人做事常常一个人是条龙,三个人在一起反而成了一条虫。日本人恰恰相反,一个人是条虫,三个人在一起就成一条龙了。眼下现实的问题是巧媳妇难做无米之炊,没有充足的资金我的理想就无法实现。我被逼上了梁山,只有靠钓鱼这个捷径来完成原始积累,再投入到我自己的事业中去。另外我告诉你,海都市毕天赐的发明在市委的关心下,招商引资问题已经解决了。可惜!我们俩失去了一次大好的机会,我希望你不要再失去这次机会。” 周星心中刚刚浮起的那一片阴影又给乔思敏扫去了,他甚至为自己刚才教训人的口吻感到内疚。他转而关心地问:“乔兄,钓到什么大鱼?快说来听听,让我也分享一下你的快乐。” “什么大鱼?少则我们可以弄个几百万,多则可以弄个几千万,亿元户也不是没有可能,至少能当个中国的中产阶级吧。” “乔兄,你别把我拉扯进去,我没那个野心,也没那个福份,我这人生来就是草民料。” “你呀!胸无大志,拿破仑不是说过,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兵。” “废话少说,我这个草民庸兵正洗耳恭听你说‘鱼’呢。” 或许是为了调剂一下谈话的氛围吧,善于对真正的目的进行包装的乔思敏不直奔主题却朗颂起来:“朋友,你到过黄河吗?你渡过黄河吗?如果你忘记了的话,就请听听黄河边的声音吧!” 周星立既打断他的朗颂:“哎!你是不是还要唱《黄河大合唱》?不要钱的长途电话?快说你的‘大鱼’吧。” 乔思敏这才说:“周兄,你应该知道,西原地区是我国产煤大区,国家电力部门要在附近的黄河边上建设一座投资几十亿乃至百亿的火电站。目前电站建设筹备处已经成立,工程分段的承包工作已经在内部开始了。通过种种可靠的熟人关系,我和朋友耿宝山已拿到了部分工程的发包权。……” 不待乔思敏把话说完,周星便置疑:“好了,你不用再说了!我看你是在唆泡,至少是姓耿的在唆泡。这泡泡吹得越大我就越不相信,蚂蚁能推动一块巨石吗?国家会把这么重大的工程给私人去发包吗?我不信!喂,这姓耿的到底是什么人?” 乔思敏放大了嗓门说:“我没说要你相信,更不会拉你下水,反正我信。耳闻不如实见,我在西原市的工程招标办什么相关文件都看到了,和招标办的鞠炳炎主任多次在一起吃饭,无话不谈。他和我的朋友耿宝山是北京部队的老战友,都是副师级干部转到地方。我把这件事告诉你没别的意思,只是想让朋友分享一下我的快乐而已,如果你不高兴就当我没说。” “就这么简单?”周星说。 “不错,就这么简单!不过……”乔思敏突然打住话,又说:“算了,不说了,我还是另想办法吧。” 周星是个直性子,反到急了:“不过什么呀?吞吞吐吐地信不过我是吧?” “不是信不过你,君子之交淡如水,这方面的事还是不说为好。” 周星有些不高兴地说:“什么事呀,鬼里鬼气的,有话快说,有屁就放。平时跟我称兄道弟,现在又成外人了。” “周兄既然这样够味,我也就直说了。为了得到电站工程的部分承包权,我和耿宝山在西原宾馆已经呆了两个月,这是一家四星级宾馆,开支巨大。我想换一家便宜点的宾馆住下,但住宿的派场和形象、实力是挂钩的,没办法,我俩只得硬挺着。你也知道,这年月干手是沾不起芝麻的,既便是亲人朋友也不例外;因此,我俩与工程招标办来来往往的应酬也就必不可少了。为了长远的利益,老耿带来的十万元和我带来的五万元都快用光了,能否坚持下去就成了成败的关键。一百步已经走了八十步,你说我能甘心就此罢休吗?不会! 第228章 任何人也不会停步,就是爬也要爬到终点!话是这么说,可钱是不跟你讲情理的,你没有钱便寸步难行。” 周星却接过下文:“所以,你的燃眉之急便是急需弄到一笔钱,对吗?” “是的!确切地说,我急需借三万元现金;只是借,而且开借条,三个月内一定归还。” 这数字让周星犹豫了一下,因为自己实在是个小老板,又刚进了一批原材料,账上可流动的资金已经很少了,但本性却让他开了口:“好吧,这三万元我立即给你汇去,借条就免了,我这里不还有汇款单的存根吗。” 借款的事周星在晚上与丁小薇商量了一下,遭到了她的拒绝,她气愤地说:“谁都可以借,就是不借给姓乔的,我信不过他!” 周星不高兴了:“你怎么这样的呢?人家是借又不是要你的!人家能骗你到哪去?他是外贸公司总经理的女婿,有家有业有根有据的,又是名牌大学毕业生,你凭什么不相信他?” “不信!不信!我就是不信!”丁小薇生气地背朝着丈夫睡了。 第二天,周星还是背着小丁偷偷地将钱汇给了乔思敏。 过了个把星期的一个夜晚,乔思敏又从西原市打来电话:“喂!周兄吧?我是乔思敏。” 周星不禁用眼瞥了一下不远的小薇才说:“是我。”他本来还想问乔兄有什么事,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丁小薇真敏感,立即追问:“又是那个乔思敏来的电话吧?我来接这电话。”她果真就向电话机走了过来。 周星手蒙住话筒对小薇说:“你别胡搅蛮缠好不好!人家是找我又不是找你,你接什么电话?” “好!我不接,也不说话,我就坐在旁边也能听清楚,看他嘴里能吐出象牙来不!这种人真像条蚂蟥,不吸够血就不下来;世上还就有这样的儍子,甘心让人家吸血。欺负我老公老实,没门!” 周星很无奈,只得压低嗓门通话:“有什么事你就直说吧。” “周兄,这么晚还打电话打扰你,真不好意思;但我不能不说,这是成功的喜悦,我第一个想到要让你与我共同分享成果。一句话,工程招标办第一阶段让我们承包两个亿的工程,合同也签下来了,资金已部分到位,我们的发包工作既将开展。” 周星只是淡淡地说:“功夫不负苦心人,我祝贺你承包成功。不过我还是有些疑虑,像这么大的工程项目能给你们去做吗?不可思议!” “你呀,怎么就这么死脑筋呢!我个人的确是没那么大本领去做这么大的事,我是承包方,工程再发包给有资质有能耐的单位去做,我赚的是大头,包工的单位赚的是小头。” “人家能干吗?既便能干,这低利甚至无利润的工程也会做成豆腐渣工程。” “你是杞人忧天,这工程不但有人干,而且是抢着干。龙有龙路,蛇有蛇道,这利润和质量人家是内行,会把一切都料理得停停当当,亏本的买卖谁也不会做,质量不合格他们也过不了关。”乔思敏见周星没有吭声又继续说:“周兄,你别老是把自己当局外人,我可是把你当自己的兄长。现在有了赚大钱的机会,我没忘了你,你可不能不领情。” 周星又瞅了正竖着耳朵旁听的妻子一眼,仍旧淡泊地说:“有什么话你就说吧。” “你立即去找一家有火电工程建设资质或建筑工程资质的大公司到西原市来洽谈业务。记住,首要条件是他们必须在签订合同时先打五百万质量保证金到我方账上。你赚的是工程总额百分之二的中介费。” 丁小薇双眼圆睁正瞪着周星,他摇摇头笑了笑又对着电话说:“如果我不想赚这个钱呢?” “那你就算最后一次帮我的忙吧,到时我会酬谢你。” 这时,丁小薇忍无可忍地要夺过电话说什么,周星只得匆忙说了句“就这样”,便将电话挂了。 小薇余怒未息地问周星:“你还想和他在一起?” “我没这个意思,我只想最后帮他一次,给他介绍一个人。” “介绍谁?” “黄明轩。” “不行!我今天有言在先,明轩是你的好兄弟,他也不是搞火电工程的,如果你敢坑黄明轩,我,我,我就和你离婚!” 周星不禁笑了:“看你!急成什么样了,好像老虎来了似的。行!我不找明轩,找别人这总可以吧?” 丁小薇太了解自己的丈夫了,他是一条道走到黑的人,只能自己教育自己,她只能暂时作罢。但是,她的态度也的确影响了周星,他的行动不是受利益驱驶,只是在履行自己的承诺。 通过同学的关系,周星与国营的南方火电建设集团公司联系上了。他将乔思敏从西原市发过来的有关工程的部分文件传真交给杜明山副总经理时说:“杜副总,传真的文件都在这里,乔思敏的联系地址及电话也在这里,下一步怎么进行你们自己看着办吧,我就不参与了。” 往常业务中介人总是八字还没一撇,报酬条件就一大堆,杜明山觉得有些奇怪,便主动问:“周老板,你个人有什么要求吗?” 周星摆了摆手说:“我们不谈这个,我只是帮朋友忙而已。” 杜明山也不是随便承诺许愿的人,便言归正传:“我们公司决定后天派几个人去西原与对方初步接触一下,你去不去?” “我就不去吧,你们的行当我又不懂,去了也是做旁观的相公;再说最近我自己的业务也挺忙,正为一个地区电视台加工几幅玻雕壁画,也是后天交货。” 杜明山面露难色说:“这就难办了,你这个关键的中间人都不去,这种生意怎么谈?实在不行只好作罢了。” 周星也很无奈,他心里没有数,不管未来如何他都不想陷进去,更不想在别人眼里自已是个见钱眼开见利忘义之人,便说:“既然是这样,我陪你们走一趟,但我自己的费用自己出,不增加你们的麻烦。” 杜明山不易察觉地点了一下头,简短地交谈已让他看出了几分周星的人品。他说:“那怎么行!你帮我们牵线搭桥拉业务还让你自己破费,那我不成‘小儿科’了。就这么定了,我去准备后天下午的飞机票,你把自己手中的工作安排一下吧。” 第54神秘发明大骗局亿万工程是陷阱2 对于这趟西原之行丁小薇本来就一肚子的气,忙中出乱,临行前偏又捅出件大事,将给电视台订制的最大、最精美的、价值万元的一幅彩色玻雕壁画,搬运上车时不小心砸碎了。周星心疼。电视台的人无奈。丁小薇气不打一处来,但她还是给丈夫留了面子,因为南方火电建设集团公司的杜明山副总经理已经开车来接周星去机场,此时离登机只剩一小时了。周星从没有在这么短的时间里飞过这么远的航程,几小时便途经上海、北京,晚上九点便到了西原宾馆,几乎飞了半个中国。 千事万事吃是大事,食为天,中国人见面一开口就问你吃了吗?要办成一件大事自然首先得吃,其它事慢慢来办。今天几方面的人都到齐了,先是你请我请轮番请,接上是卡拉0k。吃、喝、玩够了便是参观,参观工程招标办的办公室,观看有关工程的各类批准文件。办公室虽不设在省市委的政府办公楼内,但它的派场却是不容置疑的。常年道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招标办的鞠炳炎主任搬出了一大堆的红头文件,有中央的,有地方的,有立项方面的,有土地使用方面的,有资金方面的,总之应有尽有,把人眼都看花了。周星是第一次接触工程,这么多的红头文件完全解除了他心中尚存的那一点疑虑,这工程是真的,乔思敏并没有骗我。 南方火电工程集团公司的杜明山副总以极快的速度浏览了一堆文件,又迅速抓住几份关键性文件说:“你这立项的文件还是前年的,资金也没有到位,按国家有关规定,这文件在没有年检续批的情况下是无效的。” 杜明山一语道破天机,周星大吃一惊,招标办的鞠炳炎主任却不以为然地沉着以对: “杜副总,你说的情况原则上是对的,但中国办事的效率低下你应该是知道的,管事的衙门又多,婆婆就更多,一件本该在去年办成的事拖个一二年也就不是什么奇怪新鲜事了。哈哈!当然也有例外办事特急的,比如一九五八年的‘跑步进入共产主义’,‘一天等于二十年’,‘亩产万斤’等等。但是,那个年代毕竟过去,我们面对的是今天。不是有首歌叫《春天的故事》吗,这个春天里的故事是多元的,因此,我们思考问题处理问题的方式也应该是多元的,不拘一格的。年审续批后的新文件马上就会到达,资金到位也会同时跟上,我们的主管会计师已经核实查过了。能否抢先一步拿到工程是要有胆量和魄力的,事事都等文件办,到头来恐怕凉水也喝不上。什么叫‘摸着石头过河’?那就是胆量和风险意识,超常的胆识才能带来超常的利益,杜副总,你说对吗?”他又指了指乔思敏说:“杜副总,我看这样吧,我们的部分工程已给乔思敏和耿宝山承包了,具体的事你们就和他俩洽谈,我还要到市委去办点事,没有奉陪,实在不好意思!” 鞠炳炎的这番反驳之中分明也带着几分嘲讽,末了又借故而去,给人在用大衫袖甩人的傲慢感。周星心中很不是滋味,杜明山却淡淡一笑说: “正好我们也有些急事要办,洽谈的事就晚上再说吧。” 这么一来乔思敏倒是急了,但也无可奈何,只好等吧。 第229章 晚上,周星和杜明山及公司财务蔡科长刚吃完晚歺回到客房,乔思敏就来了。他似乎有些迫不及待,三言两语便搭上了正题: “杜总,你们考虑好了吗?如果没什么问题,明早就可以签合同,但首要条件是必须在签订合同前先打五百万质量保证金到我方账上,最好是现金。” 杜明山幽默地说:“我们可没带这么多钱,千里迢迢的危险太大了,万一碰上黑道上的李鬼舞着板斧拦路打劫怎么办?那不要出大事!”他又故意问周星:“你说是吗?” 周星也就直说:“我也觉得不妥,一分钱还没赚就先得给人家五百万,不合情理!工程界怎么这样办事的?” 乔思敏不高兴地在心中暗骂周星胳膊肘向外拐,口里却说:“周兄,你不懂,这是质量保证金,是一种制约措施,不是我个人要这钱,工程验收合格后这钱要退回的。再说,这数亿元的大工程能给一个连五百万保证金都付不起的没有实力的企业去做吗?不可能的。” 周星反被问得哑口无言了,杜明山却不慌不忙地说:“我再说一遍,我们没带这么多钱,你看怎么办?” 乔思敏看似为难地犹豫了片刻才说:“那这样吧,你们先付三十万定金,其余部分你们回去后再汇来,区区三十万应该是没有问题吧?实话对你们说,带了钱来等着签合同的单位有好几个,看在我朋友周星的面子上我给你们优先。” 杜明山仍旧轻描淡写无所谓地回答:“三十万?别说三十万,就是十万我也没带。” 乔思敏急了,瞪着眼问周星:“你没有和他们说要带质量保证金?” “我说了,但带不带,带多少钱人家有人家的考虑,我不能强迫。” 这时,杜明山意味深长地笑了,乔思敏则儍了眼。他沉默了片刻又不甘心地说: “亲不亲,故乡人,肥水不流外人田。你们诚心而来,我也诚心帮你们,这样吧,你们究竟带了多少钱?留下个五万三万也行,有点定金我在耿宝山面前也好为你们说话,我只能帮到这里了。” 杜明山却突然问道:“你所说的电站工程究竟具体在什么地方,能否带我们到现场去看看?” “那有什么好看!黄河边上,一遍野草荒滩之地。”乔思敏有备而答。 杜明山哈哈笑了,又掐着手指头边比划边说:“五百万,三十万,十万,五万,三万,一路狂跌,煞费苦心,盛情难却。可惜呀!我们只带了往返的旅差费。周星,看来我只有辜负你那位乔兄的美意了。” 周星听出杜明山的话中有话,但无法真正明白,他甚至有些惋惜业务没有谈成。乔思敏则敏感到该收场了,呆下去已没有任何意义,便说: “既然如此,我也就无能为力了。”他话题一转又说:“西原是个古城,有许多名胜古迹,你们就多玩两天再回去吧。” 周星送乔思敏走后,杜明山才说:“周星,从第一次和你接触我就看出你是个老实人,一个很本份的靠自己的知识和才能吃饭的知识分子。我敬重这种人,愿意和这种人交朋友,对朋友自然也就不可克制地要讲真话。你知道吗,为了落实工程的真伪,下午我拜访了本地的同行,也就是西原市电力系统的主管部门,结果令我大吃一惊。该工程计划已经在前年就中止了,这个招标办是个内外勾结非法的诈骗性小集团,公安部门已立案侦察,他们这伙人已经去不远了。我现在告诉你就是相信你,就是希望你不要再陷进去;当然,你不可以在此时向乔思敏之流透出半点风声。……” 杜明山的一番话让周星感到如芒在背如梦初醒,自己不仅是个幼稚的受害者,而且是个助纣为虐的帮凶。幸好自己不是个贪婪的人,否则将一失足成千古恨,是诚信救了自己。杜明山从周星脸部复杂而无言的变化看到了羞愧、悔恨和痛苦,便兄长般地拍了拍他的肩头安慰道: “周星,别想那么多了,吸取教训,让一切画上个句号。明天下午我们乘飞机回家,这样安排你没什么问题吧?” 周星轻声地回答:“那就这样吧。”他突然又想起一件事,便补充道:“杜总,我很对不起你们,我现在真诚地向你们道歉!我的轻信给你们造成了损失,这样吧,你们这趟的出差费用全由我出,这样我心里会好受些。” 杜明山望了望财务科的蔡科长,又说:“老蔡,我没看错人吧?这就是周星!他还要给我们报销旅差费呢!”蔡科长友善地笑了。杜明山又接上对周星说:“你没有过错,只是过失。再说我们到西原来也是自愿的,是经过公司党委讨论决定的,怎能让你来承担全部的旅差费?那不合情理。你图什么?是在帮我们公司接业务。从头到尾你都没有向我们提出过一分钱的经济要求,出差前还损失了上万元的玻雕壁画,凭心而论,我还真有点过意不去,上万元对一个小老板可不是个小数字!” “那我自己的费用自己出!”周星固执地说。 “你别再说了!再坚持己见就是在骂我老杜。” 周星无精打彩地回到家中,见了妻子也沉默无语。丁小薇一眼就看出了此行的结果,她不问详情不愿刺伤他,接过行李后只淡淡地说: “这趟到了黄河,该死心了吧?” 周星却突然吼了起来:“没死心,到了黄河我也不死心!乔思敏这狗日的骗子竟一连骗了我多次,我最恨的就是骗我的人,我要彻底清算他!” 就在周星对乔思敏清算后不久,乔思敏又被捕了。他的专利发明是假的;化燃无级变速发动机是假的;外贸某进出口公司总经理女婿的身份也是假的。那公司豪华住宅是他出差在深圳的表姐的,只不过临时委托他办点事而已。 一连串的教训终于让周星认识到自己也有犯儍的时后,但挫折和失败并没有遏制周星改变命运的念头,他不信自己竟不如没多少文化却能干大事的包工头。明轩的成功,小轩的死,更让他产生逆反心理,更增强了他干大事的成功欲望。于是,他又卷入了长途汽车客运站的装饰工程之争,而潜在的对手竟是…… 第55章不是冤家不聚头赌场称雄棉花手 机会总是留给那些平时就有准备的人,周星的装饰工程效果图和艺术玻璃一样出色,他转而承接装饰工程似乎也是顺理成章的事。经装饰业朋友一牵线搭桥,加上自身的实力,周星的效果图在市长途汽车客运站的装饰工程两轮竞标中都中标了,工程预算也顺利通过。他正踌躇滿志准备给黄明轩一个惊喜,叫明轩来签工程合同,长运公司的总经理赖连义却突然打来电话: “周工,工程的事看来有点麻烦了。虽然我们接触不久,但我的为人你多少也应该是知道一些的。在工程招标的整个过程中,我一不赴宴二不受礼凭良心办事,为什么?只图确保工程的质量、水平和价格的实惠。可以说,我们俩是同类型的正派人,你的才气和人品,是我愿意和放心将工程给你做的基础。谁知道这区区千万元的装饰工程竟惊动了省里某位权贵大员的太子,顿时大风四起说客如云,连提拔我的顶头上司也出面说话了,非要我将工程内定给一个华鑫集团属下的建筑装饰工程公司做。我当时反感而又无奈,只得与上司据理力争:‘两轮竞标都是公开透明的,图纸和预算也通过了,工程定给了香港的金骥公司。现在我们无缘无故地说变就变,不太妥当吧?’你知道我的上司怎么呛我:‘小赖呀!你惹得起太子,我可惹不起!你掂量着办吧。’我又说:‘华鑫一张图纸一份预算都没出过,工程却定给它,这叫我怎么说呢?’‘怎么说还要我教你?工程是死的人是活的,变相地让华鑫公司的人把金骥的资料拍下来,再稍加修改,然后在第三轮竞标中拍板定案不就成了。’周星啊,你看这还成体统吗?做官难呀,想做个正直的好官就难上加难了!最终,我还是没有答应这样办,我不想昧着良心办事;可万万没有想到我的秘书却偷偷将此事办了。嗨!事以至此,你说怎么办好?我的头都要炸了!辞职不干的心都有了。” 不用说,赖连义总经理的一席话无疑给周星当头泼了一盆凉水。他拿着电话好一会没吭声,想谴责赖总但又说不出口,赖总也是个无奈的无故者。为了打破沉默的僵局,还是赖连义先开了腔: “周工,华鑫公司方面提出了一个折中的弥补你损失的方案,就是高价收购你的设计方案,不知你能否接受?” “不能接受!这件事我不怪你,你帮我做一件事,安排我和华鑫的老板见面,我要当面质问他,针锋相对地斗一斗,背后搞阴谋鬼计算什么东西,小儿科都不如!”周星终于吼了起来。 赖连义也慷慨激昂地回答:“就这么办,我支持你!但会面时你不要发脾气,要讲究策略。你们公司最好也多去几个人,他们人多势众,你单枪匹马势单力薄地难以对付。” “不用,我这人就是不信邪!他们就是一群老虎,我今天也一个人打了,了不得同归于尽。” “有种!有气度!有个性!”赖连义不禁赞道。 周星如约单刀赴会。他一脚踏进赖连义总经理的办公室,环视四周,宽大的办公室中居然只有两个人,一个是赖连义,另一个是姜小云。周星讶然而问:“姜老板,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姜小云连身也不起,坐在沙发上用手中的香烟点着周星说:“等你呀! 第230章 周工,周大设计师要接见我,我敢不来吗?” 周星定睛看了看姜小云,这位儿时骗自己下水又告发自己的大哥,只见他更发腹了,肥胖而赘肉下垂的脸上似乎又多了几分贪婪和狡诈。面对傲慢,周星不想上去和他握手,一边在对面的三人沙发上坐下来一边冷冷地说:“这么说我们今天是,不是冤家不聚头了!” 姜小云夹着香烟的手在空中连连摆动说:“小老弟,此言差矣!应该说我们是有缘无处不相逢。” 这时赖连义惊奇的插话了:“你俩早就认识?” 姜小云说:“何止是早就认识,我们可是开裆裤玩大的小伙伴。”他又转脸对着周星嘻皮笑脸地说:“你还记得小时候第一次在西湖学子亭边学游泳的事吗?” “你还有脸说?从小你就喜欢恶作剧,骗人下水学游泳,转身又去告密,玩世不恭,十足的叛徒德性害人精。今天你又想使什么坏点子?我在此恭候。想做工程就真刀明枪地凭本事和实力竞争吗,背后搞小儿科的动作,你不觉得丢人吗?像做大哥的样子吗?” 姜小云熄掉手中的烟头,竟起身主动坐到周星的三人沙发上来以示亲热。他正想说什么,周星却抢先开了腔: “姜总,你还是坐远点好,我可惹不起你!再说,小心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哟!哟!哟!秀才的嘴巴就是利害,那你说我姜小云是朱还是黑?” “不用我说,你自己清楚。” “我可是共产党员。” “共产党员不也有混进党内和蜕化变质的份子吗?” “我听懂了,在你眼中我是黑你是赤。也行啊,我这个黑近你这个朱不也就变赤了,你可以改造我。” 赖连义觉得好笑便插话:“你俩到我这里斗起嘴皮子来了。看来我现在是多余的人了,你俩慢慢谈吧,我有事到其它科室去一下。” 赖连义一走开,姜小云的话便来了:“周星,你先别生气,我这次的做法的确有点小儿科,但事出有因迫不得已。” “还迫不得已?笑话!” “的确是迫不得已,你听我说。” “我不想听!你嘴里吐不出象牙来。” 姜小云笑了,又说:“谢谢小老弟把‘狗’字换了‘你’字。不过,我还是要说,你不想听我说,把我约来干什么?就算大哥我今天放屁,你也得闻闻这屁是什么味儿,说不定是香的呢。” 姜小云这么一调笑,周星的气也消了些,便也笑着说:“那你有屁就快放吧。” 姜小云竖起右手的食指说:“听着,核心八个字:工程想做,一贤难求。实话对你说吧,我想做工程,也想真刀明枪地凭本事和实力与你竞争,但不成啊,我姜小云如今多少还有点实力,可本事太小。换句话说吧,如果我是刘备,你就是诸葛孔明,缺了秀才就成不了大事业。当然,还有另一种说法,‘秀才造反,十年不成’,指的是文化人也有弱点的一面。我们只有结合在一起才能圆满,才能战无不胜。我的华鑫集团今非昔比,下属公司众多,但发展艰难成不了大事,究其因,就是缺你这样的人才。周星,说你不相信,这事业越发展我就越想你,晚上做梦都想你,后悔以前我没有留住你。” 周星打断他的话说:“所以你就使出了下三烂的办法,以官压民,偷拍图纸,再来个强行收购。” “老弟,话不能这么说,我觉得这次相撞是天意,是机会,是老天要重新撮合我们,成就我俩干一番大事业。拍图纸不是我真正的目的,我要的是你这个人,想长期聘请你做我的工程艺术总监,条件由你开。” 周星哑然失笑,说:“和你再度合作?不敢,本人胆子太小,我怕你。” 姜小云把眼睛瞪得溜圆问道:“怕我什么?我又不是老虎,我是伯乐,你是千里马,良禽应择木而栖。在我这里你大有用武之地,你可以了解到市场,也会真正地了解我。再说,从纸上谈兵到实践的成功是一个飞跃,我可以提供你实践和成功的机会,否则,你和我都是孤掌难鸣。” 周星犹豫了一下才说:“你真想知道我怕你什么?” “当然啦!” “好,那我告诉你,有几个人最有权利回答这个问题。” “哪些人?” “田咪咪、韩宗瑞、戴福生等人。” 姜小云脸上的肌肉突然抽动了一下,刚才还圆睁着的眼睛,眼皮也耷拉了下来。他似乎有些紧张,但很快又镇定自若地说:“哟!就为那些陈芝麻烂豆腐的事?我终于明白了你离我而去的原因。秀才呀,叫我怎么说你呢!我敬佩你的正直,也为你的幼稚和单纯而担心。与时俱进懂么?就是时代变了你也得变,抱着老皇历你什么也干不成!识时务者为俊杰。知识是才能,适应社会是更大的才能。” “老皇历!那毛泽东思想还要不要?我们还是不是社会主义国家?” “毛泽东思想要哇,但你去看看报纸和各种媒体上的报导,现在更重要的是与时俱进,是邓小平理论和‘三个代表’。我们是社会主义国家,可我也得面对现实,当许多资本主义腐朽的东西在我们国家史无前例变本加利的死灰复燃时,身在江湖的我就身不由己了,想干点事就得随大流,就得别人怎么干我也就怎么干了。” “所以你就要坑人、害人、玩女人、不择手段地弄钱。” 周星有些激动了,姜小云也有些不满;但姜小云深知周星的犟脾气,为了顾全大局,他决定奈着性子劝说下去,便皮笑肉不笑地说: “秀才呀秀才,你越说越难听了。我不与你计较,谁叫我是你大哥呢!我们聊点别的,聊点有趣的事,行吗?” 周星眼望着天花板无所谓地说:“行,有屁就放!” 姜小云厚着脸皮说:“秀才,听着,我放屁了。” 周星只用鼻子哼了一声,姜小云便自顾自地说了起来: “对如今国内人们的生存状态老百姓有种说法,领导阶层金饭碗,工务员银饭碗,垄断行业铁饭碗,工农大众泥巴碗。曾几何时,工人阶级也捧的是铁饭碗,可被砸了,应了工字不出头,出头还是土那句话,最终还是和他的农民兄弟一起捧起了泥土做的容易破碎的碗。这金饭碗常人是不敢奢望的,那些人都是些天上的星宿下凡。于是当今的人们眼睛都紧盯着银饭碗和铁饭碗,连做工程的企业人也不例外;因为这些单位的钱大,钱硬,用起来也不心疼。邮政行业虽比银行差点,可也是铁饭碗。这个系统大大小小的分支机构多,广告多,装饰工程也多,我很想插足进去捞一票,可朋友对我说:‘姜老板,你就别做非分之想了!如果是前任局长还在位,你或许还有点指望,可新到的李局长一上任就下令肥水不外流,本系统的装饰工程业务一律给本系统的邮政广告装饰工程公司做。你杀不进去了。’当时我就问那个朋友,在前任局长那里办得成的事为什么现在就办不成?那朋友说:‘很简单,前者贪,后者清。’我又问,前任为什么敢贪?那朋友又说:‘何止他贪,他四周的下属干部哪个不贪?味口大小而已。’我立即就明白,也胸有成竹了,觉得可以大胆向目标进攻;因为那是一口大染缸,再白的布丢进去也会变黑,一个清官孤掌难鸣,坚持不了几天。再打个比方吧,一缸白面,揉进一小团黑面,黑面很快被分解消失了,白面还是白的;反之,一缸黑面揉进一小团白面,白面很快也变黑了,无可奈何,毫无办法!” “按你的观点,世上似乎是坏人多好人少,正不敌邪啰?” “不敢妄断,至少局部有如此的。” 周星敏感地望着姜小云,说:“你在对我灌输腐败经?” “不,我是让你了解社会,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姜小云又有声有色地继续说: “当我得知市局营业大厅要整体装修,资金约数百万元,市内许多想插足工程的装饰工程公司的努力也纷纷失败,我也通过关系想试探性的接触一下李局长,并带去了一些礼物,结果他连面都不见。这个李局长谁的账也不买,谁的礼也不收,铁杆一个。我并不灰心,回到家里我研究了一下《三十六计》,办法也就有了。我先来了个釜底抽薪,将周围能影响他的朱副局长、姚秘书、财务赵科长及李局长大儿子的工作做好了,包围圈也就形成了。李公子给我透了个信息,他妈想淘汰家中的旧窗式空调、旧彩电及一些家用电器,可爸不同意,因为钱不够。为这事老俩口都吵了几回。信息有了,可礼怎么送进去呢?送礼也是要讲技巧的,硬送肯定会被这个倔老头一脚踢出门,三十六计中的调虎离山计这时又用上了。我们先从姚秘书那儿知道李局长那天下午要开会,可能要很晚才能回家,便在早上买好了进口名牌立式空调、大屏幕液晶显示彩电、高级组合音响等等,预先守候在附近的巷子里等候李局长出门。李局长前脚出门,我们后脚就迅雷不及掩耳地将东西抬进他家中,并开始安装调试。李夫人直问:‘师傅,你们没搞错地方吧?我家没有买这么多东西。’我们告诉她:‘李夫人,错不了,局长说要给你一个意外的惊喜,所以没有事先告诉你。’李公子也在一旁说:‘妈,爸就是这个德性,嘴硬心善,喜欢玩什么意外惊喜,当年他追你的时候不也常搞突然袭击意外惊喜吗?’李夫人心里在乐口里还嗔怪说:‘死老头子,人都老了脾气还不改!’晚上,忙了一天的李局长终于回了家,家里的特大变化几乎把他吓儍了。 第231章 他手指屋中的新家电瞪着眼连声问:‘老婆子,这是怎么回事?’李夫人还乐呵呵地说:‘你还问我,我问谁呀?死老头子,这不都是你订的吗,人家全给我们安装调试好了,真好使!你呀,这么大的事也不先告诉我一声,都上年纪的人了还玩什么意外惊喜。’李局长不相信自已的耳朶,追问道:‘是不是商家送错门了?我可没订什么家用电器。’李夫人这下真生气了:‘你装什么傻,人家明明白白地说这些货是你李局长李大人订购的。’李局长顿时头皮也麻了,立即敏感到其中有名堂,弄不好要出大事。他外套也顾不上脱就吼了起来:‘完了,你上人家的圈套了!这是行贿,巨额的行贿,我的晚节要失在你手上了!’李夫人从未见丈夫如此凶狠地对自已吼过,竟吓得一屁股坐在了沙发上,满脸苍白地抚摸胸口没有说话。他这才记起妻子有心脏病,只得强压自己心中的愤怒和忧虑,转而轻声地问长子:‘老大,你在家,知道送东西的是些什么人吗?他们还说了些什么?’李大公子大大咧咧地回答:‘不知道,人家什么也没说,也没求我们办什么事。不就是几件新款点的家用电器吗!哪个副局长家里没有?科级干部家里都更新了,我们家还用那些旧玩意,不寒碜吗?再说我们又没跟人家索要,天上掉下来的馅饼,不吃白不吃。’李局长又按捺不住了,他举手要揍儿子,大公子却主动把脸迎上去说:‘老爸,打呀,狠狠地打!打了左边打右边,妈正在那儿心疼着呢。谁叫我是你李局长李清官的儿子呢?我们这家老小跟着您李大人福享不到,享受一顿耳光不也是争了您的光吗?’李局长回头看了一眼痛苦的老伴,只得将颤抖的手放下。他转身向自己的房中走去,又丢下一句话:‘快给你妈服救心丸!还有,今天搬来的家用电器谁也不准用!我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李局长话是放出来了,可家里大大小小竟没有一个人响应。李大公子以天热高温为名唆使母亲先用上了立式空调,又让弟妹尝到了新彩电、新音响、新电器的甜头,造成了木已成舟难舍难分的事实。最有趣的是半个月后,在姚秘书的暗中策划下,几位副局长及财务科长有意无意地到李局长家中参观了一次,并对李家新卖的家用电器赞不绝口。孤立的李老头哑巴吃黄莲说不出口,只得默认了。当然,欠下的人情债自然要还。从此,邮政系统的装饰工程就被我们独揽了,就连装修不到半年的分局大楼也从新装修。工程还未动工,百万元便先进了我们的账户。后来,李老头干脆百事不问装聋卖哑,我们也按时进贡到他家中。姚秘书、朱副局长、财务赵科长成了实际上的当家人,我们的工作就更得心应手了。” 说到得意之处,姜小云停下为自己从新点上一支烟,又痛痛快快地猛吸了一口。周星有些蔑视地问: “姜老板,你的经念完了?” “算是暂时鸣锣收兵吧。真要说,我姜小云的故事三天三夜也说不完,精彩万分,可以写一部百万字的长篇小说,或者拍成四十集的电视连续剧。” “可你在剧中将是个反面角色。” “那未必!这个世界从来就是胜者为王败者为寇,历史总是由胜利者书写。小老弟,你对社会的认识太落伍了,正与反的界定并不是绝对的。” 周星逼视着姜小云又说:“你跟我说这么多,就不怕我揭发你?” 姜小云无所谓地说:“你有证据吗?我们可是两个人的谈话。漂亮女人状告名导名嘴的事还少吗,结果怎样?你的处世观太肤浅了。” 周星顿时有些沮丧,但还是固执地说:“的确,这世界有许多事令我无法理解无法适从,但我决不会为五斗米折腰!君子求财取之有道,至少我能做到这点。” 姜小云不想让谈话的火药味太重,便转而用一种关心的口吻说:“秀才,在我眼里你是‘卧龙’也。‘天生我才必有用’,你不是想有更大的发展和作为吗?万事俱备只欠东风,这个东风就是贵人的提携;也就是古人说的‘天时、地利、人和’中的‘人和’。这‘人和’太重要了,是六个字中的核心。打个比方吧,你就是埋在土里的一块金子,如果没有人去把它挖出来,金子的光辉也只能永远被掩埋在地下无人知晓,岂不惜哉!” 这点周星是没有料到的,文化不高的姜小云如今说话也引经据典有了些文采,他的确有了进步。姜小云还在继续说: “秀才,不管你怎么看我,愿不愿帮我,反正我是真心实意想帮你一把的。我想引荐你去认识一位爱才的张顺达副省长。你应该是知道的,他是省政府的高官,也善长书法,省里许多大宾馆、大饭店、大商场、公共场合都有他的墨宝。如果有他的提携,你将会青云直上前程似锦。这年月傍大款、傍高官、傍名导名人,是一个人辉煌腾达进入上流社会的捷径,你要不要试一试?” 周星并不领情,反将话题带回来说:“姜老板,我生来就是草民的命,荣华富贵注定与我无缘,但我决不吃嗟来之食。姜大老板,我不明白,你如此有心计还需要我干什么?我远没有你如此高的天赋。不过很可惜,你的天赋用错了地方。” 姜小云摇摇头说:“我不这样认为,我俩的才能是不同的,互补的;我善长的是谋术,你懂的是技术和艺术。” “不!你善长的是妖术,惑人害人的妖术。” “一派胡言!秀才,你要明白,我可是中共党员,而你却是布衣。” “不错,死在恶人谷的梁旺当年也是这样对我说的。你也应该明白,在我眼中,你只是披了一张革命者的画皮的妖!至少你是个蜕化变质分子!《聊斋志异》这本名著你看了吗?迟早你会现原形的。我为共产党的队伍中有你这样的份子感到悲哀。‘一从大地起风雷,便有精生白骨堆。僧是愚氓犹可训,妖为鬼蜮必成灾。金猴奋起千钧棒,玉宇澄清万里埃。今日欢呼孙大圣,只缘妖雾又重来。’姜大老板,如果你不悬崖勒马,毛主席他老人家死了都不会放过你!真正的革命者永远不会放过你!” 姜小云对周星绝望了,终于板起脸说:“臭秀才,不识抬举!你太过分了,竟把我当成了敌人。你走吧,少了你地球一样转!只要我肯出钱,什么样的人才我找不到。” 周星立马起身,愤然地一声“告辞!”便向门口走去。姜小云侧着身子头也不回愤恨地说:“不送!”。已跨出大门准备离去的周星被迎面射来的阳光刺激了一下,突然转变了一个念头:不!我不能走,而应该应聘,去深入了解一下工程界的内幕,追寻答案。于是,他突然回头说: “我现在决定不走了,应聘你的工程艺术总监。” 姜小云先是惊愕,甚至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朶,接着便喜出望外地站立起来。他本想还说点什么,又怕节外生枝,便干脆鼓掌说:“欢迎!欢迎!” 周星却说:“慢点欢迎,我还有一个条件,就是长运站的工程你我都别插手,让黄明轩去做,否则对不起兄弟。” 姜小云痛痛快快地答应了,又讨好地说:“秀才,当你羽翼丰满想单飞时,我做大哥的决不会为难你,只会支持你。” 华鑫集团牌子挺大,派场也不小,但周星还是看出了这是只纸老虎。然而,纸老虎的这层纸没捅破还是能唬到人的。就凭着这张虎皮,姜小云还的确承接了大大小小不少的工程业务。当然,没有周星那极有竞争力的设计图和精明的预算,事情就没有这么顺当了。有周星在华鑫顶了半边天,姜小云每天都喜气洋洋精神焕发。但是,他心里对周星又爱又怕,便自我安慰,千里马都这样,没点性子能算好马吗?慢慢调教吧。 这天下午,周星在副总经理和艺术总监合用的大办公室画老区枫岭县的枫岭宾馆装修效果图,姜小云的弟弟副总姜小毛正和他的助手“尾巴”罗年保吹牛: “‘尾巴’,论说起来我小毛也算是见过些世面的人,豪宅豪车,漂亮女人,大赌狂赌,十万元一桌的酒宴,形形色色的贪官我都见过,可昨晚我还真被吓住了,真是山外有山天外有天!没想到哇,贪官竟有这么大的胆子,这么大的味口!” 姜小毛欲言又止,“尾巴”却急了:“副总,还有能吓倒你的事?我不信。” “你当然不信,世界上什么新鲜事儿能让‘尾巴’先见识?‘尾巴’长在爷们的屁股后面,只有最先闻到臭屁的份,好事新鲜事是让头上眼睛看的。” “尾巴”罗年保对小毛的嘲笑并不觉得委屈和尴尬,反而哈着腰凑了过来说:“副总,你就让我也饱饱耳福吧,别让我尽在后面闻臭屁。” 周星听见这奴才般的话摇了摇头,轻轻地骂了声:“李莲英,生就奴才相,恶心!” 姜小毛却说:“‘尾巴’,你也想长见识?行!跟我把茶泡好,把烟点上,没准我一高兴就让你饱耳福了。” “尾巴”顺从地把两件差事办好了,又哈巴狗似地说:“副总,您现在可以说了吧?” 姜小毛这才故作神秘地说:“‘尾巴’,市里要在城南建新机场你知道吧?” “当然知道。” “你想想,连‘尾巴’都知道的事,地球人恐怕都知道了。建一个机场要多少个亿,这可是棵摇钱树,谁能揽到一部分工程也会暴发,有点能耐的公司谁又不闻风而动。听招标办负责一线初步接待的处长说,参与投标的国内外公司已有几十家,送来的各种文件资料都足有一尺多高。 第232章 我们华鑫集团在省里虽排不上老大,八大金钢之一还算得上吧,自然不会放过这样的发财机会。前段时间,我们遇到了一个不知深浅的对手也想和我们竞争,结果被我哥三下五除二就搞清楚了。我哥花了好一番精力总算摸到了道道搭上了线,这工程最终拍板定案的关键人物原来是市委办公厅的韩兴秘书长,他兼任机场建设筹委会主任。真是不接触不知道,一接触吓一跳,这位不收礼不赴宴的秘书长向我哥打了个惊人的哑谜。他伸出一个巴掌五个手指直竖着,两眼盯着自己白胖细嫩的手在微笑,像在欣赏又似乎在暗示什么。接着他猛吸了一口烟,又朝空中吐了两个烟圈,然后对我哥点了点头。常言道,好锣不用重敲,好鼓不用重擂,我哥是何等聪明的人,不比五百年前求师学艺的孙猴子差,能不明白这意思?要数是五,后面是两个零,也就是五百万,有了这五百万他就可以点头了。我哥先是头皮一麻脊梁骨都凉了,但心想舍不得孩子套不到狼,大利必有大风险,一狠心便举起手中茶杯站起身说:‘韩秘书长,你是大忙人,我们爽快人办爽快事,多话不说,今天我姜某人以茶代酒敬您一杯,四个字,我们干了!’韩秘书长眼睛立即笑成了一条缝,也站起身举起茶杯说:‘痛快!姜董事长如此豪爽,我自然也干了。’” 说到这里姜小毛得意地停了下来,可“尾巴”罗年保还在儍乎乎地问:“副总,生意谈成了吗?” 姜小毛瞪了他一眼,骂道:“真是朽木不可雕也,‘我们干了’和‘我自然也干了’,这不就是谈成了。” “尾巴”终于惊叹了起来:“天啦,五百万啦!他敢要吗?什么都不用干,大印往下一按,钱就进了腰包。五百万,五百万,我一辈子见都没见过这么多钱!五百万……”不知为什么,“尾巴”突然哭了起来。 周星早已听不下去了,他正想问点什么,姜小云滿面红光地走了进来。他见罗年保在哭,便问: “‘尾巴’,好好的你哭什么?副总又打你耳光了?” “谁打他了?他有毛病,疯了!”姜小毛说。 “尾巴”擦去眼泪说:“姜总,谁也没打我,是我听了五百万的事,不知怎的,就激动得哭了,我一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钱。姜总,对不起!我惹你生气了。” 姜小云的脸立即耷拉下来骂姜小毛:“你吃饱了撑得没事干了,整天胡说八道也不看个对象场合。什么五百万啦?天方夜谈!下次你再胡诌乱语,这副总经理就别当了!” 姜小毛再不敢吭声了。姜小云换了一付笑脸走到周星桌前,看了看枫岭县枫岭宾馆的效果图赞美起来: “好!我们周工不愧是出类拔萃的人才,设计的效果图就是与众不同,高档、华贵、气派,有你坐镇华鑫,真的可以攻无不克高枕无忧了。” 周星不以为然:“你话别说这么早,山外有山,天外有天,何况如今的时代是个飞速前进的时代,人才辈出的时代,井底之蛙固步自封是危险的,我可不敢王老五卖瓜自卖自夸。艺海无涯学无止境,做人还是谦虚谨慎踏实点好。” 这时,姜小毛又过来凑热闹:“‘尾巴’,听见了吧,人家越是有本事的人越是谦虚,你跟我好好学着点。” 姜小云瞪了他一眼说:“你俩都出去,这里没你们的事,我看到你们就烦!” 姜小毛灰溜溜地带着“尾巴”出去了。姜小云在周星桌对面坐了下来,习惯性地给自己点燃一支香烟后才说: “秀才,这些日子让你和姜小毛在一起办公的确有些委曲了你,好在大家都是从开裆裤一起玩大的老街坊邻居不会计较。你也知道,我这个弟从小就是个不学无术的草包,和孔夫子无缘,读个六年制的小学就留了四年级,到现在写自己的名字都还是歪歪倒倒的。他这个人正经事办不了几件,胡说八道歪门邪道的本事还不小,你可别往心里去,别和他一般见识,只当他是头蠢猪,是在放屁。好在这样的日子不会太久,很快我们华鑫公司就会搬到最热门的开发区金沙滩去。我今天在那儿已经买下一大块地了,等新公司一建起来,我一定留一套最好的房子给你做专用办公室,再给你配个年轻漂亮的女秘书助手。” “不敢当!年轻漂亮的女秘书就留给你自己吧,你反正多多益善,我习惯安静和独立思考。” 姜小云对周星的顶撞已经习以为常了,所以毫不计较,何况他现在需要倾诉,要将上午取得巨大收获之喜悦告诉周星这样有份量的人。有时候倾诉也是一种快乐,于是他仍旧自顾自地说:“秀才,上午我真应该带你同去金沙滩的招商引资大会,正好把你介绍给张顺达副省长,让他今后多关照你一下。” “不敢当!还是让张大人多关照你吧。我生就的草民命,发达不了,能有一片绿色就满足了。” “一片绿地也要有人关心和爱护呀,否则今天这个踩明天那个踏,还绿得起来吗?” “绿得了!野草命贱、命大、死不了,古人早说过:‘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得了!秀才,我服了你,不和你打口水仗,我们还是谈正经事吧。”姜小云起身给自己倒了杯饮用纯净水,又继续说:“今天早上的场面真热闹,两个字,火爆。其中有项重要的活动,就是现场兑现政府的土地使用优惠政策。我早就想在那儿弄块地了,这年月炒地皮炒房产都是暴利,一夜之间就成亿万富翁的事已不新鲜了,我能放过这机会吗?金沙滩这个地方与老城区成一江两岸的新格局,别看现在还是农田和金沙一片,未来的前途可是无量的。张副省长跟我透了个风,市政府也要迁到金沙滩去,大名鼎鼎的美籍华人何云女士也在那儿买了二百亩土地。我找个机会跟上了张副省长,悄悄地对他说:‘张副省长,我也想买块地。’ 他就问我:‘好哇!你想要多少?’我伸出两个手指头说:‘二十亩。’你猜他怎么说:‘小儿科,才弄个二十亩,像个企业家的出手吗?’他伸出一个巴掌说:‘至少你也得弄这个数,五十亩。’我心中一合计,政府的优惠价也要一百万元,钱虽不多,但眼下拿出区区一百万还的确有点捉襟见肘,便干脆地说:‘张副省长,按说这区区一百万的确是个小数,但眼下公司用钱的地方太多,资金周转有点困难,政府的钱又不好赊账,只好少买点了。’他瞪了我一眼说:‘钱是死的,人是活的,不可以赊账就不可以再优惠点吗?就这样,买五十亩,钱的问题我替你想办法。’不一会儿,县土地局长周正迁被叫来了。别看他平日在县里威风凛凛,可一见到副省长便哈巴狗似地温顺,他问:‘张副省长,有什么指示吗?’‘有,一件小事。’他特意指了指我说:‘这位姜小云先生是我省著名的民营企业家,华鑫集团的总裁。他想在金沙滩买五十亩地,我看就在何云女士旁边给他划一块吧。华鑫是省里重点扶助支持的对象之一,你们可要给他最优惠的地价,也就是优惠、优惠、再优惠,懂了吗?’周正迁连声应道:‘懂了!按规定这段的地价是二万元一亩,优惠价是一万八千元一亩,再优惠是一万六千元一亩,就是何云女士享受的目前最低价,华鑫也就跟这个价跑吧。’周正迁满以为这样的处理会使张副省长满意,没想到他侧过脸问自己的秘书:‘卢秘书,我说了几个优惠?’‘三个。’‘看来我这个副省长太没面子了,真是官大不如现管,人家县土地局长只给两个优惠。’张副省长面带微笑地这么一说,周正迁可招架不住了,脊梁骨上冷汗也冒了出来。幸好他还算机灵,立即见风使舵地说:‘领导就是高瞻远瞩,华鑫是本土重点扶助的民营公司,理当再次优惠,就算每亩一万四千元吧。’尽管周正迁是咬着牙壮着胆越权表这个态的,张副省长的脸却冷若冰霜地板了起来。他望也不望周正迁,一言不发把身体转了个向。周正迁额头暴出了冷汗不知所措,只得把心一横接连报出了几个数字:‘一万二?一万?九千?八千?’他的声音越来越小,颤抖着,几乎在哭,可张副省长还是不转身。我当时心都软了,但又不好插嘴。周正迁只得可怜巴巴求助地望着卢秘书,卢秘书伸出五个手指头暗示了一下。周正迁顿时面如死人般煞白,惊恐万分地说:‘才五千一亩?我!我!……’卢秘书厌恶地说了声:‘周局长,就这样了!地是死的,人是活的,活人还会给尿憋死?’周正迁欲言又怕,还在自言自语:‘可是!可是!……’卢秘书一句话将他堵了回去:‘别可是了!难道还要张副省长专门给你下道指令?’” 周星早已听不下去了,蔑视地说:“姜老板,就这样你才花了区区二十五万元便得了一块黄金宝地。” “对呀!”姜小云得意万分神采飞扬。 “你可高兴?” “那还用说!” “可农民兄弟在哭!” “那我管不着!重要的是我必须笑。” “你们真黑呀!慷国家之慨居然面不改色心不跳?”周星骂道。 为了送修改后的枫岭县枫岭宾馆装修效果图,周星第一次来到姜小云座落在远郊的新居《名人别墅》八号。这座纯中国风苏州园林式的豪华别墅在周边众多的欧式建筑群中,确实有点鹤立鸡群的傲气,但也隐隐深藏着某种神秘感。周星一踏进院门,两条大狼狗便突然凶狠地咆哮起来。幸好这两条畜生都被铁链链着,虽然无法伤人,但那不断跃起狂吠的凶残样也足以令人心惊。 第233章 这时,“尾巴”罗年保从墙角处钻了出来,身穿一套不知哪弄来的公安警服,手里还拿着一根警用电棍。他一见是周星来了,立即对两条狼狗骂道: “混账畜生,自家人都不认识了,再吼,老子电死你!” 那两条狼狗似乎并不买“尾巴”的账,竟对他也扑叫过去,吓得他连退几步,差点没咬着他。周星被逗乐了,嘲笑说: “‘尾巴’,别看你今天披了身‘老虎皮’,这狗还不作兴你呢!它说你的地位还没它高,凭什么管它?” “尾巴”顿时来了气,立即将电棍打开了开关,嘴里骂道:“狗东西,你也敢欺负我,好歹我还是二老板的助理。狗咬吕洞宾不识真人,老子今天叫你尝尝电棍的滋味,看你们还敢小瞧我罗年保不!” 这两条狼狗还真不识相,又对走近的“尾巴”扑了过来。只见“尾巴”警棍往前一伸,左一下,右一下,两条狗全瘫在了地上不再吭声。周星走过去看了看说: “你刚才开了几档?这狗不会电死吧?” “我也不知开了几档。狗是地阳,只要沾地气就死不了,等会儿就又活蹦乱跳了。周工,你是第一次到这里来吧,有什么紧要事?” “是头一次来。我能有什么事,还不是送枫岭宾馆的图纸和预算过来,姜老板说下午就要出差带走。” “尾巴”笑着说:“还下午出差带走?姜总现在还在和朋友‘修长城’,天晓得他走得成走不成。” 周星摸了摸“尾巴”罗年保身上的警服,问:“你从哪里搞来一身‘老虎皮’,到姜公馆站岗值勤来了?” “临时抓的差,派出所长和两个干警都到楼上‘修长城’去了,让我穿这身行头在这里站岗。” “电棍是专用警具,他们也随便给你用?” “那有什么!开初他们还要把枪给我带上,说让我神气几小时过过警察瘾。我不会用枪害怕走火,只接了警棍。没想到这电棍也这么利害,这么大的狼狗也禁不起一击。” 周星不禁摇了摇头,又问:“赌博还穿警服带枪械,他们胆子不小哇!还有一些什么人参赌?” “这有什么!周工,你是少见多怪。公安也是人,是人就爱钱爱年轻漂亮的女人,色胆能包天,钱又能壮胆。穿警服赌博才是绝招,谁敢查?何况还有我这第一道岗,楼梯口还有二道岗,那可是带枪的真‘保兄’。这些参赌的人可都是有身份地位的人,除了大款就是国家干部公务员,职位身份我叫不上,反正都是坐小车或是警车来的。” 周星走进三楼的大客厅,一股烟草燃过后的浓烈气味扑面而来,令他颇感不适。有位尖嘴猴腮的瘦子正一边推洗麻将一边说: “姜小云,我算是服了你了,不愧是‘鸿帮’帮主‘棉花手’!妈的,到你这儿玩老子就从未赢过,手都臭了。” “鸿帮!”周星心中猛然一惊,觉得好像在哪儿听过这两个字,但思绪又立即被眼前从未见过的惊人场面打断。赌徒们人人左右手边都有半尺多高的百元或伍拾元面值的大钞,他们输赢从不细点钱数,而是一迭迭地扔过去。 得意的姜小云一边往自己胸前撸过赢来的大把钞票,一边嘿嘿嘿地笑着回答:“‘棉花手’是爹娘给的福气,谁叫你妈给你生就一双鸡爪子般的手?不过,还有挽救的办法,你想听听吗?” “你说来听听,我也好转转运气。”那瘦子说。 “瘦子,你今年几岁了?”姜小云问。 “四十八了。” “四十八翻一番是九十六。瘦子,你要再找一个九十六岁的富婆做二奶,包你从此交好运。” 姜小云如此一说,立即引起了哄堂大笑。这瘦子到是十分沉着,毫不示弱地还击道: “好主意呀!姜小子,我早就相中你妈了,你妈今年不正好九十六吗!有你妈做我的二奶,又带来你这么个好干儿子,我这下半辈子还怕没钱用?” “我妈早死了,你到阴曹地府去找她吧。” “没问题呀!有‘二奶’名份就行,娘死了不还有你这个干儿子吗?” 姜小云还是吃了亏,大家反过来为瘦子的机智喝彩。姜小云正盘算如何还击,派出所的杨所长开了腔: “别说那些没油盐的话了。我倒是想研究研究‘棉花手’。姜老板,你看看我这双手如何,还有没有官运财运?” 姜小云立即故弄玄虚地将自己的双手一举,得意地说:“手相的学问十分深奥神秘,你们先看看我这双样板手,增加一些感性的知识吧。什么叫‘棉花手’?我这就是标准的‘棉花手’。这手讲究色泽、气味、手形、骨节、身手、比例、臂长、指长、大小、粗细、厚薄、软硬、缝隙、坑洼、纹理、异痣,叫《手相十六究》。如要认真研究剖析这《十六究》,没一年半载不成,我还是简单点说吧。像我这双手,宽大肉厚、柔软细嫩、色泽微红、味透肉香而不臭。臂长近膝。手指纤长,粗细长短比例适当,无大骨节。指与指之间并拢时无缝隙不漏财。还有这掌纹,暗藏一生命运之玄机,又分主要掌纹和次要掌纹;主掌纹有生命线、理智线、感情线、事业线、成功线、健康线。次掌纹又分婚姻线、内生命线、放纵线、金星带、直觉线、土星环、所罗门环、腕颈纹。……” 杨所长打断姜小云的话:“得了,得了,你还是打住吧。这么深奥玄乎的东西,你就是办个学习班我也未必学得会。我们来个快刀斩乱麻,你干脆帮我看看手相,特别是事业线和成功线,我都五年没升官了。姜老板,我不会让你白看,奖金一百块,够意思吧。” 场面立即炸开了锅,这些财主和官员们都将手伸了过来,问财运,问官运,问女人,问官司,问什么事的都有;“长城”也不修了,这奖金也从一百加到了一千。 姜小云早已看见周星坐在客厅远处的沙发上等他,但顾及不上。周星也实在看不下去了,想马上离开。在这里他感到很孤立,空气令他越来越感到窒息。他只得将图纸和预算给“尾巴”罗年保转交,自己立马走人。当他终于走出了姜家别墅,清凉的风让他舒缓清醒了不少。他突然记起“鸿帮”是宫勇刚告诉他的,是那个打死黄小轩的已被枪斃的凶手在梦中说出来的梦话。难道黄小轩的死和姜小云有关?凶手已经死了,死无对证,梦话也不能成为证词,何况“鸿帮”两个字也说明不了什么问题。不管情况怎么样,这事我还是得和宫勇刚说说,周星拿定了主意。 第56罗年保为主寻花姜小毛三炼周星1 老区枫岭县枫岭宾馆的装饰工程终于接下来了,总造价是六百万元人民币。姜小云让周星带“尾巴”罗年保打前站先出发,在枫岭县先做一些施工材料的准备工作。周星这辈子到过许多大城市和著名的风景区,像枫岭这样的南方革命老红区还的确没来过。听说这小小的县城出过不少将军,但牺牲的烈士也是以万计的。当周星怀着无限崇敬的心情踏上这片曾经被鲜血染红的土地,心情有些激动,甚至情不自禁地在山野村庄及林木中追寻当年炮火连天红旗卷起农奴戟的感觉。中午,在县长途汽车站下了车他才知道,这里就一个汽车站,县城内根本没有公共交通班车。长途站也很小,无非就是像小学校大操场一样的泥土地面的大院子,没有什么大楼,候车厅在这里恐怕只是一种奢望。冷清的场面告诉他,来这角落的车和人不会是很多。门口稀稀落落地有些卖自产水果和甘蔗的农民。当然,在这里县城居民和附近农民本身就没有多大区别,那退了色的旧衣,那倔犟黝黑忠实的脸。周星东张西望想找一辆出租的士去旅店先住下,一辆用三轮车改装加了个蓬的接客车就在他面前停了下来。蹬车的竟然是一位五十岁左右的妇女,她左右小腿都打了绑腿,很容易令外来的客人联想起当年的老红军。 “同志哥,要找旅店?上我的车吧,我送你去县饭店,外来的客人都喜欢住那里。” 周星心头一热,一声同志哥是如此亲热令人感动。在如今盛行称谓先生、小姐、老板的年代,老区的人民还是如此善良和淳朴。但他又感到自已的双腿如千斤之重,怎能让一位五十多岁的女人来拉自己呢?那妇女似乎看出了周星的心思,笑着说: “怎么,怕我蹬不动车?你放心,我们老区的妇女没那么娇贵!一车拉五六个客人没问题,请快上车吧。” “县城没出租的士?”周星问。 “有哇,就五辆面的,因为客人不多,都亏本经营,有的就干脆兼着拖货。同志哥,你等不到的,还是上我的三轮车吧。” “尾巴”罗年保有些不耐烦了,将手中的行李往车上一丢,说:“周工,别犹豫了,快上车吧。” 周星无奈地上了车,女人吃力地让车起了步,很快又平稳地踏了起来。周星仍有一种如坐针芒的感觉,不禁问道: “大嫂,你男人呢,怎么让女人上街拉客?你年纪又不轻,吃得消吗?” “同志哥,我们这个地方穷,钱难赚,男人大都到广州和深圳打工去了。在家的女人忙完地里的农活后上街拉车接客,多少可以补贴一下家用。” “大嫂,你觉得日子苦吗?想男人吗?” “日子虽不富有,但还过得去。”她叹了口气又说:“想男人啦,男人也想家。最可怜的是细伢子和老人家。有的男人一出去就七八年没空回家,细伢子长大了,老人过世了都没见到他们的面。” 第234章 由于心情沉重,女人不得不停顿了片刻才接上说:“同志哥,你一定会唱《十送红军》那首歌,我们留在家乡的妇女、老人和细伢子,就像当年企盼北上抗日的红军一样,天天都在等待他们归来。” 女人又沉默了,周星的心里酸酸的十分惆怅。他想安慰她,却找不到合适的话语,所有的话在这里似乎都显得苍白无力。谈谈未来的理想和幸福吧,老区的人民在对理想的憧憬中已经等待许久许久了。…… 车要上坡了,女人不得不臀部离开车座站立起来,借助自己身体的重力左右摇摆着拼命往坡上攀登。周星再也坐不住了,两个大男人让一位老妇女拉上坡,他心中隐隐有种羞耻感,便大声说: “大嫂,你休息一下,这车让我来骑,你给我指路就行了。” “这不行,哪有让客人拉车夫的道理?你们是付了钱的。” 周星也反驳道:“这么说,还是我们先不对,哪有大男人让女人拉的道理。”他见女人不肯停车,便对“尾巴”说:“还楞什么,我们快跳下车帮推呀!”…… “尾巴”罗年保名义上是姜小毛的助理,实际上就是他的跟班打杂工,和“狗腿子”也差不多。“尾巴”听话,跟得也紧,所以知道的内幕新鲜事也多。当晚,在饭店吃完饭洗完澡他闲得没事,便对周星吹了起来: “周工,你的确是个好人,如今像你这样的好人是越来越少了。自己花钱坐车还心疼车夫,我都被你感动了。姜小毛有你一半好,我死都瞑目了。” “怎么,小毛平时对你不好?” “对我不好,他对谁好过?在这个世界上他只对一个人好,那就是财神爷。为了钱,他俩兄弟可是什么都干得出。” “是吗?人家都说你是姜小毛的尾巴,是华鑫的地保,能曝点新鲜料给我听吗?” “尾巴”有些得意了:“这话你算说对了,这华鑫的事我还的确是百事通。我就讲个新段子给你听吧。周工,你知道这个工程是怎么接来的吗?一半靠你,一半靠手段。董事长归纳成十二个字:统一战线,投其所好,排斥异已。这座十二层楼高的枫岭宾馆,是县里自开天劈地以来最高的建筑,标志性建筑,也是轰动全县的大事。它由县工商局投资,大楼的三分之一用来办公,三分之二用来经营,但工程建设的最终拍板权却是赵希哲县长。这项工程从土建开始便竟争激烈,而省第五建筑工程公司却轻而易举地将工程拿了下来,而且不垫资,不拖欠工程款。这其中的奥妙何在?姜董事长特意花钱请了个私人侦探,终于解了其中的谜底。赵希哲私下自称是‘三玩’县长,玩权力,玩金钱,玩女人,这三件事他一件也不会放过。按理说这工商局建大楼不关赵县长什么事,但他往中间一站,工商局长也只得自觉地靠边,只有出钱的份了。五建公司是私营企业,老板外号叫何厚黑,自称是《厚黑学》活学活用的专家。靠着这部‘宝书’,他用极低的价格吞并了近十个国营企业,一夜之间暴富,从一个百万富翁变成了亿万巨富。他常得意地说:‘我的家族史是活了又死,死了又活;我的个人史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解放前,我的祖宗经过几代人的奋斗,吃了不少苦,流了不少汗,才混成一个小资本家,后来被共产了,一无所有了。而我就不同了,托改革开放的福,利用转制的机会,轻而易举就成了大亨,成了人大代表,成了政府的座上宾。哈哈!真是风水轮流转,我胡汉三又回来了,回来共国家的产了。’何厚黑拿下枫岭宾馆的战略是八个字:‘欲要得之,必先与之。’简单点说吧,他花了大把的美金和人民帀‘炒角’,‘炒角’懂吗?就是对关键人物行贿。他派来常驻的年轻漂亮的女工程师金维娅也成了赵希哲县长的情妇,何厚黑的工程之利也就自然到手了。有了这份情报,我们姜董事长也就有了‘统一战线,投其所好,排斥异已’的策略。” 周星不想打断“尾巴”的谈话,在华鑫这个公司里,姜小云对周星是既防范又利用,他只能从侧面去了解一些事情。“尾巴”罗年保越说越来劲了: “我们姜小云董事长就是利害,真是活学活用到了家,竟把共产党的统一战线政策用到这里来了。他先找到女工程师金维娅,承诺了她的条件,又通过她给县长送上了一份厚礼,事情便有了些眉目。听说仙姑山出了一位女神人留半仙算命特灵,姜董事长和金工又重金串通留半仙设下了一个计,趁县长和金工到仙姑山旅游的机会给赵县长算了个命。留半仙装模作样地给县长大人看了面相、手相、算命说:‘从面相上看你现在是一县之长。你天庭饱满,地角方圆,红光满面,有福禄寿三星罩着,得禄位,得金帛,得艳福。你命中注定近来有贵人相助,有升迁之喜,一县之水已容不下你这条卧龙了。’赵县长一听,当时便喜形于色地说:‘算得还准!我的确是一县的父母官,你不愧是半仙。你说我近来有升迁之喜,还有贵人相助,能否具体给我指点一下?’留半仙又拖过赵县长的左手掌看了看,然后叫他自己看:‘看清楚了吗?这条是事业线,十分通达,但下方有一条细纹袭来,有阻断通达之意,手相是指有小人挡道,到时你必须快刀斩乱麻冲过去。至于这贵人吗?’留半仙掐着手指头算了算才说:‘哎呀!这贵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最近是不是有省城来的人找你?他们就是贵人。’赵县长当时有些不解:‘他们找我是求我办事,怎么反成了我的贵人?’半仙说:‘这里面的道理你自已去捉摸吧,我只能点到为止。他们找你办的只是区区小事,而你的前途却系在他们身上,千万不可因怠慢而自误。’这时一旁的金维娅插话说:‘老赵,最近省城来的华鑫集团姜老板听说是个道法通天的人,山南地委的张副书记扶正就是他帮的忙。’赵县长会意地点了点头。由于姜总的统一战线工作到位,枫岭宾馆的装饰工程眼看就可以拿到手了,枫岭县工商局长施从龙却一反常态地从中作梗,还放出话说:‘赵县长也太过份了,建大楼插了手,装饰工程又要插手,我这个工商局长成了出钱局长。他县长吃肉,汤总得给我留点。不行!这工程没我签字不能给华鑫做。’为了顾全大局,姜总给施局长也送去了厚礼,可这家伙吃错了药,死活不买账,把东西也丢了出来。赵县长知道情况后冷冷一笑,对我们姜董事长说:‘姜总,老施年纪大了,脾气也倔,你不要和他一般见识。明天我让他当调研员去,每天出去钓钓鱼,他早该好好休息休息了。工商局就先让谢德洲副局长做代局长吧,他年轻,脑瓜好使人也灵活。’这谢德洲的确不是吃干饭的,一上任立即与姜总签下了工程合同,但资金却不到位。我们姜总是何等精明的人,立即组织了一次欢迎谢局长到省城华鑫集团考察的活动。名曰考察,实际上就是免费旅游,吃喝玩乐一起上,局长大人喜欢什么给什么,从头到尾还有一位绝色美女陪吃、陪玩;陪没陪睡我不知道,反正谢局长是家都不想回了。一天夜里,美女对倚在自己身上酒气冲天的局长说:‘谢大人,姜总的工程预付款该打过去吧?’‘该!该!钱好说,反正是共产党的,我一回去就办。只是姜总要多在赵县长面前吹吹风,早些摘掉我那个代理二字;我成了名正言顺的局长,你们的事不是更好办了。’”说到这儿“尾巴”罗年保似乎有些陶醉,好像姜家兄弟的成就就是他的成就。 过了两天,周星在枫岭县的部份准备工作已经做好。他要回南城市三五天办事,便留“尾巴”罗年保下来看守场上的各种施工材料,并给他留下了半个月的生活费。周星才走了三个小时左右,姜小毛副总经理打来了电话: “喂,是‘尾巴’吧?” “是呀。不用说,你一定是副总,你咳嗽一声我都能听出来。副总的声音太有魅力了,富有磁性,比中央电视台赵宗祥的声音还好听。” “得了,马屁精!赵宗祥像我这样的声音,全中国人都要吓得关电视机了。不过我这几天没了‘尾巴’,到是有点失去平衡了。 “那到是!公不离婆,秤不离砣,我‘尾巴’没了主子不但感觉没了,方向也找不到了,慌得很。” 姜小毛得意地说:“别慌,我现在就给你感觉,给你指明方向。你听着,后天我就要到枫岭来,现在给你一项特殊任务,找小姐,给我找几个年轻漂亮的小姐,最好是雏,没有开过苞的。我一来就要派用场。完不成任务扣你这个月的工资,干得好,我免费让你也尝尝鲜。” “尾巴”罗年保为难地支吾了起来:“副总,这,这,这小姐好找,可我身上没钱呀。这巧媳妇都难做无米炊,没钱找小姐,那不是讨打吗!” “没钱!你别跟我哭穷了,周工走的时候会不给你留钱?我不信。” “可那是生活费,吃饭的钱。” “得了,你先垫着,先捕捉一下信息,花不了多少钱,我来了一起报销还另加奖金。你呀!你呀!到死都不懂女人心。古代就有卖油郎独占花魁,穷书生都能让名妓打倒贴,你花了钱,也只能舔女人的屁股,真是窝囊废!” “尾巴”罗年保还想说什么,可那头的姜副总已放了电话。他只得自言自语:“这人与人就是不一样,周工来几天就忙了几天的工作,这二老板名义上是来工作,可人还未到就先想到玩女人。我怎么摊上个这样的主!” 第235章 牢骚归牢骚,这特殊指令还得执行。“尾巴”心中盘算了一下,这暗娼大多分布在车站、码头、夜总会、歌舞厅、桑拿、按摩、浴足中心、发廊及小街巷中;宾馆、饭店也有流动的用电话干扰的应召女郎;最低等的是“流莺”,专门出没在桥头及小黑巷中,为性饥渴而钱又少的农民工、无业游民及孤老头**。这群人随便找个廉价的出租屋、地铺、甚至大桥下树丛中都可以“游击”一下。不管怎么说,这也算是改革开放后带来的无奈的、负面的、扫而不尽的另一道风景线吧。二老板姜小毛是有钱有地位的人,玩小姐自然要讲个一流层次,可这是个穷小县城,没那么多寻欢作乐的地方,加上“尾巴”罗年保囊中羞涩,这打前站找小姐的事只得先到发廊中去转悠。这小县城没火车站,汽车站也不像样,**的“鸡”便将发廊开到了县中心广场的分支小街上。傍晚,“尾巴”在小街转悠不到十分钟,便有几家发廊及洗头屋的小姐将玻璃门推开一点向他招手说:“老板,进来洗头吧,包你舒服。”“老板,进来呀,我这里小姐年轻漂亮,价钱便宜。”说话的小姐又将自已的食指放入口中不断抽动,做着挑逗的动作。“尾巴”有些心动,下面的“老二”也有些不听话了;但又有些恶心,这些小县里的“鸡”花了大精力打扮自已,却越扮越丑,而且丑得古怪,小娃娃见了没有不吓哭的。“尾巴”又走过一段路,终于见到一家还像点样的发廊。接客的小姐很会打扮,时髦而得体,风情万种却不俗媚。她操着一口四川口音的普通话说: “先生,您好像是外地来小县做生意的吧?大城市来的人就是不一样,气宇轩昂,从骨子里透出一股贵人气概。” “尾巴”有些受宠若惊了,他长到这么大还从没人这样夸过他,美女这样夸他更是史无前例。他心中暗暗告戒自己千万别露出“尾巴”的习气惹人耻笑,要装出点“头儿”的气概。于是他挺了挺腰杆,刚才还不敢直视的目光突然变得坚定了起来。他细细打量品味了一下眼前的美女,才从嘴里蹦出两个字:“还行!” 小姐不禁笑了,明知故问:“先生真会说话,一字值千金啊!这‘还行’二字指得是什么,能解释一下吗?” “尾巴”原本没什么文采,咬文嚼字就更不行了,便干脆地说:“我是说小姐长得挺漂亮的,还有点档次。” “是吗,谢谢你的夸奖。我们这里的小姐都来自外地的大城市,个个是小美人,这小县俗不可奈的土妹子是没法比的。我们这发廊的名字也是一位路过的名人,风流才子汤伯虎题的字。他身带万金到附近的名胜风景区来写生,可一认识我们发廊的秋香后就再不愿走了,还给我们发廊题了个店名叫‘乐不思蜀’。” “尾巴”一路只顾看小姐漂不漂亮,进了这家发廊还不知该发廊的名字。现在小姐这么一说,他倒是有些诧异了,便问:“‘萝卜丝,薯’,这不都是些吃的吗,这名字怪怪的,不好听,太另类了!” 就这么一句话“尾巴”罗年保的真面目和份量终于露出来了。小姐卟哧一笑,但她不想取笑他,因为她看中的是每一个客人口袋中的钱,至于你是什么样的人并不重要。当然,做太多的解释也没必要,便说:“是‘乐不思蜀’,快乐的乐,蜀是古地名,相当于现在四川的东部中部。这四个字是成语,说三国时蜀国的一个皇帝在外国玩得高兴,都不想回自己的国家了,不是你说的萝卜丝薯。” “嗬,是我听错了。那个秋香还在吗?”“尾巴”赶紧转移话题。 “跑了,给那个汤伯虎拐跑了。没办法,才子佳人都这样。”她看“尾巴”面露惋惜之色又说:“好在我这里美人多,跑了秋香还有羊贵妃、赛西施、枉召君等十二大美女。如果先生有雅兴,我二十分钟内就可叫三十六名美女来,这叫小周天;四十分钟内可让七十二名美女到场,这叫大周天极乐世界,包你也乐不思蜀。” 小姐这么一夸张地宣传反而让“尾巴”吓了一大跳,心想,我的妈也!这七十二名美女可不把男人搞死吗?到时不是极乐,而是乐极生悲。小姐见他巳经有点迷了,又说: “先生,你看你那头发都快粘在一起了,好久没女人给你洗头按摩吧?楼下是接待粗人的,楼上才是贵宾室的包房,专门接待你这样大都市来的贵宾。” “尾巴”突然紧张了起来,不自觉地用手按住姜小毛淘汰给他穿的名牌旧西服口袋,生怕那伍佰元半个月的生活费被小姐抢走。小姐却不由分说地挽住他的手臂往楼上拖,一边走还一边喊: “羊贵妃,快来接客人呀,‘糖明黄’来了!” “尾巴”没忘记申辯:“我不是唐明皇,我是尾、尾、尾、对了,是伟男。”他害怕露馅现丑,心中一急,便将“尾巴”二字换成了“伟男”。 小姐更来劲了:“好哇!我们这里的小姐就喜欢伟男。”她又对楼上喊了起来:“‘糖明黄’是伟男,赛西施,枉召君,你们也一道来伺候‘糖明黄’。” “尾巴”一边挣扎一边还在争辯:“我不是唐明皇!” “我知道!唐朝的风流皇帝早死了,你是蜜糖的糖,不明不白的明,扫黄的黄;我们羊贵妃也不是木易杨,是山羊的羊;枉召君不是王昭君,是冤枉的枉。” 说话间三位小姐已一涌而下,“尾巴”罗年保终于腾云架雾般被架走了。当他离开“乐不思蜀”时,他的身上已是分文全无了。他像炸尽油汁的油渣回到工地,饿了三天,无力地躺在床上。昏昏沉沉之中,他突然觉得秀色可歺这个词竟是如此地靠不住。他又妒恨地自言自语:“妈的,女人赚钱就这么容易!老子也去做变性手术。”可他用刮胡子用的小圆镜照了一下自己的脸就苦笑了:“就我这张腰子脸变了性也没用,十个男人要吓跑九个半,还有半个不是残疾就是八十岁的糟老头。” 周星和姜小毛是一同回到枫岭县的。正是三日不见如隔三秋,周星大吃一惊地问:“罗年保,才三日功夫你怎么就成这付模样了?说你像病猫又像中国猿人。” “尾巴”对周星不敢说实话,便搪塞道:“人不走运盐罐子也生蛆,你走后第二天,我身上的钱就给贼偷了,害得我三天没吃饭。人是铁饭是钢,我就是个铁人也饿成野人了。” 背着周星他又编着故事对主子姜小毛大表功劳大倒苦水,目的无非是想讨个赏钱,再把那被婊子弄去的五百元钱报销一下。姜小毛却说: “得了!你别跟我编故事了,你吃‘鸡‘我付款,把我当猴耍?能骗走你的钱的人只有婊子。这样吧,今天下午你带我去‘乐不思蜀’,我为你报仇雪恨。” “那周工怎么办?”“尾巴”问。 “让他在家中核实工程预算,说我们要出去对当地的装修材料市场做一些调查。如果我们回来晚了,就说天气太热抽空游泳去了。” 一连两天,姜小毛在早上与周星到工地实地考查,发现原来的基建施工图纸与实际施工情况有较大出入,无奈的周星只得在饭店独自对自己的装修方案及预算作修改。这么一来,姜小毛和“尾巴”就有了大把的时间在“乐不思蜀”泡妞了。“尾巴”有些不安地说: “姜副总,我们天天在外面风流快活,人家周工像牛一样勤勤恳恳地在家中做事,我都不好意思了。” “有什么不好意思?对于他这样的人,工作就是快乐。对女人,他是一碗咸菜吃到死的人,还死认这是感情专一,那就让他专一去好了。” “那不见得,只要是男人没有不好色的。他是没碰上自己心目中的美女,真碰上了不一样往上冲。” 姜小毛脸上突然显出几分狡诈和兴奋,又说:“‘尾巴’,你注意没有,饭店小歌舞厅后面有一间很小的洗头房,那个洗头妹颇有几分姿色。我们设个套让周工钻进去,只要他中了套,我们今后找小姐也就不必躲躲闪闪了,他的伪君子面目也就暴露无遗了。” “那我们就试试看吧,我估计他不会上当。” 这天下午,周星睡了半小时午觉后用冷水洗了一下脸,正准备去工作,“尾巴”罗年保凑过来说: “周工,你也太敬业了,胡子拉渣,头发也乱蓬蓬的,太损形象了,下午去发廊洗个头吧。” 周星对着卫生间的大镜照了照,自己也觉得形象可笑,便说:“其实我天天都洗了头,头发还是像稻草一样,理也理不顺。” 姜小毛插话:“周工,你的头发和人一样脾气倔,自己是弄不好的,得女人帮你洗就服贴了。” 周星想了想说:“好像是这么回事,在家里老婆帮我洗头,那头发总是服贴顺溜的。” “我没说错吧。你这几天也够辛苦的,下午去发廊理个发洗洗头,再好好按摩一下,只当是休息调剂一下精神。你周工的形象就是华鑫的形象,费用由公司报销。” “我实在没时间,半天的时间一晃就过去了。”周星无奈地摇了摇头。 “尾巴”又抢过话:“担搁不了多少时间,你连饭店的大门都不用出,多功能舞厅后面就有一间小发廊,环境幽静,人也不多,挺舒适的。” 周星还是不想去,却被姜小毛和“尾巴”罗年保连拖带拉地驾走了。 这间小发廊有两张工作靠背躺椅,可此时只有一位小姐,还有两位男青年在屋中和小姐聊天。他俩一见有客人来便不约而同地站了起来,知趣地走了;他们的知趣后面是乎暗藏着什么。 第236章 小屋的光钱是温柔的,就在小姐转身迎客的瞬间,周星突然惊愕而情不自禁地冲口而出,说出了“你是谢”三个字又立即打住了。他的心猛然紧缩了一下,眼前这位年轻的小姐太像当年在文化大革命中死去的谢红卫了。他的思绪像被突然点燃的导火索嗞滋地燃烧起来,并迅速引向爆点。这时,小姐及时地掐断了引线,甜甜地说: “老板,你怎么知道我姓谢?我叫谢红红,大家都叫我小红。你们是来洗头的吧?” 周星正想简单地解释一下误会,姜小毛却接过话:“小姐,这就叫缘分,有缘千里来相会。我们徐总一见如故就知道你姓谢,见到你眼睛都直了,可见缘分非浅。没话说,谢小姐,你今天有多大本领全使出来,理发、洗头、按摩全方位服务,把我们徐总侍候得舒舒服服地直到他满意为止,一切费用等会我来结清。” 姜小毛特意称周星为徐总,风流场上无真言,一切都是逢场作戏而已。周星却很认真地说:“你别听他胡说八道!我不是什么徐总,我姓周,画画的。你太像我以前一个姓谢的朋友,她是个女红卫兵。我一时惊讶才喊错了,没想到你还真姓谢。好了,不谈这些,言归正传吧,麻烦你帮我理一下发再洗洗头,费用由我自己来付。” 姜小毛无奈地摇了摇头,又说:“谢小姐,你听我的没错,只要你把他侍候好了,钱,我一定多给你。” 周星并不理会姜小毛,便直接坐上了躺椅。姜小毛又把谢小姐拉到一边耳语了一番,才带着“尾巴”去“乐不思蜀”逍遥。他有一个计划,就是要把“乐不思蜀”的十二大美女全玩遍,那个女老板妈咪他也不想放过。 姜小毛走后,这藏身角落中的小发廊更幽静了,小屋中成了陌生的男女二人世界。谢红红凭往日的经验知道,此时那些好色的臭男人就要迫不及待地动手动脚了;什么洗头按摩,最终还不就是为了满足那点性欲。然而,今天这位画画的人却坦然地坐在椅上等她去理发。她已经很久没遇见过这样的顾客了。她一边给周星繫上围巾一边问: “周老板,你要理什么发型?” “就照原样吧。我不是什么老板,年令也比你大许多,先你而生,你就叫我先生吧。” “不,我还是叫你周大哥更合适,叫先生把人都叫老了。” “老了就是老了,岁月不饶人,人是叫不老的,也叫不长寿的。以前皇帝要大家称他万岁,可一百岁也活不到。” “那倒也是,可周大哥你的确不出老。” “你这里不还有一个工作躺椅吗,如果我没猜错,这里应该还有一位师傅。” “是的,那位师傅也是一位小姐,叫小玲,前几天跟她的相好,一个四十多岁的温州商人走了。那个人跟她买了许多衣服首饰,听说要包她三个月,还要带她去新、马、泰旅游。” “那不就是做三陪小姐吗。”周星还想说点什么,却欲言又止。这年月发廊妹洗头妹做皮肉生意早已不是新鲜事了,眼下自己除了洁身自好还能做什么呢? 谢红红对自己的职业并不觉得有什么尴尬,她一边给周星理发一边问:“周大哥,你不是说我长得很像你的一位朋友吗,她也姓谢,还是个会搞打砸抢的女红卫兵。” 周星本不想回顾这段令他痛心的历史,但他不愿后人把当年所有的红卫兵都看成是恶魔;因为他们中的绝大多数是有坚定信仰、有理想、有抱负的热血革命青年,是特殊的年代造就了他们。从某种意义上说,他们是一代政治牺牲品,三言两语是说不清楚的。最终,周星决定还是说些谢红卫的故事给谢红红听: “谢红红,我那个朋友谢红卫和你的名字只一字之差。她,的确是一个红卫兵,已经死了三十多年了;她,是高喊着毛主席万岁从悬崖上跳下来死的。她的墓碑上没有一个字,连名字也没有。” “吓死人啰!专门搞打砸抢的红卫兵。她是搞武斗死的?” “她是红卫兵,但从没搞过打砸抢;她参加了武斗,但是一个救死护伤的卫生员。如果她没有死,现在也是位母亲了。你想听听她的故事吗?” “那你就说说吧,我想听。” 周星沉思了片刻,又问谢红红:“你知道‘黑五类’吗?” “知道,不就是黑米、黑豆、黑芝麻之类,现在很受欢迎的绿色食品。” “可文革中指的‘黑五类’,是地、富、反、坏、右。” “什么叫地、富、反、坏、右?” 周星这才明白,那个年代离今天似乎太遥远了,遥远得令当今的年轻人感到陌生和无知,何况如今每天的报纸上诸如“革命”“共产主义”这类的单词都极少见了。但是,明星、大款、腐败、弱势群体、扶贫之类的单词绝不少见。他只好解释:“文革中指的‘黑五类’指的是地主、富农、反革命、坏分子、右派分子。这些人的子女常被人歧规地称做‘拉白屎’的人,是带着天生的原罪感生活在那个时代。谢红卫就是‘拉白屎’的人,因为她的母亲曾经是地主的小老婆。” 谢红红似乎也有些感叹:“太过分了!人怎么会拉白屎呢?地主子女怎么了?如今新的地主资本家比比皆是,我还给资本家老板打过工呢。这年月谁富谁光荣,笑贫不笑娼。小老婆有什么,许多富翁和当官的不都包养‘二奶’。” 周星一边回述往事,情感又渐渐回到了那个年代。他从谢红卫的改名说到她的母亲和弟弟;说到“划清界限”的痛苦;说到八面山上的革命豪情;说到模糊萌动的初恋;说到文化大革命的红潮;说到个人无法抗拒的大武斗;说到为表忠心洗脱原罪她也卷入了内战,直到高呼口号跳下悬崖。最后,他流着泪说了自己在离开秀江时,在山洞中做了五个小泥人的故事。这时,谢红红忘记了理发也在流泪。许久的沉默后她问: “周大哥,她为什么要死,值吗?” 周星无言以对。 谢红红开始用温水给周星洗头。她特意让这股温热的细流长时间地在周星头上流淌,想冲去那尘封已久的历史忧伤。回到躺椅上,周星仍旧默默无语的闭着双眼躺着,似乎还没有从伤痕的楚痛中解脱。谢红红从没有这么认真仔细地侍候过顾客,她在给这位周大哥刮胡子修脸时一次次地更换热敷的毛巾,小心翼翼轻轻地让刀刃在他的脸上缓慢地爬行。她望着周大哥那沧桑的脸和发丛中冒出的几缕白发,心中充满了爱怜。女性的直觉告诉她,这张脸曾经是一张年轻、英俊、无邪、正直、生动而充满活力朝气的脸;这个男人是真正值得女人深爱的男人。她突然又感到自己的形秽,否则,自己会不顾一切地用生命去追求,去爱眼前这个陌生的,可以做自己父亲的男人。她的心不禁激荡起来。 小屋中的静谧和毛巾的温热,悄悄地把周星带入了梦境。梦中的他正孤零零地在秀江市八面山的陡崖上攀登,心急如焚地寻找那个只有他一个人知道的小溶洞中极秘密的小洞穴。那是一个清凉世界,是一个属予他和谢红卫、欧阳文涛、王蓉蓉、冯小燕的纯静的天国。那里没有人类的干扰,更见不到那些讨厌的火化后的纸钱和金元宝的灰烬,以及物欲横流带来的烦恼。可奇怪呀!周星累得大汗淋漓,手脚都被岩片划出许多血痕了,那神秘的天然洞府好像从时光隧道中消失了,消失得全无半点踪迹。对了,我应该从第六感覚中去寻找答案,灵魂不是可以沟通的吗,它应该也可以引路。《我看见》那首诗是我们五个人在八面山上集体创作的,那诗一定能召唤姑娘们为我引路。于是,周星一边攀登一边吟诵起来: 我看见,我看见一座座美丽的青山。 我看见,我看见秀江水像绿丝带一样蜿蜒伸展。 我看见,我看见温柔的白云在天边徐徐的飘动。 我看见,我看见碧绿的田野预示着金色的秋天。 我看见,我看见环绕小村庄的凤尾竹婀娜多姿的摇曳。 我看见,我看见高大的厂房林立如雨后春笋。 这,就是我的家乡,怎么看,也看不够。 这,就是我的祖国,怎么爱,也爱不完。 我看见,我看见一道五彩虹飞向天边。 我看见,我看见亿万人民走在五彩桥上面。 我看见,我看见幸福的明天在向我们招手。 我看见,我看见祖国的前途光辉灿烂。 我看见,我看见五洲四海风雷激荡。 我看见,我看见英特耐雄纳尔一定要实现。 这,就是我们的理想,我们将为你前赴后继。 这,就是我们的信念,我们将为你奋斗终生。 奇迹终于出现了,周星刚把这首诗念完那个小溶洞的洞口就现了出来,不同的是洞口被几缕白云半遮掩着,带着几丝忧伤的神秘。更令他惊讶的是八面山竟凭空立在了云端,和大地已没有任何关连。周星顾不了许多,拼命往洞口爬去。他太思念她们了;他想看看那些小泥人是否都健全和快乐。离洞口还差十米、八米、六米、四米,三米、二米,还差一米就到了,可这一步之遥他无论如何努力都无法超越。就在这时,山突然剧烈地摇晃了起来。是地震?不!是天震,现在不是在天上吗?难道天也会震荡?周星无法判断。顷刻间洞口震下许多大石,眼看就要将洞口堵塞,周星急得流下了眼泪,不禁大叫了起来:“苍天啊!你是不让我这个俗人干扰她们的天国之梦吗?” 第237章 谢红红的修面工作已经结束,但她不愿惊醒眼前的周大哥。望着这张善良的脸她甚至在心中猜测,周大哥一定在做一个甜美的梦。很快她又推翻了自己的猜测,因为她发现梦中的大哥流泪了。她的怜悯之心又油然而生。她情不自禁地伏下自己的身子,想吻去他的泪珠,梦游中的周星受到触动,突然一把搂住她的颈脖叫了起来: “是你,小谢!她们呢?欧阳、蓉蓉、小燕呢?” “我是小谢,你说的欧阳、蓉蓉、小燕是谁?” “你怎么不知道,她们不是和你在一起吗?” 谢红红恍然大悟,他指的是那个遥远年代的女红卫兵谢红卫,便推开他的手说:“周大哥,你做梦了,还流了眼泪。我是谢红红,不是谢红卫。” 周星终于清醒过来,可心情还没完全平静。他用伤感的声调说:“红红,很对不起!我刚才有些失态了。”说完,他又沉默无语地呆坐着。 谢红红打破沉默说:“周大哥,到那间小房中去吧,我给你按摩一下,一切烦恼都会忘记的。” 周星忧伤地望着她说:“我懂,过去的就让它过去了吧,可人生有些事刻骨铭心是忘不掉的。”他又沉默了片刻才说:“按摩就不用了,谢谢你为我理发!共多少钱?” “周大哥,不用你付钱,你朋友说好了由他来买单,还再三说过一定要给你按摩。” “我自己的事自己做主,不用他安排,更不用别人来为我付钱。”周星见谢红红有些尴尬,又说:“小谢,每个人的人生观不同,爱好也不同。在如今多元化的时代什么人都有,什么事也都可能发生。我不想按摩,但你能让我参观一下你的按摩房吗?” 谢红红有些暗示地说:“只要你高兴,我不会拒绝你的任何要求,参观一下又有什么不可以呢?” 这是一间只有六平方米的小屋,尽管已经拉亮了电灯,仍然显得昏喑,或许它原本就不希望明亮。一张简易的单人床是小室中唯一的家具,它告诉每一个进来的人,这里的工作和功夫都在床上。床头贴着几张颇有挑逗性的大奶子泳装美女,使空气中散发出一种迷醉黄色诱人的信号。没有窗户,封闭的门似乎在告诉嫖客,这里是安全的。周星锐利的目光突然注意到床下忘了盖上的痰盂中有几只男人用过的避孕套,心中不禁恶心起来。他只得转过脸,偏偏又看到墙角的废纸篓中一只丢弃的避孕套大盒,上面那印着一百五十只装的大字让周星心惊肉跳,眉头也皱了起来。他用眼角扫了一下谢红红,发现她正红了脸低下了头。他不想从正面伤害她,而是婉转地说: “谢红红,你有过理想吗?” 她又抬起了头,说:“现在很多当官的共产党员都没有信仰了,我们老百姓还能有什么理想?如果说有,那就是赚很多钱,多得让人眼花,让人眼红嫉妒,然后我就尽情地享乐。这年月理想值几个钱?我们天天面对的是现实,是金钱能主宰一切。你先前对我讲的谢红卫不是很有理想吗,她玩命地追求革命,狠心地与母亲划清阶级界线,至死还高呼毛主席万岁,可结果呢?她只有一块无字碑,自己的亲生母亲都不敢去祭奠她。她值吗?” 周星没想到自己反被她将了军,便有些激动地说:“她是不值!她的短暂人生是个悲剧,是个失败的人生,错误的人生,但这个过错是那个特殊的年代造成的。那个年代的年轻人为这个特殊的时代付出了沉重的代价。但是,他们有信仰、有理想、有抱负、有追求,在失败和挫折中重新站立了起来,不少人已经成了当今社会的中流砥柱。信仰和理想是人的灵魂,失去灵魂的人,最终将失去一切;对人是如此,对政党也是如此。谢红红,我们就来谈现实吧,你现在这样活着不累吗?有意思吗?幸福吗?能发达吗?只怕你还没有发达就先倒下了。……” 周星从不喜欢说教的,今天却滔滔不绝起来。他怕看到那张太熟悉的脸,他心疼那张年轻而美丽的脸,便一直背过自己的身体说话。说着说着,他突然听到了伤心的呜咽声,那是一种灵魂苏醒的颤声。他回头一看,谢红红已成一个泪人了。…… 当周星离开的时候谢红红没有起身,她泪眼朦胧地目送周大哥走出了小屋,心中充满了惆怅,但在失望中却又看到了明天的光明和希望。她像一只迷途的羔羊,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听到一个朋友,一个男人对自己说过真话。那些臭男人一见面不是说“小姐,你的波好大呀”,就是巴不得立即上床。 周星没有上钩,最失望的人是姜小毛,他愤然地对“尾巴”说:“妈的,老子就不信世上真有卧怀不乱的男人!除非他是太监,太监还养十几个干老婆呢。这样办,今天下午不是要研究图纸的修改方案吗,你去把‘乐不思蜀’那几个最骚的娘们叫到饭店来玩,看他姓周的受得了煎熬不!” “尾巴”不甚明白地问:“那里的娘们个个骚,你指的是谁?” “就先把羊贵妃、赛西施、枉召君叫来吧。” “尾巴”办这种差事就是利索,叫他下午两点钟把人带来,他一点钟就把人带来了。正午睡的周星被吵醒,只得起床。他们三人住的是一个套间,姜小毛和“尾巴”罗年保住内间,他一个人住外间。外间兼客厅,有沙发,还有方便工作的办公桌椅。这些小姐进了客房竟像回了自己家一样随便和放肆,又嬉又闹,往沙发上一倒,就给遥控她们的妈咪打起了手机: “妈咪,我是羊羊,我们都到了饭店,这帅哥好帅气哟!……” 周星并不知道来者的真实身份,“尾巴”罗年保也没作任何介绍,他只是隐隐对她们有种异样的感觉,便说:“你们轻点声音,内屋还有人在睡觉。” 姜小毛却闻声而出,接上说:“哟!你们三个美女都来了,我跟你们介绍一下。”他指着周星说:“这是我们公司的高级工程设计师,王工。”风月场上用假名已是姜小毛的法则,周星没加理会。他又对周星皮笑肉不笑地介绍:“这三位小姐是本地的‘名模’,叫羊贵妃、赛西施、枉召君。……” 他还想往下说些什么,被周星止住了:“你不用再说了,听名字我就全明白了。” 羊贵妃却不甘寂寞地插话:“王工,我们姐妹三个可是慕名而来,特意来会会您的。” 赛西施也附和道:“是呀,我们可是久仰您的大名。王工是才子,自古以来才子要配上佳人才圆满,召君妹妹,你说是吗?” 枉召君刚想迎合几句,被周星堵住了:“你们还有完没完!我可没请你们。你们想配就去配他们两个,是他们请你们来的。”周星手指着姜小毛和罗年保说。 这时,姜小毛为了免得太尴尬只好打圆场:“好了!好了!你们三个在一旁先玩玩,声音别太大了,我们三人还要研究一下工作,等会再陪你们。” 三位小姐总算没有大声喧哗,研究图纸修改方案的工作也就开始了。这三位小姐是受命而来的,任务是不择手段诱惑王工上“色船”,成功了有大奖;因此,她们小声地爬到周星睡的床上,三人配合穿着衣服玩起了《春宫图》中各种姿态的男女性交游戏,还特意发出欢快地叫床声。“尾巴”罗年保也不时给小姐们打几个下流的手势。 周星终于忍无可忍怒不可遏地拍着桌子吼了起来:“你们到底要干什么?再这样,就跟我滚出去!别把我睡的床弄脏了。” 姜小毛见周星眼睛都红了,只好说:“滚,滚,滚,都滚到我房里去,别在这里影响工作。”小姐们只得灰溜溜地进了内套间。 研究图纸的工作很快就结束了。姜小毛和“尾巴”按预谋进内套间与三位小姐特意大声纵欲寻欢,意在刺激在外间工作的周星。周星觉得难以接受难以适应,有一种被狼群包围的感觉,这种感觉比梁旺带给他的感觉更强烈更可怕。无奈的他给自己的心理设下最后的防线,那就是决不与狼共舞出卖自己的灵魂,而以守为攻。他走出房门去了总服务台,为自己从新开了一个单间客房,又开始了工作。 姜小毛一计不成又生一计,他想,你周星就是一块洁白的玉石,我让你到污黑的臭水中泡上三次你不黑也得黑,不臭也得臭,至少名声臭了。第二天中午,他以业务应酬为名摆了一个“鸿门宴”,周星到场后才知道在场的竟然全是“乐不思蜀”发廊的“十二名花”,不仅那羊贵妃赛西施来了,老鸨妈咪也亲自前来压阵了。这是开在县城边沿的一家中小型酒店,中午的生意几乎门可罗雀,因此这里也是极安全的场所。这桌酒宴设在三楼的大包厢,丰盛之度用姜小毛的话说就是:“只要县里弄得到的,山珍海味只管上。”令周星哭笑不得最无奈的是,他一进门,先到场的老鸨和“十二名花”在姜小毛的率领下竟全部起立鼓掌欢迎。周星真恨不得钻到地缝里去,可他还得坐下来。他本能地扫视了一圈,又有了惊人的发现,坐在那个老鸨妈咪身边的小姐竟十分酷似欧阳文涛,比那个机床厂女青工陆小玲还像。周星突然觉得有些头晕,甚至有些恐惧,不敢看她的眼睛,但这次他再没有发出惊叹声。他在心中自问,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是天工造化?是苍天弄人?以前听老人们说,女娲神造人时每个同样的形象要按不同的时辰造十二个人,但命运却各不相同,这难道是真的?他的思绪立即被众小姐的尖叫声打断了,原来店老板提了一笼活的毒蛇进来了。 第238章 这又是姜小毛的主意,要众小姐喝活蛇胆酒。他要玩刺激的,理由是:“美女蛇,美女蛇,美女只有喝了蛇胆酒才会更美,才能勾住男人的魂魄;男人只有喝了蛇胆酒才敢与美女共欢。”全桌十六杯茅台白酒全斟好了。在女人一阵阵的尖叫声中,一条条活的毒蛇被当场取胆,又当场放入各位面前的杯中。这时,姜小毛像特别通情达理似地拿着自己的酒杯站起来说: “做美女难,要美女喝白酒就更难,要美女喝放了毒蛇胆的白酒就难上加难了。为了表示我对诸位美女的敬意和爱意,我率先喝了这杯茅台美酒。”说完,他仰脖一饮而尽,又将杯底朝天说:“干了。下面我们一个一个来干,从男士开始。” “尾巴”罗年保积极响应,一饮而尽。周星现在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只得逢场作戏也一饮而尽;同时,他也想看看姜小毛今天到底要演出什么节目。这下众小姐可犯难了,原以为今天是山珍海味可以尽情享受一番,没料到这第一关竟是饮毒蛇胆酒。众小姐哼哼呀呀地硬是没一个肯举杯,就连老鸨妈咪也有些乱了阵脚。她久经沙场自然不怕白酒,怕的是毒蛇胆。姜小毛则不慌不忙地提起一条刚被去胆的半死不活的眼镜蛇说话了: “美女们,看见了吧,这蛇的生命力就是强,取走了它的胆,它还这么鲜活乱动。这些蛇可是舍命供君子,它们命都不要了,可小姐们却不赏脸,不肯喝蛇胆酒,这不是瞧不起它们吗。蛇,是我请来的,我得为它们主持公道,今天谁不肯喝蛇胆酒,我就将这还活着的蛇挂到她颈脖上。至于这蛇会不会吻她,我就不知道了。” 刚说完话,他就将手中的蛇举到了身边的羊贵妃面前。她吓哭了,躲又躲不掉,只得闭上眼全身颤抖着,一口将酒喝了。紧挨坐一旁的赛西施想溜,可已被“尾巴”罗年保按住,她只得一狠心也将酒喝了。下一个是钻到桌底下去的枉召君,她被“尾巴”一把拖了出来,任她如何哭闹,酒还是被强灌了下去。包厢里顿时像炸开了锅,有的小姐直往桌底下钻,有的想夺路而逃,可大门被手舞毒蛇的姜小毛守住了。就在这时,一直安然不动坐在妈咪身旁的那个颇像欧阳文涛的小姐冷静地站立起来,用鄙屑的目光盯着姜小毛说: “老板,你真行!真狠!这样吧,我们订个君子协定,剩下还有十杯毒蛇胆酒,我一个人全包干了;条件是,你放过她们,不许再为难大家!” 姜小毛先是愣了一下,接着便干笑了两声才说:“行啊,今天我遇上美女中的豪杰了,真是巾帼不让须眉,我能不答应吗?不过言而有信,你可不许反悔哟!” 她睁圆了双眼回答:“我决不反悔!” 一旁的妈咪急了:“绿珠,你疯了!你本来就不会喝白酒,还一次喝十杯,想找死呀!我不许你喝!” 周星这才知道这位颇像欧阳文涛的小姐叫绿珠。他想干预此事,但又犹豫了,如今中华大地做“小姐”的,搞腐败的人前仆后继何其之多,多得让人伤心寒心,多得让人百般无奈,一介书生的他又能怎么的呢?烈性的绿珠没有理会妈咪的劝阻,一仰脖咕咚一声已将一杯蛇胆酒干了,脸上立即露出了痛苦的神色。众小姐乱纷纷地嚷了起来: “绿珠,快吃菜,压一压。” “绿珠,快把这只鸡腿吃下去。” “快吃呀!空腹噶酒伤人的。” 绿珠推开大家的手,毫不示弱大义凜然地又端起一杯酒,咕咚一声酒又下去了,她的脸也变得铁青。没等大家拦住,她又誓死如归地喝下了第三杯。她有些发晕站立不稳了,可嘴里还在说:“人活一口气,死,也得像个人样!做小姐的也是人,别让人家小瞧了。”她又去抢第四杯酒喝,被妈咪夺下来一口喝了。姜小毛立即说: “这杯不算,是别人代喝的。” 周星终于忍无可忍地大声发话了:“姜小毛,你这样做太过份了!”他一激动就将姜小毛的真名说了出来。他一生气,姜小毛还是有点怕的,大哥姜小云都要让他三分,姜小毛能不怕吗? 姜小毛只得陪着笑脸说:“王工,你有什么话说?” “别叫我王工,我周星立不改姓坐不改名,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没什么好隐瞒的!你不是要喝酒吗?喝白酒是男人的事,欺负女人算什么英雄?我有两个方案由你选:一,绿珠剩下的七杯酒我全替她喝了,这喝酒的事也就算完了。二,如果你不同意,那我今天舍命陪君子,代绿珠向你挑战,直到放倒一个为止。” 姜小毛自知酒量不如周星,何况今天摆这鸿门宴真正的重要目的,是要让周星陷入色欲之潭;于是,他眉头一皱计上心头,鼓掌而说:“看到吧,美人的面子就是大,就是有人心疼。特别是你呀!绿珠,你的护花使者亮相了,我不听命都不行了。”他把手中的死蛇一丢,又说:“就这样,我成全你了,你就替绿珠小姐把剩下的七杯酒喝了吧。” 周星二话不说,一杯接一杯将酒全喝了,又连吃了几块大扣肉压住空腹。众小姐先是目瞪口呆,因为她们还没见过真正关心爱护她们的男人;接着,她们由衷感激地为周星鼓起了掌,而不是逢场作戏。然而,这掌声让周星心中更不是滋味,这是今天一群卖色为业的“鸡”第二次为他鼓掌了,不知是酸、是甜、是苦、是辣、还是无奈,反正他是不想再在这儿呆下去了。突然,他发现绿珠身上的酒力已经发作,斜靠在身旁的妈咪身上,仍强打精神地望着周星说了句: “大哥,谢谢你!”说完便痛苦地紧闭上双眼,那神态更像当年的欧阳文涛了。 周星的心中不禁慌乱和莫名地心疼起来,并立即产生一个念头,走!离开这个鬼地方,带她离开这个鬼地方。心念一动,他便冲口而出:“绿珠原本不会喝白酒,现在又空腹喝了急酒,她已经醉了,我带她出去休息吧。” 姜小毛一听便喜形于色地说:“好哇!才子心疼美女自古有之,你就打辆车,直接把绿珠小姐接到饭店你住的客房去吧。” 周星真想开口骂他,却忍住了。妈咪轻轻地叹了口气才对周星说: “这孩子是我带出来的,性情刚烈,现在又醉了,你对她可要温存点。” “你们别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别把我看得太坏,我只是想帮她。” 周星说完便搀扶起绿珠往外走去。他没有去饭店,而是和本店的老板打了个商量,将绿珠安顿交待好后才独自离去的。他离开时自已身上的酒力也发作了,一回到饭店的客房中倒头便睡着了。 姜小毛不想让这场失败的“鸿门宴”就此草草收场,第二天晚上,他又带了绿珠和羊贵妃到饭店周星的客房中来,他说: “周工,绿珠和羊贵妃小姐今天是代表大家特意登门致谢来了。” 羊贵妃故作姿态地说:“谢谢周大哥见义勇为,为我们大家解了围。” 绿珠只是冷冷地说了三个字:“谢谢了!” 周星苦涩地一笑:“得了,这也叫见义勇为,别笑掉世人的牙齿,我只是看你们太可怜而已。下次你们可别去赴这样的‘鸿门宴’了。”想想他又补上一句:“要爱惜自己。” 姜小毛又有话了:“绿珠小姐,你可是欠了周工的情了,今天打算怎么谢周工呢?总不能就‘谢谢了’三个字了事。” 绿珠望也不望周星,仍是冷冷地说:“说吧,周大哥,你想要我怎么谢?” “我从没想过要你谢我,凭道德办事是我做人的准则,仅此而已。” 绿珠这才望着周星定神打量了一下,又摇了摇头说:“就这么简单?我不敢相信!你就一点什么都不图?” 周星真有些生气了:“绿珠小姐,人各有志,也各有所好,我不想勉强你相信我什么。世界上有些做人的道理本来就是很简单的,‘人之初,性本善’,一个‘善’字简单吧,可有些人硬是把它改变成‘丑’字、‘恶’字、‘贪’字、‘欲’字,使一切都复杂起来了,甚至连本性都忘了。” 姜小毛见周星的倔脾气又要上来了,便打断他的话说:“绿珠小姐,我们这位周工是位大秀才,最喜欢咬文嚼字斗嘴皮子,你可别跟他一般见识。你越和他斗,他越来劲,没完没了烦死你;你不理他,他就没戏了。今天你不是来答谢他的吗,你是美女佳人,如何答谢才子就不用我教了。今夜你就好好陪陪周公子别回去了,一定要让他高高兴兴快快乐乐才对得起这位护花使者。” 周星越听越不是滋味,便说:“姜小毛,我不需要人陪。你三天没女人陪就过不了日子,别以为别人也和你一样。” 姜小毛狡诈地一笑,说:“周工,这么说你是有艳福也不享了?那好,近水楼台先得月,我就不客气了,绿珠小姐我可就带走了。”说完他顺手一把将绿珠拖了过来,又对罗年保说:“‘尾巴’,羊贵妃就归你了。这次算公费消费,你可是托了周工的福了,还不谢谢周工。” 罗年保这下可比过年还高兴了,他拖过羊贵妃立马亲热了起来,口里还含糊不清地在说:“谢谢周工!谢谢周工!” 姜小毛的举动就更是公开的下流了,他是特意做给周星看的,意在刺激周星。他一只手托住绿珠的屁股,一只手就在她的乳房上搓揉起来,口里还怪声怪调地说:“哟!绿珠小姐的波就是不一样,又大、又圆、又挺、还极富弹性,我真想马上吸几口才过瘾。” 第239章 绿珠并不拒绝,她特意秋波荡漾地扫了周星一眼,又傲慢地在姜小毛脸上打了一巴掌,说:“你吃了我的奶,就要做我的崽,听我的话。” “行啊,做孙子都行!” 绿珠对他“呸!”了一声,又说:“有人说我们做小姐的贱,你比小姐还贱啦!本小姐要你死你干吗?” “干啦,愿在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好!那你死期已经不远了,等着吧。” 周星突然觉得自己每一根毛发都竖了起来,热血直往头顶上涌。他总觉得当年的欧阳文涛站在自己面前,无法将眼前这个她和文涛完全分开,甚至觉得这个被污辱和自甘堕落的年轻人就是欧阳文涛。周星终于情不自禁无法遏制地吼了起来:“你放开她,你不能对她这样!” 客房中的空气突然凝固了几秒钟,然后又苏醒过来。姜小毛阴阳怪气地问:“周工,又有什么指教?” 周星余怒未息地说:“谈不上指教,我只要你把绿珠留下来。” 姜小毛嘲笑地用手指着周星说:“你呀!你呀!臭老九的脾气就是改不了,漂亮女人谁不喜欢,扭扭捏捏干什么?人家送上门你不要,人家要走你又舍不得了。绿珠小姐,愿去愿留你意下如何?” 绿珠毫不客气地用力推开姜小毛,说:“你趁早跟我死远点吧,谁稀罕你这种臭男人!” 姜小毛涎皮地一拍巴掌说:“没戏了,到手的凤凰还是飞了!人吗就差不得这么一点,难怪古人说才子爱佳人,佳人爱才子,我只有靠边站了。”说完,他还想最后在绿珠的屁股上摸一下,被她一巴掌狠狠地打了一下。一旁的“尾巴”罗年保失声而笑,被姜小毛骂回去了:“笑个屁!你也没戏了,今晚你就自已一个人压床板吧。” 羊贵妃咯咯地笑个不停,用手在发愣的罗年保鼻子上捏了一下说:“‘尾巴’,你没戏了,今夜你就干耗着,明早本小姐兴许拉泡尿给你解渴。” 第56罗年保为主寻花姜小毛三炼周星2 姜小毛等三人都走了,周星的客房中又冷寂了起来。周星一言不发地独自站着,望着墙上的壁灯发呆。绿珠坐在床沿也是静悄悄地坐着,像在等待一场预料中的风暴,可她什么也没等到。她终于不耐烦地先开口了: “周老板,周工,周大哥,我到底怎么称呼你好呢?” “你爱怎么叫就怎么叫吧,无所谓。” “那好,我还是叫你周大哥吧。”她见周星无动于衷,又放大声音说:“我在跟你说话呢,听到没有?” “我耳朵没聋。” “真没劲!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来。我问你,今夜你打算怎么个玩法?” “玩什么?”周星明知故问。 “上床啊!你们男人找女人不就是想上床吗?玩累了就打着呼噜流着口水睡一觉。” “你就知道上床,还懂什么!懂得自尊、自爱、自强吗?”周星突然狠了起来。 绿珠眼睛一瞪也毫不示弱地说:“哟!好一个正人君子,那你召我来干什么?你周围又是些什么人?假正经!” “我是为了救你才留你下来!” “你是为了救我?天大的笑话,你的狐朋狗友会答应吗?我妈咪能放过我吗?嫖客救妓女,没听说过;不!古装戏里有过,可人家是为了情。我和你没情,那你为什么?” “为了道德,为了拯救你的灵魂,为了你不再堕落,为了你的新生!” 绿珠并不相信周星的话,就像卖假药的人多了,你一旦遇上卖真药的也会觉得惊诧、滑稽而不可思议,更谈不上相信了。但是,她觉得眼前这个人很有意思,还带有几分书呆子气。这么一想,她不仅不生气,反而打算戏耍他一下。于是她换了一付嘴脸说:“周大哥,你真的想救我?” “当然是真的,平生最恨的就是骗子!”周星孩子般一脸的认真劲让绿珠差点想笑。 绿珠站起来,扣着自己的双手指,竟在小房中一边踱起方步一边说:“你要救我可以,但我今天不能白来吧,你得先给我一千块钱。” “一千块钱!你真会狮子大张口。我又不是嫖客,为什么要给你一千块钱?” 绿珠突然理直气壮起来,一脸牛气地说:“为什么?你不是要救我吗,那你先得替所有害我的坏男人臭男人还道德账。我原本是一个纯真的女孩,怀着梦想从北方到江南来找工作,可被人骗到窑子里来用酒灌醉,又用一千块钱买走了我的初夜权,夺走了我的处女身。从那一天起我就发誓,如果有一天哪个儍男人想逼我从良,得先给我一千元赎罪,否则就是假的。” 周星心中一震,接着便悲凉了起来,甚至觉得自己就是罪犯,至少是同谋。世上没有坏男人哪会有坏女人呢?自己是应该为自己的同性赎罪的,她的要求并不过份,于是,他滿脸愧疚而又诚恳地说:“我答应你,绿珠姑娘,我愿为害你的那些男人,那些罪恶的灵魂买下这赎罪之单,只要你能解恨,能重新做人,能做一个自尊、自爱、自强的人。”说完,他就从皮夹中掏出一千元,虔诚地双手送到绿珠面前。 周星此举反而使绿珠愣住了,甚至对该不该接受这钱有些犹豫。在她一年多的皮肉生涯中脑中只有“买卖”两个字,你出钱我就让你舒服;你钱出得多,我就让你快活加舒服;你钱出得忒多,你想怎么的就可以怎么的。为了钱她什么都敢干。有一次,一个嫖客玩小姐往死里玩,付钱却耍赖,结果被她和妈咪灌醉了剝光衣服丢了出去,身上一万多元钱也全没收了。还有一次,一个嫖客玩完了趁她还没穿好衣服拔腿就跑,她硬是光着身子追上街,结果俩人都进了公安派出所。今天这个周工还真是个怪人,光出钱不玩,还口口声声说要救她,绿珠反而不好意思了;可转念一想,不要白不要,谁叫他这么傻,打个五折算对得起他了。于是她又将手伸了出去,说: “这样吧,昨天你替我喝了那么多蛇胆酒,又扶我去休息,今天我就给你优惠百分之五十,只收你伍佰元算了。” 没想到这位周大哥还真倔:“不行!讲好了一千元就是一千元,言必行,行必果,这是一种承诺。苍天在上,从今天起,你必须重新做人,不许违背自己的诺言。” 周星硬将一千元人民币塞进了绿珠手中。她从来没有觉得钞票也会如此烫手,手心的汗也捏出来了,许久不敢将钱装入口袋。小客房中又冷寂起来,周星见绿珠还没有走的意思便开口说: “绿珠小姐,你现在可以走了,远离那个肮脏的‘乐不思蜀’吧,回到你的亲人身边去,我衷心祝愿你有个幸福美好的未来。” 绿珠只是回应了一句:“谢谢周大哥!”可仍旧坐在床沿,丝毫没有离去的意思。 周星只好再问:“你还有什么事吗?” “我想在你的客房卫生间洗个澡,你不会反对吧?” 他没想到她会提出这种要求,但又找不出拒绝的理由,便说:“你不可以回去洗吗?” “回哪去?再回妈咪那里我就永远出不来了,回北方的老家有千里之遥,我总不能就这么脏污不堪的上路吧?” 周星再无拒绝之理,便说:“那你进去洗吧,动作快点。” 绿珠没有把门全关上,她特意留下一条很宽的门缝,又特意放慢动作,让淋浴头中的水慢慢地冲刷。她现在的心理开始不平衡,总觉得自已欠了眼前这个周大哥的。记得老人们说,欠了人家的债今生不还,下辈子变猪变狗也要还人家的;不行,我还是现在就还了吧。她也有些感动了,她已经很久没有过这种感觉。真的,我应该在重新做人前给这个什么都不索取的周大哥一点回报,否则今后就没有机会了。可拿什么回报人家呢?她一边死劲在自己身上擦洗,一边想事情,一边又发现,今天是怎么了?身上怎么这么脏,这么多污垢擦都擦不干净,每个角落似乎都有许多臭男人留下的秽物和气味。她开始恨自己,也恨害她的人,感激周大哥唤醒了自己。感激,拿什么感谢人家?她的思绪又回到这上面来了。自已除了拥有这一付漂亮的脸蛋和身体外别无它物,可这人偏偏又是个正人君子,怎么办呢?转念一想,大家都说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正人君子不也知道讨漂亮老婆,他究竟是人不是神,是人就有七情六欲。我不防再试试,何况这位周大哥的确有些讨人喜欢,只是年令大了点儿。大点也没什么,自己过去不也跟过老头儿港商吗,他比那个死鬼老头儿可强一万倍,比过去跟过的所有臭男人都强,他不臭。我这么美的身子不给好男人对得起人家吗?绿珠是心念一动人必动的性格,她便对外面呼叫了起来: “周大哥,我没有毛巾和浴巾,借你的给我用一下行吗?” 周星犹豫了一下,说实在的,他怕她有性病;绿珠好像立刻就感应到了,又补上一句:“周大哥,我没任何病,你可以放一万个心。” 周星从客房的小阳台取下已经晾干的两条毛巾走到卫生间门口,刚想打个招呼说,毛巾我挂在门把手上,你自已伸手取把,门却突然被她全拉开了。绿珠赤裸裸地微笑着站在门口,在卫生间的柔光下显得十分楚楚动人。她用柔媚的声音说: “周大哥,进来吧,我喜欢你!” 周星先是一惊,接着便有些心神迷乱了,心口怦怦乱跳了起来。面对这一丝不挂美丽而难以抗拒的肉体诱惑,他不禁又想起曾经爱恋渴望过的欧阳文涛,那个遥远的已经逝去许久的青春之梦,难道像小鸟一样飞去的青春又回来了? 第240章 他惊恐迅速而惆怅地在她全身上下扫描了一下,强制克制了自己波动的情绪,又立即转过身说: “绿珠小姐,把门关上吧,别害你自己,也别折磨我。” “周大哥,我的确很喜欢你!我是自愿的,也是最后一次,让我爱你一次吧。我听你的话,今后一定做好人,今晚我就回北方的老家去。大哥,让我爱你一次吧,就一次!”绿珠还不肯把门关上,赤裸裸地期待着。 周星顿时感到一般强劲的热流在往下身涌,要冲垮自己用精神筑成的堤坝,自己那大坝般雄伟的身躯也颤抖起来。不行!得赶紧离开,走远点温度就会下降,否则自己就会成为伪君子,成为嫖客,会悔恨一辈子的。一个人做一件好事并不难,做十件百件好事也不会太难,难的是一辈子做好人做好事,而不做坏事。想到这儿,他镇定了许多,便诚恳地说: “绿珠,请你关上门吧!这对你对我都是一种尊重。好好地洗一个澡,擦去往日的污垢,做一个自尊、自爱、自强的好姑娘。今后,你一定会找到属于你自己的真正的幸福。” “你讨厌我,怕我脏?”绿珠有些伤感地说。 “不!我喜欢你,像喜欢自己的亲妹妹一样;因此,我不能伤害你,更不允许你我有半点放纵。”说完,他急步离开卫生间门口回到客房中。这时他才发现自已脸上不知什么时候也挂上了泪。他,在思念欧阳文涛,那个永远活在他灵魂深处的姑娘。他又听到绿珠在轻声地啜泣,卫生间的门也轻轻地关上了。 当绿珠从卫生间出来的时候已是容光焕发,这次特殊的沐浴让她显得干净而端庄了。她把未干的短发往后拢了拢,真诚地说:“谢谢你!周大哥,我今夜就离开枫岭县回老家,不再回住处了。” “可你的行李还没取出来。” “我有什么行李,不就几件换洗的衣服吗,可我一回去就再出不来了。你给我的一千元正好可以作路费。” “一千元够吗?” “够了,我自己身上还有两千多。”她用留恋的眼神望了望他,又说:“你是个真正的好人,好人还是有好报的,老天会保佑好人。你决不会知道,‘乐不思蜀’的小姐很多有性病,还有俩名小姐有艾滋病。她俩发誓要疯狂地报复社会,报复臭男人;她俩也是妈咪的秘密武器,只有遇上最坏的男人时,才让她们接待。妈咪答应负责给她俩送终。” 周星大吃一惊,紧张地问:“那俩人是谁,能告诉我吗?” “我不能告诉你是谁,但你那俩位同伴算是完了。他们太贪,跟了那么多小姐,而且常常不带安全套,以为事先吃点淋必治就万无一失,那药能防艾滋病吗?他们有今天是咎由自取!”绿珠咬牙切齿地说完这些话。周星无奈地沉默了。绿珠并不想坐下来,沐浴后的她有些口渴,便将周星凉好的开水咕咚终一口气喝光了,抹了抹嘴才说:“再见了,周大哥,我会永远记住你和你说的话。”她快步走到门口拉开了门,又回头给了周星一个灿烂的笑脸,说了声:“拜拜!”又抛了一个飞吻。 周星想起身送她,可她已将门咚地一声关上了。 周星今夜再也难眠,他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想了许多。这世界究竟怎么了?难道物质的空前丰富就一定会带来道德的沦丧,精神的空虚,以及理想的幻灭?不会!一定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 他,终于昏昏沉沉地入睡了。 咚!咚!咚!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和呼声把周星从睡梦中惊醒:“开门!快开门!我们是公安局的,执行公务。” 周星的心紧张得一下提到了嗓子眼,出了什么事儿啦?谁出了事,是绿珠还是姜小毛他俩?幸好我让绿珠走了,不然,我今天也麻烦大了。常言道,为人不做亏心事,半夜敲门心不惊,可没做亏心事的他今夜却受惊不小;因为,很多事情一时是讲不清楚的,否则世上就没有冤假错案了。他镇定了一下自己的情绪,又环视了一下四周,确信房里没有绿珠留下的任何痕迹后便去开了房门。他是很小心的,先只侧身开了一点门缝,确认是否真是公安人员。公安人员也是很警惕地,周星还没看清楚外边的情况,眼睛已被手电筒的强光罩住了。进来的公安有三人,后面还跟着“尾巴”罗年保。公安人员非常专业地先将整个房间检查了一遍,连卫生间也没放过。为首的公安干警先出示了自已的证件,又检查了周星的证件后才指着罗年保问周星: “你和他,还有一个姓姜的是一起的吗?” “是一起的。” “到枫岭县来干什么?” “我们是来做枫岭县枫岭宾馆的装饰工程的,也就是那个县工商大楼,赵县长也知道我们。”周星特意提了一下赵县长。 为首的公安人员一边将身份证件还给周星一边继续问:“你们那个姓姜的同事涉嫌在饭店客房中**,你知道这件事吗?” 周星心中无数,不知他俩对干警说过什么,但还是硬着头皮回答:“不知道,我很早就睡了。” 干警再次仔细打量了一下周星,又盯着他的眼睛看了几秒钟,周星也直直地看着干警毫不躲避,干警这才说:“那位姓姜的人,我们要请他去分局走一趟。很抱歉!打扰你休息了。如果有什么事,我们会与你联系。” 公安干警走后,周星才发现自己的背心已滲出了冷汗。“尾巴”罗年保偷偷地尾随在公安人员后面,直到他们上警车走了后他才回到周星的客房。见面第一句话他就问: “周工,绿珠小姐呢?” “我早就叫她走了。” “还是你有远见,否则你今天也要进局子了。” “我进什么局子,我又没有跟她干什么。” “什么,你没跟她干什么?那你留她下来干什么?我倒是什么也没干,姜副总嫌我碍事,将我赶到对面小客房住了。” “我留她下来就是为了帮她、救她、放她走,她现在已经远走高飞了。” “远走高飞!飞哪去?” “回北方的老家去了。” “尾巴”罗年保并不相信周星的话:“得了,别哄我了,世上没有不吃腥的猫!” “信不信是你的事,反正我的确是这样做的。我可以明确的告诉你,我周星一辈子也不会嫖妓。她在临走时还告诉了我一件非常重要的事,……” “尾巴”罗年保挥手打断了周星的话:“我不想和你争,你也什么别说,眼下我俩最重要的事是赶紧收拾一下,快逃!逃得越远越好,否则就来不及了。” “为什么要逃?我又没干坏事!” “你说没干就没干,人家能相信你吗?你又说得清楚吗?呆会姜副总和那个羊贵妃在局子里经不起考验把什么都兜出来,公安局再杀个回马枪,你我就全得进去了。万一公安局再通知一下你的家属,那就更麻烦了。嫂子不找你离婚才怪呢?” 周星心底透过一丝悲哀,这才深悟江湖险恶身不由己及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的道理。没法子,逃吧,像丧家之犬一样逃吧,可深更半夜人生地不熟地往哪儿逃?他这一生也算是经历过大大小小不少的风浪了,但每次心里都那么有底气正气;今天却邪门了,尽管自己没干什么坏事,心里却没了底气,只有怨气和晦气。连“尾巴”罗年保都不相信他,公安局能相信他吗? “尾巴”又有了主意:“我们到太平镇去,那里有个火车小站,可以乘火车回省城。太平镇离这儿也不远,我们找辆专门在夜里送客的面包车走,只是价钱贵点。” 周星又问:“那姜小毛怎么办,扔下他不管了?” “尾巴”把眼一瞪说:“管得了吗?朋友也是同林鸟,大难一到各自飞。他享了一夜的艳福,受点罪也没什么,我们还是回去找姜小云总经理想办法救他吧。” 周星又想去服务台办理退房手属,给“尾巴”拦住了:“都什么时候了,还办退房?那不是打草惊蛇,到时走都走不了!逃难要紧,其它什么事都别管。” 周星终于百般无奈地和“尾巴”罗年保像贼一样地溜出了县饭店,又像深夜幽灵一样地钻进了一辆“面的”。 这司机好像是专门守候在饭店门口等他们似的,开始他只顾开车,车开出十分钟后他才问:“两位师傅,听说刚才公安干警在饭店抓了一名省城来的嫖客和一名妓女,现场抓住时还一丝不挂。” 周星没有吭气,“尾巴”罗年保却搭上了话:“这事你怎么知道?” “这事能逃得过我的眼睛?只要我的车没开走,饭店进出有多少人我都知道。那婊子我也认识,不就是‘乐不思蜀’的羊贵妃吗。” “你怎么认识她?” “这有什么奇怪,这年月司机玩几只‘鸡’是家常便饭。干我们这一行,一年四季没日没夜地接客送客,没客人时还要拉货,辛苦算是到位了,不找机会不时地松散一下筋骨怎么熬得住。” 司机这番自我表白让“尾巴”罗年保如逢知音,禁不住便搭讪起来:“师傅,不瞒你说,今晚被公安带走的那人是我们同来的朋友,我俩怕被牵连才连夜走人的。”周星立即用脚踢了他一下,示意叫他别对陌生人说太多的话,可“尾巴”反而大声地说:“别踢我,这师傅也是道上人,自家兄弟怕什么!” 司机回头打量了一下周星,又一边开车一边问:“跑什么,你们也干了?” “尾巴”立即解释:“我们没干。” “没干就更不用跑了。” 第241章 “我不是说了,怕受牵连吗。” “牵连不上的。” “可万一那婊子乱咬我们一口呢?” 司机轻描淡写地说:“我说兄弟,你把这事看得太严重了,看来你经历还是少了点。如今****包‘二奶’,在中国已算不上什么事儿了,哪个地方没有?这不是毛泽东时代。你用放大镜看看:当官的有人玩,平头百姓也有人玩;干公安的有人玩,罪犯也有人玩;有钱的大款包‘二奶’,钱少的打工仔玩‘垃圾流莺’。抓住了也没什么了不起,最多罚五千块钱就立马放人,也不会通知犯事人的单位和家属。” “尾巴”罗年保嘴巴张得老大,那样子比吃了大便还难看,惊叹道:“我的妈呀!罚五千块,我半年的工资都凑不够,罚不起!罚不起!” 司机又宽慰道:“蛇有蛇路人有人道,罚不起有罚不起的道法。到你的社会关系网上查查有没有管用的大人物。只要大人物出面一句话,一天的云都散了,一分钱不用罚,至少也可以少罚一半吧。如果你道上没人,那就直接找到经办人的家属,送礼上门,也能减少损失。” 司机一指点迷津,“尾巴”又来劲了,他凑近周星说:“我们打个电话给赵希哲县长吧,让他出面帮说说话准行。” 周星拒绝:“这样的丑事还好意思求人家,想在县里臭名远扬?我可说不出口。” “那就找工商局的谢德洲局长帮帮忙吧。”周星还是不吭声。“尾巴”又改口说:“你拨电话我来说,这总可以吧?” 电话终于拨通了…… “面的”又开回枫岭县…… 第二天,姜小毛回到了饭店,那得意的样子到像是打了胜仗凱旋而归。他这付神气的模样随着当天下午姜小云总经理的到来而迅速消亡,取而代之的是万分的沮丧和痛哭;因为周星已向姜小云汇报了嫖妓事件的全部经过,以及姜小毛和“尾巴”极可能染上艾滋病的事实。毫无疑问,“尾巴”罗年保成了罪魁祸首,成了姜氏兄弟发泄愤怒的替罪羊。他被打得遍体鳞伤又被抛弃,可怜巴巴地趴在地上作最后的哀求: “姜总,姜副总,看在我鞍前马后跟随你们多年的份上,把这个月的工钱给我吧,我身上分文全无怎么回家?” 姜小云恶狠狠地说:“狗东西!你还想要工钱,没送你上西天就算便宜你了。” 姜小毛又对他踢了一脚说:“滚!马上从我眼前消失,否则我一脚踢死你。回不了家,你可以要饭啦,一路乞讨回家,恐怕不等你到家你就死在路上了。” 当天夜里,姜小云兄弟俩从外面回来,门厅总服务台小姐交给他们一封信,她说:“你们公司的周先生有急事先走了,要我转交这封信给姜总。” 姜小云出于某种考虑,回到客房后才将信拆开。这哪是信,不就是一张便条吗: “姜总,很抱歉,我没有当面向你辞呈!从现在起,我辞去在贵公司担任的一切职务。修改后的工程所需一切文件、图纸及预算都放在你房中的床头柜中。 周星。即日。” 姜小云无奈地摇了摇头,又将信给姜小毛看:“你看吧,这都是你造成的后果。” 姜小毛看完信后万分沮丧地说:“哥,我去追周工回来。” “追不回来了,我比你了解他。” 周星是打了一辆“面的”走的,上车前,他给开始流浪的“尾巴”罗年保缠住了: “周工,你是好人,世上少有的好人!把我带回家吧,求求你了!看在我老婆孩子的份上。我死不足惜,可全家人都活不了啦,谁来养活他们?周工,救救我吧!救救我的全家!”他的声音沙哑而凄凉,也充满了悔恨。 周星望着这个站在悬崖边上的人感慨万分。他只是个下岗工人,为了生存,也为了混出个人样,毫无原则地紧跟姜小毛甘当“尾巴”,结果落了个流落异乡的命运。他的堕落有他自身的原因,但姜家兄弟才是真正的罪魁祸首。人性告诉周星应该拉他一把,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何况救他可以挽救一个家庭,可有利于社会的安定。他的人性和良知并没有完全泯灭,在如此困境他仍惦记着家人。于是周星说: “我可以带你回去,但你必须答应我三件事:第一,你极有可能染上了艾滋病,你回家后不准害了自己的老婆和孩子,也不准害别人。第二,回家后立即到艾滋病防治中心去检查。第三,从今后要好好做人,要务正业。行吗?” “尾巴”嗵地一声跪在了地上,声泪俱下:“苍天在上,我发誓!这三条我罗年保一定做到,如有违背,天诛地灭!” “那好,上车吧。” 第57章大街头周星动情小报纸触目惊心 周星满脸疲惫地终于又回到了温暖的家,那个能抚平伤痕的港湾;那个养精蓄锐的港湾;那个永远幸福的港湾。这次,他离家的日子并不长,却有如隔三秋之感。敏感的妻子丁小薇已从丈夫的脸上阅读出了其中的变化,便一边帮收拾行李一边说: “你现在什么也别对我说,先洗个澡,再好好喝点酒吃顿饭,再美美地睡一个午觉,那时,你想说什么我都洗耳恭听。” 午觉过后,周星神清气爽。卧室中静悄俏的,只有墙上的电子挂钟在嘀滴嗒嗒一秒一秒无情地扣去人们有限的生命。周星开始把这段时间发生的事一一告诉丁小薇。她耐心地倾听,一次也没打断他的话,像孩子陶醉在大人叙说的童话中。她知道此刻丈夫需要倾诉需要减压。但是,她的双眼一直是死盯着他的双眼的,那是一种理解,一种寻觅,一种侦察。当周星终于讲完了他的故事时,她也终于有了呼应,那声音是动情的: “星星,我的爱人!你知道吗,姜小云变了,乔思敏变了,可你也变了,但是我还能认识你。《三字经》一开始便说:‘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你好就好在本性在最危险时没有迷失,可你敢拷问自己的灵魂深处就没有一点脏东西吗?没有动摇过吗?当然,人无完人,金无十足,我不能求全地责怪你。我要说的是,你明知姜小云的为人为什么还要和他共事,向他妥协,为什么?那是在与狼共舞,是一种危险的游戏!金钱、美女、地位是会蒙住人的眼晴和灵魂的,官会变,民会变,艺术家也会变。彻底地离开他们吧,我的爱人,去走自己的路吧。……” 南方的深秋来得晚,但必竟还是带着寒意来了。傍晚五点,丁小薇为了点燃丈夫重新创业的勇气和开扩一下思路,特意陪他到闹市区大街的市场去逛逛。夫妻俩边走边看边聊,他们已经久违这样的生活了。就要过横街的地下通道了,道口下坡处传来一句句微弱的女人叫卖声: “白兰花,买支白兰花吧。先生,买支白兰花吧。” 那声音是如此地无力,凄凉,令周星想起了旧上海滩夜总会门前,那站在北风口衣着单薄的卖花小姑娘,那是一种稚嫩的哀求声,是生命的渴望:“夜来香,夜来香要吧?先生,小姐,买支夜来香吧。”今夜的声音却苍老许多。周星随着那游丝般飘浮的声音和幽香寻去,终于看见了那站在地下通道口的卖花人,她是一位耄耋之年的老妇人。她枯草般的白发在夜风中不停地颤抖,朽木般的身躯佝偻着勉强地依靠铁栅门站立。她用一只瘦得如同鸡爪般的手半举着一朵娇香美丽的花在有气无力地叫卖:“白兰花,买支白兰花吧。”那花在老人的手中颤抖着。夜风从地道口穿越,发出伤心的呜咽声,令人不寒而栗。周星和丁小薇不约而同地说: “我们去买几朵白兰花吧。” 夫妇俩刚要走到老人跟前,老人家却意料之外地腿一软,身体直往下溜。她本能地用手去抓扶身旁的铁栅栏门,另一只手托住的一盘白兰花却打翻在地上。周星立即抢上一步扶住了老人。老人的身体在不停地颤抖,像大风雨中已经不起摧残的残荷。老人那瘦骨嶙峋的手冷若冰霜,寒气直逼入周星的掌中。丁小薇已赶过来帮助搀扶老人,又关切地问: “老人家,你怎么了?” 老人紧闭双眼,许久才缓过气说了“头晕”两个字。 周星想给老人找个地方坐下歇息一会儿,可在这地下通道根本没有可以坐下休息的地方。谁又会知道这卖花老人在地下通道口,顶着凉风站立了多久呢?周星只得对丁小薇说: “你去马路边的商店借只塑料椅子来。对了,再买一杯热牛奶。“ 丁小薇一路小跑走了。老人挣扎着要去捡地上的白兰花,周星劝她: “老人家,你别乱动,就先靠在我身上休息一下吧,那花等会我会帮你捡起来。” 这时,一个路过的女中学生却弯下腰去帮收捡地上的白兰花。 周星便说:“谢谢你了,孩子!” 那孩子却说:“不用谢,你不也在帮助老奶奶吗。” 丁小薇很快把椅子及热牛奶拿来了。老人坐下缓缓地喝了些牛奶,精神似乎好了些,才长叹一声说:“谢谢你了!年轻人。可我那些花怎么办?家中生病的老头子正等钱用呢。” 周星安慰道:“老人家,你不用担心,那花我全买了,二十元够吗?” 老人固执地摆了摆手说:“你要不了这许多花,我也不会平白无故地接受你的施舍。你把花盘给我吧,卖完这些花,我就回家。” 丁小薇有了主意:“这样吧,老人家,你才刚恢复了一点体力,让我来帮你卖花吧。” 第242章 女中学生也热情地说:“我也参加一个。” 还不待丁小薇吆喝,卖花的生意立即便从围观的人群中自动开始了,有的人不要找回的零钱,还有的人花也不要,干脆丢下钱就走。女中学生总是追上去送花,说:“助人为乐,留下花香吧。” 花很快就卖完了,竟收到八十元钱。老人热泪盈眶地说:“我都十几年没有泪水了,今夜干枯的老眼又流泪了。世上还是好人多哇!” 周星夫妇给自已留下两朵白兰花,给了女中学生一朵。他又给老人加上一百二十元钱,正好凑足二百元。最后,他俩为老人打了一辆的士送她回家。望着远去的出租车,丁小薇突然问: “老公,那个女中学生说‘助人为乐,留下花香’,这话我好像在哪听过,但不是这样说的。” “‘送人玫瑰,手留余香。’那话是这样说的吗?” “是的,就是这句话,说得真好!” 夫妻俩在沃尔玛大超市购买了一些日用品,心情愉快地出来时眼前早已是万家灯火,城市呈现一派欣欣向荣的现代都市繁华景象。他们走到街道的拐弯处,被一个骇人的景况惊呆了,人行道垃圾桶旁冰凉的花砖地上,竟直挺挺地躺着一个看似两岁多的死尸般的幼儿。一位披头散发看不见面目的女人穿一身破烂的黑衣,像幽灵一般跪在孩子身边无声地乞讨。那孩子蜡黄而毫无生机的脸蛋让周星感到了死亡的恐惧,想起了安徒生童活中《卖火柴的小女孩》,他甚至感觉到死神就在这孩子的上空徘徊。周星是个目标性很强的人,很少在街上闲逛,上街必办事,办完事就回家,所以对马路新闻小道消息知之甚少,大都是从报纸上知道一点。听人说闹市区有个职业丐帮,利用人们的同情心不择手段地弄钱,现在他终于见识了。他同情乞讨的弱势群体,反对“乞讨治富论”,事实上乞讨也是不能致富的;然而,让他不能接受的是把孩子搬上乞讨的祭坛。那是一种残忍,是一种犯罪,是人性和道德的沉沦。这一动不动的幼儿是不是死了?周星情不自禁忧郁而担心地在孩子身边蹲了下来,用手试了试孩子的鼻息,又摸了摸孩子的额头,幸好,孩子是活的,但全身透着凉气。周星回头问丁小薇: “我们刚才在沃尔玛为自己孩子买的羽绒衣呢?” “你要干什么?” “我要送这件衣服给孩子御寒,否则他会冻死的。” “可这孩子太小,穿着不合身的。” “顾不了许多了。再说,这孩子也应该长大的,他有生的权力。” 丁小薇不再说什么,她理解丈夫。周星又弯下腰抱起了孩子,用崭新的羽绒衣包住了他,然后又问妻子: “你身上还剩多少钱?” “就十块钱。” “拿出来,全给这孩子吧。” 孩子渐渐醒了,他睁开天使般的大眼睛望着周星,懂事地说了声:“谢谢叔叔!”,眼泪竟掉了下来。那泪水是委曲的、痛苦的、期盼的、感激的、还是幸福的呢? 周星用手抹去孩子的泪水,说:“好孩子是不哭的。”又叮嘱道:“孩子,记住!再不可以在这冰冷的石地上睡觉了,会生病的。” 围观的人多了起来,可那个披头、散发、垂首、看不见面目的女人,竟像木乃伊一样无动于衷。周星放下孩子,生气地摇着女人的肩头大声说: “你不能这样,再不能把孩子当做乞怜祭坛上的祭品!这是残忍的,不人道的!难道你想让这幼小的孩子夭折在乞讨的路上?他有生的权力,他应该有幸福的童年,……” 周星越说越激动,可木乃伊般的女人仍是丝纹不动,如古墓中挖出来一样。这时,一位老者拉住周星说: “我说后生呀,走吧,你管不了许多。你看看那头,一位八十多岁的求乞老人,不也瘫坐在地上。” 周星回到家中再也难眠,思绪万千欣然命笔,一气呵成了诗二首,《白兰花》及《秋夜华灯初上》。他轻轻地朗颂起来: 白兰花 “白兰花,买支白兰花吧。” 游丝般的声音在幽香中 若隐若现的飘浮 枯草般的白发在人流中 不停地颤抖 朽木般的身躯在栏杆的支撑下 尚且佝偻 鸡爪般的手把娇香美丽的花 捧在胸口 不为炒作没有憧憬 只为不做乞丐 只奢望将几支花卖掉 我不敢回首 望一眼都会心碎啊 我不能不回首 一阵风都会吹垮她呀 炎黄的子孙怎能让 耄耋之母伶仃飘流 风在哭花在抖 一介书生的我 多么无奈多么渺小 只能为老祖母做一件事 那就是呼唤 年迈的老祖母啊她的家 不应在地下通道口 秋夜华灯初上 披头散发垂首 看不见面目的女人 幽灵般地跪在马路旁 蜡黄脸蛋毫无生机的 死尸般的幼儿 直挺在冰冷的石地上 深秋寒冷的夜风 没让我感到寒冷 僵卧的孩子却让我的心 震惊恐惧透凉 丐帮又是丐帮 值得同情关注的丐帮 亦含欺诈神秘的丐帮 但我永远不会怀疑孩子 乞怜者祭坛上的幼儿 只有一息尚存 摇摆在生死线上 他让我想起了卖火柴的小女孩 他让我想起了柯赛特 我把身上仅有的十元钱 放在孩子身上 麻木的女人无动于衷 像具木乃伊一样 我摇着女人的肩头呼喊 你不能这样 孩子不是乞怜的祭品 这代价太大了孩子会死的 快救救孩子 别让幼苗夭折在乞讨的路上 木乃伊丝纹不动 如古墓中挖出来一样 一旁的朋友将我拉起说 走吧你管不了许多 你看那头一位八十余岁的求乞老人 也瘫坐在地上 我终于被痛苦灌醉 摇摇晃晃走在回归的路上 华灯初上的秋夜街上 摇滚乐嘲弄地给我送行 而后我将失眠若干晚上 百般无奈万分彷徨 诗朗颂完了,周星还沉醉在无奈的伤感情绪中,他没感觉到泪水已在自己的脸上悄悄地流淌,也根本不知道有一颗共鸣的心正在身后真情地关注着他,直到丁小薇轻声地将他唤醒: “周星,你流泪了,快擦去吧。”她递给丈夫一张歺巾纸,又说:“我看你呀,快要成男性的林黛玉了!感情这么脆弱,写诗也掉泪,干不了大事,没出息。” “我是没出息,也自知是干不了大事的料子,所以我从没想过去干什么轰轰烈烈的大事业,只想在自己力所能及的范畴内把事情干好。我也不知道自已是怎么了,年令越大感情反而越脆弱了,看不得弱者和穷人受苦,特别看不得老人和孩子受罪,一见他们受罪我就想掉泪,想为他们做点什么。有时我还会傻想,如果我生在革命战争的年代,我一定会投笔从戎,跟着毛主席为穷人打天下。” “我相信你会这样,但你要知道,个人的力量是有限的,对世界的改造之路是漫长的,要经过几代甚至十几代人的努力奋斗,理想的社会才会到来。我是工人大老粗,你是文化人,道理我没有你懂得多,可我不会轻易掉泪,感情不容易波动。你知道天下有多少烦心事吗?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揪人心,只得一件一件地办。我也有担心,我担心的不是社会的矛盾多,而是人心不正,官风不正,党风不正,那才是真正的危险。”说到这儿,丁小薇又从书厨中拿出一大包剪报说:“你整天忙得不可开交,看报的时间也少,我就将一些重要的东西剪了下来,有空就看看吧,或许对你有用。” 周星接过一迭剪报,便一张张先看起了大标题,一条条粗壮醒目的大字跃然纸上:《贫困姐弟抓阄上学》,《两千万在孤独中守望的“留守儿童”》,《公交车上的未成年聋哑人扒窃集团》,《血案:百人挥刀砍向讨薪民工》,《流窜城市中的‘敲头帮’落网》,《探访“乞丐村”》,《探访“二奶村”》,《“经济邪教”传销帮》,《三陪女八次变回“处女”》,《揭秘“一夜暴富”》,《我国现有贫困人口知多少》,《十医院的三亿回扣》,《破获特大拐卖妇女儿童案》,《被拐卖的智障人》,《我国现有吸毒者79.1万》,《纪检书记敢收“劳心费”80万》,《揭秘“代孕网站”和“代孕人”》,《贫困县和县委的亿万豪华办公楼》,《“天价月饼”“天价医药费”“天价学费”“天价豪宅”“天价宴席”和“天价”后面的腐败》,《警惕司法者的腐败》,《五年倒下腐败者超过“三大战役”伤亡者》,《每年公款吃喝2000亿元》,《真假记者也发矿难财》,《外逃贪官带走500亿美元》,《贪官服刑仍“风光”》,《“瘟神”悄然卷土重来》,《剖析“三玩”市长及“三光”书记的人生》,《打工妹为夺回23元钱而丧命》,《“初夜权”也买卖》,《“中国首富”变“中国首骗”》,《贫困女童不能上学绝望上吊》,《不甘受辱打工妹跳楼》,《贫困县公款追星》,《如此盛宴:女大学生玉体成菜盘》,《中国富豪慈善家何其少》,《驾直升机上饭店的富豪》,《财富巨人纳税侏儒? 第243章 》,《这警察竟是“黑老大”》,《“狗婚礼”岂能奏国歌》,《福利院竟敢倒卖婴儿》,《我国艾滋病正从高危人群向一般人群扩散》,《这厮竟敢挪用党费泡妞》,《国家科研经费使用黑幕曝光》,《八岁女童撑起破碎的家》,《公车私用年消费2000多亿元接近国防开支》,《我国成为财富向少数人集中最快的国家之一》,《世纪毒枭刘招华受审》,《惊天地泣鬼神矿难后的黑幕》,《在京城炫富的矿主们》,《弱势群体和“跳楼秀”》…… 好了,够了!周星再不愿翻阅下去了,面对那触目惊心的文字,他就是几天几夜也看不完。他也不愿发出无用的感叹,因为任何感叹也于事无补。令他百思不得其解的是,为什么经济腾飞中的中国,人的革命理想道德情操却在下滑?为什么富裕了的中国却在迅速两极分化?难道无产阶级革命和共产主义理想成了政治“装饰品”?周星感到自己的智商和认识水平太有限了,要提的为什么又太多了,还是让历史去回答吧,岁月的长河将会让一切变得澄清。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真理的光辉终究也一定会普照环宇。古人说得对:“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历史的真面目只有岁月老人才能将它真正揭开。 周星从众多的剪报中挑出了一份,标题是:《儿童村的孩子需要爱心爸爸》。他庄重地对妻子说:“老婆,我们是一介草民,虽然管不了天下事,但可以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这可能是我们最好的选择。你看看这些s0s儿童村的妈妈们,她们是一群伟大的小人物,是草民中最美丽的花。她们把自己最宝贵的青春和汗水,把毕生的精力都献给了人类最伟大的事业,救助抚养教育孤儿,她们是上帝派来的使者。有位名人说:‘爱自己的孩子,是人;爱所有的孩子,是神,是圣。’关心孩子就是关心人类的未来,未来不能迷失。老婆,我们就学学儿童村的妈妈吧,干点实事。我想利用业余时间去做s0s村那些孩子们的义父,教他们画画、唱歌、学一技之长,给他们带去父爱和快乐,你说好吗?” “好哇!我支持你。还有,下一步你在事业上打算怎么搞?” “我看还是干自己熟习的事吧,开家‘三a视觉形象策划中心’,搞广告及包装设计,印务代理,也搞装饰工程效果图设汁。这些事市场需求大,我也能干。” “还有那件有关‘鸿帮’和‘棉花手’的事,你一定要找个时间与宫勇刚说一下,听听他的意见。”丁小薇又叮嘱。 “我给宫勇刚打过电话了。他叫我在可能的合法的范围内再多关注一下姜小云的举动,别忙着下结论。” 第58章和尚发家行偏方群妓寻欢称帝王 周星的三a视觉形象策划中心顺顺当当地办起来了,生意也逐渐热了起来。一些喜欢扎堆做生意的温州人也先后在三a策划中心周边开起了印务代理店,并扬言要搞印务一条街。就在这时,令人不快的事也跟着来了,周星隔壁一家电机修理店刚搬到机电大市场去,就不合时宜地搬来一家与策划中心极不协调的“福禄寿喜店”。什么“福禄寿喜店”,不就是卖纸钱冥币、寿衣、花圈、爆竹、香火、纸人、纸马之类的迷信用品店吗。我们还是简单点,干脆把这个“福禄寿喜店”叫花圈店吧。 花圈店的老板是进城经商的青年农民,也就三十多岁,学名叫田金根。因为从小没上几年学,学名反倒没人叫了,从乡下到城里大家都叫他大和尚,叫的人听的人都习惯也就顺溜了。你还别说,这大和尚长得还挺精神的,肥头大耳笑罗汉般的脸,声若洪钟,加上一米七五的身材,像个男子汉。老婆梁喜妹清秀高挑儿,她不开口露出乡音,你还真以为她是省城人。令人羡慕的是大和尚那一双儿女,女儿宝妹九岁,儿子宝娃七岁,都长得像个小明星,都继承了父母的优点,可见农村的好山好水也是能育出好娃娃来的。 电脑是现代科技和文明的象征,而鬼钱冥币是封建迷信的典型代表。尽管周星对身边出现这样的邻店不情愿,但也无可奈何只得接受了。大和尚模样霸道还颇有心计,趁夜深人静城管人员都睡觉去了,一夜之间就将店门面装修好了。第二天,他又赶了个大早开门大吉,大子儿的子母鞭炮震天撼地足炸了半小时,方圆百米炸得烟雾腾腾,呛人口鼻。不知情的人还以为是什么大公司开业,走近一看,方知是卖鞭炮和鬼钱的花圈店。大和尚高兴了,周星的气却不打一处来。且不说这阵狼烟搅得三a策划中心开不了大门,大和尚的店招牌还寸土必争,蛮不讲理,唯我独尊。一座红色的晴雨大蓬将人行道拦腰掐占了一大截,花圈花篮都摆到人行道上了,过往行人也都得让着它。周星那个三a策划中心招牌及店门口全被挡了个严严实实,这生意还做得成吗?他耐心地一直等到最后一粒鞭炮响过,才走到踌躇满志的大和尚面前,双手抱拳一拱说: “大和尚,恭贺你开张大吉,财运亨通!” 大和尚也一拱手说:“同喜,同喜,托你的吉言。” “大和尚,从今天起我们就是真正的邻店了。前辈们说得好,远亲不如近邻,你说是吗?” “那当然,这还用说!今后还望大哥多关照。” “既然你也认这个理,那有句话我就不能不说了。” “说,你只管说,我大和尚就喜欢直来直去的豪爽人。” 周星这才指着福禄寿喜店的招牌,和那庞大伸出老远的大红晴雨蓬,半开玩笑地笑着说:“我说老弟呀,你在店门口这么一搞真有点.横行霸道了。人行道被你掐占去一段,我那三a策划中心的招牌也被你挡得踪影全无了。我这现代科技的电脑设计,可全被你的封建迷信盖了。” 大和尚一听,脸立即垮了下来,但仅两秒钟又反弹回那张笑罗汉般的脸;因为今天是开张大吉,可不是吵架的日子,他只得笑着反击:“大哥,这话怎么说呢,你好像有点歧视小弟的职业。电脑有什么了不起,马克思都说过,一万年以后科学和宗教迷信还共存呢。你这电脑设计,赚钱未必就赚得过我这封建迷信,我可是百家货。实话对你说吧,我现在开的可是第二家连锁店,马上还要开第三家第四家,前途大着呢!不是我小看你,论赚钱,你这现代科技还真玩不过我这封建迷信。” 一听此话,周星真想笑大和尚是井底的蛤蟆坐井观天狂妄自大,但他又觉得不必要和这样的人计较,免得伤他膨胀了的自尊和伤了邻里间的和气,便说:“大和尚,我可没有歧视你的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 “我就直说了吧。你在店门口如此占道装潢和陈设,第一,城管不会允许;第二,你把我的招牌全挡完了,我还要不要营业?做人也好,经商也好,要讲基本的道德,在考虑自己的同时也要替别人想想,对不对?” 大和尚脸上终于露出些蛮横的神色,说道:“周老板,今天是我店里开张大吉的日子,我不想与人争吵。但我也要告诉你两条:第一,我占道经营不关你的事,城管那里我会去打点;第二,我的门面装修和陈设是在自家的店门口,又没摆到你的店门口去,没有什么不合理的,我不会改变。” “可你挡住了我顾客的视线!”周星声音也大了起来。 “那你有本事也可以占道经营,把招牌也做出来呀!” “我没有你脸皮厚!” “脸皮薄就别做生意,跟我较什么劲!” 眼看两人就要真吵起来了,一辆城管的巡视边三轮摩托车有如从天而降,突然停在了花圈店门口。车上跳下三位城管人员,为首的是位带眼镜的中年干部。他打量了一下大和尚,又问: “你是福禄寿喜店的老板吧?” 每逢此时,一些滑头的老板就会回答说“老板不在,我只是店里打工的”,可大和尚满不在乎地回答:“我就是老板,干什么?” “干什么?这话应该是我问你。你够胆大了,人行道你也敢拦腰斩断,占道经营违规你知道吗?行人还要不要走路?市容还要不要整洁?你的店招牌也超出了规定伸出的范围。还有,你的店内外装修都未经申报批准,也是违规的。你以为晚上偷偷地装修就可以瞒天过海了?告诉你,我们就是睡觉了,还有一只眼是睁着的。” 大和尚有点泄气,但还嘴硬:“店门口归你们管,店内装修关你们屁事。你们城管也管得太宽了!老子拉大便你管不管?笑话,带了顶大盖帽就了不得了!” 城管领队的头儿见得多,毫不生气地回应:“你随地大小便我也要管,不仅我们要管,环卫部门也要管你,没带大盖帽的群众也可以管你。你店内装修符合安全规范吗?设计和陈设内容有违规的现象吗?乱扔装修垃圾了吗?经过审批交过管理费吗?因此,我们要监督,要管。有垃圾还要处理,环卫部门也得管。” “我认识你们张大队长,上星期我们还在一起吃过饭,你总得给他留点面子吧。” 大和尚又抛出一个法宝想蒙混过关,没想到这领队的头儿竟不慌不忙地拨通了张大队长的电话,又简单汇报了一下情况。然后,他叫大和尚接电话:“我们大队长说不认识你,还叫你接电话。” 大和尚知道没戏了,自然不敢接电话,周星和在场围观的人全笑了。领队的城管头儿这才说:“给足你面子了。 第244章 我们还是公事公办吧,今天你一定要补办装修手续,违章部分也必须全部拆除,否则就重罚!” 城管走了,大和尚还站着发呆,许久才回头骂老婆梁喜妹:“儍了,快去找人拆呀!” 周星一直在旁边微笑着。 一晃数月就过去了,周星与大和尚的关系也逐渐和平共处了。大和尚自认生财有道,还真迷上了大赚死人钱,又开起了一家连锁店,还自编了一首《致富歌》,有事没事都哼着。那曲谱居然套用了流行歌曲《月亮代表我的心》: 你问我爱你有多深, 我爱你有几分? 冥钞加花圈, 寿衣加迷信, 致富路上朝前奔。 同样是一张纸, 却能变成一桶金。 冥钞能变真金, 叫我思念又兴奋。 你问我爱你有多深, 我爱你有几分? …… 周星见大和尚一边陈列商品一边唱着奇怪的歌,便问:“大和尚,你在唱什么?乱七八糟的,别笑掉人家的牙!” “什么!谁敢笑我?我唱的可是天下第一名曲《致富歌》。”大和尚挥动手中的冥钞说。 “还天下第一名曲呢!我看你是想钱想疯了,想在死人身上发大财。我跟你说,干你这行,饿不死,也发不了大财。” “那不见得,这要看你怎么经营了。干什么都得讲个与时俱进,用老一套方法经营当然只能混饭吃,我可是有创新意识的。” “创新?有意思!能否说点给我听听,也让我见识见识。” 这时,大和尚对周星伸出一支手,像是想要什么。 周星不解地问:“这是什么意思?” “保密费呀!我苦思冥想策划出来的发展方案讲给你听了,你万一泄密怎么办?你照我的样子画葫芦怎么办?我先收你一千元保密金,一年后你如果没泄密我全额退还。” 周星忍俊不禁说:“得了,大和尚!什么了不起的信息,还收保密金?你太小看了我周星。你那些破玩意,白送我还不要呢!别说了,你那金点子还是自己留着慢慢用吧。告辞了!”说完,周星一拱手便要走。 大和尚文化低,小学才读了四年,所以最怕文化人看不起自已。周星这么一说,他还非得要显露一下自己与众不同的才能不可了:“且慢!这保密费今天不收了,我全告诉你。” “你不后悔?我可没强迫你说。” “不后悔,我自愿说的。对谁保密也不能对周大哥保密呀。” 周星笑了,大和尚开始一展自己的宏伟蓝图:“周大哥,其它的花圈店就卖些寿衣、花圈、纸钱冥币、爆竹、香火、纸人、纸马什么的,太没创意了!的确只能混碗饭吃。我就捉摸,自打改革开放以来人民生活不都提高了吗,这阴曹地府的死鬼生活不也应该与时俱进同步提高吗?人间有什么,地下也就应该有什么。” 周星不待他说完便接过话:“于是你的新产品就应运而生,纸做的高楼别墅、各种高档家用电器、豪车、金银珠宝首饰、手机都备全了。” “没错,你真聪明,一点就通。” “可这算什么创新,早有人这么干了。” “还有几点他们没有想到:第一,大面额亿元面值的冥钞没人设计出来。股票和期货没有。信用卡没有。一张小小的白纸印上万元面值,我就可以卖一元钱一张,暴利啊。第二,品牌意识。什么都要讲个品牌效应,没有品牌的冥品都是假货,既便火化寄到阴间也没用。我要创立冥品天下第一《蓬萊仙境集团公司》,唯我独尊,唯我独行。” “有意思!可谁认可你这种公司?” “亏你还是搞策划的,这还想不到?做广告啊,谎言重复一千遍也就成真理了。我花重金请个明星到电视台做广告代言人,品牌不就打出来了。” “我看你是疯了,没这样的明星,也没这种电视台会为你做广告。” “天无绝人之路,他们不干没关系,我还可以在网络上做广告,在脸皮上、人体上、墙上、树上、楼道口、到处都可以做广告,处处有媒体,难不倒我。” 周星惊讶而无奈地摇了摇头,又说:“你可以成为垃圾广告大王了!请问,你还有什么高招绝招吗?” 大和尚故作神秘地说:“有哇,创意新产品系列,我这产品一上市就受人欢迎,还卖出了高价。” “鬼里鬼气的,有话就说,不想说就干脆别说,究竟是什么鬼东西?” “我当然是要说的,纸做的使唤丫头、二奶、男女佣人、司机、保镖,一上市就大受欢迎,特别受大款和官员的欢迎;卖便宜了人家还不要,嫌档次太低。” “你是不是还应该做点冥国死鬼用的海洛因、冰毒、摇头丸之类的毒品,那可能卖高价,暴利中的暴利。”周星讥讽道。 大和尚却一拍脑袋说:“对呀!我怎么没想到?” “还对呢!你缺德不缺德?你再这么搞,阎王爷非叫无常鬼把你早早地抓去不可。” “你是妒忌我赚大钱!” “我是恨你缺德,为了钱,什么丧天害理的事你都敢干!” 大和尚还想争辯,花圈店跌跌冲冲进来一位六十多岁的老妇人,扶她的大概是她的小孙女。老妇人一边哭一边骂: “缺德啊!丧天害理呀!你们花圈店怎么连‘二奶’也做哇?我老头子一生正经厚道做人,现在人死了,你们还不让他入土为安,还败坏他的名声,我跟你们没完!我要到公安局去告发你们。” 大和尚问:“你告我什么?莫名其妙!” “告什么?告你贩卖黄毒;告你毒害腐蚀死了的革命群众;告你破坏他人家庭幸福!” “你老头子都死了,我怎么破坏你家庭幸福?”大和尚不认账。 老妇人气得直抖,骂道:“还不破坏?过两年我死了,老头子不认我怎么办?” “我又没强迫你儿子为死了的老爷子卖‘二奶’,你家的后人孝顺,能怪我吗?” 大和尚的话又触到了老妇人的伤心处,她干脆一屁股坐在店中成捆的纸钱上嚎啕大哭起来,边哭边诉说:“孝顺啦,这些儿女有多孝顺只有天知道,阎王爷知道!这些不孝子孙,老头子在世时你们都躲到哪儿去了?想吃你们一顿好饭都吃不上!像躲避瘟神一样躲我两个老人,谁也不愿接我们管我们,可分房子分财产就全来了。好了,现在玩虚的你们一个个都成了孝子贤孙,还给老爷子送‘二奶’,呸!……” 老妇人没完没了地哭着诉着,围观的人也多了起来,议论纷纷。大和尚没了主意,只得低声下气地问:“那你要我怎么办,退钱行吧?“ “不行!‘二奶’都到老头子那儿去了,你得给我一个说法,给我解决问题。” 围观的人哄堂大笑。大和尚急得直摸自己冒汗的光头。好事者又在一旁火上添油说:“大和尚,快拿主意呀,再晚‘二奶’就和老爷子进洞房成其好事了,没准还怀上个娃娃。” 老妇人一听急了,跳起身一把抓住大和尚的衣领嚎叫:“你还我老头子!还我老头子!” 大和尚这下腿都软了,可怜巴巴地望着周星说:“大哥,帮帮我吧!” 周星好气又好笑,只得从中调解道:“老人家,我到是有个好办法,叫大和尚为你免费再做一个法官,两个警察,赶紧烧化过去,警告老头子,包了‘二奶’要判他重婚罪。” 老妇人立即不哭闹了,连声说:“就这样,赶紧办,晚了就麻烦大了!”全场又是一阵哄堂大笑。 周星嘲讽道:“大和尚,你的业务又扩大了!连警察、法官也由你委派。你为阴间做妓女,造‘二奶’,可别忘了生产一些避孕套!否则阴世也会流行艾滋病,那你可造大孽了!阎王爷非折你的阳寿不可。” 大和尚一脸通红,儍了。 大和尚文化低却死要脸,尽管嘴里说不管黑猫白猫,抓到老鼠就是好猫,知识变不来钱,没用,可心里却也明白,世界上的大钱还是让有知识的人赚去了。所以,他暗中又逼自己的孩子刻苦学习。那俩孩子确有可爱之处,使周星常会关注地瞄上一眼。他俩的学习和生活状态太奇特了,做作业伏在钱纸上,吃饭趴在钱纸上,午觉睡在钱纸上,两姐弟做游戏也用冥币做交易。周星提醒道: “大和尚,你知道《三字经》吗?” “没听说过,我只听说过《大明咒》《大藏经》《金钢经》,没听说过《三字经》。” “那我告诉你,那是一本中国古代流传至今的儿童启蒙通俗读物。其中有十二个字‘昔孟母,择邻处,子不学,断机杼’,讲的是孟母教子的故事。” “孟母是谁?” “是孟子的母亲。孟子是我国历史上伟大的思想家、学者。幼小的孩子天性善良好学,你教他什么他就学什么,什么样的环境造就什么样的人。孟家住在墓区附近时,小孟子就常学大人筑坟哭丧。为了孩子能健康成长,孟母将家搬到街市附近,可邻居又是杀猪的屠夫,小孟子又开始模仿屠宰的情景。孟母只得再次搬家,新居在学堂附近,小孟子开始好学读书了。天长日久,小孟子又厌倦读书逃学了。孟母一生气,将织布机前的线剪断了,全家赖以生计的布也织不成了。小孟子害怕地问母亲为什么要这样,母亲说:‘你废弃学业,就像我剪断这织布机上的线一样是半途而废,最终一事无成。’孟子猛醒,从此发愤读书学习,终于成为历史上伟大的思想家、学者。 第245章 我们常说的孔孟之道,孔是孔子,孟是孟子,都是中华民族值得骄傲的历史伟人。” “哦!是这么回事,十二个字就有这么长一个故事。那你的意思是?……”大和尚若有所思地问。 “我要告诉你的是,在你这样的环境中孩子的学习可完蛋了。末来的时代可是知识经济的时代,一切社会经济活动都离不开知识。” “卖花圈也要知识?” “难道你想让你的儿子孙子都卖花圈,祖祖辈辈一代一代传下去?” “不可以吗?干什么不都是为了赚钱,黑猫白猫,能抓老鼠就是好猫。赚死人的钱也罢,赚活人的钱也罢,能赚钱就是本事。” “不可以!今后的殡葬一定会改革的,人们一定会用更科学、更环保、更方便的形式来祭奠亡故的先人;像你这样干的人不改变自己,就会失业。你那个蓬萊仙境集团公司的梦是做不成的!” 大和尚有些沮丧不再言语,他无意地拿过孩子的作业本一看,百分之八十写的竟都是“钱”字。周星也看到了,不禁笑了起来。大和尚不滿地一瞪眼说: “笑什么,没见过钱字吗!宝娃没错,世上什么都不重要,赚钱最重要,有钱就有一切。” 周星接上开玩笑说:“我再给你加上一句,世上什么字都不用学,学会写钱数钱就行了。” “我儿子可没有你想象的那么蠢!宝娃,你再写‘爸妈’两个字给周大伯看看。” 宝娃十分自信地回答:“这还不容易!爸,写好了你奖我多少钱?” “一个字奖一元,共奖二元钱。” “老爸,你也太小气了吧!我们小孩子赚钱不容易,写字好辛苦好辛苦的!我要二十元,少一分不写。” “行啊!老子英雄儿好汉,狮子大张口,宝娃赚钱一点不比老子差。今天你就写它一百个爸字,赚你老爸一千元,让他心疼得流鼻涕。”周星嘲讽道。 大和尚鼻子一哼说:“门缝里看人,你也太小看我家的人了!儿子,就这样,奖金二十元,好好给老子争口气!” 宝娃煞有介事地拿起了笔却没有动手,大和尚催促道:“快写呀!” 宝娃反问:“爸,你钱还没拿出来,我能动手写吗?你不是常说,做生意的人不见棺材不掉泪吗。” 大和尚刚想夸奖儿子有商业头脑,周星却给宝娃纠正:“是不见真佛不烧香。你老爸今天不把钱先掏出来,你就不动手,对吗?” “对了,我就这意思。还是周大伯说得对,可老爸老是说不见棺材不掉泪,我也就跟着学错了。”宝娃说。 儿子揭了老子的短处,大和尚有些生气地掏出二十元钱丢在宝娃面前说:“废话少说,开始写吧。”可宝娃还是不动手,直直地望着他爸。大和尚只得问:“又怎么了?还不快写!” “你们别死盯着我,站远点,有大人站在旁边,我就写不出来了。” 周星打趣道:“大和尚,我们还是先走开吧,宝娃想给你一个惊喜呢!” 两人走开不久,宝娃就欢快地叫道:“字写好了!” 大和尚抢先一步拿过本子看,上面哪见“爸妈”二字,白纸上写着大大的“八马”二字。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不满地问道:“爸妈两个字写在哪儿?” “你看的就是呀,这么大的字都没看到?”宝娃一边骄傲地回答,一边伸手去拿奖金。 一旁的周星早巳看清了“八马”二字,嘲讽道:“恭喜你呀!大和尚,二十元钱买了八匹马,太合算了!只是八匹马把宝娃的爸爸妈妈换走了。宝娃也真会做生意,爸妈哪有八匹马值钱,对吗?” 大和尚是第一次关心儿子的学业,想不到竟是如此状况,荒唐之极,这气便不打一处来。他生气地给了儿子一记重重地耳光,又一把抢过那二十元奖金,滿面通红气呼呼地骂道:“小兔崽子!你还想要钱?老子八辈子的脸都给你丢光了!”说完,他还要打儿子出气。 周星挡在了哭哭啼啼惊恐的宝娃面前说:“大和尚,你真行啊!‘养不教,父子过,教不严,师之惰’,孩子没教好是你的责任,你倒是打起儿子来了,该打的是你!宝娃才多大,七岁的孩子,挨得起你那大巴掌吗?鼻血都打出来了!” 宝娃一边哭一边争辫;“我写了好多钱字,都写对了,你为什么不给我奖金?” “光会写钱字就行了?”大和尚余怒未息地吼道。 “是你说的,什么都不重要,钱最重要。”宝娃申辯。 正在这时,梁喜妹来了。她一见儿子在哭,鼻子还流着血,便心疼地拥着儿子,一边让孩子仰躺在自己怀中一边说:“宝宝,宝宝,别哭,妈妈来了。”她又仰起头问大和尚:“这是怎么回事?” 大和尚还没回答,儿子倒先告状了:“妈妈,爸爸打我。” 喜妹一听,火也上来了,冲着大和尚就骂:“你有好重的病啊!就这么一个宝贝儿子还下这么重的手打!虎毒都不食子,你连畜生都不如。” 大和尚也有些后悔了,但还嘴硬:“我叫他写爸妈两个字,他写成了八马,我俩都成了八匹马,这读书都读到书壳上去了,能不气人吗?” “八匹马怎么了,我喜欢,比你这一头畜生好!”喜妹叫道。 大和尚还犟着嘴说:“好!这儿子我管不了啦,你就去喜欢八匹马吧。”说完,他就赶紧来了个三十六计走为上,逃唄。 喜妹指着他的背影还在骂:“滚,滚得越远越好!这俩孩子你本来就从没有正正经经管过一天。少了你,太阳不会从西边出来!” 大和尚逃走了,周星把事情的原委述说了一遍,并表示了自己的歉意。梁喜妹没有责怪周星,反而谦恭地说: “大哥,收我俩孩子做你的徒弟吧!我和大和尚都是粗人,教不好孩子,你就做他们的校外辅导老师吧。我不让你白教,要多少钱我给。人活在世不就是度下一代人吗,钱算什么。” 周星赞许地点了点头说:“你是个明白人,徒弟我收了,钱我一分不要。你刚才不是说得很好,钱算什么,人活在世不就是一代人度下一代人吗。” 早上十一点钟光景,周星的三a视觉形象策划中心走进来一位农民模样的老人。这年月农民自主开发农副产品需要搞包装设计印制已不是什么新鲜事了,周星迎上前去问: “老人家,想设计印刷点什么,我这里有样本可供你参考。” “老板,我什么都不印,是来找人的。” “你找谁?” “找我儿子,大和尚。” “哦,原来你就是田福顺大伯,听他说起过。大和尚是在隔壁店。” “他不在店里,门也是关着的。” “是吗,他知道你来了吗?” “知道。” “那你就在我这里坐坐吧,一般他不会出去太久的。” 周星请福顺大伯坐下,又给他泡上一杯浓茶。老人连声道谢,又感叹道: “真是好儿不用多,我有七个儿子一个女儿,竟没有一个像你这么懂礼!” “老人家,乡下不是作兴多子多福吗。一个子女一份孝心,你八个子女就有八份孝心,你老还不是坐享清福颐养天年。” “坐享清福?下辈子吧!不是我骂自已,我现在只有坐着等死的份了。” “老人家,言重了,开玩笑吧?” “后生呀,我没开玩笑,说的全是真话。来世再为人,杀我一刀我也不会生这么多子女。子女多,苦了后人也苦了自己一辈子。好不容易熬大了子女,他们都成家立业了,我自己也老了;满以为该出头了,可一个个都巴不得我二老早点死,把我们当成包袱,怕我们连累他们。”说到这儿,老人竟情不自禁地抹起了眼泪,像有许多苦水要倒。 周星见老人情绪有些激动,又从办公桌拿出待客用的香烟,一边替老人点上一边说:“老人家,有话慢慢说,别激动。” 田福顺的话匣子慢慢打开了,他从解放前谈到解放后,从过去贫穷的苦日子谈到多子女带来的穷上加穷:“几个细伢子冬天共三套破棉衣棉裤,谁出去谁穿,平日只能钻在破棉被中躲冬。八个子女只有大和尚念过四年小学。子女长得老大都没见过冰糖是什么样子。”他又说到:“大和尚原本是个好孩子,从小就帮扶着家里,上山砍柴,下地干活,照顾弟妹,六月三伏、数九寒天都没日没夜地干活。他哪像个细伢子,是家中的小长工。在熬不住的日子里我曾想到过死,可一见大和尚为了这个家都能挺着,我就坚持下来了。”他又说到:“改革开放后,穷怕了的大和尚终于走出家门去城里打拚,而且混出点名堂了;可不知怎的,人也变坏了,有的事我都不好说出口,丢人啦。”他又说到:“七个儿子太没良心,每月每个几子只帮他五元钱,只有唯一的女儿每月帮助二老二十元钱。很多人说儿子比女儿好,养儿可防老,现在我这个女可当四个儿子,看来孝不孝顺不在男女,而在个人的本性。……” 田福顺像找到了忘年之交的知己朋友滔滔不绝的倾诉起来。老人家似乎很久没有这样倾诉过了,他太需要倾诉减压了。那苦难的闸门和灵与肉的痛苦一旦释放,便一泻千里奔腾咆哮不息,让周星想起了母亲河,想起了红土地,想起了千百年来在苦难中挣扎、憧憬、期待的中国农民。周星在静静地倾听着思考着,又在田福顺的话语和脸上寻觅,寻觅一种熟悉的情感,寻觅那已故去的老父亲的影子。 第246章 他想帮助和安慰老人,却不知如何是好。 老人田福顺终于没有等到儿子大和尚。他的老伴病了,是来向儿子求助的。周星留老人吃了中饭,又先给了他五百元钱应急。 周星做了宝妹、宝娃的义务课外辅导老师,又帮助了福顺老人,大和尚表面上还是感激的。他对周星先给了老人五百元钱应急有些不快,但也无可奈何。大和尚与老婆梁喜妹商量后找到周星说: “周大哥,你给我宝妹、宝娃做义务课外辅导老师,又帮助我老爷子,我都不知道应该如何感激你。给你劳务费你又不要,我看这样吧,我们干脆来个有钱大家赚,有财大家发,共同富裕如何?” “好哇!怎么个共同富裕法?“ “我们联手做一批业务,利润大大的有!”大和尚的语气兴奋而得意。 “什么业务?”周星平静地问。 “印钞票。”大和尚故弄玄虚。 “想找死的人才去印钞票,开什么玩笑!” “我说的是印冥钞。现在冥币面值越大越跑火,一万元面值就可以卖一元钱一张,暴利啊!我们弄些大面额亿元面值的冥钞出来,你负责设计印刷,我负责销售和批发,批发价每张一元,零售每张一元伍角。再弄些冥国股票、期货、信用卡什么的,包你一年之内小发达,两年之内成富豪。这些东西统一打《蓬萊仙境万国银行》。我们共创冥品天下第一品牌,其它品牌的冥品都是假货,既便火化寄到阴间也没用。品牌在市场上一旦形成共识,我们的钱途可就无量了!” 周星啼笑皆非地说:“你还真打算实施你的‘宏伟计划’?” 大和尚傲起头说:“那可不!我是见你周老板人够意思才找你合作,换一个人我还不干呢!你懂电脑设计和印制,我懂销售和经营,正好取长补短发挥各自的优势,缘分那!” “那我谢谢你了,我才不印冥钞呢!你去找别人合作吧。”周星淡淡一笑,扭头就走。 大和尚真有点急了,还对着周星的背影大声说:“你先别忙着拒绝我,回去考虑考虑,我等你的回音。如今钱难赚,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呀。清高有什么用?信仰又顶个屁!人吗,何必跟钱过不去?钱就是祖宗,钱就是胆啦!” 周星头也不回地说:“人各有志!” 没有周星帮忙大和尚也照样干。他找了一家复印打字店,胆大妄为地将人民币上的领袖头像换成了冥国阎罗王的画像,又改成了亿元面值;然后,找个地下印刷厂足足印了一辆三轮卡车的冥币,其它玩意儿也足足印了一卡车。大和尚还真有点儿财运,赶上一年一度清明祭祖的大潮,他真火爆了一把,发了!他特意要请周星的客,无非是想炫鬻一下,遭到周星的拒绝,这令他心中颇感不快。知识和愚昧交锋,愚昧却赢了,可人家不认可不买账,他能痛快吗?大和尚夜里一个人在店中结完账后躺在冥钞上,枕头的却全是百元人民币真钞。他自言自语道: “我真蠢!人家买不买账有什么关系,炫耀是虚的,现在有大把的钱去享乐才是真实的。我现在都快成银行的行长了,而周星只不过是个臭画画的,他看不看得起我有什么关系,我还看不起他呢!是驴子是宝马到富豪俱乐部去蹓蹓,只怕你姓周的门都进不去。” 这么一想,大和尚心中顿覚舒畅许多,又开始盘算自已应该如何去享乐。钱那!梦寐以求的钱那,你终于让我永远远离贫穷了,你真比我老爸还亲啦!这老头子一生只会生儿子不会生钱,弄得我也跟着苦了二三十年。想到往昔的贫穷,他又有些怜悯自已的父母,可转念一想,爹娘又不是我一个人的,我对家中的贡献比谁都多,够意思了,还是想想我自已吧。这么多钱怎么花呢?吃喝已经没多大意思了,重点应该放在玩乐上。论玩乐,这世上恐怕谁也玩不过皇上,看看大清朝的皇城就知道了。最令大和尚羡慕的是皇帝的三宫六院,那么多美女,万岁爷怎么玩得过来呀?大和尚百思不得其解。突然,他又想起了一件令他遗憾不已的事。自他进城以来,他和一些农民工就喜欢看黄色录像,那时老婆还在乡下,只有看这种东西打发业余时光。渐渐地他又觉得看黄色录像不过瘾了,那是水中月画中人不解饥渴,他想看真的玩真的才过瘾。终于有机会了,业内人士暗中透露,梦幻夜总会来了一位跳艳舞的绝色美女,要晚上十一点三十八分她才上场开演,十二点才是高潮亮相。门票费不亚于明星演唱会,位置不好的也要一百元。大和尚为了一饱眼福,一不做二不休,咬咬牙买了九百九十八元的贵宾座。那一晚他热血沸腾地渴望着,那美若天仙的舞女每脱一次衣他就要狂欢呐喊一次,眼睛死死盯住最性感诱人的部位眨都不眨一下,生怕漏失了什么。好不容易熬到零时倒计时的十秒钟了,舞台和全场的灯光突然全部熄灭。激动兴奋到极致的人们屏住呼吸,只听到晚会主持一人的声音在黑暗中数着,十、九、八、七、六……。一声钟鸣全场大亮,人们惊讶地发现,那位貌若天仙的脱衣舞女竟是一位男人,他正一丝不挂地站在台中央给观众致谢行礼。受到愚弄失望的人们,愤怒之情顿时有如火山爆发。大和尚气得第一个脱下皮鞋,向台上的舞女砸去。倾刻间,乱七八糟的物品和食品弹雨般飞向舞台,全场大乱。…… 还有一次遗憾,那是在一次县里的庙会赶集时,不知从哪儿来了一个走穴的草台班子,表演的主打节目竟是脱衣舞。一群美女呀,边唱、边舞、边脱,直到脱得一丝不挂还在做一些挑逗的动作。疯狂啊!刺激啊!这次可是真的。门票才一百元一张,挤得人山人海,一场紧接一场。大和尚正看得神魂颠倒,一群武警和公安人员从天而降搅了他的好梦,令他遗憾不已。事后他才知道,是电视台焦点之谈的记者搅了他的美梦。 现在大和尚有大把的钱了,听说火车站旁的艳阳天大酒店来了一群东北妞,个个年轻漂亮,便决定今夜去那儿潇洒走一回,来次个人专场,慢慢品味,或看、或舞、或玩。他心里直思量,我这个发达了的乡下人,也该享受享受皇帝万岁爷的滋味才不枉此生。 进入了信息化的时代,新闻也就特别快,见报也早。周星已改变原先开门就工作的习惯,变为开门先看报,即便在业务最忙时,至少也先看一下标题。他翻开报纸,第一版上一张大幅的现场彩色照片吸引了他的眼球。标题是《小老板要过“皇帝”瘾六妓女升级“嫔妃”》;副标题是《公安干警深夜出击一举铲平一淫窝》。尽管照片上的主人眼部进行了马赛克技术处理,周星还是觉得这个“皇帝”很面熟。仔细一打量,这位“万岁爷”极像花圈店的大和尚,而那些执行任务的干警正是宫勇刚和他的战友。周星没有莽撞行事,他估计隔壁花圈店已经开了门,便将报纸卷折起来,起身往隔壁去打探一下情况。 周星来到隔壁,只见梁喜妹眼圈发黑一脸倦容,正一个人整理店中的商品。她见周星走进来,便礼貌地先行问好: “周大哥,早哇!” 周星也回应:“你早!哎,怎么是你一个人整理店务,大和尚呢,到连锁店去了?” 梁喜妹没好气地说:“他呀,死了,死到阴间里去了!昨天一夜都没回家,手机也关机了,魂魄都找不到。” “他常这样吗?”周星有种不祥的预感。 “到也不。可自打手中有了几个钱,我就发现他整天魂不守舍,鬼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她犹豫了一下又问:“周大哥,有人说男人有钱便学坏,是这么回事吗?” 周星幽默地一笑说:“你只说了半句,下半句是女人学坏就有钱,为了钱你愿意学坏吗?” “不愿意,杀死我也不干! “这就对了,世上没有绝对的事,不是所有的人都愿做金钱的奴隶,有钱的人也有好、有坏、有善、有恶。一个人要走什么路,决定因素还是自己的选择。” 梁喜妹不再做声。周星考虑再三,还是不知该不该把报纸给她看,便故意失手将今天的报纸掉在地上。第一版上那张大幅的现场彩色照片立刻引起了梁喜妹的注意,标题《小老板要过“皇帝”瘾六妓女升级“嫔妃”》的粗大黑体字也立即撞入她的眼球。周星缓慢地弯下腰去捡报纸,梁喜妹却抢先一步拿过报纸,才晃了一眼就吃惊地大喊道: “这不是该死的大和尚吗!这打短命天收的,我说他一夜到哪去了,吃‘鸡’寻快活去了。”说完他便失声痛哭起来。 周星问:“你能肯定是他?” “还用肯定吗?他烧成灰我也能认出来!” 周星只能安慰:“你先别急,照片上执行任务的公安干警我认识,我替你打电话问问情况,究竟是怎么回事。” 梁喜妹的哭声小了些,又抄起报纸看了起来,边看边骂:“这酥骨头,还想当皇帝讨六个老婆,今后这日子还怎么过?……” 周星的电话很快拨通了,忙了一夜的宫勇刚正想休息一会儿就接到了周星的电话。他回话说: “我简单跟你说说吧,基本情况报纸上也登了,只是没有点名。这人是叫田金根,外号叫大和尚,开花圈店的。没想到他的店就开在你隔壁。周星,大大小小的案我办过这么多,还是第一次遇见这么疯狂的怪人。一个小小的花圈店老板,明明是卖迷信用品和冥币鬼钱的,却一次要了六名妓女,还对她们吹嘘自已是银行行长,还想过皇帝万岁爷拥有三宫六院侍候的瘾,世上真是无奇不有! 第247章 一个农民进城赚了点钱不好好过日子,还尽往邪道上想,不可思议。我们冲进总统包房的时候,你知道他在干什么?他穿着三角裤衩,赤裸的上身披着床单当皇袍,头顶一块纸合盖当皇冠,让那些‘鸡’跳脱衣舞,还要她们行朝拜礼三呼万岁。起初那些妓女不肯喊万岁,他就说谁喊万岁奖金一百元,那些妓女也就高兴地喊起‘万岁,万万岁!’来了。还有些细节实在太脏不堪入耳,我就不讲了。他的家属一定很急吧,你跟他们说,急也没用,等待处理结果吧。” 处理结果出来了,问题比预想的还要严重,大和尚除了嫖妓外又多了一项指控,即在印制冥币时非法盗用了人民币的少部分底纹图案。最终,大和尚被处以二万元罚款,并没收全部非法所得;没收销废全部非法印制的冥币及迷信用品。大和尚本人还被拘留十五天。至此,大和尚创立冥品天下第一《蓬萊仙境集团》公司,唯我独尊,唯我独行的发家致富计划有如黄粱美梦彻底破灭。 第59抛妻夺子傍富婆周星倾力难回天1 随着殡葬的逐步改革和移风易俗的深入,死人的钱越来越不好赚了,大和尚的花圈店也只能勉强养家糊口。在亲友的推荐和帮助下,他借了十万元南下广东顺德,搞货物零担托运部。花圈连锁店是他的基业,不敢贸然全部关掉,便留下一家店由妻子梁喜妹经营。喜妹也的确是个善良贤惠的女人,她和许多传统的中国妇女一样,在遭遇丈夫伤害的剧烈阵痛之后,仍以博大的胸怀原谅了大和尚,给了他改过自新重新做人的机会,没有在眼前困难的时刻抛弃他。当然,她这样做也是为了给孩子们保存一个完整的家。 大和尚去顺德已两个月了,由于他文化低,从不给家中写信,但每星期至少给家中打一次电话。星期六晚上八点钟左右,周星在家中意外地接到了大和尚的电话: “周——大哥,我又完了,彻底的,完蛋了!” 由了说话的声音太含混不清,周星一下没听出是谁,只得问:“你好!请问你是谁?” “我是大——大和尚,这、都没听出来,还是朋友?” “你好像喝醉了酒,有话慢慢说,讲清楚点,究竟什么彻底完蛋了?” “好!我说给你,一个人听。不——要,告诉我老婆,会吓死她的!”停了许久,大和尚才又接上说:“客户,委托我托运的,二十万元货,全被骗走了!二十万那!” 电话中传来大和尚的哭声,周星只得大声劝说:“大和尚,大和尚,你别激动!天塌不下来,总会有解决办法的。你可不能乱来哟,家中还有老爸、老婆、孩子,……” 周星这边一急,丁小薇也凑过来跟着急了。过了好一阵,大和尚才又回了一句话: “大哥,帮帮我。”电话中传来一声酒嗝,又听大和尚谜续说:“帮我关照一下孩子。汇报完毕。” 大和尚突然把电话挂断了,再没了下文,任周星怎么拨也拨不通。周星和妻子商量了一下,决定暂时不把这事告诉梁喜妹,等第二天与大和尚联系上后再说。 放下电话的大和尚还在顺德的天元酒吧借酒消愁。不远处一位三十岁左右风韵尚可的女人也在独自斟饮,好像也有什么心事。大和尚打电话时浓重的乡音,似乎引起了那位女士的关注。此时的大和尚已被忧愁苦闷缠绕,哪有心事关注别的女人,眼光仅在她脸上溜过又回到酒杯中。就在这时,两位嬉皮士模样的男人手拿两瓶洋酒绕到那位女士身旁,未经同意就紧挨着她坐了下来。女士很不高兴地往后移动自己的坐位避让,其中一位胖男人竟紧跟着嬉皮笑脸地更贴近一步。女士终于忍无可忍地大声叫嚷了起来; “你有病那!靠我这么近,想干什么?我又不认识你们。前面明摆着有空桌位不去坐,凑我跟前干什么?讨厌!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哇,到西伯利亚的天鹅湖去呀,冻死你!” 女士的泼辣劲引起了周边四坐客人的哄堂大笑。大和尚苦涩地一笑,然而,更引起他注意的是女士浓重的乡音普通话。老乡遇老乡,两眼泪汪汪,何况他是身处此时此地此心情之中。这时,那位胖嬉皮士非但不觉尴尬羞耻,反而鼓掌说: “说得好!说得好!天鹅肉谁不爱吃?在小姐您面前做一回癞蛤蟆值呀,太值了!只是天鹅近在眼前,西伯利亚就不用去了,儍子才跑那么远去受冻。”他又回头问那位瘦高个嬉皮士:“汤吉可得先生,你愿做想吃天鹅肉的癞蛤蟆吗?” “郝病帅克先生,做这样的癞蛤蟆,我不胜荣幸。” 女士气愤地用酒杯敲了敲桌面说:“你想吃汤,就去对面的王老五汤店!你好病,就去医院找大夫,别在这里烦我!” 郝病帅克却说:“你不也有病吗,一个美女独自坐在这里喝闷酒,太忧伤了!我们同病相怜,不如三个人一道同饮同乐,不醉不归,共度良宵,这样大家都高兴。” “可我不愿意!无聊透顶!”女士站立起来,拿起自己的酒杯和酒准备换一个地方坐。 那个郝病帅克先生立即起身,抓住女士的双肩强迫她坐下,嘴里还说:“别走,别走哇!我们是有缘千里来相会,走了岂不可惜。” “你想耍流氓?再不放手我可要报警了。” “报警,笑话!请女士喝酒也犯法吗?” 两嬉皮士继续纠缠。大和尚再看不下去了,心想,这事别人不管可以,我这个老乡可得管;在家乡不管可以,在外乡还真得帮帮。他顺手抄起桌上的酒瓶,边喝边唱着《好汉歌》,一步三摇地走了过去:“该、该出手时,就出手哇,路见不平,一声吼呀……”他走到女士桌前,操着洪大的嗓门,一拍桌子说:“小子!想喝酒,老子陪你!”他又用手指着郝病帅克命令道:“放,放开她!” 郝病帅克回应道:“醉鬼,滚远点!这里没你的事。” “有事,她、她是我老乡。”大和尚又特意转过脸,用家乡话冲着女士说:“腊——腊妹子,老乡,哈!老乡,老乡,泪汪汪。” 他这么一哈,喷了女士一脸的酒霧,她竟擦也不擦就说:“大和尚,这俩畜生欺负我,帮我揍他们。” 大和尚愕了一下,心想,她怎么知道我的名字呢?管它呢,我不就是叫大和尚吗。这时一旁的汤吉可得走过来,拦在大和尚面前趣笑道: “你叫这醉鬼老乡打我俩?笑话,他站都站不稳啦!” 大和尚一听生气了:“我没醉!武松喝酒,打死猛虎;爷喝酒,打你狗日的。”说话间,他对着汤吉可得就冲出一拳。这大和尚从小劳动惯了,加上酒力怒气,这一拳还真是非同凡响,打得汤吉可得翻倒在地半天也爬不起来。 郝病帅克刚想动手,只见大和尚将手中的酒瓶往桌沿上一敲,只剩下半截还握在他手中,断裂处如狼牙利刃十分吓人。大和尚笑嘻嘻地将自已的手指往玻璃刃口上一割,鲜血立即冒了出来,他却称赞道: “还行!”他又抬头对郝病帅克说:“小子,你上来,再让我试试这锋口,快不快!” 郝病帅克早吓得魂飞魄散了,带来的两瓶洋酒也不要了,扶起汤吉可得落荒而逃。两个嬉皮士走了,女士关心地问: “大和尚,不,大哥,你的手不要紧吧?” 大和尚抬起手看了看,食指头上还在流血。他把食指放入自己口中吮了起来,嘴里还含糊不清地说:“没——事,自己的血,我吃、吃了它。”他眨巴了一下眼睛又问:“你、怎么知道,我叫大和尚。” “我们老家不是很多这么喊的吗,男的小名叫和尚,老大叫大和尚,老二叫二和尚;女的小名叫丫头,大的叫大丫头,小的叫细丫头。” “是,是这么回事,我在家,就叫大——和尚。你叫什么?” “我叫富银秀,富有的富,银子的银,秀美的秀。” “好!好!有好多银子,又漂——亮,我叫你、富婆,就这样了。” 大和尚打了个酒嗝儿,眼睛又盯上了那两瓶洋酒,说道:“那俩混蛋,白送的酒,我们喝!喝了它。” 大和尚和女士对饮起来,不久,大和尚就烂醉如泥了。按理说,富婆富银秀是不会把一个萍水相逢刚认识不久的男人,带到自已下榻的宾馆去的;因为他是恩人,现在又醉了,加上她现在也的确有些喜欢这个年轻、魁伟、男子汉味十足的男人,所以也就无所忌讳了。她甚至有种相见恨晚的感觉,如果早几年认识他,自己决不会做那个姓姜的“二奶”。不过,现在也不晚,缘分既然来了可不能轻易让他溜走。于是,她毫不犹豫地打了辆的士,将他直接拖到自己的下榻处。 大和尚一觉醒来时已是第二天早上十点钟了,正躺在宾馆她住的客房中。他一揉眼睛呼地一下坐了起来,发现富银秀正穿着睡衣在大镜前梳头,便憨声憨气地大声说:“喂!富婆,是你带我到这里来的?” 富婆回头娇媚地看了他一眼说:“是呀!你都醉得像死人一样,我又不知道你的住处,不把你带宾馆来还能去哪儿?不管怎么说,你为我流血解危,大小是我的恩人吧,我能扔下你不管。” 大和尚的目光在富银秀全身上下细细欣赏了一下,发现她比昨夜更加楚楚动人,夜间朦胧的美变得更清晰了,便有些情不自禁心荡神驰了。素来胆大的他便毫不掩饰地说:“你把我弄到这里来,就不怕我吃了你?你会后悔的。” 第248章 “我才不怕你呢!你既然救我,就不会害我。为什么要后悔呀?” “为什么?我饿了,想吃。” “想吃还不容易,我打个电话下去,歺厅服务员就送上来了。” “我真饿了,想吃你!我是一只饿了很久的猛虎,你怕吗?会把你一点一点全吃掉的。” 富银秀又回头看了一眼大和尚,发现他那贪婪地火辣辣的眼光正直勾勾地盯着她,自己不觉也春心荡漾起来,便挑逗道:“那我就是一只空着肚子的母老虎,谁怕谁呀!” 大和尚顿时来劲了,吼了一声,又威风凜凛地说着:“老虎来了”,便扑了上去。他一把将富银秀抓在了手中,又迅速压在自己身下,嘴里嗷嗷地叫着,在她脸上、嘴上、颈脖上疯狂地乱咬起来。那双“虎爪”也没闲着,哪儿性感就往哪儿抓摸。“母老虎”则颠狂地笑着,迎合着,丝毫也不示弱。他们的确是两只饿虎,一位远离妻子许久了,一位被包养的男人抛弃多时了,干柴烈火很快就熊熊燃烧起来。一阵巫山云雨之后,一切暂时平静下来。大和尚直挺挺地仰面躺着,富银秀仍旧依偎在他身上。大多与自己喜欢的男人初次性交后的女人,对异性情人会有一种莫名的归属感和亲近信任感,会无事不问无话不说。富银秀喃喃细语: “大和尚,你有老婆吗?” “有哇,还有两个孩子。”他瞟了一眼默不做声的她又说:“后悔了吧?” “为什么要后悔?我只是自觉命苦,总想找一个可以相伴终生的好男人快快乐乐地过一辈子,可命运总是捉弄我,让我做了一次‘二奶’,现在又碰上一个有老婆的。难道红颜真的薄命?” “我不会让你做‘二奶’,要么娶你,要么到此为止,你仍然可以去寻找你梦中的好老公。” “娶我!你舍得你现在的老婆和孩子吗?”她立即想抓住这一线可怜而渺茫的希望。 大和尚生性直爽,很干脆地说:“的确舍不得,我没有理由抛弃自己的妻子儿女,除非产生奇迹。” “奇迹!什么是你的奇迹?” “我也不知道。”大和尚不想再谈这个问题,便转而问道:“你给谁做过‘二奶’,怎么又一个人跑到顺德来了?” “你很想知道?” “你愿说就说,不必免强。”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他是南城市的一个大老板,老鬼,姜小云。他不像你一样说真话,答应我和自己的黄脸婆离婚,与我结婚,可玩弄了我两年多后就一脚将我踢开了。我恨,我气,但又有什么办法,便敲了他一笔青春补偿费分手了。为了散散心,我到顺德来找过去一起在夜总会坐过台的兰妹,没想到她巳经不在顺德了。昨夜,我在天元酒吧喝闷酒时就碰上你了。” “那老鬼给了你多少钱?”大和尚到哪儿最关心的都是钱。 “八十万吧。” “这么多!他出手够大方了,那你也不亏吗。没想到你还真是个富婆,我就叫你富婆得了。” “这老鬼有这么听话吗?我是拿住了他的命脉。他玩弄了我的感情,践踏了我的宝贵青春,这区区八十万我能放过他?我要把姓姜的变成摇钱树,变成我取之不尽的滚滚财源,什么时候需要钱,我就什么时候去找他。” “你能抓住人家什么了不起的把柄?适而可止吧,当心物极必反,人心不足蛇吞相。” “什么把柄?他做的坏事够多了,抖出来不枪斃也要把牢底坐穿,光是机场工程行贿和对竞争对手下毒手,这两件事就够他受了。”她觉得自己说得太多了不好,便反问:“大和尚,昨天晚上你又是酗酒又是电话的,好像遇上什么大的烦心事。能说给我听吗?或许我这个老乡能帮你一把。” 大和尚实在也想有个朋友把这些日子里心中的苦闷倾诉一下,今天遇上一个粉红知己,他能不说吗?于是他从乡下贫苦的日子谈到进城,谈到自己的伟大抱负宏伟计划,谈到失败,谈到顺德的再次创业又惨败,谈到英雄末路无颜再见江东父老,不禁落下一滴英雄泪。富银秀也感动了,甚至觉得眼前这个来自山乡田野的年青人是个响当当的男子汉,直率,没有虚伪,有骨气,招人爱,比那个姜小云好一万倍。客房中终于安静下来,静得似乎能听到对方的心跳声。富银秀打破冷寂说: “大和尚,让我来帮你吧。” “你帮得了我吗?” “你不是叫我富婆吗?你现在什么都不缺,缺的就是钱,缺的就是贤内助,一个不仅在生活上而且在事业上能与你同甘共苦的女人,这一切只有我能给你。” 富婆的直言不讳令大和尚大吃一惊。说实在话,他风流过疯狂过,但从没有想过为了自己抛妻弃子。他死盯着富婆看了数秒钟,心想,难怪世人说最毒不过妇人心,这漂亮女人把姜老鬼当成了摇钱树,又想拆散我的家庭。富婆似乎看透了他在想什么,便说: “为难了吧?你不必马上答应我,我可以先帮你渡过难关,让你考验考验我是不是真心地喜欢你。你可以休妻,但不必弃子,你的孩子就是我的孩子。我这样做是太残忍了些,但现在一切都讲究个优化组合,否则,世界就无法前进了。国营和大集体企业不也搞下岗优化组合吗?现在只有我能帮你,救你。” 大和尚第一次在女人面前紧张得出汗了。他太需要钱渡过眼前的难关,太渴望发达了,思想在激烈地斗争,不敢贸然决断。突然,他想起与最毒不过妇人心对应的另一句话是无毒不丈夫,看来这世界要办成一些事还非得歹毒不成。她能利用别人,我也可以利用她。于是,大和尚一咬牙说:“富婆,就按你的主意办,你先帮我渡过难关,我老婆的事容我三思而行。” 富银秀早看见了大和尚头上冒出的汗珠,为了缓和一下紧张气氛,她特意转移话题说:“对了,大和尚,早上你还没睡醒,你的手机就响了好多次,不知谁有什么急事找你,要不要给人家回个电话?” 大和尚刚想拿手机看看,铃声就响了起来,电话是周星打来的: “喂,你好!是田金根吗?” “是呀,你是谁,怎么知道我的学名?” “我是周星。打电话我不叫你学名,难道还叫大和尚?万一打错了地方,对方又正好是个不喜欢和尚的女人,人家可就不高兴了。” “叫大和尚有什么不好,又不叫花和尚。” “你这个和尚花不花自己知道。我早上打了六次电话才找到你,一定是昨晚喝醉了还没睡醒吧?” “的确是这样,不好意思,对不起了!”大和尚抓了抓自己的头皮。 “昨晚你醉醺醺地给我打电话,说什么客户委托你托运的二十万元货被人骗了,还要我先别告诉你老婆;可事情还没讲清楚,你又将电话放了,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你没告诉我家里吧?” “没有哇!这么大的事没弄清楚之前,我能随便乱说吗?” “那就好,省得我那个黄脸婆着急。告诉你吧,现在警报已经解除,问题已经解决了。一句话,我遇到贵人了。拜拜!” 大和尚又把电话突然放下,任周星怎么拨打也别想拨通。周星无奈地摇了摇头自言自语骂道:“疯子,十足的疯子!一会儿风雨一会儿晴,鬼知道他在干什么。这小子,一喊老婆黄脸婆,就准没好事。” 大和尚的确又疯了,他和富婆又再次疯狂作乐起来。…… 大和尚想用富婆垫底,妄图傍富婆东山再起。富婆可不是儍婆,能不明了他这点心计,便放长线钓大鱼,钱一点一点给,性欲尽量满足他,人也逐步逐步地控制起来。她与大和尚整天形影不离。她把他的手机也没收了,想打电话吗,先过我的手,大和尚与家中联系也困难了。梁喜妹一个月都没接到丈夫的电话了,便主动从南城打来电话问情况,富婆却居高临下以第一夫人的口吻来了个先发制人: “哟!你是喜妹子吧,我是富婆呀。富婆知道吗?就是年轻漂亮又最最有钱的女人,令男人心动最想傍的女人。” 梁喜妹一听电话便心惊肉跳起来,她什么都明白了,第一反映就是骂:“哟!我说大和尚怎么这么久不给家里打电话啰,原来是给狐狸精狐婆迷住了。狐婆,你这个骚狐狸精,别得意太早了,想破坏我的家庭,没门!妖精就是妖精,当心雷劈了你!老娘这就去顺德扒你的皮,抽你的筋。” 富婆咯咯笑了起来,又说:“喜妹子,你是癞蛤蟆打哈欠,好大口气呀!你这是忘恩负义恩将仇报哇!你知道吗?我可是大和尚的救命恩人,是你一家子的救命恩人。不是我出手相救,大和尚早死在外乡了。他丢了客户二十万元的货,拿什么去赔人家?别人不把他砍死才怪呢!喜妹子,你帮得了他吗?” 梁喜妹惊愕无言,片刻又缓过神来说:“我不相信你这个狐婆,我要我老公大和尚接电话。” 富婆得意地说:“好!我成全你,一日夫妻百日恩,王母娘娘还让牛郎织女七夕相会呢。”她转身说:“大和尚,你那糟糠之妻黄脸婆要和你说话呢,接吧。” 一直候在一旁的大和尚早不知所措冷汗直冒了。他犹豫地接过手机,想避开富婆单独与妻子通话,便征询地望着富婆。这女人貌似通达地说: “去吧!去吧!没谁想听你的电话。你心里想什么我还不知道,用得着偷听你的电话?” 大和尚走出屋外才说话:“喜妹子,你急什么! 第249章 你知道我在外面混有多难吗?” “你还难?又泡上一个狐狸婆了,快活还来不及呢!” “话别说得这么难听吗,我还不是无奈之举。上个月我把客户二十万元的货弄丢了,货全被人骗走了。客户向我索赔,否则就叫黑道中人追杀我。” “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我怕你着急害怕呀!家里老的老小的小,你那头再出点事不是更糟糕了。再说,告诉你有用吗,你能解决什么问题?当时我打了个电话给隔壁的周老板,我知道他人好,希望他今后能帮我关照一下孩子,但我同时叮嘱他暂时别告诉你,怕你着急。” “那你和狐狸精又是怎么勾搭上的?” “什么狐狸精,人家是富婆。念在老乡的份上,人家花巨资替我买单,解了我的危,救了我们全家。滴水之恩还当湧泉相报,我能不对人家好点吗?” “那你就以身相许傍富婆了?”喜妹子的语气分明缓和了些。 “以身相许是假,逢场做戏是策略,只有女人对男人才会以身相许;傍富婆是真,这点我也不暪你。她答应出资帮助我们创大业,我们为什么不可以利用她一下?” “不行!做人要正大光明。欠她的钱,我们今后还她;欠她的情,我们今后报答她。还有,我想马上去一趟顺德,会会她。” 大和尚几乎跳了起来说:“不行!绝对不行!……” 手机没电了,两人的争吵却毫无结果。 又一年的春节将临,三a策划中心的业务也特别忙,星期日,周星还在和大家加班赶制设计稿。突然,隔壁花圈店大和尚的女儿田宝妹哭着冲进中心求救来了: “周大伯,快去救救我妈妈!她被警察抓了,店里的东西也要被搬走了。” 周星赶到外面一看,情况糟糕透了。联合执法的是公安局的特种行业科及工商局干部。一辆车旁几位工商局干部正在将没收的烟花爆竹往车上搬。梁喜妹正疯了似地嚎叫着和人家撕打,抢回自己的商品。田宝娃也哭着趴在一堆烟花上,不让人家搬走。一个势单力薄的女人能拗得过人家吗?自知不敌的喜妹突然往汽车前轮下一躺,誓死如归地宣布: “把我的烟花爆竹还给我,否则就从我身上压过去!你们不让我活,我就死给你们看。”她又对俩哭着的孩子说:“哭什么!宝妹,宝娃,都跟我过来,和妈一起睡到车轮下,让他们压,死给他们看。让全南城市全中国的人都知道,他们不让我们活。” 这俩孩子还真敢与母亲生死与共,直挺挺地躺在了车轮下,周星拉也拉不住。围观者顷刻就有了上百人,议论纷纷。不知为什么,这年月讨厌带大盖帽执法的人竟这么多,有时甚至会不分青红皂白地责骂。这能怨谁呢?都是腐败丛生或执法不公惹的祸。贫富差距本已就越来越大了,处于金字塔底下的贫民再受上大盖帽的气,能不恨不骂吗? 周星不会参与乱骂,泄愤既无益也无意义。他拉住一位公安人员问:“请问这是怎么回事,他们触犯了什么?” 那人傲慢地瞅了他一眼,反问:“你是什么人?有必要向你解释吗?如果你是记者,就先出示记者证。否则,你跟我走远点!不要没事惹事。” “我是隔壁三a策划中心的业主。花圈店的老板大和尚去广东了,临走委托我关照一下他的老婆孩子,所以我想问个究竟。” “你能对这件事负责吗?” “我不能,但我可以转告他。” “那好,你告诉大和尚,春节卖烟花爆竹是要经过特许特批的。他没有经过许可批准,私自销售属于非法经营,让他来接受处理。” “那你们不该对他老婆这样。” “我们没对她怎样,只是依法没收店中的烟花爆竹,她却撒泼,阻挠我们执行公务。” 就在这时,意外发生了,两位干警想强行将车轮下的梁喜妹拖开,她竟一脚往上蹬去,正踢在干警脸上。她本是从小体力劳动惯了的农村妇女,这一脚非同小可,把干警的脸也踢出血了。那干警摸了摸脸上的血,脑羞成怒地呵斥道: “你敢暴力抗法!” 另一名干警也呼叫起来:“把这泼妇带局子里去,我就不信治不了她,太无法无天了!” 立即又上来两名工商干部,四个人七手八脚将梁喜妹抬了起来,要往面包车中塞。喜妹用手死扣住车门边缘嚎叫: “救命啊!……” 人群起哄了,周星和俩孩子也急了。周星很无奈,只得说: “你们执法就不可以文明点吗?” “怎么文明,她暴力抗法,叫我们怎么文明?”受伤的干警说。 麻烦事又来了,宝娃突然扑了上去,疯狂地狠咬干警的手腕。干警又不能打孩子,本能地死劲一推以求摆脱,孩子却仰面倒地,把后脑勺子也摔出血了。宝娃不顾疼痛又爬起来,不甘心地再次要冲上去拚命救妈,被周星一把抱住了。围观的群众哄叫得更利害了,纷纷指责警察。梁喜妹见孩子受了伤心疼万分,疯狂挣扎,声嘶力竭地嚎叫: “还我孩子!大家看啦,警察打孩子。天啦!这世上还有公理吗?老天怎么不收走这样的警察呀!” 宝妹也冲上去,拚命用自己的小拳头捶打那个被宝娃咬伤的警察,嘴里还骂:“打死你!打死你!你是坏警察,大坏蛋!” 这位干警憋得一脸通红,头上直冒汗珠,神情后悔而沮丧,特别是“坏警察,大坏蛋!”这几个字如利刃刺在心中,让他眼眶中隐含着泪水而又不敢淌下。他只能手抚着自己被咬伤的手,任凭宝妹捶打。 周星突然大吼一声:“行了,都住手吧!大家不可以文明点吗?执法也要讲人性,讲文明。让孩子妈看看自已的孩子吧。孩子的父亲又不在家,妈走了,孩子怎么办!你们想过吗?” 梁喜妹被放了下来,与孩子们抱在一起痛哭许久后,她又信任地交待周星:“周大哥,这俩孩子我就全拜托你照顾了。你也是孩子的课外辅导老师,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你就把他们当成自己的孩子吧。”说完,她大踏步走向警车。走到车门口她又回头大声说:“大哥,叫我那个死野了心的大和尚赶快回来。” 梁喜妹虽然不是法人代表,但暴力抗法还是被民事拘留了。另外,根据非法经营的烟花爆竹数量,福禄寿喜店还得罚款二万元。周星打了三次电话给远在顺德的大和尚,都是富婆接的电话。关于富婆与大和尚的事,周星从喜妹嘴里已知道一些,但也不便干预,只是建议喜妹让大和尚结束顺德的生意早点回家,恐日久生变无法挽回。话是这么说,可大和尚听得进去吗?何况他已经被富婆软硬兼施牢牢地控制起来了。对于南城家中发生的事情,富婆一是幸灾乐祸,二是应付周星,根本不让大和尚回家。周星终于忍无可忍地动怒了: “我知道你是富婆,你也做得太过分了!做人要讲点道德,缺德事做过了头当心遭报应。世上的事不是不报,时候未到,时候一到,一起要报。你不就是有两个臭钱吗!难道有钱就可以强抢人家的老公?就可以破坏他人家庭幸福?就可以逼人抛妻弃子?人家家中出了这么大的事,你连电话也不让大和尚接,想一手遮天那!我现在警告你,限你十分钟,十分钟后叫大和尚打电话找我,否则后果自负!” “周星,我早就认识你。” “可我不认识你,也不想认识你这样的人!”周星愤怒地的挂断了电话。 十分钟不到,大和尚终于打来了电话。周星详细地将事情发生的原委说完后,大和尚像是很无奈地说: “周大哥,不是我不想救我老婆出来,也不是我铁石心肠自己的孩子也不管,你也知道,吃人家的嘴软,得人家的手软,富婆帮了我二十多万啦,我能不听人家的吗?在当今社会,非亲非故的,谁有这样的海量拿这么多钱去帮助别人?你周星会吗?” 周星十分生气地说:“我不管你什么软不软的,只问你一句,你到底回不回来处理你家的事?” “回来呀,可我手上没钱,拿什么去救人?” “这么说你还是不想回来啰?” “你听我说完呀。我与富婆商量了一下,她答应出钱救人,但要我办完事就离婚,你说我该怎么办?” 周星一听火冒三丈:“你混蛋!你还是人吗?是畜生!原先我还认为你只是文化素质低点的农民;现在看来,你真是禽兽不如!你别开口就是救人救人的,好像你是局外人,别搞错了,你才是福禄寿喜店的法人代表,要救的是你自己!我现在郑重地告诉你,立即从顺德回南城,否则,等公安局去抓你回来吧!”周星砰地一声挂上了电话。 大和尚终于回南城了,他和富婆也共同设法保梁喜妹出来了。然而,他在喜妹出来后的当天,就提出要和妻子离婚。那个富婆更是气焰嚣张,以恩人自居,丝毫不避开这种难堪的场合。毫无疑问,没有哪个女人能忍受这种赤裸裸地挑衅和侮辱,花圈店中立即传出哭闹撕打声。梁喜妹今天可是孤军奋战了,俩孩子都上学去了,丈夫又站到情敌一边,铁了心地要离婚。大和尚轻松地坐在椅子上哼着小曲看俩女人打架决斗,气得喜妹顺手抓起热水瓶就对他摔了过去。农村妇女大多朴实善良,能吃苦耐劳,但在关键时刻又会表现出泼辣无畏的一面。这时,喜妹又突然摸起一把在店中切菜用的刀向富婆砍去,口中还大骂: “狐狸精,狐婆! 第250章 你不是要跟我抢老公吗?我今天先杀了你,再杀死大和尚,让你们到阴间做夫妻去!” 富婆这一惊非同小可,吓得拔腿就跑,和闻声而来的周星碰了个满怀。他让过富婆,又夺下喜妹手中的刀说: “你可不能乱来!杀人是犯法要判死罪的。你不想活,那俩孩子怎么办?” 喜妹满肚的委曲终于有人诉说了,伤心地哭诉:“大和尚都不要这个家,不要孩子了,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我死之前,让宝娃宝妹也去死,免得让他们在世上受罪。”她哭得更伤心了。 大和尚吓了一跳,他爱孩子,也知道喜妹是什么都敢干的烈性子女人,便赶紧声明:“我没说不要孩子,你不要,我可以把孩子带走!”他又自知理屈地轻声辯解:“我这样做也是被逼的,没有办法。” 富婆一听来气了:“谁逼了你?你可是自愿的。我替你出了那么多钱,解了你一家子的围,你竟恩将仇报说我逼你,你的良心叫狗吃了!” 喜妹也不示弱:“不就是用了你的钱吗,你也是自愿的。欠债还钱,这钱我今后一定还你,说什么你也不该抢我的老公!” 大和尚有气无力地说:“拿什么去还人家?我是没这个本事。” “你没这个本事,我有!我这个做老婆的拚了命也会还清这个债。亏你还是个男人,裤裆里吊着两个蛋,连女人都不如!”喜妹还真有些巾帼气概。 周星知道在此时此刻此地什么事也谈不成,得把他们分开。于是,他对还躲在身后的富婆说:“我们有点面熟,好像是在姜小云的别墅中见过。” “是的,不仅见过,我还知道你叫周星,是画家、设计师。” “那好,你到我的三a策划中心去坐坐好吗?让他们夫妻俩好好谈谈。” “好的。”富婆爽快地答应了。其实,她也怕再留在这儿。有钱的人怕没钱的人玩命,这也不奇怪。古人不也说,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不怕死的人,什么不敢干。 周星又回头对大和尚及喜妹说:“别再闹了,两夫妻心平气和地好好谈谈。夫妻没有隔夜仇,一日夫妻还百日恩呢。孩子都这么大了,什么事不可以商量解决。特别是你!大和尚,要把自己的心放正。” 二人来到三a策划中心,周星第一句话便问:“他们都叫你富婆,这是怎么回事?” “我叫富银秀,富有的富,银子的银,秀丽的秀。他们要叫我富婆也没啥,反正我钱也不算少吧。既便哪天我钱不够用了,我身后还栽了一棵摇钱树呢。” “你身后还栽有摇钱树!谁?” “你也认识他呀,老鬼,色狼,姜小云啦!” “这是怎么回事?” “真人面前不说假话,你周星周大哥的人品在华鑫公司是有口皆碑,我对你也就实话实说。我过去曾经是姜老板的‘二奶’,他玩厌了,又把我一脚踢开了。这人的德性早在我意料之中,我能不防着他?他耗去了我的青春年华,我就要耗去他的钱财。” “他给了你多少钱?” “不多,区区小数,人民币八十万元。” “够你用一辈子了。” “不够!八十万我能放过他?物价还在上涨呢,我还得奔完小康奔大康呢!” “姜小云还会给你吗?” “他敢不给!棉花手姜小云的底细我知道不少,都是致命的,他不会得罪我。他给我这些钱还不是为了花小钱消大灾,是我给他面子。” 周星立即想起了黄小轩之死还存在的疑问,便问:“你究竟抓住了棉花手姜小云什么把柄?能说点给我这个局外人听吗?“ 富婆狡猾地一笑说:“那可不行!正与邪从来就誓不两立,你不可能成为局外人。再说,这是我的财源,我为什么要自断财路?” 周星摇了摇头,知道问不出什么,只得转移话题言归正传:“我还是叫你富银秀吧,那个‘富婆’叫起来我总觉得别扭。” “无所谓啦,你爱怎么叫就怎么叫,反正我听得还蛮顺耳的。” “富银秀,我看你人长得挺漂亮的,又年轻,又有钱,像你这么好条件的女性是不多的。” “是吗,这话我爱听。”她本能地又抹了抹自已因打斗而有些零乱的头发。 “你完全能找到一个称心如意的,比大和尚强一百倍的白马王子。” “这话我也相信,但我更相信缘分。周大哥,你或许还要说,大和尚是乡下人,没文化,粗俗,我找他是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还要背上一个破坏他人家庭幸福的罪名,是吗?我不怕!爱,本来就是自私的。缘分这东西是个怪物,说不清,道不明。情人眼里出西施,出帅哥,大和尚的许多缺点在我看来却是优点,亮点。他粗犷、直率、透明、有男人味、我喜欢,所以我不会放过他!情人就像天上的流星,光辉灿烂一闪即逝,我只有迅速地追上他,才能和他比翼双飞,才有幸福。” “可你的道德呢?你的良知呢?” “道德和良知值几个钱?你不觉得这种观念过时了吗?医生收受红包道德吗?卖假药、假酒、假商品道德吗?贪官前腐后继道德吗?睁眼一看,如今不道德的事比比皆是,你怎么就盯着我?真好笑!我记得有一个什么名人说过,‘没有爱的婚姻,是不道德的婚姻’,我正是为了冲破这种‘不道德的婚姻’才这样做的。” 周星有些生气了,说:“你这是对名人名言的曲解,是在极力为自己的荒唐寻找辯护的理由和根据。二战中有句话,‘墨索里尼,总是有理’。法西斯侵略别人的家园也说自己‘有理’;可真理和良知最终却战胜了狡辯和邪恶,墨索里尼被绞死在广场。你应该明白这个事实和道理,公理在善良的人们心中,而不在你的嘴巴上;惩罚的正义之剑握在上帝手中,这个上帝,还是善良的人们。” 富银秀很不甘心地说:“周大哥,你在做说客,可你却忽视了一个基本的事实,那就是我能使大和尚富有和幸福,而梁喜妹只能带给他贫穷和痛苦,成为他一生的累赘。” 周星不禁讥讽道:“富婆,你多伟大呀!你都快把自己打扮成天使和救世主了。你使一个妻子失去了心爱的相濡以沫的丈夫,使两个孩子失去了父亲或是母亲,使一个完整幸福的家庭解体了。大家的痛苦去换取你一个人的幸福,你多伟大呀!可你会得到你所谓的幸福吗?不会,永远不会!不管你现在相不相信,历史将证明这一点。我还想问你一句话,你能为大和尚去死吗?” 富银秀脸部抽动了一下,没有言语。周星则一针见血地说: “你不能,也不敢,对吗?因为你这个人很现实,你心中装得下的只有自己。你对大和尚并没有真正意义上的爱;可粱喜妹为了大和尚,为了这个家能赴汤蹈火,敢于赴死。她的爱才是深沉的,是经过了无数风风雨雨的考验的。” 富婆,这个女人真利害呀!姜小云调教过的女人就是不一样。周星与她唇枪舌剑战了半小时,丝毫没有改变她的野心。富婆一个人走了。她不敢再踏进花圈店的门,因为她害怕喜妹手中的菜刀。 周星又把大和尚请到自已的三a策划中心来。他是个不到黄河心不死的人,心想,如果能使大和尚浪子回头,富婆也就没戏可唱了;然而,事情却并没那么简单。今天的大和尚倒是破天荒地极有耐心地听完了这位周大哥的谆谆教诲,末了,他正式表态: “周大哥,你说的话都有道理,可人各有志。每个人的人生观不同,经历也不同,赚钱之道和捞钱之术自然也就不同了。的士司机赚钱,见人就拉;会计弄钱,笔下生花;领导用钱,签字画押;老师赚钱,粉笔生涯;‘大师’骗钱,台上比划;娃娃要钱,就减爹妈;女人搞钱,男人身上刮;医生捞钱,病人肚皮上划;我大和尚发财,只有往富婆身上压,除此之外,我没有别的更好办法。……” 大和尚歪理连篇,越说越有劲。周星终于明白,此人已无药可救了,便无奈地摆摆手说:“别说了,你走吧!我跟你谈这么久等于是对壁呵气对牛谈琴。走什么路你可以自己选择,后果也是要自己承担的。可怜的是梁喜妹母子三人,他们是无辜的,却要为一个无情无义、不负责任、自私的丈夫和父亲付出沉重的代价。” 第二天,大和尚与富婆就玩起了失踪游戏,任喜妹把电话打破也找不到大和尚的人影。他们要用冷漠,用无情的事实分离来迫使梁喜妹就范。喜妹承担着生活和家庭变故的双重压力,真有点挺不住了。尽管如此,倔犟的她还是既不对外张扬,也不向亲友求助。她那张富有田野色彩的红扑扑的脸变黄了。周星看在眼里,为她着急,却不便多问,只得向前来补习功课的宝娃宝妹打听情况。姐弟俩告诉他:“妈妈晚上睡不着觉,都三天没有吃饭了。”周星大吃一惊,和妻子丁小薇分析商量了一下,觉得大和尚对俩孩子还是挺眷爱的,可以再做一次努力,吓唬吓唬他,或许能有些效果。夫妻俩找到梁喜妹商量后,电话打不通,就以喜妹的名义向大和尚发出最后通牒的短信息: “大和尚,你没死吧?是活人就该会喘气。我最后一次正告你,年前如果你再不回家,我就留下绝命状告书。我死了,这两个孩子我也管不了,让他们到街头做流浪儿吧。你和狐婆也准备坐牢吧。喜妹。” 周星考虑了一下说:“把‘我就留下绝命状告书。 第251章 我死了’这几个字删除吧,我总觉得不妥。” 梁喜妹坚持道:“不能删,大和尚是贱骨头,不见血他是不怕的。他不是傻瓜,娘在,会不管孩子吗?”周星无言以对。 这一招还真灵,大和尚真的在年前回来了。这天,学校都放寒假了,外面正雨雪交加。江南的寒冷不同于北国,虽然少有鹅毛大雪,但雨雪交加的湿冷同样透入人的骨中。在他踏进店中的家前,他意外地在街上人行道中看见了两个童丐。一个大约九岁不到下肢残疾的小男孩坐在木板垫上,艰难地以手代步。他的肩上还绑着一根草绳,绳子拉动着一个简易的小木板滑轮车。车上垫着草垫,垫上是一件破旧的黑色大棉袄裹着的一岁多的小男孩。小男孩露出的小脸冻得腊黄,一双大眼不时地转动着在寻觅关爱和怜悯,在告诉过往的人们,我还活着呢,谁来救救我?这婴儿的头边是好心人给的半包华夫饼干,还有半瓶冰凉的矿泉水。这景象好不凄惨,令人心寒。一个路过的娃娃同情地问自己的母亲: “他们的爸爸妈妈呢?” 母亲回答:“他们的爸爸妈妈不要他们了,要不就死了。” 大和尚心中一颤,像被人捅了一刀,不禁害怕起来。人性和良知让他弯下了腰,他摸了摸孩子的小脸蛋,这娃娃的脸上竟没有一处是热的。他丢下一元钱,头也不回地加快步伐,向自己开始陌生的家奔去。 走进店中,四周像墓室一样寂静,早已失去了往日的欢乐。喜妹不知哪去了,只有宝娃趴在一堆纸钱上睡着了。梦中的宝娃脸上挂着泪,竟在说: “爸爸,你在哪儿?你真的不要我们了吗?” 大和尚难受地脱下自已的棉衣给宝娃盖上。宝娃突然被惊醒,一睁眼,他猛地看见爸爸就站在自己面前,立刻欣喜若狂地跳起来高喊: “妈妈!姐姐!爸爸回来了!爸爸回来了!” 孩子稚嫩的声音像一声春雷,瞬间驱赶了满屋的凄凉惨淡。喜妹和宝妹风似地从内屋后的厨房间赶了出来。宝妹高兴地扑到爸爸的怀里说: “富婆想骗走我爸,我就撕烂她的脸!” 宝娃已幸福地爬到爸爸背上去了。喜妹站在一旁默默地抹眼泪,许久才说了一句: “过年了,不走了吧?” “不走了。”大和尚自己也没料到会说出与来时意愿完全相反的话。 是该好好过个年了,久违家庭温暖的大和尚那颗冻结的心开始触化,他甚至下决心不再接富婆的电话。贤惠的妻子梁喜妹闭口一字不提往事,一心一意用女人特有的爱去温暖丈夫;浪子回头金不换啦,还提它干吗。最令大和尚感动的是那天全家四口上街买年货,家中的钱本来就拮据,大和尚又没带钱回家,好酒的大和尚自觉地挑了一瓶极普通的白酒。宝娃和宝妹却不约而同地抢下了父亲手中的白酒。大和尚笑着不解地问: “老爸没赚钱是吧,连这样便宜的酒都不给我喝了?” “不是的!我和姐姐商量好了,过年我们要让爸爸喝最好的茅台酒,我和姐姐请客。” 宝妹抢过话说:“好酒,好久,天长地久,我们一家人要永远永远在一起。” “你们哪有这么多钱,要好几百块呐!”大和尚问。 宝娃说:“有!外婆,妈妈和舅舅给的压岁钱。” 宝妹补充道:“还有我们平时省下的钱,加在一起就足够了。” 大和尚连连摇手说:“不行!不行!这钱你姐弟俩过年买套新衣服穿吧。” 宝娃撒娇道:“行的!我不要新衣服,我要好久好久,天长地久吗!” 大和尚和喜妹两人的眼眶都湿润了。 大和尚用其治人之道还治其身,不再接富婆的电话,可把富银秀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走投无路。她几次想找上店来,可又害怕梁喜妹的菜刀。眼看农历的小年也过去了,富婆偷偷潜到附近的保健品店,一遍又一遍地给大和尚打电话,搅得大和尚心神不定烦透了。他刚想干脆把手机关掉,正忙碌着的善良的喜妹子却说: “富婆打来的吧?你就回人家一个电话吧,好歹人家帮了我们许多;否则,人家还以为我们想骗钱不还呢。你告诉她,谢谢她过去的帮助,钱,我们一定会还给她,还加上利息。” 大和尚这才接通电话,边打边向店门口走去:“富婆吧,我是大和尚。” “行啊!大和尚,你还会接老娘的电话呀,我还以为你没气了呢。你就这样对待你的恩人啦?丢块骨头给狗,它还知道摇摇尾巴,你连人话都不会讲了。”富婆没好气地开骂了。 “我说富婆,过年了,别骂人好不好,大家高兴点好不好。” “高兴!我高兴得起来吗?好心让你回家一趟,把要摆平的事处理一下,你却趁机开溜。想甩掉老娘?没门!你跟我放清楚点,二十多万元的借条还在我手中,别惹我不高兴,否则,大年三十晚上我也会叫‘穆仁智’带人到你家上演一出《白毛女》。” “富婆,你听我说吗,我也有难处。” “我不听!限你一刻钟,我在前面的健民保健品店中等你,有话到这里来说;否则,等‘穆仁智’上门吧。还有,不准你那个黄脸婆来,就你一个人来,否则我不见你。” 富婆把电话放了,大和尚只得如实把情况对妻子说了,又问她如何办。喜妹说: “让我去跟她谈。欠债我会还,她还想怎么的?” “你去?她不见你呀!” “不见就拉倒,我还不想见她呢!拿‘穆仁智’来吓我,老娘用菜刀劈了他。” “那好,大年三十晚上你去制造流血惨案,我可不干,我带宝娃宝妹躲远点。” 粱喜妹瞪大眼睛死盯着大和尚的脸看了半分钟,大和尚一动不动地对视着,似乎没什么邪念。喜妹这才说:“你去跟她谈吧,但只给二十分钟,超过二十分钟我就过去了,到时别怪我不客气!” 大和尚一跨进保健品店,富婆就趴在他身上哭了起来。她搂得那么紧,哭得那么伤心,把店老板都惊呆了,碍着她刚才在店中买了不少东西,店主只好睁一眼闭一眼了。大和尚已有些日子没闻到她身上特有的名贵化妆品味了;得承认,这女人的确比自己老婆喜妹性感和风骚,何况富婆今天又特意打扮了一番。大和尚情不自禁地猛吸了一口香气,又偷偷用手在富婆的乳房上捏了几下。富婆娇嗔道: “死鬼,没良心的!你还会来呀?”说完,她又用两拳头软软地在大和尚身上敲打起来,敲得大和尚骨头都酥了。好一阵缠绵后她才又说:“你就一点不想我吗?人家都想死你了!” “想啊,我也想死你了!压在老婆身上,我都想着下面是你,可就是找不到你那种感觉。” 富婆生气地推开他,骂道:“你下贱啦!你是世界上头号大儍瓜!为什么不早点离开那个乡下的黄脸婆?你到现在还不明白,只有我,只有我富婆才能使你发达、富裕和幸福!” 大和尚露出一付可怜像,说:“我的确有自己的难处,……” “你不用说,我知道你的难处,你不通人性,我通人性。你的难处不就是两点吗:第一,怕对不起跟了你这么多年的糟糠之妻。第二,怕两个孩子成为孤儿。这两点我都替你想好了。你老婆跟你这么多年,风里来雨里去地的确也不容易,又跟你生了俩孩子,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我和她都是女人,知道女人的心,女人的青春比金子还宝贵,但也只能用金钱来补偿。这样吧,我给喜妹二十万元的青春补偿费,够仁义了吧?” 大和尚惊得两眼瞪得银元般大,说:“你疯了!这么多钱给黄脸婆,我们今后怎么过?最多给她五万,不!三万,就三万。”他这句话令富婆十分高兴,看到了转机。 富婆得意地说:“钱有的是!不够我去找棉花手姜老鬼。我还计划好了,今后我们开个旅社过日子。我已经接手了一个旅社,在长途汽车站附近,马上就可以开业。” 大和尚激动得脸都红了,但还没忘记孩子:“那宝妹和宝娃呢?” “接过来呀!我可喜欢孩子,能让他俩跟着乡下的穷妈,长大了又去‘修地球’不成?” 就在这时宝娃闯进了保健品店,他是替妈打探情况来了,一进门就仇恨地瞪了富婆一眼,又对大和尚说:“爸,妈叫你马上回去。你再不回去,妈就过来请你了。” 富婆却弯下腰,亲热地想摸一下孩子的头,被宝娃用手打开,又毫不客气地回敬道:“别碰我,你的手好臭!” 大和尚呵斥道:“怎么说话的!礼貌都不懂?快叫阿姨好。” 宝娃眼中喷着火,根本不买父亲的账。 富婆又掏出一千二百元钱说:“宝娃,阿姨给你压岁钱。” 大和尚却一把将钱抢了过来,一千元放进自己的口袋,又将二百元递给儿子,命令道:“快谢谢阿姨。” 宝娃一抬手将钱打落地上,又对富婆身上吐了一口唾沫,说:“不要你的臭钱!” 大和尚恼了,伸手就抽了儿子一个耳光。宝娃大哭起来,转身就走,边走边说: “我去告诉妈,爸打我。” 富婆一边擦去唾液一边说:“孩子不懂事,打他干么。” 大和尚却发急了:“管他懂不懂事,我们快走啊!晚了就走不成了,黄脸婆又会带菜刀过来的。” 富婆吓得脸都变色了,拉起大和尚就跑得无影无踪。 第59抛妻夺子傍富婆周星倾力难回天2 大和尚又跑了,而且是铁了心,任喜妹打电话也好,发短信也罢,他就是不理不睬。 第252章 明天就是大年三十夜了,喜妹去求助周星夫妇,周星又有什么办法呢!天要下雨娘要嫁人,谁又阻拦得了?他和妻子商量后,便以朋友的身份发了条劝导的短信息给大和尚,也算是死马当活马医吧。不一会儿,回复便来了: “周大哥,小弟在此先给你拜个早年了!你好像对我那个黄脸婆忒有兴趣特别关心,这样吧,我让给你,而且分文不收转让费。如果你不方便的话,可收做偏房二奶,情妇也行。祝你们快乐!拜拜。大和尚发。” 看完短信息,周星气得脸色铁青,如过不是怕再度刺伤喜妹,他真想发作。现在,他只能默默地把短信息给丁小薇看。她看完后只淡淡地说了句: “完了,这人没救了!” 喜妹看完短信息后,木然地站了起来,不再言语。她向门口走去竟找不到方向,迎面碰在了透明的玻璃门上。丁小薇同情地追上去,一路开导着陪她回店,那个即将破碎的家中。梁喜妹万念俱灰死的念头都有了,唯一割舍不下的是两个可爱的未成年的孩子。周星夫妇怕出意外,设法把喜妹乡下的母亲叫来了。然而,一切于事无补,一家人在除夕夜以泪洗面,迎接他们的新年将会是一个怎样的年呢? 中国人的习俗是上七大似年,初七那天,街市上自然还没有多少人上班开市;以店为家的梁喜妹是例外,店在楼下,住在自搭的阁楼上,所以实际上是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天天做生意,日夜都营业。行踪渺茫的大和尚突然在初七早上回到店中。他哪是回家,是逼喜妹离婚来了。一进门,他见七十多岁的丈母娘也在,也不道个新年好,开口便冲着喜妹说: “嗬!今天你娘也在这儿。好哇!当着你妈的面我们今天就打开窗户说亮话,好合好散,把该了结的事做个了断,你就开个条件吧。” 喜妹心口怦然剧跳,头皮发麻一阵紧缩,像带了紧箍一样;但一见年迈的母亲全身颤栗站立都不稳了,便极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对俩孩子说: “宝妹,宝娃,扶外婆到附近街上走走,我和你们爸有话要说。” 俩孩子第一次惊恐地望着眼前这个陌生男人担忧起来。宝娃说: “妈!我不走,爸会打你的。” “我也不走。”宝妹差点哭了出来。 老人家也颤巍巍地说:“喜妹子,让娘留在这儿吧,这畜生还能把我吃了?我倒要看看这翻眼贼白眼狼有多大能耐!” 喜妹心酸地摸了摸俩孩子的头,又倔犟地说:“娘!和孩子出去走走吧,天塌不下来。” 宝妹宝娃扶着外婆出去了,喜妹开始镇定下来,以冷对冷一言不发。大和尚按捺不住了,一拍桌子说: “你想通了没有?世上没有不散的宴席,快开个条件吧!” “条件!你说吧,是你要逼我离婚。你和狐狸精都策划那么久了,还用我说。” “好,那我说。只要你肯离婚,我给钱、给三万元的青春补偿费。另外,所有的外债归我还,孩子也由我全部负担,带走。这个店如果你想要,给你。” 喜妹终于忍无可忍地跳了起来,骂道:“你多了不起呀!一个大男人傍女人做‘鸭’发财了,拿狐狸精的屁股当脸面,还自鸣得意呢。你怎么不去死呀!还有脸活在这个世上。好!今天我也明确地告诉你,我不会成全你,孩子一个你也休想带走。那钱,就留给你和狐婆买棺材吧!我真是瞎了眼,当年怎么会看上你怎样一个无情无义猪狗不如的畜生。这种人还梦想过皇帝瘾呢,一次召‘六只鸡’,还逼妓女喊万岁万万岁,真下贱啦!”她又用手指着他说:“大和尚,你以为我还会留恋你吗?不会,我讨厌你!我看不起你!但是,我也决不让你得逞!”喜妹突然仰天大笑起来,边笑边骂:“花和尚,臭和尚,失望了吧?我喜妹决不会去成全你们这样的狗男女的!钱,不是万能的,也有发臭发霉的时候,也有行不通的时候。” 喜妹这顿痛骂也够狠够份量了,句句打中了要害。大和尚恼羞成怒,突然抓起桌上的茶杯对喜妹扔去,正好打在她额头上,鲜血立即冒了出来。放在平时,这一击绝不能使喜妹倒下去,但今天的她太虚弱了,多重的痛苦和压力已使她不堪一击。她觉得一阵晕眩,血从按住伤口的手指缝中直往外涌,终于坚持不住倒了下去。朦胧之中,她听到了大和尚走之前的最后一句话: “黄脸婆!我告诉你,你识相点离了婚就罢;否则,我来一次打一次,看你有多硬的骨头!” 周星知道这件事已是初八的早上。安慰对喜妹已没多大作用了,现在首要的事是必须先制止家庭暴力,余下的事后面再说。周星建议求助法律、妇联和媒体,可喜妹死活不同意,要独自应对局面。 元霄节那天,大和尚又幽灵般地突然现身了,花圈店中顿时充满了恐惧和火药味。宝娃和宝妹本能地围护在母亲身边。大和尚冷漠地望了一眼头缠纱布的喜妹,竟没有半点怜悯之心,冷笑着说: “你想好了吗?我可没有耐心久等。” “没有耐心也得等,你就等到地老天荒海枯石烂吧。当年你穷得叮当响像个叫花子,哈巴狗一样跟在后面追我,发誓时不也是这么说的吗?” 大和尚的脸立刻狰狞起来,恶狠狠地说:“这么说你还是想讨打啰!” “还想打人,没那么便宜!我梁喜妹也不是吃素的。既然你这样无情,我也就顾不得义了,了不得我们今天鱼死网破同归于尽!”梁喜妹突然从身上抽出一把水果刀来,又猛推开俩孩子,厉声说:“你们出去,到隔壁周大伯那里去!”她见孩子们还在犹豫,又大喝了一声:“快去呀!” 俩孩子刚想跑出,被大和尚一手一个抓住了。他得意而又滿不在乎地说:“黄脸婆,准备跟我玩命了。行啊,长本事了!我今天本想陪你练练,看看是你的刀利害还是我的拳头利害;但我怕吓着孩子,只好改日再奉陪了。不过,这俩孩子我今天可要带走,他们可是我大和尚的血脉,不能跟着你。” 喜妹妈急了,老人家不顾一切地挡在大门口,呵斥道:“放下我两个外甥,一个也不许带走!他们是我女儿十月怀胎生下来的,一把屎一把尿,一口口奶喂大的,你不准带走!” 喜妹一急,竟将水果刀横在自己颈上说:“放下宝妹宝娃,否则,我今天就死给你看!” “你死呀!拿死吓我,你要自杀关我什么事。”大和尚摆出一付无所谓的样子。 “是你逼死我的!”喜妹真地把刀刃勒进了肉中,血立即渗了出来。 俩孩子吓得哭了起来,一边挣扎一边呼叫:“妈妈!妈妈!你不要死!” 就在这时,被哭喊声惊动的周星冲了进来,见此状况立即说:“喜妹!冷静点,不要这样,快把刀放下来!” “你叫他放开孩子!他想抢走我的孩子。”喜妹充满血丝的眼睛更红了,红得可怕。 大和尚仍固执地说:“孩子是我田金根田家的种,我不……”,他这“放”字还没说出来,俩孩子几乎同时死劲咬住大和尚的手,他嗷了一声只得松手。孩子们迅速跑到母亲身边去了,仇视着已经陌生的父亲。大和尚恼怒万分骂道:“兔崽子,属狗的,敢咬你老爸!” 宝妹说:“你不是我爸!你现在已变成大坏蛋了。” 宝娃也说:“我们是妈妈生的,要跟妈妈在一起。你不要我们了,我们也不要你。” 大和尚顾不上疼痛,还想强抢孩子。喜妹把刀尖对着他,发狠地说: “你敢过来,我今天就杀了你!” 大和尚望了一眼还在滴血的刀胆怯了,他知道喜妹是刚烈女子,只得对周星说:“你看到了吧,疯子,一个十足的女疯子!这种人谁还敢和她在一起生活?” “错了!你才是真正疯狂的人。是你,把自己的老婆逼成了这个样子;是你,在毁灭一个好好的家。现在你还有脸反咬一口?”周星说。 “我要自己的孩子有什么错?” “你懂法吗?孩子是夫妻双方的,不是你一个人的。再说,你也得听听孩子们自己的意愿,看他们愿意跟谁?” 宝妹宝娃立即大声说:“我们要跟着妈妈。” “你妈没钱,跟着妈今后要讨饭的!”大和尚说。 “讨饭我们也要跟着妈妈!” 周星接过孩子的话说:“听到了吧?你现在是越走越远,众叛亲离了。钱,固然重要,但君子求财取之有道。再说一个人没有了亲情,生活得还有意思吗?会幸福吗?……” 大和尚气急败坏,干脆打断周星的话疯狗般乱咬起来:“我众叛亲离,对你有利呀!我家不管出什么事你总会到场,你也太关心了吧!我看你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别有用心。这个黄脸婆有什么事也总爱找你出面帮忙,我看你们是男有情女有意挺合式的。我现在主动离婚让位,不是正合你的意愿,你还假装什么正经。我大和尚不要脸不是个东西,可你也好不到哪去。……” 大和尚的话还没说完,就挨了站在近处的喜妹娘一记重重的耳光。老人家怒斥道:“你这个畜生!作践自己家的人还不够吗?你凭什么诬蔑人家周老板?我今天就是拚了这条老命,也要教训教训你这个猪狗不如的畜生!” 周星虽然生气,但还没有动怒。他一边拖开老人一边说:“人正不怕影子斜,他一张臭嘴能把我说坏吗?老人家,你这还看不出来,他现在是狗急跳墙,故意诬陷我和喜妹,败坏我们的名声,无非是想为自己离婚制造理由。 第253章 跟这种人动怒,不值!” 大和尚摸了摸自己被抽痛的脸,知道今天在这里已占不到便宜,也达不到任何目的,便说:“好!你今天倚老卖老打了我,我记着。仗着你们人多势众,我今天斗不过你们。我走!但我还要回来的,黄脸婆,你就等着吧!” 大和尚走了,然而悲剧没有结束。就在这个万家团圆新年的最后一夜,元宵夜里,喜妹出乎意料地服毒死了。她给俩孩子留下了简短的遗书: “宝妹,宝娃,你们跟爸去吧。记住娘是为什么死的,长大后,一定要为娘报仇!” 遗书是宝妹第一个发现的。周星夫妇是早上才知道的。喜妹,这个来自山乡的烈性女子终于种下复仇的种子走了。几乎是同一夜,大和尚与富婆刚开业的顺心旅社也出事了,一场大火同样无情地将他们全部的资金投入化为了灰烬。 几天后,大和尚把俩孩子接走了。福禄寿喜店寿终正寝。周星望着俩孩子远去的背影十分忧伤。近处的幼儿园也开学了,一队小朋友在老师的带领下经过店门口,正在高声念着: “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苟不教,性乃迁,教之道,贵以专,……” 人们正求助于古人来教导呼唤人性和道德的回归。在崇拜大款富豪的年代,不少的富翁们也变得越来越贪婪和铁石心肠了。连两岁的孩子都知道,如今啊!动物园的小鸟和猩猩都学会了不给小费赖着不走,或是罢演。 第60勇刚义举感罪犯线索突遭黑手断1 盛夏,骄阳似火,杨柳也一动不动疲惫地下垂着,只有众多的知了还在疯狂地歌唱,海选它们的超级歌王。宫勇刚和战友岳正中开着警车外出执行任务回市,途经市郊的莲花乡荷圹村时,发现备用的矿泉水已经喝完了。干渴难奈,两人的嗓子眼像要喷出火来,好容易才见路边村口有家食杂小店,宫勇刚沙哑着声音说: “岳正中,你在车中等一下,我下去买几瓶矿泉水来。你的嘴唇都干裂出血了。” “宫队长,你的嘴唇也干得裂口了。难怪后羿要射日,一个太阳就这么利害,十个太阳地球不要成火球了。” “所以天无二日。辯证法就是这样,什么事物都不能过头,过头就成灾。人类没有火就没有光明,也无法生存。于是,就有了为人类盗火的普罗米修斯神;太阳太多了,人类同样无法生存,于是,就有了后羿射日。执法也是这样,在法律面前人人平等,法律是公正的,无情的,但正是为了广义的有情而合理存在的;因为如此,法律不排斥人性。人性地执法,才能收到最佳的效果。” “宫队长,你都快成哲学家了。快去买矿泉水吧。” 宫勇刚在小店买了四瓶矿泉水刚想离开,店老板却突然说: “警官,你慢点走,我想跟你反映一个情况。” “什么情况?” “刚才有一个在这里乞讨的小女孩,只有十二岁左右,被一个三四十岁的矮小瘦男人带到前面的小树林中去了。我总觉得有点不对劲。”店主又用手指了指村边的小树林位置。 宫勇刚警惕地追问:“那人为什么把女孩带到那儿去?” “我好像听他说,他是她爸爸徐拐子的朋友,要帮她,给那女孩许多钱,但钱在他另一个朋友身上,那朋友正在树林中玩,要到那儿去取。后来,那女孩就真的跟着过去了。不知道我这种担心是不是多余的?” 宫勇刚脱口而出:“徐拐子的朋友?不好,可能要出事了!他们走了多久?” “不算太久,估计刚进林子。” 宫勇刚把矿泉水往柜台上一放,说:“老板,麻烦你把水立即送到公路上的警车中去,越快越好!同时叫我战友马上到树林中去接应一下。”说完话,他便飞速向小树林奔去。 赶到林中,眼前的情况使宫勇刚大吃一惊,小女孩已被反绑住双手堵住了嘴巴倒在地上,只能从鼻子里发出啊喔的求救声。那个罪犯正在脱女孩的裤子欲行不轨,一见警察来了,起身便跑。宫勇刚能放过他吗,大吼了一声: “站住!你这个畜生,跑不了啦。” 罪犯有那么听话吗,魂虽吓没了,可两条腿跑得比兔子还快。宫勇刚估计小女孩暂时已没什么危险,拔腿紧追罪犯。眼看快追上了,宫勇刚脚下不知跘到了什么,身体往前一冲栽倒了。这一栽非同小可,胸口正顶在一石块上,伴着剧痛,他口中又喷出了鲜血。他想挣扎着爬起来再追已是不可能了,便对天鸣了一枪警告罪犯: “站住!再跑我就开枪了。” 那家伙才不吃这一套,跑得更快,一会儿便无影无踪了。就在这时,岳正中赶来了。他见宫勇刚受了伤便问: “宫队长,有什么情况,你伤到了哪儿?” “一个畜生,自称是飞天徐拐子的朋友,把徐拐子的女儿骗到这儿想强奸。我在追捕他时摔一跤受了点伤,让这家伙趁机跑脱了。”宫勇刚懊丧地用手使劲在地上拔起了一把野草,又挣扎着坐了起来。 岳正中说:“朝哪儿跑了?让我去追。” “来不及了,这家伙跑得比兔子还快。我们还是去解救那女孩吧,她还被绑着呢。” 岳正中扶助宫勇刚站立了起来。宫勇刚抹去了嘴边的血迹,揉了揉自己的胸口,又定了定神,深呼吸了几下。然后,他推开岳正中搀扶的手固执地说: “行了,我自己走。那孩子是叫细妹子吧?不是安置好了吗,怎么又乞讨了呢?” “谁知道呢?救了人再问她吧。” 细妹子得救了,宫勇刚要把她带到公安局去问问情况,她却用仇恨的目光盯着他不肯上车。憋了许久,才火山爆发般说了句: “我不去!你还我爸爸,爸是我唯一的亲人。” 宫勇刚耐心地说:“你爸犯了法,就得伏法,对谁都一样,在法律面前人人平等。我们不是把你安置在富山村的姑妈家了吗,怎么又跑到外面要饭来了?一个女孩子孤伶伶在外漂流多危险!你看自己都成什么样了,头发乱蓬蓬,身上脏污不堪,哪像个花季女孩。”宫勇刚想帮她拍去头发上的泥土,被她一巴掌打开。 “别碰我!我不是花季女孩,是臭要饭的,流浪女孩。” “你姑妈呢,她不管你了?” “姑妈死了,我没有家。你还我爸爸!还我一个家!”细妹子倔犟地忍住了自己的眼泪。 宫勇刚心中一震,一时无语,只得说:“细妹子,先上车吧,其余事慢慢解决;总不能让刚才那个坏蛋逍遥法外吧,难道你不想抓住他?” 细妹子勉强上了车。大家都沉默无语,宫勇刚陷入了往事的回忆中; 去年的年底,宫勇刚率领战友到市郊徐坊村抓捕号称飞天徐拐子的大盗窃犯。这人真是名不虚传,虽然跛着一条膼,偷盗的本领却不一般。电动车、摩托车、电缆钱、阴阱盖等等,什么都敢盗,而且做得干净利落;否则,怎么叫飞天拐子呢?当然,魔高一尺,道高一丈,再利害的魔也有降魔之人。飞天拐子是中午在家中被抓的,面对刑警他丝毫没有惊慌失措,却遗憾地说: “唉!你们晚来一天都好,就差一辆我就偷够六十六辆电动自行车了。这是天意,老天不让我六六顺啦!” 旁边的村民听了都大吃一惊,纷纷说道: “我的娘也!偷了六十五辆电动自行车还嫌少。” “这飞天拐子还真能飞天!我们平时怎么就看不出来呢?平时还挺老实的,从不偷村里人的东西。” “徐拐子这下完了,可怜细妹子要成孤儿了。” 徐拐子却说:“兔子都不吃窝边草,我徐拐子会偷自己姓下人吗?”他又咚地一声跪在一旁的村长面前,说:“村长,一笔写不出两个徐字,看在同祖同宗的份上,我那细妹子就拜托你和姓下人多关照了。她是无辜的。” 村长生气地说:“早知今日,何必当初?什么事不好做,要去做贼!放在解放前,族长非把你沉塘不可!” 就在这时,放学的细妹子一头闯了进来。眼前突然的变故让她心惊肉跳无法接受。她一下扑到带着手铐的父亲面前边哭边问:“爸!你这是怎么了?” 刚才表面上还挺沉得住气的徐拐子一见到女儿,眼泪终于控制不住了。他疼爱地摸了摸十几年来朝夕相处相依为命的女儿,心酸地哽咽着说:“我苦命的细妹子,爸对不起你!我犯法了。爸走了后,你只有自己照顾自己了。爸是个残疾人,一生做不了什么大事,只得冒着风险做了些偷盗的事。我变着法子总想多弄几个钱,无非是想让你过得好点,希望今后你能有个好的归宿。只要你成家立业了,爸也就收手不干了。没想到我这样反而坑了你,害了你。人只有后悔,马才有前悔,可后悔又有什么用呢?” 徐拐子突然趴在地上对天磕起了响头,磕得又重又响,流出的血把地上的石子也染红了。宫勇刚一把将他从地上拖起来,又说: “你这是干什么?岳正中,把他带上警车!” 徐拐子仍旧不顾一切地对天吼着:“苍天啊!我徐拐子不是个东西,甘愿伏法;可你要救救我的细妹子,她才十二岁不到呀!没爹没娘的孩子怎么活呀?救救我的细妹子” 细妹子见父亲被押上了警车,又呼嚎起来:“爸,你不能走啊!”她扑了上去,但被村里的人拉住了。 宫勇刚把徐村长拉到一边问:“她家里还有什么亲人吗?” 第254章 “在富山村还有一个七十岁的姑妈。” “你们村不是都姓徐吗,能不能把细妹子安置一下?” “话是这么说,实际上徐拐子是从外地迁过来的徐姓,不是本村的后人,也就沾不上什么亲了。” “你是村长,总不能看着细妹子成孤儿吧?” “这我知道,我会与她富山的亲姑妈联系,把细妹子安顿好。” “那就拜托你了。如果有什么困难和问题,你打我们局的电话找我。一句话,孩子得安置好。” 宫勇刚跳上警车走了,车后却传来细妹子撕心裂肺的哭喊声:“爸,爸,你不能走哇!你们还我爸,我恨死你们了!……” 宫勇刚不放心地回头一看,发现细妹子正在拚命地追赶警车。她跌倒了,爬起来,又追,又跌倒,又爬起,又追……。这孩子,是用自己幼小的生命来追回父亲,追回破碎的家,追回那可怜而有限的幸福。这情景,让宫勇刚的心比刀割还难受。徐村长和乡亲们也在后面追赶细妹子,这是人道,是责任。 一星期后,宫勇刚特意到了一下徐坊村。徐村长告诉他,细妹子在她姑妈家已经安顿好了。宫勇刚又问: “细妹子的妈在哪儿?” “这话说起来就长了。徐拐子人挺聪明能干,说实在话,许多好手好脚的人都不一定有他强;否则,怎么会叫他飞天拐子呢。可天生的左脚残疾却害他不浅,人快三十了还没说上媳妇。好容易讨了一个老婆,过门后才发现她有间歇性精神病,没发病时和好人一般,一发病时便精神错乱、无法无天、喜怒无常;脱光衣服到大街上跑,把大面额的钞票当小钱用,疯疯颠颠的事不知做了多少,医院也治不好。徐拐子说一日夫妻百日恩,好歹她已经成了自己的老婆,这日子就这样将就着过吧。后来这女人怀孕了,徐拐子可高兴坏了。他想,女人生了孩子精神病也可能会好点;但事与愿违,麻烦更大了,疯女人做的事差点没把他吓死。可怜的细妹子是疯女人坐在马桶上生下来的。孩子一生下来,这女人就大呼小叫:‘拐子,快来抓老鼠哇!马桶里有老鼠,还会叫呢。’幸亏徐拐子及时跑了过来,否则,细妹子都在马桶里淹死了。这疯女人哪会带孩子,好的时候就整天把细妹子抱在怀里,心肝命肝的叫;不好的时候将孩子往床上一丢奶也不喂,人也不知跑哪去了。细妹子硬是徐拐子一把屎一把尿,一口米汤一口粥喂大的。细妹这女孩子命贱也命硬,还就这么没灾没病的长着。宫队长,有几次的确把徐拐子和村里人都吓坏了。数九寒天,大人穿着棉衣还叫冷呢。这疯女人打了满满一盆凉水,坐在堂屋中给才一岁的细妹子脱衣服。衣服就脱剩一件内衣时,徐拐子正好从外面回来,大吃一惊地问:‘你要干什么?’‘我给细妹子洗澡哇,崽崽好久没洗澡了。’徐拐子一把抢过孩子,将冷得直哆嗦正哭着的细妹子裹在自己的怀中,直到暖热乎了才给孩子穿上衣服。徐拐子没有打老婆,打她又有什么用呢?只有自已防着点,多管着点。可是防不胜防啊!到夏天,疯女人差点没酿成一幕惨剧。她要用刚开的水给细妹子洗澡,水都倒好了,衣服也脱了,再晚一秒钟都要出命案,是隔壁的邻舍临危发现才救了细妹子一命。” 听到这儿,宫勇刚这样的硬汉也不由皱起了眉头,对幼小细妹子的处境又是担心又是同情。徐村长又接上说: “细妹子虽只有个疯妈,但好歹总算是有妈的孩子。当年夏天,她这疯妈也有如石沉大海不见踪影了。徐拐子又是报案又是寻觅,仍是渺无音信。从此,徐拐子又当爹又当妈,父女俩相依为命地艰难生活着。”徐村长深深叹了一口气又说:“徐拐子虽然没做好人,但他的确是个好父亲,一个可怜又可恨的残疾人。” 这时,警车为了让路上的牛群突然刹了一下车,打断了宫勇刚的回忆。他情不自禁地关注了一下车中的细妹子,可对视的仍旧是仇恨的目光。我该怎么去救助这个花季女孩呢?他又陷入了深思。 在公安局的问讯笔录很快做完了,下面该怎么办呢?让细妹子走,她能去哪儿?做笔录的岳正中征询地望着自己的队长。宫勇刚却站立起来坦诚地说: “细妹子,你现在不是无家可回吗,宫叔叔还你一个家。跟我走吧,到我家去,叔叔供养你,让你继续读书。你不能再在外面乞讨流浪了。” 宫队长这突如其来的决定让岳正中大吃一惊,提醒道:“宫队长,你有这个精力吗?你的儿子小伟还是小芳姐照顾的呢!” 宫勇刚平静地笑着说:“我知道!小芳现在是个佛教徒,这是一件救苦救难普渡众生的大好事,她能不支持我吗?再不行,我就跟她磕三个响头求她,她心一软就成了。” “宫队长,我算服你了!看你平时办案像个铁面金刚,骨子里却又是菩萨心肠,好人啦!”细妹子不相信自己的耳朶,怀疑地还站着发愣。岳正中高兴地又说:“细妹子,还愣什么?跟宫叔叔走哇!” 宫勇刚哪有家呀,用他自己的话说,他的家就像一只蝸牛,寄生在曾小芳这棵大树上。儿子全托在曾小芳那儿,他自己则是光杆空军司令。公安局就是他的家,工作就是他的生命,保一方平安就是他的神圣使命。他爱曾小芳,小芳也深爱着他,儿子小伟也期盼着有一个完整的新家;可是这个家就像月亮上的广寒宫,可望而不可及。究其因,阻力却在宫勇刚身上。他对曾小芳说: “小芳,我有过失败的婚姻,原因不在女方,而是我做不好一个称职的丈夫。我这人还有点儍气和固执,没准哪天就牺牲在自己的工作岗位上,那时,我不是害了你吗。小芳,你就别等了,世上好男人多的是,换个目标吧。” 曾小芳也固执地说:“我这人也有点儍气,非你不嫁!我可以等你一万年。龙配龙,凤配凤,傻子爱儍子情义重。假如有一天你真的牺牲了,我就抱着你的遗像成亲。” 宫勇刚被感动了,说:“那你就在奈何桥上再等我三年吧。” “一言为定。”曾小芳伸掌与宫勇刚一击。 成语说爱屋及乌,曾小芳是个胸怀广阔的人,在她看来,宫勇刚所做的一切都是有他的道理的。收留帮助细妹子本来就是一件善举好事,她能不答应吗。细妹子算是掉进福窝里了,她不仅有了新的父爱母爱,还有了一个弟弟,有了自己的房间、新床、新被、新衣。当她第一次捧上久违的新课本时,感恩的泪水滴落在书本上。 幸福不会从天降,优异的成绩不会从天上掉下来。尽管细妹子天天在心里说,我一定要好好学习,不辜负宫叔叔和曾阿姨的关怀和期望,可自卑的心理包袱及少数同学岐视的目光总让她郁郁寡欢不合群,无法走出阴影,抬不起头来;加上原来的学习基础太差,成绩总是在及格线上下摇摆。细妹子开始焦虑不安食而无味,晚上睡梦中不是骂自己是大笨蛋就是哭醒。终于有一天,细妹子对宫勇刚和曾小芳说: “叔叔,阿姨,你们还是让我走吧。我是生就的乞丐命,再好的环境和条件也改变不了我;因为我是疯子的女儿,罪犯的女儿,谁也救不了我。让我走吧,我会永远记住你们的恩德的。” 俩人大吃一惊。曾小芳问:“走,你去哪儿?你小小年纪又能去哪儿?” 细妹子低下头悲哀地说:“回到大街上去,流浪,和流浪的小猫小狗做伴。”她的声音近乎在哭泣。 宫勇刚心疼地摸了摸细妹子的头说:“孩子,人是可以改变的,疯子的女儿不能说一定就会成为疯子;罪犯的女儿也不能说一定就会成为罪犯。一个正常的聪明人,受到某种强烈的刺激同样会疯狂;一个功绩显赫的好人经不起诱惑,同样会犯罪。这样的例子,历史上并不少见。细妹子,你年令还小,并不完全知道人生的艰辛。可以说,没有任何一个成功的人士不曾付出过艰苦的努力;没有任何一个伟大的事业不曾付出过巨大的代价。红军二万五千里长征,出发的时候三十万人,到达陕北时只剩下两万七千人,你有这种精神吗?这是改天换地的精神,是无往不胜的精神,是革命的精神。幸福不会从天降,天上不会掉馅饼。当你失败的时候,首先你得问问自己的努力是不是够了,方法是不是对头了?人的智力是有差异的,但笨鸟可以先飞,可以勤补拙。”他又转过脸对曾小芳说:“小芳,看来我们光给细妹子提供物质环境是不够的,还得做两件事:第一,给细妹子找一个补课的家庭教师。第二,讲讲你自己的创业故事吧。让她也知道万丈高搂平地起,任何成就都是得来不易的道理。” 曾小芳说:“为什么不说说你自己的军功章?” 宫勇刚微微一笑说:“我那点儿事不值一提,没你的来得深刻。你听,手机又响了,没准又是什么大案。细妹子的事就拜托你了。” 曾小芳摇了摇头说:“你呀,比总理还忙,星期天的晚上都不得安宁。” “哎,这可不好乱比,总理日理万机,管的可是国家大事世界大事,我这个小小的刑警队长只不过管些百姓的平安小事。” “这事不小了!总理都说老百姓的事没小事。” “好了,我说不过你,甘拜下风。” 宫勇刚走了,曾小芳第一次像母亲又像老师一样给孩子回顾自己的往事,宫小伟也放下手中刚做完的作业走过来听: 粉碎“四人帮”后,我这个倒流回城的知识青年仍在秀江市流浪着,摸索着我的人生定位。 第255章 我就想,我究竟能干什么呢?说是知识青年,可确实没多少知识,连一技之长都没有;又没有一个有权或是有钱的爸爸。自己的年龄也越来越大了,可前途还是那么渺茫,那心中的痛苦啊谁能知道,谁又能替我分忧?我独自唱着印度电影《流浪者》中的《拉兹之歌》,在风景秀丽的月亮山逛荡着: 啊,到处流浪。 啊,到处流浪。 命运唤我奔向远方,奔向远方,到处流浪。 孤苦伶仃,露宿街巷, 活在世界举目无亲和任何人都没来往。 我看这世界像沙漠,四处空旷没人烟。 命运啊!我的命运啊,我的星辰, 请回答我为什么这样残酷捉弄我? 啊,到处流浪。啊,到处流浪。 就像那星辰迷失在黑暗当中到处流浪。 命运虽如此凄惨,但我还没有一点悲伤, 一点也不知道悲伤。 …… 月亮山的风景是如此的美丽,可丝毫不能引起我的游兴减轻我的痛苦。当我想在半山亭上歇息一会儿时,一张游客丢下的报纸吸引了我的目光。我随意地翻看了一下|奇-_-书^_^网|,觉得所有的文字对我来说似乎都毫无意义。突然,四个大大的广告文字争先恐后地跳入了我的眼中。《致富捷径》,世界上真有这样的捷径?我不敢相信,但求生存的强烈欲望让我关注了起来。那简短的文字核心提示是:“朋友,当你正处在困境,当你正徘徊在生存的十字路口,当你正苦苦寻觅一条通往发达成功之路的时候,为什么不找我呢?宝岛台湾来的红宝无籽一号特大西瓜良种,将让你一本万利,一年致富。这是无风险投资。为了体现诚信的精神和确保投资户的利益,本南方诚事达种子公司郑重承诺:凡是使用本公司该种子的用户,一年无效全额退款,并赔偿一倍金额的损失。……”广告下登了一幅大照片,一个六七岁的小孩趴在西瓜上还没西瓜大。 就这样,我满怀着希望,也带着拼死一搏的精神,东拚西凑地借了五千元钱。五千元那!这在当时对普通百姓来说可是天文数字,万元户可是人们心目中的大户,是富豪。我买了这个公司的种子,又在市郊的农家租了一块地。我辛勤地播种、施肥、浇灌,一丝不苟地按种子公司的要求种植。该是收获的季节了,可我一点也高兴不起来,别人种的当地品种西瓜都上市了,可我种的优良品种西瓜怎么也长不大。有的瓜农对我说:“妹子,我们这方水土只能种出土西瓜,别异想天开了。再说那广告上的东西能全信吗?广告广告,胡说八道,骗人钱财,害人摔跤。我看你那瓜种有问题,不像是良种,都这时候了,你这西瓜才长得比拳头大点,八成全是实心的,再长不大了,不信,你打开看看。”我忧心忡忡地打开一只西瓜一看,果真是实心的,根本不知长的是什么东西。我不死心地又耐心等了一个星期,结果西瓜非但没长大,而且开始烂了。我立即焦急地跑去找那个南方诚事达种子公司的秀江办事处,那公司早已人去楼空。一些和我一样受骗的瓜农正坐在门口哭泣。当时,我感到天都塌了下来,眼前一阵发黑,但我挺住了没有倒下。我带领受骗的瓜农找到工商局,又到公安局报了案。我们受骗了,骗子却逃之夭夭,暂时逍遥法外。我不仅浪费了一年的时间,而且背上了沉重的债务。我失眠,我绝望,我甚至想到过死,但最终我拒绝了死亡,赶走了死神。我自已问自己,你死了,对得起父母吗?对得起帮助你借钱给你的亲友吗?你是懦夫吗?那天,我一口气登上了月亮山顶,看到了一个悲壮的场面。半山崖有一个鹰巢,一只老鹰正带着两只小鹰学飞。小鹰们一次又一次地扑打着它们的翅膀往前冲去,渴望着腾空跃起,和自己的父辈一样翱翔兰天,去经风雨见世面。可是小鹰的翅膀太嫩了,它们经历着一次又一次的失败,尖利的岩石和荆棘使它们伤痕累累血迹班班;但小鹰是如此地顽强,决不放弃学习,而是以更大的勇气去拼搏。它们深信,广阔的兰天只能属于百折不挠的勇士和英雄。不幸的事发生了,一只小鹰用力过猛,突然掉下了山崖,挣扎了几下便再也不能动弹了。老鹰飞了过去,发现那只小鹰已经死了。老鹰悲哀地对天长鸣了一声,突然抓起死去的小鹰飞回到山崖鹰巢的平台上,举行了我从未见过的动物界的隆重天葬。 细妹子,小伟,你们知道吗?人类的安葬有很多种,比如火葬、水葬、树葬、棺葬、悬棺葬、食葬、天葬等。这天葬是最壮烈的,大多在少数民族部落。为了让死者的灵魂早升天堂,人们把赤裸的死者遗体洗净后,又经过一定的祈祷仪式,然后放置在山崖的天葬平台上,任由群鹰将遗体在顷刻间啄食干净,死者的灵魂也就进入天堂了。 鹰的天葬是悲壮的,那只老鹰和活着的小鹰奋力地撕咬吞食着死去的小鹰遗体,很快就将天葬进行完了。它们的悲哀结束了,战斗也重新开始了。那只剩下的小鹰翅膀变得更加坚强了起来。它带着死去兄弟的遗愿,托着死去兄弟的灵魂,一跃而冲入了兰天。它高昂地骄傲地飞翔着,欢唱着,告诉世上的懦弱者们:勇敢些吧,加上坚韧不拔的毅力,胜利在呼唤着你们! 就这样,我走出了失败的困惑,决心重振旗鼓。我吸取了这次轻信带给我的沉痛教训,在市工商局干部的引导下,到汉江市去参加一年一度的全国种子大会。可我万万没有想到厄运又再一次降临我的头上,我求爹爹拜奶奶借来的两千元钱在途中被小偷偷了。欲哭无泪的我是在下了长途汽车后才发现的。从当下乡插队落户的知识青年开始,我已经没有了眼泪,上帝不相信泪水。我又想起了鹰的天葬,那悲壮惨烈,那不甘失败前扑后继的精神,那终于搏击长空将大千世界尽收眼底的伟大气慨和豪迈。于是,我清点了一下身上还剩下的零钱,竟是一个非常吉利的数字,二百一十八元。这不是上苍在暗示“我要发”吗。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将劳其筋骨,饿其体肤。我可能有点疯狂了,竟用二百一十元在展会上买了真正的有保险公司担保的优质西瓜良种,只留下八元钱做返回的生活费。坐长途班车是不可能了,我背着种子孤身一人开始了二百五十公里的步行长征。我将八元钱买了两瓶矿泉水和三十个馒头,第一天走了五十公里,人累得差不多了,馒头也吃掉了十个。晚上,我蜷缩在路旁一个晒谷场的草垛中过了一夜。第二天一早起来,全身的骨头又酸又痛,皮肤还很痒。我没理会这些而坚持步行,但这天馒头吃了八个,水喝光了,路却只走了四十公里。脚上打满了血泡。没水好办,路旁可以找到。粮食不够怎么办?我想省着点吃,但不行,吃得太少了根本走不动,只得先吃了再说。我多次想拦截搭乘公路上的货车,可没人理我。第三天,我咬咬牙又走了三十公里。第四天才走了二十公里我便累趴在公路上。脚上的鞋底磨通了,但背着的种子我决不放下,那是我全部的希望。我坚信有志者事竟成,就是爬,我也要爬回秀江。我的精神终于感动了上天,一位路过的好心货车司机把我扶上了车,又送我回了家。 当年,我种的西瓜获得了大丰收,最大的西瓜在地区还评上了瓜王。大家说我的瓜种好,要抢购我的瓜种;于是,我又做起了种子生意。渐渐的,我从瓜种做到果种,又做到各种蔬菜种;从秀江做到了南城,还有了自已的种子生产基地。靠着信念为根,诚信为本,我的事业兴旺发达了起来。…… 经过宫勇刚和曾小芳的帮助,细妹子的情绪稳定,学业也有了长进。孩子们有个共同的特点,就是特别重视自己的生日庆祝。那天寄托着他们对明天的憧憬和渴望,对温馨家庭的热爱,对亲情的依恋,是孩子们最幸福的一天。然而,这一天对于失去父母的孩子却是最痛苦的一天,最残酷的一天。细妹子是倒计着时间走进自己的生日的。她不敢声张也无法开口,只能背着人流泪,默默地为自己祈祷和祝愿。夜里,她早早地做完了功课,一个人望着窗外的夜空数着星星,寻找自己的星座。今夜特别地宁静,小芳阿姨出差去了,明天才会回来。小伟在另一间屋里做作业。宫叔叔是大忙人,只有星期六或是星期天才会来看望他们,然后又匆匆地走了。突然,门铃叮咚一声响了,那声音悦耳而亲切。细妹子和小伟都向大门跑去。门开了,俩人都高兴地叫起了叔叔和爸爸。宫勇刚的双手是放在背后的。他微笑着,慈爱地望着细妹子问: “细妹子,你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她没有开口,故意违心地摇了摇头。宫勇刚突然将双手从她面前高高举起,欢快地说: “孩子,今天是你的生日,叔叔给你过生日来了,这是叔叔送给你的生日礼物。” 这突如其来的惊喜让细妹子愣住了,竟儍儍地问:“是真的?” “当然是真的!叔叔什么时候骗过你?” 细妹子一下扑到宫勇刚身上,眼泪情不自禁地掉了下来,许久才说了句:“叔叔,你真好!” 宫勇刚腾出一只手理了理细妹子的头发说:“傻孩子,哭什么,过生日应该高兴才是。走,看叔叔给你买了什么礼物。” 三人来到歺桌前打开了大礼包,礼物有一个多功能音乐文具盒,一只镀铜的展翅欲飞的小鹰,一盒生日大蛋糕,还有一个装有一百元钱的红包。 第256章 宫勇刚说: “细妹子,叔叔不太会买东西,这一百元钱你就自己处理吧。” “谢谢叔叔!这礼物已经够丰厚了,这一百元钱就给小伟弟弟买东西吧。” “唉!这是给你过生日。弟弟过生日我会另外送的。” 没想到宫小伟却妒忌地冒出一句:“爸爸是小气包子,每次我过生日就买一盒生日蛋糕,有时还忘记我的生日。为什么对姐姐那么好,对我就这样?我不是你生的吗?” 宫勇刚把眼一瞪说:“小伟,你怎么这样说话呢?真不懂事!姐姐是第一次在我们家过生日,当然应该隆重点。爸爸欠你的今后补上,行吧。” “你总是说欠我的,今后补上,可从来没有补过。爸,我恨你!她不是我姐姐,是坏人的孩子。”宫小伟忿忿不平地说,根本没想到会产生什么后果。 宫勇刚又是震惊又是生气,顺手就给了儿子一记耳光,骂道:“你混蛋!这像是我儿子说的话吗?” 宫勇刚这一耳光顿时把宫小伟打懞了,在他的记忆中爸爸从来没有打过他,所以他格外地伤心,泪水便如泉水般涌了出来,哭着跑进了自己的房中。细妹子也哭了起来,她的自尊心受到了极大的伤害,谁叫自己是个犯人的女儿呢。身经百战的宫勇刚第一次在俩孩子面前乱了阵脚,手脚无措起来。好好的一件事,自己怎么就搞砸了呢。他有些后悔自己刚才的冲动,如果曾小芳在这里决不会出这样的事。他冷静了一些,便轻声地对细妹子说: “别生弟弟的气了,他还小,不懂事,原谅他吧。弟弟慢慢会长大的。” 细妹子抹了抹自已的眼泪说:“我不生弟弟的气,他说的都是大实话。我恨我自己没有一个好爸爸好妈妈,能怨谁呢?是我命苦,不配拥有这份幸福,更不该在这里分割了弟弟的父爱。” 宫勇刚有爱心,但并不懂做孩子的思想工作,还是硬邦邦地说:“不是说了吗,弟弟不懂事,别计较了。别理他,还是继续过你的生日吧,快把生日蛋糕打开。” “叔叔,我这生日还是别过了。把礼物都送给弟弟吧。” “不行!这生日一定得过。你再这样,叔叔就生气了。”说完,宫勇刚就不由分说地打开了蛋糕盒,又插上了生日蜡烛,点燃后说:“细妹子,从今天起你就是十三岁足十四岁的人了。我关上电灯后,你闭上眼睛为自己默默许个心愿吧。” “那我去叫弟弟一起来。” “不用,叫也没用,他那倔脾气我知道。” 电灯关上了,宫勇刚轻轻地唱了起来:“祝你生日快乐!……” 在叔叔真诚的祝福声中,细妹子合拢双手在心中默默祈祷:小伟弟弟,原谅姐姐分夺了你的父爱,愿你永远幸福快乐。 蛋糕分切好了,细妹子选了一块最大最好的送进了宫小伟的房中。小伟没有领情,他还在生气呢。 第二天是星期天。曾小芳一早从外地出差回来,走进房已是六点钟了。她见小伟还在睡懒觉,桌上还放着一块没吃动的蛋糕,就没有惊动他。她并不知道细妹子过生日的事,又关心地走进细妹子的房中去看看,发现桌上一盒大大的蛋糕,旁边摆着一个漂亮的文具盒,一只镀铜的小鹰,小鹰雕塑下还压着一张小纸条。细妹子人不在房里,被子却迭得整整齐齐的。她打开纸条一看,上面工整地写道: 宫叔叔、曾阿姨、小伟弟弟你们好! 我走了,请原谅我的不辞而别吧。在这段我终身难忘的日子里,你们给了我无微不至的关怀,让我回到了学校,给了我家的温暖,给了我父母之爱;特别是让我懂得了如何做人,怎样去战胜困难。我对你们的感激是无法用文字表达的,只能永远记在我心中。 我现在已经长大了,应该像小鹰一样学会自己飞翔。你们放心,我不会再到街头乞讨流浪,会为自己找一份工作,一边工作一边自学。我一定不会给你们丢脸的。那些生日礼物和一百元钱,我就转送给小伟弟弟了,他原本应该比我更幸福。小伟弟弟,我真羡慕你有一个好爸爸好阿姨,好好珍惜吧。别忘了,还有一个爱你的姐姐,在远方永远为你祝福,为你们全家祝福。好人应该一生平安,永远幸福。小伟弟弟,当你抬头看见夜空中的天平座星辰时,那就是我,姐姐永远爱着你,关注着你。 细妹子凌晨 看完细妹子留下的这封短信,曾小芳大吃一惊。她立即叫醒宫小伟询问昨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小伟这时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对昨夜自己的行为后悔不已。他一五一十地将事情发生的原委告诉了曾阿姨,曾小芳又立即打电话告诉了宫勇刚。他很快就赶来了。毫无疑问,当务之急是立刻找回出走的细妹子。 “她能去哪儿呢?”小芳问。 宫勇刚说:“最大的可能是去石岗山,他爸爸徐拐子就关在石岗山采石场监狱。她一直想去探监,我估计她会先去探监再出外找工作。这样吧,为了争取时间,我一个人先骑摩托车追去长途汽车站,你和小伟打辆的士随后来吧。如果情况有变,我们碰头后再商量办法。” “那只能这样了;只是天下雨了,一变天你的风湿病就发着,今天走路都一拐一瘸的,你能行吗?” “没问题,我宫勇刚什么时候熊包过?” 细妹子离家后第一个愿望,果真就是去石岗山采石场监狱探望父亲。她是凌晨四点钟离开家的,出来时天还没下雨,后来就下起小雨来了。她一路问到了南城市的长途汽车站,并买到了早晨八点钟开往石岗山第一班车的票。离进站还有一小时,她肚子饿了,摸了摸口袋中平时省下的有限积蓄,实在舍不得买早点吃。突然,她听到一位经过身边的旅客边哄哭着的孩子,边对送行的亲友发牢骚: “这南城市是怎么管理的,城市建没到是不错,可乞丐和疯子这么多,我都碰见好多个了。真是晦气,我刚给孩子买了两个小肉包子,一转身,就给一个女疯子抢走了。抢了就抢了唄,我只当做了一次善事;可这披头散发一身臭气的女疯子,还对我三岁的孩子做一个怪像,把孩子都吓哭了,再买什么都不肯吃了。” 这话一进细妹子的耳中,立即勾起了她对失踪多年母亲的怀念;尽管母亲是个疯子,尽管妈妈只是幼年一种矇眬的记忆,但子不嫌母丑,母亲还是母亲。多少次她在梦中,凭着妈妈留下的照片记忆,她一次次寻觅母爱。思念,让她养成了一种习惯,只要听说哪儿有女疯子,她一定要去看看,要弄个明白,那人是不是自己的亲娘?此时此地此心境中的细妹子,对母亲的思念之情更是近乎渴望了。 她终于找到了那个女疯子,那人正在翻弄垃圾筒。女疯子突然转身,手举一只别人丢弃的食品袋对细妹子傻笑着说: “妹子,肚子饿了吧?妈给你吃早点。” 细妹子终于看清了这女人的面目,她一点也不像记忆中和照片中的母亲。细妹子拖着失望而沉重的步子缓缓离开她。风雨也越来越大了,风在呜咽,雨在哭泣。细妹子像风雨中的小草,任凭风雨的吹打。她在车站前中心广场的街心立柱式巨幅广告牌下停住了脚步,两眼直勾勾地望着远方,不知她是在避风雨还是在发呆。 宫勇刚追到车站,先在问讯的窗口弄清楚了开往石岗山的班次时间,知道乘客已经进站了。他凭着自己的警官证进了站。到车上他逐一看了一遍,居然没有见到细妹子的踪影。她究竟去哪儿了呢?正当他心中十分着急的时候,手机又响了起来,原来是局里催他回去。他只得立即又打电活给曾小芳。俩人分析了一下情况,他想由小芳和小伟继续寻找;曾小芳说自己和小伟马上就到汽车站了,见面后再说吧。 宫勇刚急步走出车站,站在台阶上等待曾小芳乘坐的出租车到来。雨越来越大了,还伴着一阵阵的狂风。天空黑沉沉的有如黑夜,能见度很低,来往的汽车不得不打开车灯。突然,他发现中心广场的巨型广告柱下有一个孤伶伶的身影,那样子有些像是细妹子。对了,她走的时候没有带雨伞,这人极有可能是她。宫勇刚试着对那身影大声呼唤了几次,可声音被巨大的风雨声和雷电声淹没了。站在那里多危险呀!万一碰上雷击怎么办?宫勇刚没加细想,抖落了一下雨衣上的雨水,就一拐一瘸地冲入了大雨中。他觉得自己的关节炎越来越痛,仍咬紧牙关坚持着。一声惊雷伴着一道闪电,震得人心惊肉跳。借着电光,他终于看清楚了,那人真是细妹子,她像一只受惊的小兔被雷声吓得无助地蜷缩在广告牌下。此刻她哪知道,一个致命的危险就要降临,狂风暴雨中的巨型广告牌正摇摇欲坠,随时都会吞灭这个花季女孩。宫勇刚煞时间紧张得汗毛全竖了起来,高喊着: “细妹子,危险!快离开广告柱。” 细妹子一点也没听到,对雷电的恐俱已让她丧魂失魄。宫勇刚拚命想跑过去,可这腿就是不听使唤。他摔倒了,爬起来又跑;又摔倒了,又爬起来,又跑。他要和时间赛跑,要和死神争夺生命。他终于冲到了广告柱下,但晚了,广告柱上的钢铁支架突然倾塌下来。就在这千钧一发之时,宫勇刚在一声惊天动地的雷电声中,奋不顾身地扑在了细妹子身上。…… 当人们冒着雨冲到宫勇刚面前想抢救遇难者时,所幸老天还算有眼,没让钢支架直接砸在人身上。那位舍身救人的汉子从破碎的广告布中钻出,正极力想站起,看看身下的细妹子是否安然无恙。 第257章 他站立不稳,被划伤的腿还在流血,便一只手扶着倒塌的支架,一只手去牵拉细妹子,还关切地问: “细妹子,没事吧?我是你宫叔叔。” 细妹子惊魂未定,在宫勇刚的牵引下站了起来,又一头扑在宫勇刚的怀中哭了起来。四周的人纷纷为他们将雨伞撑了过来,组成了一个伞的帐蓬。这时,曾小芳和小伟也赶过来了。小芳没有责怪细妹子,她为细妹子抹去了泪水,又帮她理了理乱糟糟的头发,说道: “回家去吧。” 是呀,该是回家的时候了,可宫勇刚的手机又响了起来,局里又在召唤。他果断地对曾小芳说:“小芳,你带俩孩子回家吧,我有任务。” “你行吗?本来风湿病就严重,现在腿上又受了伤,还在流血呢!我看还是请个假吧。”曾小芳担忧地说。 “那不行!叫我躺在床上让队里的战友去冲锋,这不是我的脾气。”说完,宫勇刚又一拐一瘸地走进了风雨之中。 旁边一个小孩敬仰地问自己的家长:“爸爸,他是谁?” 家长说:“警察,一位普通的好警察。” 出走事件后,细妹子和小伟都懂事了许多,俩人像亲姐弟一样和睦相处。特别是细妹子,当她从曾阿姨那里知道宫叔叔是位廉洁的穷警官,却省下钱供自己读书,并把留给自己买冬季保暖内衣的钱给她过生日后,她偷偷地痛哭了一次。从此,细妹子像换了一个人。她自认自己的学习基础薄弱,智商平平,便笨鸟先飞以勤补拙地刻苦学习。她坚持晨读、晚自习、多请教少休息,学业也一步一个脚印的快速进步着。宫勇刚和小芳怕她搞坏了自己的身体,便在物质、营养和经济上支持着它。细妹子在心底却有一个心愿,她省吃俭用地把钱偷偷地存了起来。 十二月六日碰巧又是休息日,宫勇刚按惯例去曾小芳家看望两个孩子。他一进门,细妹子就喜气洋洋地对他说: “宫叔叔,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 “星期天,休息日呀。” “你忘了,今天是你的生日。” “啊!我真忘了,怎么就到十二月六号了!难怪古人说光阴似箭,我又老一岁了。” “叔叔,你打算怎么庆祝一下你的生日呢?” “我看就免了吧,我已经好多年没给自己过生日了。我是大人,生日过不过无所谓,重要的是珍惜每一天时间。人的生命只有一次,当我走完自己生命的里程时,我能自豪地说一声,我没有虚度年华!就知足了。” “叔叔,你真好!好人应该一生平安幸福;好人更应该过好自己的生日。”她突然从身后拿出一只包装精美的内衣盒,双手送到宫勇刚面前,快乐地说:“叔叔,这是细妹子送给您的生日礼物,一套保暖内衣。穿上这套衣服,你在外面执行任务时就不冷了。”她又回头对小伟说:“小伟弟弟,把你送给爸爸的生日礼物也拿出来吧。” 小伟有些不好意思地也从身后拿出一只包装精美的礼品盒,说:“爸爸,我的礼物没有细妹姐姐的贵重,我只给你买了两双护膝。带上护膝,你的关节下雨和天冷时就不会那么痛了。姐姐为了给你庆祝生日,什么钱也舍不得花,每天早上早点都没吃;在学校里口渴了,肚子饿了,就偷偷喝自来水,还不准我告诉你。” 宫勇刚眼眶有些湿润了,他心疼地摸了摸细妹子的头说:“儍孩子,叔叔的生日有这么重要吗?搞坏了你自己的身体会让叔叔更加不安的!今后不许再干这种儍事了。” 这时,一直站在旁边微笑着的曾小芳说话了:“走吧,今天我请客,大家先去海洋生物馆游玩,下午再去全聚德为宫叔叔庆祝生日。 放寒假了,一年一度的春节也就快到了,宫勇刚为细妹子按排了一次特殊的活动。他问细妹子:“就要过年了,想爸爸吧?” “想啊!我都在梦中见到爸几回了。” “那好,我明天就带你去石岗山看你爸去。” 细妹子惊喜却又有些遗憾地说:“太仓促了,我什么东西都没准备。” “有哇!你把年度那优异的学习成绩报告单带去,向你爸汇报一下,那就是最好的礼物;其余的一切东西吗,我会替你准备好。” 第二天,细妹子如愿以偿在石岗山见到了自己的父亲。父女俩一阵久别重逢的泪水后,细妹子将宫叔叔收留自己,供她读书,及分别后发生的许多事情告诉了父亲,又将自己优异的成绩报告单给父亲看。徐拐子由衷的感激之情已无以言表。这时宫勇刚进来了,他把带来的物品送给了徐拐子,又特意指着那包装精美的保暖内衣盒说: “这是细妹子用省下的零花钱为你买的保暖内衣。她说你腿脚不好,冬天又怕冷,你可要好好改造,不要辜负了女儿的一片孝心。” 望着这件保暖内衣,细妹子惊讶得冲口而出:“叔叔,这不是我买给你过生日的那套内衣吗?” “是的,但你爸爸比我更需要这套衣服;再说,女儿把这衣服送给爸爸不是更有意义吗。” 细妹子不知如何是好,徐拐子却再也无法抑制住自己的情感。他咚地一声跪在了宫勇刚面前,声泪俱下地磕起响头来:“宫警官,恩人那,你是我全家的大恩人那!我徐拐子今生今世没办法报答你的恩德,下辈子变牛变马也要报答你呀!” 宫勇刚连忙把他扶起来,说:“别这样,什么变牛变马的,我可不兴这一套。只要你好好改造,争取立功赎罪提前释放,就对得起细妹子,对得起所有关心和帮助过你的人了。” “可这衣服是细妹子孝敬你的,我无论如何不能收下。”徐拐子说。 宫勇刚早想好了托词:“今年我长胖了,这衣服也穿不下,你穿正好;我只是替细妹子做个顺水人情罢了。” 细妹子还想说什么,宫勇刚给她使了个眼色,又说;“怎么,一套衣服也舍不得给你老爸穿吗?”细妹子不再言语了。 徐拐子感慨万千,抹了抹眼泪又说:“宫队长,我真的还能立功赎罪吗?” “能啊!只要你是真心诚意地愿意改过自新,任何时候你都可以立功赎罪做一个新人,大门永远是开着的。” 徐拐子低头犹豫了片刻,牙关紧咬,握紧的拳头在微微颤动,似乎在做一个痛苦的决断,又突然一顿脚说:“人活一口气,总得讲个天地良心!反正我现在也没有后顾之忧了,干脆来个竹筒倒豆子,一粒不剩,把什么都交给你了。宫队长,我有话要说。细妹子,你先出去一下吧。” 细妹子出去了,徐拐子才开始说:“宫队长,本来这些话我是打算永远咽进肚里,带到棺材里去的。说实在话,我对坦白从宽抗拒从严的政策是不相信的,我们狱友有句口头禅:‘坦白想从宽,牢底会坐穿;牙关守得严,回家好团圆。’今天我对你宫警官说这些话,全是冲着你的为人来的。人心都是肉长的,真心换真心,你敬我一尺,我还你一丈。如今你对我女儿这么好,能用自己的生命来呵护我的女儿,我徐拐子还有什么后顾之忧呢?没有啦!我把这些罪恶全抖出来,让那些罪大恶极的首恶之人伏法,我就是跟着被枪斃了也值!我没指望将功赎罪立功受奖,就把这立功的机会送给你宫警官,只当是我对你善举的回报吧。” “你到底要说什么?快说吧,探视的时间是有规定限制的。” “好,我说!我要揭发华鑫集团的董事长姜小云,他是罪大恶极的真正的杀人犯。” 宫勇刚职业本能地严峻起来,追问:“他杀了谁?” “杀了黄小轩。” “那凶手吴义不是枪斃正法了吗?” “吴义只是一个被收买的杀手,姜小云才是幕后的主谋真凶。” 一直埋藏在宫勇刚心底的疑云被无意中拔开,隐约露出庐山真面目。他不动声色沉着地继续问:“你怎么知道这事?” “我曾在他的华鑫公司做过事。” “做什么事?据我所知,姜小云是一个非常精明的人,他不会随便用一个人,更不会轻易相信一个人。” “你说得很对,我是因祸得福而被他留用的。有一天夜里,我溜进华鑫的装修工地想偷点东西被他抓住了。他手下的人要打我,被他制止了。他问我:‘你为什么做贼?’我就回答:‘生活困难。isuu書网’他又问:‘七层楼这么高,你是怎么进来的?’我就说:‘从下水管道上爬进来的。’他就笑了笑说:‘看来你还是个飞天拐子。’我就说:‘老板,我的外号就是叫飞天徐拐子。’‘呵!有这么巧,那你还有些什么本领?’我见他似乎对我有些兴趣,没有伤害我的意思,就告诉他,我除了偷盗还会开各种锁,会点钳工、水工、电工、还能做一手地道的家乡菜,还认识一些三教九流的朋友,比如赌棍和杀手之类的人。他听后就说:‘看来你还真是个名符其实的飞天拐子。这样吧,今天我不惩罚你。我是个爱才的人,你就留在我这里听用吧。先当火头军,看看你做的家乡菜是不是真的地道,以后再派其它用场。月薪暂定八百元,论功另外行赏;但有一点,从今往后不准偷我的东西,否则我就废了你的双脚,让你永远飞不起来!’就这样,我留在了华鑫公司。” 宫勇刚有些相信地点了点头,说:“那你继续说说,姜小云为什么要杀死黄小轩,作案的经过又是怎样的?” “事情是从城南新机场建设的工程竞标引起的。 第258章 当时,参与投标的公司已达三十多家,大家既拚实力,更拼关系网,因此是八仙过海各显其能。……” 就在这时,狱警带着细妹子走了进来,打断了徐拐子的讲话:“宫队长,会见规定的时间已经超过了,犯人得回监了。” 宫勇刚说:“徐拐子突然向我反映一个与重大刑事案件有关的问题,你能否通融一下,把时间适当延长点?” 狱警无奈地两手一伸说:“实在对不起,春节前这段时间探监的人特别多,时间按排都是很紧凑的。来探监的家属都在外面等候,而我们这里条件有限,可以用来安排接待的就这两间房。”他想了一下又说:“你的事情又不能担误,要么这样,让徐拐子回监先写点什么。你回去与局领导汇报一下情况,再尽快另外专门安排一次提审怎么样?他既是自愿主动反映问题,也不会有什么变化。” 宫勇刚特意盯着徐拐子的眼睛问:“你说呢?” 他毫不含糊地回答:“宫警官,我一定全力配合如实交待,决不中途反悔;否则,我还是人吗?” 宫勇刚这才说:“那就这样吧。细妹子,马上走了,还有什么话要跟你爸说吗?” …… 第二天,宫勇刚与正局长马建功汇报了徐拐子反映的情况,要求安排一次对徐拐子的提审,没想到遭马局长的拒绝,他说: “宫勇刚,这是一个已经了结的案子,凶手吴义也枪斃了,我看就没有必要再去折腾吧,何况又没有什么特别的证据。光凭徐拐子这么一句话我们就兴师动众,有必要吗?你也知道,我们局里警力也不够,大事要案一大堆,这里还没完那里又来了,结了案的事就别再去翻了。” 宫勇刚急了:“马局长,这可不是一件小事!吴义的背后很可能有黑手,有更大的阴谋。其实在吴义正法前,我就怀疑他幕后还有人;斩草不除根,就会给社会留下不安定的隐患。” 马建功略带轻蔑地看了宫勇刚一眼,说:“你当时的怀疑根据是什么?不就是罪犯说了几句梦话吗,什么‘鸿帮’不‘鸿帮’的,光凭这两个字就说明幕后有黑社会?” “可我现在有了新的线索。”宫勇刚眼睛瞪得老大。 “你现在的线索仍是疑点重重,难以立案。好,我问你几个问题,徐拐子所说的姜小云作案动机是什么?矛盾冲突的焦点是什么?诱发因素是什么?还牵扯到什么人?这些人又分别干了什么?工程中是否有腐败行为?是否带黑社会性质?徐拐子在从中扮演什么角色?他又怎么知道这些事?他为什么早不说?又为什么离开了华鑫公司?所有事件经过的细节你又知道多少?” “局长,你所说的这些,正是我想弄清楚的,一切结论都在调查之后。” “可你缺少的是必需调查的前提!难道你想去调查世上所有可疑的事情?” “局长!你……” “别你呀你的!干你该干的事去吧。”宫勇刚认准了的事是不肯轻易放弃的,他仍旧站立在那儿不肯动弹。马建功不满地又说:“怎么还不走!要罢工不成?” “不是罢工,我是要请战。这么重大的事,我是不会轻易放弃的。”宫勇刚倔犟地说。 就在这时江海浪副局长进来了,一听这话,便半开玩笑说:“勇刚,又犯牛脾气了?你面前的可是马建功局长,不是老同学我哟。” 马建功立即接过话:“你好好开导开导你这位老同学,一件已经了结的案子,凶手吴义也枪斃了,他又要去翻出点事来。我们警力这么紧缺,有这个精力和必要吗?” 宫勇刚固执地说:“这要看事大事小,是什么性质的事!” 江海浪深深了解宫勇刚,他认准的事,就是八匹马也拉不回头,光压是压不服的,得解决思想问题,便说:“勇刚,能不能说给我听听?可以的话,就坐下来说,别老这么直挺挺地站着;不可以的话,你马上回刑警队,办你的正事去。” “当然可以!我宫勇刚做事正大光明。”说完这句话,他便坐了下来,将事情的原委全盘端了出来。 江海浪听完了宫勇刚说的情况后,眉头也不禁紧锁了起来。他沉思了片刻才说:“马局长,如果徐拐子交待的情况属实,这问题就非同小可了。遗憾的是他的交待被狱警打断了,所以很多关键性的问题还没讲出来。本着对人民负责的精神,我建议还是让宫勇刚去一趟石岗山监狱,提审一下徐拐子。很可能不用花多大精力就可以将事情弄清楚,我们何乐而不为?马局长,你看呢?” 江海浪的这个建议令马建功无可奈何,尽管他心中是一万个不愿意也不好拒绝,只得说:“那这样吧,这星期恐怕不行,宫勇刚得先把手中那件持枪抢窃杀人要案做一个了断。尾巴上的事可以交给岳正中办,但破案的事你必须亲自抓;否则,提审徐拐子的事只能顺时往后推移。” 江海浪回头问:“勇刚,就一星期,有把握吗?” 宫勇刚呼地一下站了起来,说:“保证完成任务!马局长,江副局长,现在我可以走了。” 马建功无奈地用手点了点他,说:“走吧!你呀,倔得像头牛,总爱和我这姓马的抬杠闹别扭,真是牛头不对马面。”说完,三人都笑了起来。 一星期后,宫勇刚和另一位同事去了一趟石岗山监狱,结果他失望而沮丧地回来了。徐拐子竟在前几天的一次塌方事故中被乱石块砸死了,而且没有留下任何有关揭发姜小云的材料。真是糟糕透顶,宫勇刚面对的不仅是一条重要线索的中断,而且还得面对悲伤欲绝的细妹子,面对这孩子的今天和明天。他反复地问自己,徐拐子为什么偏偏在这个关键时刻死了呢?是不是这背后还有什么名堂?答案是不得而知,眼前只有雾海茫茫。他只能如实地向马局长做了汇报。 第60勇刚义举感罪犯线索突遭黑手断2 元宵节后,宫勇刚补了两天春节假,他与曾小芳及周星在江海浪家中小聚晚宴。大家很自然地又谈到细妹子,谈到徐拐子死得蹊跷,谈到姜小云其人,甚至谈到是马局长误了这件大事。因为周星对姜小云相对比较了解,宫勇刚希望他能提供一些有价值的线索。周星便把姜小云常搞商业贿赂,生活腐败玩弄女性,造纸厂厂长韩宗瑞之死的事说了一下;又特别提到“尾巴”罗年保所说的工程行贿,姜小毛隐约透露出工程贿赂五百万,及富婆富银秀说掌握了姜小云的命脉的事。毫无疑问,这些线索都十分重要,可线索不完整,有的中断,有的人已经死了,有的是死党。再说,这些情况和杀害黄小轩的内在联系具体又是怎样的呢?周星还提到姜小云别墅中的豪赌,其中有国家干部和公安人员;还说起张副省长出面帮姜小云贱价购买金沙滩的土地之事。这些触目惊心的情况让江海浪和宫勇刚沉思了起来。江海浪终于打破沉默问: “这后面是不是有一个黑社会性质的团伙?如果有,这个集团又有多大?黑后台又是谁?下一步我们又应该从哪入手调查?还有,马建功局长那里,我们如何才能取得他的支持?总之,这个问题相当复杂,相当棘手。” 周星突然敏感而若有所思地追问:“你们局长马建功,他原来是不是当过红星机械厂机修分厂保卫科长?” “是的,你怎么知道?” “我原来在那个厂子弟学校当过教师,所以,我不仅认识他,而且还了解他。他这个人很虚伪,善权术,也很有野心。奇怪的是这人在‘四人帮’得势时很神气,‘四人帮’倒台后他反而辉煌腾达官运亨通。我们分厂的反‘四人帮’工人钟声就是被他逮捕迫害失忆的;钟声的妻子,也就是我们学校的艾丽华老师也被逼上吊自杀了。当然,这些事件的发生有它特殊的时代背景,但马建功也是脱不了干系的。” 江海浪眉头一皱又陷入了沉思,片刻后,他特意转回话题:“我们还是言归正传,不谈其它的事吧。” 周星本就是倔脾气,仍不依不饶地说:“我可以不说他,但我觉得对这种人你们还是多长个心眼好!听我原先的老同事说,他在省里有靠山,天知道他的靠山是谁?” 江海浪又不做声了,机灵的宫勇刚赶紧将话题带回姜小云身上:“.江海浪,我个人有两点看法:第一,对姜小云的调查继续,但暂时不惊动马局长,只能暗中进行;因为请示他肯定会遭反对。第二,姜小云的问题是多方面的,复杂的,甚至可能会牵涉到一些意料之外的人和事,我们得重点突破。重点突破了,其它问题就迎刃而解了。眼前我们就从黄小轩之死与姜小云的关系入手,先找到知情的证人。徐拐子死得蹊跷,说明对手消息灵通有内线。我们下一步不要打草惊蛇,周星是不是配合一下,帮我们设法找到那个把姜小云当摇钱树的富婆,她可能是个重要的知情者。” 三个人的意见统一后,调查便秘密开始了。周星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也没有找到富婆富银秀。他又去找“尾巴”罗年保,也没找到。两个人像是从人间蒸发了,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呢?两条线索都断了,难道姜小云真有千里眼和顺风耳? 三个人再次碰头后,江海浪说:“勇刚,心急吃不了热豆腐,这件事看来得慢慢来,要沉住气。岁月是一条长河,人生是一个大舞台,人人都是演员,都要表演,不表演是不可能的;生旦净末丑,只是每个人扮演的角色不同而已。像姜小云这类人一定还会有更强烈的表演,我们不如暂时静观其变,待机而动。 第259章 要逮住狡猾的狐狸,是需要耐心的。” 宫勇刚和周星在忙碌的时候,根本没料到行动已在别人的注意和防范之中。在《名人别墅》八号楼中,姜小云对已染上艾滋病在家中等死的弟弟姜小毛说: “老弟呀,看到了吧?幸亏我姜小云福大命大,黑道白道上都有朋友;不是马局长援手通风报信,我安排人除了那个飞天徐拐子,我们华鑫就全完了!一千年修的道行全完了!我估计那个死心眼的刑警队长宫勇刚不会就此罢休,一定还会寻找知道我们底细的人,他是个真正的共军,决不可等闲视之。” 姜小毛笑了:“哥,你不也是共产党的书记吗?” “那是老皇历,现在还有几个人真信共产主义,十个党员中有一个坚信马列主义的就不错了,大多是挂羊头卖狗肉为自己打天下。前腐后继大有人在,金额也越来越大,弄几十万都算是小儿科,弄上亿元的大户也不少;就像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现在人都玩精了,钱弄够了,全家人都先后往没有死刑的国家跑,往没有与中国签订引渡条约的国家跑,想抓他们回来就不容易啦,既便回来也死不了。” “哥,我可不这样认为,这个姓宫的不好对付,像他这样的死硬派还是大大的多数,没准哪天他们就把我们消灭了!我反正是活一天算一天,你可千万要小心,大意失荆州啊!” “你放一万个心,哥是‘棉花手’,是大富大贵之人,岂能被一个姓宫的整倒?我想好了两步棋:第一,我们有靠山有内线,可以处处先行一步,让他处处扑空。现在那个知情最多的婊子富银秀,还有‘尾巴’罗年保,不都被我软硬兼施逼得远走他乡逃亡在外了吗。我放出了狠话,谁敢回来多事,我就做了他!” “那第二步棋呢?” “斩草除根!中国有句话,人无完人,金无十足,我就不信他宫勇刚是纯金,就没有弱点?重赏之下必有能人,我会通过马建功局长调查一下姓宫的历史,再分析一下他周边的环境和人,从中找个突破口,搬掉姓宫的这块跘脚石,一了百了。” “哥,我还是有点不放心。当初我也认为,那么多人玩女人,哪那么容易染上艾滋病,一万个人中还摊不上一个,就一定会传上我?结果就偏偏传上我了,后悔药也没得吃。” “老弟,你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你就不想想,古今中外哪个朝代没有打击过贪官,清官与贪官的斗争从来就没停过,清官也从未真正彻底地赢过。为什么?有两点:其一,人的本性就是有贪欲的。其二,清水里养不了大鱼。水太清了,国家经济发展反而慢了。人人都没贪欲了,积极性也就没了,大家吃大锅饭算了。资本主义为什么发展快?就是有贪欲有野心的人多。”姜小云这么一说,姜不毛再不做声了。 第61章商海掀起无情波三宝诱发盗宝案 就在姜小云认为承接机场工程已是高枕无忧胜券在握时,麻烦来了,招标办的何处长心急如焚地给他打来了电话:“姜总吗?” “你是谁?”姜小云习惯于冷冰冰地反问。 “我是招标办的何处长!你怎么就听不出来了呢?还当真是贵人,健忘了!” 一听是财神爷的管家打来的电话,姜小云的语气即刻亲热起来:“小人该死!何大人的声音都没听出来,真该打!这样吧,中午我请客赔罪,地点您选。” “还吃?吃你妈个屁!工程的事泡汤了!” 姜小云的心一下被吊到了半天云中,声调又变了:“什么?我说何大人,我胆小,你可别吓我!我们兄弟一场,有什么事好商量吗。” “这次没商量了,我帮不了你,市委贾秘书长也救不了你;他给临阵换将了,过去签的合同也全变废纸了。” 姜小云头上的汗也急出来了,忙问:“他出事了?” “他倒是没出事,是市政府突然改变了工程招标班子。为了防止腐败和确保工程质量,机场工程在最终拍板前临阵换将,做了三条决定:一.招标办改由严副市长领导和最终拍板。二.此前一切内定的招标对象和方案无效。三.机场工程必须由国家批准的有专业资质的大型企业承建。姜老板,这么一来,你的事情就泡汤了。” 姜小云顿时哭丧着腔调说:“何处长,你可得拉兄弟一把!你是知道的,为了接这工程,我可是花了血本!” “我说姜总,你怎么就聪明一世糊涂一事呢?常言道,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这工程总得做,事总还会有人管吧,你何必在一棵树上吊死呢?随机应变,懂吗?” “可我投出去的血本无归怎么办?” 何处长在电话中笑了,又说:“这我就爱莫能助了!如何处理你掂量着办吧。我还想提醒你一句,你不是认识张副省长吗,严副市长可是他一手提拔的哟。” 何处长把电话放了,姜小云心中便盘算开了。这年月干指头沾不上芝麻,得先把贾秘书长拿去的五百万拿回来,下面的事才好办。无功不受禄,姓贾的总不能白收我的钱吧。这可不是一个小数,每天的利息都不少,得马上办。于是,他拨通了电话: “喂,贾秘书长吗?您好啊!我是姜小云。” “哪个姜小云?我不认识,你打错电话了。” 一听这官腔,姜小云急了:“贾大人,贵人就是健忘,我就是华鑫集团的董事长姜小云。” 贾秘书长若有所思地喔了一声,许久才问了一句:“姜老板,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大事,就是想问问机场工程的事进展如何?” “八字还没一撇,没动头呢。” “我承接的项目没什么问题吧?” 贾秘书长故意含糊地回答:“好像没什么问题。” “贾大人,这么大的事可不能好像!” “那你要我怎么说?” 姜小云知道他在故意绕圈子,便干脆直接了当地问:“市里和招标办没什么变化吧?” 狡猾的贾秘书长反问:“你听到了什么变化?” 姜小云在心里骂道,老狐狸,都到这份上了,还想瞒着我,不就是明摆着想吞了我那五百万元吗,做你的黄粱美梦去吧!我丢块骨头给狗吃还会摇摇尾巴,五百万元给你,你能给我办什么?不错,昨天我还喊你干爹,今天虽不好叫你孙子,可钱你得还我,我还得认过干爹呢。姜小云知道官场上的人尽量不要得罪,仍旧小心翼翼地说:“贾秘书长,听说机场工程招标办改组了,原先内定的承包单位也不算数了,有这么回事吗?” 贾秘书长心中一惊,知道躲不过去了,便说:“有这么回事。”说完,他又不吭声了。 “那我的五百万呢,我工程没接到,钱,你总该还给我吧!” “什么五百万?你都把我说糊涂了!我收过你五百万?姜董事长,开什么国际玩笑!” 贾秘书长这一手早在姜小云的预料和防范之中,他懂这种游戏规则,所以也就不感到惊讶,便不慌不忙地说:“贾秘书长,贵人多健忘,这不奇怪;不过,我可以帮助你回忆回忆当时的情景。这是一段摄像中的录音,你尽可欣赏一下。” 贾秘书长冒着冷汗听了一小段录音,终于在电话中说:“姜小云,你想怎么样?” “贾大人,你放心,我不想怎样,把钱还给我就万事大吉了。你还当你的秘书长,我还办我的集团公司。没事的时候,我还会请您来钓钓鱼,修修‘长城’。” “可钱已经被我用了。” “贾大人,你真会说笑话,才多少日子,五百万就用完了,谁相信?退一万步说,你就是吃下去了,也得跟我吐出来,那可是我的血汗钱。好吧,我给你两天时间考虑。”姜小云放下了电话。 两天后,姜小云又给贾秘书长打去了电话,开门见山直奔主题:“贾大人,钱的事情考虑好了吗?一寸光阴一寸金,这么大的数字,每天的利息都不赖啊。” “姜老板,我还是那句话,钱的确用掉了,就剩一百万元了,可以还给你的也就这些了。”贾秘书长慢条斯理极小声地说。 姜小云的声音大而理直气壮:“我说贾大人,你不会不懂游戏规则吧?什么事都没办成,就一口吞了我四百万,太黑了吧!当心人心不足蛇吞相。” “你怎么这样说呢!翻眼就不认人。我又不是不帮你,这天有不测风云的事谁能料到?早知会有今天的变故,你那钱我就不会动用了。姜老板,做事留条线,今后好相见,没准今后我还能帮上你。姜老板,眼光放远点,别小家子气,干大事的人要有大气魄嘛。” “哎呀,贾大人太抬举我了!我原本就是小人一个,哪谈得上干大事和大气魄。对我来说,钱!就是命,命!就是钱。你可能还不知道,我出身贫贱,从小就在街上游荡,捡香烟头,翻垃圾桶,啃别人吃剩的西瓜皮,与烂崽打架斗殴。是老娘夏天卖冰棒,冬天做洗衣妇把我养大的。少年以后我又做过徒工、补锅匠、铁匠,甚至还在外乡摆过场子练过把式,结交了不少三教九流的朋友;所以,深知钱的重要。为了钱也就什么事都干得出来。贾大人,我们原本就不是一条道上跑的车,你的仕途无限;我吗,说好听点是老板董事长,讲难听点,是江湖大混混。我劝你好来好散,把钱如数还给我,一了百了,废话也就别说,玩心计就更没必要了。” 姜小云说了一大箩的话,贾秘书长还是一句:“钱已经用掉了,要钱没有,要命有一条。” 第260章 “真的?” “当然是真的!” 姜小云冷笑道:“那好!明天就有我手下的人到市委大院静坐请愿。” “你敢?政府机关岂是你姜小云胡闹的地方!” “那就试试看吧!”姜小云乓地一声,愤然放下电话筒。 当晚,贾秘书长主动从家中给姜小云打了个电话,口气分明软了许多,意思是只能还三百万元,被姜小云一口拒绝:“晚了,贾大人,现在少一分也不行!” 第二天,贾秘书长心中忐忑不安,如坐针毡一般地呆在自己的办公室里,不时地朝窗外望望,唯恐这市委的大院中真地出现什么异常事情。姜小云这种人根本就不是什么真正的企业家,分明就是社会上为了私利什么都干得出来的大罗汉,大赌徒,自己和他赌一把值吗?可面对已经到手的五百万就这么放弃,自己又心有不甘。昨晚一夜他都失眠,眼圈都发黑了。他怀疑市委有人在背后搞自己的小名堂,又确实害怕姜小云这样的人断送了自己的仕途。常言道,来者不善,没准这家伙还真有点背景。他正在胡思乱想,窗外大院中传过来一阵嘈杂的声音。他紧张地朝外一看,我的妈耶!大院中还真进来了一些要静坐请愿的人,模样像是一些工人,足有三四十人。大院的警卫人员正在做工作,劝他们离开。突然,有几个人展开一条长长的条幅,上面写着:“华鑫工人要吃饭,讨要工钱!”贾秘书长全身一阵发热,汗也渗出来了。别人看不懂,他还能不明白?姜小云不就是在含沙射影借题发挥敲山震虎吗!办公室也没有其他人,他不由咬牙切齿地骂出了声: “混账王八蛋,真歹毒呀!好,算你狠,老子今天让你,先记下这一箭之仇。” 他迅速拨通了姜小云的电话:“喂,是姜大老板吧?” “大老板不敢当,本人原就是小人物一个。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阁下一定是贾秘书长。贾大人,我都等你许久了。” “姜小云,你还真能干啊,把你的人都派到市委的大院来了。” “贾大人,你这就冤枉我了,我有那么大的能耐吗?我现在都想哭了;公司账上没了钱,发不出工人的工资,他们硬要闹到市里去搞什么请愿,我挡都挡不住,就差没向工人下跪了。贾大人,你可要救救我哟。” 贾秘书长厌恶地说:“好了,你别再装模作样跟我演戏了!钱,我今晚如数还你。现在,你立即把华鑫的人撤回去。” “行!贾大人挥手我前进,贾大人指示我照办,……”姜小云还想说几句,贾秘书长已经愤恨地将电话挂上了。 当晚,姜小云如愿地收回了自己的五百万元钱。然而,他仍旧彻夜未眠,不死心的姜小云,还想请省里的大靠山张副省长帮忙出面揽工程,那怕能接到外围附属工程也行。可从何下手呢?中央的反腐风暴越刮越猛,听说现在的张大人谁的钱也不接,只有字画古董之类例外;因为他本人就爱好书法,还三天两头地为不少企业、宾馆、大酒店题字呢。当然,这润笔费也不低,但接工程用这办法送礼,份量就太轻了,自己得进贡一些名字画及古董之类的宝物。可是,拿得出手的宝贝一时又从哪去找呢? 你还别说,这姜小云人品虽不怎么的,可“棉花手”就是“棉花手”,硬是有些福气,一位帮他寻宝的人正不早不晚的从“号子”里出来了。 在孙家井生活了几十年的名老中医洪济生大夫早已作古了,他的遗孀刘老太却还健在,有滿堂的儿孙前呼后拥着,老太的晚年还挺幸福。她继承着丈夫乐善好施的美德,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常有善举。昨夜,刘老太做了一个噩梦,梦见邻居狗子妈那正在服刑的儿子狗子在狱中死了。刘老太同情之心油然而生,醒来时脸上还挂着泪珠,后半夜怎么也睡不着,思量着如何安慰帮助一下才失去丈夫又失去儿子的狗子妈。 一大早,刘老太的儿子及媳妇上班去了,老人硬行叫醒正好在家休息的小孙子:“春春,起床了。” 春春揉了揉睡眼惺忪的眼睛说:“奶奶,这么早就叫我起床干什么?” “乖孙子,帮奶奶背三十斤大米,送到对过的狗子叔叔家去。” “狗子叔叔不是在服刑吗。” “不错,可他死了。剩下他妈孤苦伶仃,老年丧子,怪可怜的!我们送点米过去,安慰安慰她。” “你怎么知道狗子叔叔死了?” “昨晚他托梦给我了,被人从大火里抬了出来,整个人烧得黑炭一样,好惨啦!” 刘老太这么一说,把春春的瞌睡也赶跑了。他失声笑了一通后说:“奶奶,你是不是老糊涂了?做梦也当真!一大清早你跑到人家家里说狗子叔叔死了,不怕人家生气骂你?” 刘老太固执地说:“孙子,错不了!奶奶的梦从来就准得很。爷爷死前三天,我梦见家中堂屋里放了一口漂漂亮亮的寿材,一群仙鹤在屋顶上面盘旋,天上还有音乐声,后来不就应验在爷爷身上了。爷爷一生治病救人行善积德,被接到天上去了。” “奶奶,这事你都说过一千遍了,反正我不信。今天我不去送米,会挨人家骂的。” 刘老太这下生气了,把手中的拐杖敲得咚咚地响,骂道:“你这个不孝子孙!你爸,都不敢这样顶撞我。你今天再不起来帮我,我就用这龙头拐杖揍你!” 春春只得起床,无可奈何地估摸着背上三十斤大米,随奶奶来到狗子家。狗子妈见德高望重的刘老太颤巍巍地手扶拐杖登门,慌忙让坐,还端上一杯刚买的热豆浆。然后才问: “你老人家有什么事吗?其实,有什么事叫春春过来一趟就行了。” 刘老太这一动大驾,还真吧左邻右舍吸引了过来。老人家摆了摆手说:“这事,春春一个人办不了,我得亲自来。”她又对孙子说:“春春,把米拿过来呀。” 春春老老实实地将米放在狗子妈面前。狗子妈不解地问这是怎么回事,春春故装糊涂地指着自己的奶奶说:“我也不知道,你问我奶奶吧。” 狗子妈一生坎坷,原本就是个表情木讷之人,刘老太便动了感情,竟用手抹了抹眼角渗出的泪珠说:“大妹子,白发人送黑发人总是难过的,老年丧子这也是天意,你可要节哀呀!我也没什么办法能帮你一把,就叫我孙子春春背了三十斤大米过来,算是我的一点心意吧。” 狗子妈一听此话大惊失色,忙问:“老人家,我狗子出事了?” 刘老太也惊讶地反问:“怎么!你还不知道?狗子在劳改队死了,被大火烧死的!” “你从哪知道的?”狗子妈几乎哭了起来。四周的邻居也惊呆了。 “昨晚狗子托梦给我了,他被人从大火里抬了出来,整个人烧得像黑炭一样,好惨啦!我的梦从来就灵验的,你可不能不信啊!” 听说是梦,狗子妈刚才还被突然悬起的心又突然放了下来。邻居们失声而笑,一时众说纷纭: “刘老太太年事已高,老糊涂了,把梦也当真了。” “狗子妈,你可别和老人家计较,她可是一片好心来帮你的。” “哎!大家别笑,常言道梦是反的,说不定老人家的梦是个吉兆;火了,火了,没准狗子明天就提前释放了,这是个大吉梦。” 大家这么一说,狗子妈反而开心地笑了。她已经很久没这么开心过了。 …… 世上还真是无奇不有,刘老太假梦成真,没过几天,狗子果真因在狱中救火有功,提前释放回家了。 不久,周星有点事到仍住在孙家井的弟弟家,听说了刘老太送米和狗子提前出狱之事,自然也有一番感慨。回头时,他正好露过狗子家门口,便进去探望一下狗子妈和数年未见面的狗子。狗子妈有些老眼昏花了,周星来得少又是逆光而立,她以为是陌生人,竟问道: “同志,你找谁?”老年人仍习惯叫陌生人同志。 “伯母,我是周星,认不出来了?听说狗子回来了,便过来看看你们。你老人家身体还好吧?” “哎哟!是星星啊。人老了,眼神也不行了,我还以为又有什么人上门找麻烦来了。”她一边叫周星坐下说话,一边要给周星泡杯茶,可打开茶叶听一看,哪还有茶,连茶末都没有了,便不由得生气骂道:“我这个败家子,不回来我倒是省心,回家不到一个月,便把家里搞了个鸡犬不宁,就连留着待客的一点茶叶都不放过。星星,对不住哇!只能让你喝白开水了。” “伯母,老邻老舍的,你就别客气了,弄得我反而不好意思了。狗子呢?” “他吗!白天难见人影,夜里是夜游神,牢里放出来的野鬼,别说你见不到他,我都碰不到他的魂魄。我倒是希望公安局再把他抓进去,判他个无期徒刑最好!” “狗子老婆不也带着孩子住在这里吗,她就不管管自己的老公?” “谁管得了他,就只阎王爷管得了他!这种人还配有老婆?找个狗婆算了!老婆早气得搬走了。” “这是怎么回事?”周星不禁皱起了眉头。 狗子妈分明激动了起来,恨恨地说:“说出来都会羞死人啦!不说,我心里又憋得难受。星星,你也不是外人,我就对你说吧。”她又抹起了眼泪。 周星只得劝慰:“伯母,你别急,有事慢慢说。你老人家是看到我长大的,我和狗子不也和兄弟一样吗,没准我还能帮帮他。” “那就好。” 第261章 狗子妈极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又说开了:“我就先谈谈他的家吧。他的家哪像个家,名存实亡。哪个女人嫁了他,算是倒了八辈子的霉。他从来没养过一天家,崽都今年五岁了,他就坐了五年的牢。崽都不愿喊他爸,叫他狗狗,他还好意思笑,说:‘我是大狗狗,你是小狗狗。’还有一件事实在是太丢人,我一直藏在心里不敢发着,不敢对人说。” 周星理解地说:“伯母,想说又能说的事你就说,不能说的事就别说,不要勉强。” “事都到这份上了,还有什么不能说。狗子关进去后,他老婆根妹在民办塑料厂做保管员,一个人带着孩子也怪可怜的,我又没能力帮她。塑料厂徐老板是个好色之徒,乘人之危常调戏根妹,并威胁道:‘你从了我,我每月加你二百元工资;不从我,立马就叫你下岗回家。’根妹回来对我哭诉,希望我能帮她一把,可我一没有能力二没有主意,根妹就委屈求全地跟了徐老板。后来,根妹怕看到我的脸色,就搬出去住了。我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好容易等到狗子出狱了,根妹老老实实地把一切都告诉了老公,原希望狗子能为自己报仇雪恨,没料到遭了狗子一顿毒打。打就打吧,根妹自知理屈和老公心里难受,硬是一声不响地挺着,没流一滴眼泪。她只希望今后能有好日子过,至少能像个人样活着;可是,她想错了。第二天,我家里这头畜生独自一人带了弹簧刀找到徐老板,索要了五万元的精神损失赔偿金。末了,竟又与徐老板签定了一个租妻续期协议,暂定五年租期,每年租金一万元。根妹知道这事后,气得服了一瓶安眠药,幸亏抢救及时才留下一条性命。”狗子妈又抹起了眼泪。 周星不由地长叹了一口气说:“他怎么会变成这样子呢?” “就这样还没完啦!前几天,我都差点被一群流氓罗汉赶到街上讨饭去了。” “这又是怎么回事?” “狗子这畜生,连狗都不如哇!狗都重义,还懂得舍命救主,他只会祸害家里人。他把出租老婆的钱一起赌输了,又偷偷拿我的房折子去赌,结果又输了。前几天,一伙流氓罗汉来收走我的房子,要将我扫地出门,幸亏我俩女儿赶来还清了他们的赌债,才保住了我这个安身之处。” “改造,改造,这人怎么就越改越坏了呢?”周星有些困惑地脱口而出。 “劳改队是什么地方,管教干警才有几个?可犯人有多少?顾得上管就顾不上教;何况这些犯人原本就是头顶生疮脚底流脓的坏人。二进宫三进宫的犯人就有不少。狗子自已不也说:‘监狱是个大染缸,白的进去都会黑的出来。管教管教,有的管教反被犯人教坏了。我原先还认不得几个坏人,劳改队一蹲,黑道上的朋友就有了一群,作案和反侦破的经验也丰富了。’” “狗子到底为什么事犯的法?他那个《十字坡羊头狗肉店》不是开得好好的吗。” “是呀,那店原本是开得蛮红火,可他财迷心窍赚起了黑心钱,老天就要收拾他了。有个电视剧里说,天要他亡,先要让他发疯,这话是怎么讲的?” “是这样说的:天欲其亡,必令其狂,利令智昏,鼠目寸光。” “对了,就是这话。人心不足蛇吞相,狗子为了求暴利不听我再三劝告,竟用再生的濠沟油炒菜,还动粗打不满的顾客。你是没有看到,谁见了都不敢吃他店里的饭菜。店里的蔬菜从不认真洗,用水一冲了之,顾客吃到沙子、虫子是常有的事。碗筷不消毒,甚至不洗,也是用水一冲就算了。有几次碰上停水,他还用屋檐流下的雨水给顾客做饭菜和三鲜汤。为了省钱,他采购的油炸豆类制品,都是工业用的猪油制成的。假酒假烟也进过不少。伪钞他也敢进,用在柜上玩调包游戏骗钱,被我一把火烧了;那可是砍头的罪,我拼死也得管。工商和卫生部门前来查处他,他又暴力抗法,殴打执法人员。你说这样的人能不判刑吗?原以为他改造了几年能改邪归正,没想到他变本加厉,比原先更坏了。我真有些怀疑,他立功提前释放是不是真的?我真命苦,怎么养了一个这样的报应崽!”狗子妈又哭了起来,周星不知所措。许久,她又冒出一句话:“星星,你能拉狗子一把吗?” 周星沉默了一下才说:“我也只能试试看,按住牛头不喝水,愿不愿走正路还要看他自己。就叫他到我的三a策划中心来做点杂事吧,我知道释放人员一般都难找到工作。” 狗子听说能在周星那儿上班自然是高兴,第二天一早便赶来三a策划中心。毕竟是从小一块长大的兄弟,俩人自然要寒睻一番。周星见狗子脸上多了许多小红点,便开玩笑说: “你脸上都长些什么东西,不会是艾滋病毒吧?” 狗子大嘴一咧,乐呵呵地说:“还能有艾滋病?在监狱中你就是想得艾滋病都没地方得。我倒是愿在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坐牢哪有女人玩?我脸上都是熬出来的火气。话说回来,坐牢的人也是分三六九等的,只要你有钱、有权、有势,坐牢也和在外面一样舒服,什么都不缺,监狱就像是这种人的行宫别墅。” “那是怎么回事?法律面前不是人人平等吗。”周星不解。 狗子把眼睛一瞪说:“是平等,可那是文件上说的。当一个人左手边是法律文件,右手边是一堆金元宝时,十个人就有九个人会选择拿金元宝,还有一个人不是傻瓜就是得过脑膜炎,留下了后遗症。” “你在胡说八道,金钱不是万能的!”周星驳斥道。 “我没有胡说八道,而是你孤陋寡闻。” “我孤陋寡闻?” “那不!别以为你文化比我高就什么都知道,我知道的许多事,中科院的科学家也未必知道。” “那倒也是。你就说点狱中的事,让我也知道一二,先说说那个‘三六九等’吧。” 周星愿意听他唆泡,狗子自然来劲了:“周星,牛副市长你知道吧。” “知道!他现在已经离休了。听说这位大人牛气十足,人下来了还‘光芒四射’。” “牛大公子原先就在我们茅岭监狱服刑,这种人谁能奈何得了他?老子腐败称英雄,儿子走私是好汉。当初牛公子一党六人被刑拘调查时,公安局被吵得不得安宁;批捕后,检察官更是被吵大了头,说情的电话一个接一个。眼看过年了,市委的秘书长也亲自打电话给检察官,说什么要人性执法,先放牛公子回家过个年。检察官说,没有这样的先例。再说牛公子是主犯,主犯能回家过年,从犯如何处理?出现串供翻案怎么办?搞来搞去,最后还是胳膊拗不过大腿,只得将六个人都放回家过年。公安局自己加强监控,一过完年,又将牛公子一党人抓了起来。公检法算是狠了,硬把牛公子判了七年刑。可人家牛家就是有道法,东方不亮西方亮,硬是把茅岭监狱变成了牛公子的别墅后花园。” 周星不信地摇了摇头说:“不可能!你越说越离谱了。知道我没蹲过监狱,跟我编故事吧。监狱就是监狱,怎么可能成牛公子的别墅,那么多干警吃干饭的?” “不可能?在金钱面前什么都可能!人家牛公子不仅靠山硬,还财大气粗。从进狱起,他三天两头地请监狱长和干警的客,哪个月不要花几万元。他还给一些干警按月发工资,监狱长买房子他帮付了一半的款,这些人能不听他的话吗?牛公子住的是装修过的特殊套房;穿的是西装革履,从不穿号衣;监狱的大门想进就进想出就出,周末可以回家度过。你说,这监狱不是成了他的特殊别墅吗?” “不可思议,这些人眼中还有没有国法!” “你别激动!好戏还在后头。就这样服刑,牛公子也只服了一年。” “又怎么了?” “人家因病保外就医了。” “他有什么病?” “没病!但疾病证书可以买到呀。有钱能使鬼推磨,买一张疾病证书还不是小菜一碟。我们茅岭监狱的人都知道,送一万元礼可减刑一年,送十万元死罪也可逃,这已是公开的秘密了。当然,价码也是因人而异的。” 周星惊得目瞪口呆,又义愤填膺地说:“有一点你是说对了,只有鬼,才会为牛公子这样的人推磨;可是,你也别忘了,世上还有抓鬼的钟馗。” “这我相信,但钟馗也有无可奈何的时候。牛公子保外就医后,在市里路遇当年绝不放过他的检察官和公安干警,又神气活现地与他们高声打招呼,这些钟馗还不是气得喷气而无可奈何。” “狗子,你别忘了,魔高一尺,道高一丈。钟馗可也是倔脾气,否则就不是钟馗;绝不放过恶鬼,是刚正不阿的钟馗秉性。江山易改秉性难移,好人坏人都如此。正道邪道从来是势不两立的,斗了几千年了,占上风的还是正道。乌云最终还是遮不住太阳的。” 不知是由于没有把握好市场规律,还是因为不懂游戏规则,周星似乎不是个很好的儒商。他的三a策划中心经营出现了危机。面对激烈的竞争和日益增多的同行对手,短线业务吃不饱,长线业务风险大,资金无法回笼,周星一筹莫展。 就在这时,一位同学给周星带来了好机运,挂上了实力雄厚的宇宙光学仪器集团的业务。这个集团公司运作方式是与国际接轨的,钱硬业务足,但要求各协作单位质量及信誉第一;大关各自把好,出了问题后果自负,还要追究责任赔偿。 第262章 周星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小心谨慎多次打样,总算攻下了难关,但合同书上明白规定:“交货时间迟到一小时罚二千五百美金。出现质量问题和事故,后果由承接业务方负责。” 宇宙相机出口世界各地,说明书文字也不同,有英文、法文、西班牙文等不同版本的包装,但它们的图案及色彩却是统一的,这对于不懂外文的人来说极易弄错。周星最担心的也就是这点。发货前两天,周星要出差去一趟武汉,他再三向妻子丁小薇交代好后才离开。到武汉后,他还特意打电话回家向妻子询问发货的事。丁小薇告诉他一切都办妥了,周星心中的那块石头才算落了地。又过了十天,早已回家的周星算算日子,该与宇宙集团结清第一笔业务的款了。就在这时,那个介绍业务的同学张小磊心急火燎地打来了长途电话: “周星,现在麻烦大了!” “什么大麻烦?有话慢慢说吗。” “还慢慢说,你闯大祸了!连累我都被康总骂了个狗血淋头。” 周星心中惊了一下,但仍镇静地说:“什么弥天大祸,总没有杀头之罪吧。” “头是不会杀,只怕后果比杀头还难受!你是怎么搞的,看你是个细心的人,怎么第一笔业务就搞砸了呢?” “究竟出了什么事,你快说呀!” “急了吧!这批产品是出口到使用英语的国家和地区去的,你怎么错将西班牙语的说明书放进去了呢?这下完了,直接影响了外商在节日期间的销售,这批相机原物退回。我厂及外商合计综合赔款折合人民币近伍拾余万元,责任可全在你身上。” “不会呀!”欲哭无泪的周星声音明显小了许多,不知如何申辯。 通话静止了数秒钟,还是张小磊打破了可怕的死寂:“老同学,现在说什么也没用了,你赶快坐今天早上九点的火车到我们公司来吧。” 宇宙集团的康总是位成功的儒商,他从张小磊那儿了解了周星,欣赏周星的品德,才促成了这宗业务。康总是个极认真的人,一不抽烟,二不喝酒,三不赴宴,办事讲效益讲原则。尽管这宗业务令他十分生气,冲着周星的人品,他还是特意在自己办公室接待了周星。他拿出从国外打回的产品包装和说明书对周星说: “你自己看吧,我没冤枉你吧?” “不用看了,我在家里已经查过,的确是我下面的人弄错了。” “有自知之明就好。那你自己说,怎么办?” “能否通融一下,或者有什么补救办法?” 周星抱着一线侥幸心理试探,康总却板着脸反问: “通融!我通融你,可谁能通融我?难道让我陪你去国外找外商解释,求他们通融不成?事实上他们也不兴这一套。商场如战场,败了就得认输,就得赔偿,就得交学费,这就是游戏规则。如果说补救,那只有一个办法,下一批业务你好好做;换一个人,这下一次的机会我都不给他。” 周星的神情万分沮丧,说:“百密一疏,尽管我万分小心,没料到还是出了这么大的乱子。我再次真诚地向你道歉。可是,可是我真不知应该如何对你说,这五十多万的赔偿金不是个小数目,我一时还真的拿不出!” 康总用他儒商特有的微笑方式说:“周星,说实话,我的确很愿意交你这样的朋友,可商海茫茫风浪无情,你知道我呛过多少水又死过多少次吗?不知道。我告诉你一条,在生意和事业上死一万次,你也得爬起来再前进,谁也救不了你。文人吗,最好别涉足商海,既然上了船,就要学会面对一切;面对失败后的沮丧和痛苦,面对成功后的疯狂和忘性。”他轻轻地却颇有份量地用中指敲了敲桌面,又说:“你不会赖账吧?不希望公堂相见吧?” “赖账!我周星什么时候赖过账?”原本希望康总能手下留情或是宽限些时日的周星把牙一咬说:“按照合约,我赔!” 康总冷漠地一笑,说:“这才像是周星嘛!” 钱是赔了,三a策划中心面临严重的经济危机。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春,这时,中央电视台的“鉴宝”节目又触发了周星的收藏梦。他想起自己不也有几件收藏品吗,一件是“雍正御制”的《松竹梅浮雕一道釉水仙花缽》;第二件是三米五长的清代大画家边寿民的写意折页长卷《群雁图》;第三件是清朝乾隆年间的《粉彩九桃天球瓶》。周星对古玩收藏并不专业,凭着直觉和多年的艺术修养,他知道这三件藏品非同一般,是宝物之列。就拿边寿民的《群雁图》来说吧。边寿民是清代著名的泼墨画家,又精绘芦雁。然而,流传于世的多是仅画有几只雁的《芦雁图》。像画有几十只形象各异芦雁的《群雁图》却是难得一见,甚至有可能是孤品。这些芦雁或飞、或歇、或双栖、或仰天高歌、或交语、或回首、或将头埋在沙里……,总之,情趣横生,生动极了,观者有如进入了雁的世界。至于清三代的瓷器,是中国瓷工艺的鼎盛时期;特别是景德镇官窑中的御制品,几乎都是珍品极品,拍卖行里一开价就是几十万几百万。 周星把三件宝物拿出来,请专家到家中作了个鉴定。专家说:“三件宝物在国内市场保守地估价,至少值人民币伍佰万左右;在国际市场价值更高。”周星不禁大吃一惊。专家又建议:“周星,你最好给三件藏品拍个照片,真品珍藏起来不要轻易出示给人看,这样会更安全些。” 听了专家的建议,周星便在家中忙碌起来。就在这时,狗子闯了进来。他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十次来就有九次是借钱。周星不愿浪费时间,便干脆单刀直入地问: “狗子,又没钱用了?跟你讲过多少次了,别去赌,赌徒有几个发财的?家破人亡妻离子散的到有不少。” 狗子神彩飞扬得意地说:“这次我可不是来借钱,是来请客的。一句话,我赌赢了!第一个就想到要请你的客。” 周星无奈地摆了摆手,拒绝道:“得了,我才不稀罕赌徒请客。你好自为之吧,赌徒没有谁能笑到最后的。” 周星的话刚从狗子的左耳进去,立即便从他的右耳出去了。他见周星在忙着擦洗两件精美的瓷器,一双好奇的手便伸了过去,嘴里还说:“好漂亮的瓷器,从哪弄来的?” 周星赶紧拦住了他,说:“你别乱动!打坏了你可赔不起。这是我十八年前从地摊上买来的宝贝,每件花了两千元。” 狗子大大咧咧地说:“什么了不起的宝贝,不就两千元一件吗!我昨晚一夜就赚了三千。” 周星瞪了他一眼说:“你懂个屁!现在除了赌博你还能干什么正经事?这个水仙花缽是清朝雍正皇帝用的,现在市场价至少也在八九十万,也可能值一百多万;这个《粉彩九桃天球瓶》也是清朝乾隆年间的,价位也在二百万左右。”他又捧起那本《群雁图》,展开一点点给狗子看,说:“看到吧,这本折页《群雁图》有三米五长,也是清代大画家边寿民的神来之笔,精绘芦雁可是他的一绝。三件宝贝加起来,至少值这么多。”周星伸出一只手。 狗子这下惊呆了,眼睛瞪得银元般大,手也不敢上前乱碰了,但仍有些疑惑地问:“你没骗我吧?” “骗你有什么意义?我又不会卖给你。今天你算是有幸饱了眼福,以后朋友来玩也只能看看照片了。我现在正准备拍照呢。”周星若有所思,又特意补上一句:“狗子,有关这三件宝物的事,你在外面对谁也别说。不是我不相信你,而是你现在认识的三教九流中的朋友太多了。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你说是吗?” 狗子点了点头说:“那到也是。我走了,你就自已忙吧。” “别走,你就留下来替我当助手吧。” “你不怕我添乱搞坏你的宝贝?” “我一向是这样的,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周星说。 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周星以豁达坦荡的胸怀收留狗子,希望他能回归到好人之列。因此,在眼下最困难的时刻,他仍然没有辞退对三a中心没多大用途的狗子。然而,狗子也太不争气了,令周星失望之极。周星叫他去接一笔两千元的客户欠款,他把钱全部挪用去赌博了,却天天骗周星,说客户还没有还钱来。真相暴露后,周星只对狗子说了两句话: “狗子,你真是朽木不可雕也!那几年牢算白坐了。别怨我无情,你走吧。人生的路还长,好自为之。” 离开三a策划中心的狗子眼前又是一片茫然,看来正道是走不成了,那就还走黑道吧。他自然而然地又与当年狱中的难兄难弟勾搭上了,在伊人按摩房为**女干起了拉皮条的肮脏事。一天晚上,狗子帮伊人按摩房的肖琼总经理又拉来了五名外地的嫖客。这个肖总可是地下色情业中的女强人,三十出头,颇有姿色善交际。她的伊人按摩房号称是行业中的正规军,有几十名“小姐”,内部实行所谓规范的公司化管理,一年不到便赚了二百多万;但是,她还嫌少,还计划做得更大更强,便大量招募业务员,从守株待兔到主动出击。这些所谓的业务员,不就是拉皮条的掮客吗。狗子一下拉来了五个客人,肖总自然要表扬他几句: “狗子,你真行!天生干这行的料子。那些业务员都像你这么能干,我这伊人按摩房立马就可以开分公司了。” 狗子得意地说:“那还用说!不瞒肖总,我只要往各种码头上一站,放眼一溜,鼻子一闻,就能知道哪个人是好女色的。 第263章 顺藤摸瓜,十拿九稳。” 肖总刮了一下狗子的鼻子,打趣道:“狗子,狗子,狗的鼻子岂有不灵敏的。” 狗子趁机在肖总的大奶子上抓了一把,还涎皮地说:“肖总、肖总,肖总的波总是比别人的大。” 肖总打开狗子的手,骂道:“拿开你的狗爪子!想沾老娘的便宜,没门!” 狗子却说;“肖总,你别这么无情吗!我替你牵来这么多生意,总该奖赏一下,一夜情也行啊。” “你这个癞蛤蟆也想吃天鹅肉!行啊,你给我找滿一千个客人,我一定陪你好好睡一觉。” “你也太黑了!六百个,六六大顺。” “不行!八百个,你发我也发,少一个也不行。” 狗子出其不意地在肖总屁股上又拍了一下,说:“完了!我这下半辈子要卖给肖老板为奴了。远水解不了近渴,你先把今天的业务费付一下吧。” 肖总顺手从包中抽出八十元钱给他,狗子接过钱数了数,又将手伸了出来说: “还差二十元。讲好了的,拉来一位客业务费二十元,你才给了八十元。” 肖总嘻皮笑脸地说:“你怎么这么精?亏你还是男子汉!我身上没钱了。” “没钱到柜上去拿,我这可是辛苦钱!” “哎哟!不就是二十块钱吗,看你这狗出息。这样吧,今晚我优惠你,公司的‘小姐’随你挑一位过夜,没亏待你吧。” 就在这时,室内安装的警报器嘀——嘀——嘀——地响了起来。肖琼顿时大惊失色地叫了一声:“不好,‘条子’来了!快逃。” 警报装置是全场连通的,各房中立即炸开了锅,穿错衣裤,光着脚板的人纷纷夺路而逃。晚了,早已混入卧底的警察亮出身份,一声大吼,封锁了各个出口。肖琼的总经理室早在监控之中,门被一下撞开,俩警察冲了进来。肖琼早没了总经理的派头,全身哆嗦,路也走不动了。坐过几年牢的狗子倒没有慌乱,原本又练过几下拳脚,立即身手矫捷地从二楼的窗口跳了下去。一名警察也跟着跳了下去追捕。凭着地形熟悉的优势,狗子迅速拐进了一条小街又窜进了一条大街。可是,那名警察紧追不舍,增援的二名警察也跟了过来。就在狗子走投无路时,一辆黑色的小轿车在他身边急停下来,一个耳熟的声音在说: “狗子,快上车!” 来不及细想的狗子,一猫腰便钻进了车中。进来后他才知道,救他的竟是老邻居姜小云。车以极快的速度行驶着,俩人一路无话,直到一个安全的地方车速才减了下来。姜小云问: “狗子,几年不见怎么弄得如此狼狈不堪?羊头狗肉店也不见你开了,在什么地方混?” 狗子便把坐牢的经过,及出来后在周星那里打工又被炒了魷鱼,又在伊人按摩房做拉皮条的业务员之事简单地说了一遍。姜小云静静地听着,末了才说了一句: “伊人按摩房算是彻底玩完了,你明天还是到我公司来吧,先做我的跟班,随时调用。” 狗子喜出望外,竟在车中抱拳打起拱手来,说道:“那就谢谢大兄了!大兄今夜救我脱险,又给我一碗饭吃,小弟没齿不忘,滴水之恩当湧泉相报,今后当效犬马之劳。” 第二天,狗子早早地来到华鑫公司上班,第一件事就是找姜小云总经理分配工作。姜小毛因艾滋病已经不再上班了,“尾巴”罗年保也早已被赶走,姜小云觉得身边连个可商量的人都没有。眼前这个狗子虽说可用,但他是上不了台面的庸才一个,和“尾巴”罗年保差不多。姜小云自然而然又想起了周星。说心里话,只要周星能重返华鑫,他分出一半的股份也愿了。因此,他特别关心周星的近况: “狗子,你在三a策划中心也干了好几个月了,周星都在忙些什么?详细地给我说说。” 刚进门的狗子正无以回报姜小云,便绘声绘色地将“宇宙赔款”及自己所知道的事都说了一遍。末了,姜小云却还追问: “都说完了?” 狗子愣愣地回答:“都说完了。” “你再想想,还漏了什么没有?” 狗子抓了抓头皮,又突然一拍桌子大声地说:“对了,还有周星给三件宝物拍照的事。是我当的助手。不过,他再三叮嘱我不要对外人透露此事。” 狗子又不吭声了,姜小云的神经却紧张了起来,但他却装做若无其事的样子说: “狗子,我们三个都是一条街上长大的兄弟。我敢两肋插刀冒险救你,还收留你,可你还把我当外人!我姜小云是出卖自家兄弟的人吗?周星老弟就是人太直太倔。鬼打谎,他要是愿意重返华鑫,我白送一半的股份给他也干了!钱是什么东西?狗屁!身外之物,能比兄弟的情谊重吗?宝物,宝物也是个屁!我姜小云什么宝贝没见过?你也太小看我了!得了,你不说拉倒,放在你肚里慢慢烂掉吧。” 这下狗子有些坐不住了,他伸出一只手掌说:“大兄,你也别怪我,实在是这三件宝物太值钱了,值伍百万啦!” “那你千万别说,放肚里烂掉!我姜小云可是世上头号大坏蛋大恶人。” 狗子却激动了起来:“大兄,你这是在骂我。我今天还非要说出来不可!” “我不听!” “你不听我也要说!”于是,狗子又将三件宝物细致地描绘了一遍。 姜小云听得额头上的汗都出来了,不知是因为紧张还是兴奋。他心想,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我正为寻宝犯愁,它就找上门来了,这就叫有福之人天照应。话虽这么说,可宝贝还在那个倔周星手中,要得到还真不容易。他眯起眼睛沉思了片刻才说: “狗子啊,这么大一件事你还不告诉我,周星老弟生意上栽了大跟斗,经济危机了!否则,他不会打卖宝物的主意。你说,我应不应该帮他一把?” “那当然应该!可他并没有说要卖宝物。” “锣鼓听声,听话听音,只有你才这么迟钝。你不想想,宝物不迟不早偏在这个时候现身为的是什么?再说人家有必要和你谈那么清楚吗?你连宝贝身上的一根毛也买不起!” “这倒也是。” “不仅你买不起,一万个人里未必有一个人能挨上边。我倒是想帮周星摆脱困境,可他对我有偏见,不买我的账,你替我跑一趟怎么样?” 狗子正等着有立功的机会,立即滿口答应下来。姜小云就轻声吩咐道: “你这样办,……” 狗子来到三a策划中心时,周星正忙着为客户做一个cl策划,但他还是停下手上的事关切地问道: “狗子,现在又在哪里混啦,还过得下去吧?” 狗子挺神气地说:“还行!在大兄姜小云那里干,工资比你这里高,还有奖金。” 周星眉头一皱说:“到他那里去了!你了解他吗?” “从小一块玩大的兄弟,还要怎么了解?你不也和大兄合作过吗。” “可人是会变的。” “再怎么变,人家还是共产党员,大公司的老总,总不会变得比我还坏吧?” “你这么讲,我就无话可说了,反正你好自为之吧。” 狗子却点着周星说:“你呀!就是对人家有偏见。尽管这样,人家还一直惦记着你。听说你经营亏了本赔了钱,还想帮你一把。” “帮我?我谢谢了!不会是黄鼠狼给鸡拜年吧?”周星突然敏感到什么,又问:“你大概是来做说客的吧?” “哎呀!你怎么把话说得这么难听?把人家的好心当了驴肝肺。” 周星无奈地点了点头说:“好心!好心!你就把他的好心掏出来给我看看吧,反正我也不是第一次领教。” 狗子本就不善转弯抹角的谈事,便直接了当地说:“大兄听说你做生意赔了钱,提出了两个帮助你摆脱困境的办法。第一,欢迎你再回到华鑫公司,还送你一半的股权。第二,如果你实在不愿去华鑫,他愿出伍佰万元现金收购你那三件宝物,帮你渡过经济危机。” 狗子还想说下去,被周星一摆手阻止了:“你别再说了!来意我已经全部知道。今天我正忙着呢,没时间扯淡。你回去告诉你那位大兄,我周星和他不是一条道上跑的车,华鑫我不会去,宝物我也不卖。” 狗子灰溜溜地回到华鑫,如实地向姜小云汇报了情况。对于周星不会来华鑫他是有所预料的,但用如此高价收购周星的三件藏品也遭拒绝,却在他的意料之外。姜小云恨得心里直骂:臭秀才,你不仁就休怪我不义了,我就不信玩不过你!但他没有怒形于色,只是轻描淡写地对狗子说: “人家不领情我也没办法,反正我是仁至义尽了。好了,没你的事,你走吧,有事我会叫你。” 狗子出去了,姜小云心想,你周星敬酒不吃吃罚酒,这三件宝事关重大,我誓在必得,就是偷我也要偷来。话虽这么说,这偷盗之事他究竟不在行,再说他也不能亲自去干这鸡鸣狗盗之事。狗子也不行,何况他与周星交情不浅,这件事根本不能让他知道。飞天徐拐子本来是最佳人选,可他已被自己叫下面人做掉了。对了!徐拐子的唯一高徒夜猫子不还在我属下吗。他就是最佳人选,一个十足的流氓烂崽,只要有钱,自已亲妈他也能卖,用他没错。 说干就干,姜小云很快就将夜猫子,也就是叶毛崽召来了自己的办公室。夜猫子这人可以说和深宫中的秀女一样,还从来没被“皇上”宠幸过。 第264章 他是作为特殊人才被姜小云召进来的,难得用上,也就渐渐被打入“冷宫”。平日里他在华鑫做做泥工或是打杂,业余活动就是吃、喝、嫖、赌、盗。今日姜总突然召见,不知是福还是祸,他心中略有些紧张。姜小云把事情一说开,并许以十万元重赏后,夜猫子立即兴奋不已激情四射。夜猫子说: “姜总,你找我办这件事算是找对人了。周星和我家可是住在同一条街,我太了解他了。我去过他家,每一个角落我都清楚,连点都不用踩。……” 俩人的谈话很快就进入了方案实施阶段。可是,他俩万万没想到隔墙有耳,谈话被路过门外的狗子听见了。狗子大吃一惊。 第62章弱智人痴情受辱疯老太正气浩然 “又要变天了!这个疯老太,足足叫了一晚,一会儿骂天,一会儿骂地,一会儿骂儿子。一夜不睡觉她怎么受得了哇!精神好得很且不说,那嗓子比歌唱家的本钱还好还结实,居然叫不垮!只是把我们这些街坊邻居坑苦了,无论你愿不愿意,都得免费听她义唱一夜,休想安眠。”周星无奈地躺在床上,对同样没睡的妻子说。 丁小薇也戏谑道:“这是我们的福气,人家靠中央气象台的天气预报来知道天气,我们靠疯子预报天气,停电或是频道中断也没事,而且准确无误。” “小薇,说起来你们还是同一公司的同事呢。听说她原来还是市内公交汽车的司机,后来她是怎么疯的?” “怎么说呢?这人嘛,是很坚强的高级生命,可也是很脆弱的生命;有时,人竟是那么地不堪一击。大家都叫她疯老太婆,可我得叫她曾师傅。她是公司的元老辈,是解放后我市的第一批女公交汽车司机,是从售票员中选拔的。虽然我们不曾在一个车队共过事,她仍然是值得我尊敬的师傅。曾师傅年轻的时候很漂亮、乐观,但有些野蛮泼辣。因此,别人送给她一个外号叫野玫瑰。人老了,疯了,这个外号也就被人遗忘了。‘红颜多薄命’,这条看似武断的说法,却常在现实生活中被验证。从曾师傅的职业及自身条件来说,她的一生应该是幸福的;可是,她的一生却是极其不幸的。有三件大事给了她致命的打击,终于使她成了一个疯老太婆。” “有哪三件事?”周星问。 “第一件令她伤心和失望的事,是她的不争气的儿子叶毛崽。你也知道他的外号叫夜猫子。这家伙从小就不爱读书,打架逃学是家常便饭,小学还没毕业就到社会上打流去了,家中难得见到他的人影。后来曾师傅生了个女儿叶小花,没想到又是个先天性的残疾人。这你也看到,以手代步的小花姑娘多么可怜。一个十七八岁的花季女孩,空有一付迷人的美丽脸蛋,却不得不用手撑着在地上行走,看不到前途和希望,找不到真爱,做父母的能不忧心忡忡伤心欲绝吗?幸好小花是个极聪明、懂事、会体贴人的孩子;否则,曾师傅连活下去的勇气都没有。前几年,退休在家的曾师傅老伴又死了,全家的压力一下全集中到她身上,她的精神一下就崩溃了。后来,她就成了现在这个样子,时断时续的疯疯癫癫。” 周星感慨万分,想起了亲眼目睹的一件事:“小薇,现在人们常说到社会上的弱势群体,像叶小花这样的女孩子真可谓是弱势群体中的弱势者,是最需要社会关爱的人。可是,我们这些健康人并没有给她多少关爱。而叶小花却懂得反哺,能用自已的心血,甚至生命去关爱自己的母亲。有一次你和女儿正好几天不在家,我经过她家门口,那个不被人们关注的闹市中的‘寒窑’。屋里散发出一股臭气。我突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想起都变天好几日了,怎么没听见疯老太咒天骂地呢,不会是她家里出了什么事吧?我顺便进去看了一下,眼前的一幕让我大吃一惊。疯老太发着高烧昏昏沉沉地睡在破棉絮上,失禁的大小便弄得满屋子都充满薰人的臭气,呆上片刻也叫人难以忍受。就在这么恶劣的环境中,你知道叶小花在干什么?她正用牙齿衔着刚给母亲换下的臭烘烘沾满粪便的内衣裤,双手撑着地面,一步步艰难地向厨房的洗衣盆挪去。她是去给亲娘洗衣服。厨房中,放置地上的电饭煲正冒着热气。矮条桌上摆着洗好却来不及切和炒的菜。那单头煤气灶令人担忧地躺在地上。叶小花的眼中满含着痛苦和期待的泪水,却坚强地没有淌下来。我的心中沉重和慌乱起来,不禁扪心自问,这也是人的生活?博爱之光怎么就没照到这里?不!不是这样的,一个真正的人,高尚纯真的人,一朵美丽的小花正在这不为人关注的角落盛开。尽管这朵小花残缺不完美,却在竭尽全力奉献自己的爱,回报自己的母亲。我是一个健康的人,不禁由衷地感到了一阵羞愧。……” 丁小薇打断周星的话:“你别说了,下面的事虽然你没告诉我,街办的干部却全告诉我了。你送曾师博去了医院,还帮助了她们几天。再后来,是街办安排了专人帮助她们一个多月。” 周星意犹未尽,又问:“有一点我就是不明白,同样是一个父母所生的夜猫子,怎么就那么死绝了良心?” 丁小薇没有正面回答,却背起了三字经:“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 周星夫妇哪知道,天良丧尽的夜猫子对自己的家人无情无义,对教他本领的师父飞天徐拐子不也如此,那次在莲花乡荷塘村树林中企图强奸师傅的女儿细妹子而未得逞的人,也正是他这个畜生。 还是在这条貌不惊人的街上,住着弱势群体中的另一个弱者,他是一个弱智青年,一个永远长不大的,没半点坏心眼的单纯善良的大孩子。他那过世的父母因孩子生下来头发就少得可怜,便给他取名叫六毛,可这名字被人遗忘了,大家都叫他肥佬。可不,他那胖乎乎的矮身材,配上圆嘟嘟的笑脸,的确像一只小肥猪。父母死后,没有亲人的他是靠政府的低保生存的。并不宽裕的他却有如此富态的模样,这得益于他那无忧无虑的乐天知足秉性。善良的肥佬平日里靠捡拾一些一拉罐和矿泉水空瓶来弥补自己的生活,逢人总是笑脸相迎,日子到也过得充实潇洒。 肥佬近来有心思了,暗恋的烦恼有生以来第一次爬到了他的娃娃脸上。他的青春期来的晚,但必竟还是来了。他喜欢上了被人称为半截美人的叶小花,因为她不仅美丽,而且善良、孝顺、勤快。别人都叫六毛做肥佬,只有小花叫他六哥。六毛也从不叫小花做半截美人,而是充满爱意憨声憨气地叫她小花。在他的心目中她是完美的,是一朵美丽的小花。只要一有空,肥佬就常在小花家附近转悠,帮小花做点事,讲一些街头巷尾的趣闻给她听,常逗得叶小花笑得像一朵在春风中摇曳的花儿,忘却了所有的不幸和痛苦;肥佬也从小花的快乐中分享着甜美和幸福。 又是一个阳光明媚的好天气,叶小花已经两天没见到六哥了,就像生活中缺少了什么,她在自家的大门口痴痴地望着远处。疯老太在晴朗的日子里是个勤快的人,她一边忙做家务一边关心地问女儿: “小花,你是在望你的六哥吧?这个死肥佬,两天都不过来坐一下,连我都有些想他了。他讲的那些没油没盐的事还的确逗人。小花,你就别在那里干望了,望也望不来的。这么好的天气,人家总想多捡点矿泉水和一拉罐的空瓶。哎!这个肥佬呀,也是个苦命人。他那个死鬼爹娘到是一拍手走了,只管痛痛快快地睡自已的大头觉去了,丢下这个可怜的崽,何年何月才是个头哇!” 疯老太这话,顿时又让叶小花脸上布满了愁云。 太阳像是真从西边出来了,平时上街就爱翻垃圾箱,到处寻找空瓶空罐的肥佬竟痴呆呆地迷在闹市区的音像店门口了。店里正在播放流行歌曲《牵挂你的人是我》: 舍不得你的人是我, 离不开你的人是我, 想着你的人(哦)是我, 牵挂你的人是我,是我。 忘不了你的人是我, 看不够你的人是我, 体贴你的人,关心你的人, 是我,是我,还是我。 …… 肥佬几乎陶醉在这首歌中,它唱出了他的心声,觉得这歌简直就是为他写的。并没有多少音乐细胞的他,情不自禁地摇头晃脑用手打起并不规则的拍子来,肥胖的身躯也扭摆着,口里也含糊不清地学唱着。他真想冲进音像店,近距离地倾听这美妙的音乐之声,却没有这种勇气。在他的眼中,音乐的殿堂是如此神圣而高不可攀,不是他这个弱智人能涉足的。迷醉中的他突然产生了一个纯真的愿望,他要在此刻学会这首歌,然后回去亲自唱给叶小花听。一个弱智人憨声憨气含糊不清的歌声和痴迷的滑稽模样,立即引来了不少观众,可他却如入无人之境唯存自我。聪明的店主却在此刻发现了商机,这傻小子不是一个不花钱的活广告吗?于是,他向肥佬招手道: “喂!胖小伙子,你喜欢这首歌是吗?” “是的,老板。这歌好像是为我写的。” “为你写的?”老板古怪地失声而笑。观众也乐了。老板又问:“你想学会唱吗?” “想啊,老板,我太想学这首歌了!” “一遍两遍你是学不会的。这样吧,你站到店门口的台阶上来,一边学唱一边跳,我也一遍遍地放。你唱够了半天,也就是四个小时,我就送一盒磁带给你,行吗?” 第265章 “半天那!我还要去捡一拉罐和矿泉水的空瓶呢。” “一盒磁带要七元钱,你一天也捡不到这么多钱。” 肥佬扳着手指头算了算,一只空瓶五分钱,一块钱要二十只空瓶,七块钱就要捡一百肆拾只空瓶,一天下来半数也捡不到。再说,他可以将这盒磁带当礼品送给小花,为她排除寂寞和残疾带来的痛苦。于是,他爽快地答应了。店老板真够精明,立即将组合音响搬到了大门口,还递给了肥佬一只麦克风。肥佬平生第一次拿起了麦克风却拿反了头,开关也不懂打开,引来了一阵哄堂大笑。尽管他的学唱和表演是幼稚、笨拙和滑稽的,却也是极其认真的;加上他那特有的富有磁性的憨厚声音,确实引来不少观众。半天下来,肥佬并没有把这支歌唱好,老板的生意却空前地火爆了半天。 当肥佬心满意足地捧着盒带准备回家时,迎面过来三位烂崽,他们早就认识肥佬。为首那个叫大头壳的人逗他说: “肥佬,你累了半天赚这么一盒磁带有屁用!你有录音机放吗?” 是呀,我怎么就没想到呢!我和小花家都没有录音机,拿什么去放呢?肥佬没有气馁,憨声憨气地回答:“我可以赚钱,再买一台录音机。” 这几个不务正业的烂崽平时除了打架斗殴赌博外,就是常做些鸡鸣狗盗的勾当。前几天,三个人因偷盗工地,还挨过工地老板手下的一顿好打,好不容易才逃出来。为首的大头壳品行最坏,才刑满释放不久,和狗子还是狱友。三个人正想在肥佬身上搞点恶作剧寻开心,大头壳便说: “赚一台录音机!最便宜的也要三百多块钱,你有这个本事吗?就凭你每天捡几个破瓶子,一年也捡不到一台录音机。” “那我就捡两年。”肥佬固执地说。 “就算你捡两年空瓶攒够了钱,可如今的小偷利害呀,一眨眼就把你的辛苦钱偷了,那又怎么办?” 这下肥佬呆若木鸡无话可说了,因为上个月他辛苦积下的几十元钱就给小偷扒了。大头壳嘻嘻一笑,会心地回头与俩同伴点了点头。可怜的肥佬哪知道,他的辛苦钱就是大头壳一伙偷的。大头壳又轻轻搧了肥佬一个嘴巴才说: “没辙了吧?这样吧,我兄弟三人给你一个快速赚钱的机会,包你今天就可以买到收录音两用机,就不知你愿不愿意?” 肥佬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朶,不禁想起了老爸生前讲的一句话,便晃着笨脑袋说:“我不相信!我爸说过,天上不会掉饼子下来,没那么好的事。” “对呀!天上当然不会掉馅饼,赚钱你是要付出代价的。” “那你们要我干什么?坏事我是不做的。”肥佬警惕地说。 “我们不要你干坏事,就两个字,挨打。”大头壳又对着肥佬蹦跳着,做了几个拳击的动作。 肥佬一下还没反映过来,反而惊讶地问:“是我打你,还是你打我?” 大头壳把眼一瞪说:“蠢猪!我们出钱,当然是我三个打你了。打一拳三块,踢一脚五块,不一会儿你就凑够三百元了。要不,就一共打二百下吧,这样好算点。” 肥佬吓得肩膀也缩了起来,头也低了下来,连声说:“不行!不行!我好怕!会打死人的,这钱我不要了。”说完他便想走,却被三人拦住了去路。 大头壳灵机一动,又说:“肥佬,你唱来唱去就唱那首《牵挂你的人是我》,一定是看上哪位小姐了吧?为了心上人挨几下打都不愿,我看你是没有诚心。其实,挨打也可以不痛的。你看过少林寺的武僧吗?全身鼓一下气,刀枪都不入,挨几下拳脚更算不了什么。”他又特意鼓了一下劲,让自己的同伴兄弟打了一拳,装做若无其事的样子,还掏出三张百元大票说:“一点都不痛。肥佬,这赚大钱的机会可是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哟!” 肥佬想到小花,终于把心一横说:“那你们就打吧,不过,要轻点。”那语气怪可怜的。 就这样,一场恶作剧性质的殴打,居然在青天白日的大庭广众之下开打了。儍乎乎的肥佬起初还真猛吸了一口气,全身鼓劲挺着,嘴里还含混不清地数着:“一下、两下、三下……”可没经三个烂崽几下凶猛的拳脚,肥佬就打趴下了,鼻青脸肿,话也说不出来了。那些可恶的围观者居然像看猴戏一样冷漠,没有一个人出面干预。到是音像店的老板害怕了,人是他先请的,打人又发生在他店门口,真出了事,他逃得了干系吗?他只得硬着头皮出面干预: “你们不能这样打他!他是个儍子,弱智人。再打下去会闹出人命来的!” 大头壳却问可怜巴巴躺在地上的肥佬:“我们是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你自己说,还打不打?现在才打了五十六下,远没够数。不过,现在停下来(奇*书*网^.^整*理*提*供),你就一分钱也拿不到了。” 肥佬艰难地抬起了头,尽力睁开已经青肿的双眼,居然说出了令大家吃惊的话:“为了小花姑娘,还打。” 大头壳不禁狂笑起来,又说:“大家听到了吧?没想到这个呆子还真是个痴情的种子!为了给他的心上人小花买一台录音机,他命都可以不要了。你们知道那个小花是什么人,是个残疾,没有双腿,用手走路的半截美人。” 肥佬生气地抗争:“她不是半截美人,是真正的美人!” 大头壳和他的两个兄弟再次狂笑起来,许久才缓过气。大头壳讥笑道:“真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如果她这样的人也算是真正的美人,世界上就没有丑鬼了。” “你就是丑鬼!”肥佬竟用拳头锤着地,愤怒地回敬了一句。他可以挨打受辱,却不能容忍任何人污辱小花姑娘。 围观的人惊呆了,有两位女青年学生却感动地哭了。老人们在叹息。毫无人性的大头壳却将袖子往上一捋,大吼一声: “兄弟们,别人不帮忙,我们这几个丑鬼可应当成全人家,上啊!” 这时,一个青年女学生终于忍无可忍地高声叫了起来:“住手!不许你们再欺负弱智人。你们简直太没人性了!” 围观的人群良知终于被唤醒,纷纷谴责和阻止。大头壳还不肯罢休地说:“那你们给钱给他!充什么好人。” 人群中一个孩子突然尖叫起来:“警察来了!110警察来了!” 远处110警车正疾驰而来,大概已经有人报警了吧。大头壳等三人赶紧逃之夭夭。现场的人群也渐渐散去。地上留下了大家施舍的有限的零钱,还有那个执著于爱情的、弱智的、善良纯真的、伤痕累累的肥佬。 这阴沉沉的鬼天气令疯老太几宿都没合眼,她终于显露出心智昏聩困惑的迹象,眼圈也发黑了。她突然产生一个古怪的念头,想去乘坐已经阔别十几年的公交汽车到全市兜兜风,重温往昔的旧梦。公司发给退休职工的免费乘车证,她还一次没用过呢。想到这儿,疯老太的精神又亢奋起来。 她带着怀旧的心精和往昔的记忆,蹬上了自已熟悉得闭上眼也能跑完全程的九路车。市里所有的公交线路早已换成无人售票车了,不少线路还是双层豪华巴士。往日座位残缺,玻璃破损的车早已踪影全无。线路也从十二路发展到一百二十二路。她极不适应地从前门上了车刷了卡,嘴里却在骂骂咧咧: “这车上怎么能没有售票员呢?莫名其妙!这是谁出的鬼点子?” 这九路车是市中心区的重要线路,尽管安排的车次紧密,乘客还是非常多,高峰甚至拥挤。疯老太赶在高峰时乘车怀旧观光,自然一时没有座位。当然,对于在公交车上泡了一辈子的她来说并不感到难受,她倒是在车中瞬间找回了年轻时代当售票员的感觉,仿佛自己正在上班,又是领导一切的工人阶级中的一员了。公交司机大都当过售票员。她见一个“贴士”趁着人员拥挤,很不文明地紧贴在一位姑娘身后,便警告地咳嗽了两声;那“贴士”却无动于衷,姑娘只得挪动自己的身子躲避。没想到那厚颜无耻的家伙竟紧跟过去,反而贴得更紧了,下身还不断扭动。疯老太这下火了,可一想自己是售票员,不能和乘客吵架,得用战无不胜的毛泽东思想去批判他,战胜这种歪风邪气。于是,她高声对着那位“贴士”先生朗读起来: “最高指示:‘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凡是错误的思想,凡是毒草,凡是牛鬼蛇神,都应该进行批判,决不能让它们自由泛滥。’” 疯老太这一办法还真灵,立即引来众多的目光射向那位“贴士”先生。车上的人哄堂大笑,边笑、边骂、边感慨,车中顿时热闹了起来。那位“贴士”先生满面通红无地自容,奇+shu$网收集整理想挪到中门下车。疯老太则拍了一下他的肩头说: “年轻人,乘车要讲文明,讲礼貌。你回去要好好‘斗私批修’。” 车上又是一阵痛快的笑声。 到站了,“贴士”先生下了车,又上来了许多乘客,有老人,也有抱小孩的妇女。车开动了,已完全进入了当年工作状态的疯老太便忙碌了起来。不待车上的宣传喇叭响,她便主动口头宣传起来: “各位乘客同志们,首先,让我们共同来学习两条最高指示。伟大领袖毛主席教导我们:‘为人民服务’;又教导我们:‘我们都是来自五湖四海,为了一个共同的革命目标,走到一起来了。……一切革命队伍的人都要互相关心,互相爱护,互相帮助。 第266章 ’有座位的同志,请你们发扬‘互相关心,互相爱护,互相帮助’的革命精神,给老人和抱小孩的妇女让个座位吧。” 车上又热闹起来了,两位老人很快有了座位。可是,有位小伙子就是不给身边抱小孩的妇女让座,还故意把头望着窗外。旁边刚上车的丁小薇恼了,便拍了拍他的肩头说: “小伙子,给抱小孩的女同志让个座吧。” 小伙子把头一歪,没好气地说:“我为什么要让座?你没听出她是个疯子吗,疯子的话你也听!什么年代了,还念最高指示!” 丁小薇立即被激怒了:“你才是真正的疯子!连做人的基本道德都没有,你还是人吗?” 这小伙子竟呼地一下站立起来,手指着丁小薇恶狠狠地说:“我是疯子?你敢再说一遍!” 丁小薇毫不示弱,刚想针锋相对,那个抱着的小孩却先指着小伙子叫了起来:“你就是疯子!你就是疯子!是坏叔叔!” 丁小薇冷笑道:“小伙子,还要我说吗?童言最真。不管在什么时代,是真理,就得人心。得道多助,失道寡助,懂吗?” 小伙子终于很不甘心地让了座。丁小薇和那妇女都说了声:“谢谢!”小伙子却没有吭声。一场争执看似结束了,丁小薇的内心却没有平静,她在想,初步小康后的今天,丑恶的现象,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现象为什么反而多了?英雄少了,腐败分子反而多了?一些健康正常人的觉悟和境界甚至不如一个精神病患者,到底是谁有病?病根又在哪?就在她陷入沉思的时候,一只罪恶的黑手正偷偷伸入了她的手提包中,并很利索地偷出了包中的钞票。这一情景正好被刚才让座的小伙子看见了,他大吃一惊,却没有做声。那个小偷并没有罢手,又第二次伸手去偷丁小薇包中的手机。这次,抱在妇女手中那个三岁不到的孩子看见了小偷行窃,便指着小偷大声叫了起来: “阿姨,他拿你包里的东西。” 丁小薇低头一看,包里的手机已经被偷出来了。她刚厉声质问:“你干什么?偷手机呀!”小偷却顺手将手机丢在地上,还狡猾地说: “你的手机掉了,我好心告诉你,你还说我偷手机!” 那孩子却争道:“我看见你偷的,这个叔叔也看见的。”他又指了指让座的小伙子。没想到这小伙子却不置可否。 丁小薇捡起手机,又检查了一下手提包,发现钱也被偷了,便怒目而视命令面前的小偷:“把钱还给我!” “我没拿你的钱,你可别冤枉好人!” “看到你偷,你还抵赖!”小薇说。 “你有证据吗?”小偷刁滑地说。 “还要什么证据?我都亲眼看到了!把钱还给人家吧。”让座的那位小伙子终于冷冷地说了一句。 小偷还是拒不还钱,奇怪的是车上居然连遣责的声音再也没有出现,大有正不压邪的气势。丁小薇终于忍无可忍地吼了起来: “司机,车上出扒手了,麻烦你把车开到公安公交分局去一下。我是公司职工。” 司机哦了一声。这下小偷沉不住气了,突然拔出一把弹簧刀来对着丁小薇,凶神恶煞地威胁道:“开车的,你听着!立即停车让我下去;否则,我这钢刀就翻脸不认人,车上也就要玩出人命案了!” 小偷的话真灵验,不仅司机停了车,车上的乘客也在拥挤中乖乖地倒开了一条通道,只有疯老太毫不张扬毫不惧怕地睁圆了双眼静守在下车的中门边。为了乘客的安全,丁小薇没有采取过激的行动,只是紧跟在小偷后面。蒙羞啊!惭愧啊!一路经过几个年轻力壮的彪形大汉身边,凭他们的力量轻而易举就可以制服这矮小的贼人,可他们却唯恐躲避不及。难道今天的中国人真变得丑陋,只知赚钱和享乐了吗?当年用毛泽东思想武装起来的战天斗地,疾恶如仇,一往无前的革命精神呢?眼前才是个小毛贼,就能在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之下无所不为,如果有武装到牙齿的外患入侵怎么办? 不一会儿,那毛贼就走到了中门边,可车门还没有打开。他正想给司机再次发令,一旁的疯老太却突如其来地大叫起来: “最高指示:‘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 小偷吓了一大跳,又骂道:“疯老婆子,斗你妈个屁!给老子让……”他的下文还没说出来,握刀的手竟被疯老太死死地抓住了,胸口的衣服也被她死死抓住了。疯老太的手竟如钢丝钳一样有力,令他挣扎不动。丁小薇抓住时机立即动手,站在台阶上的小偷马上就被扳倒在地上。疯老太毫不放松地按住小偷,嘴里还在念着最高指示: “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 司机早已暗中打电话报警。不一会儿,110巡警就赶到了。疯老太的怀旧重游结束了,事情还在第二天见了报。粗大的黑体字标题是:“公交车贼人行凶,疯老太正气浩然。”其它媒体的记者也纷纷赶来这闹市中的“寒窑”疯老太家采访,吓得老人家把门窗紧闭了三天三夜不肯出门。也难怪!她的确没见过这种阵势,没出过这种风头。 第63章恶贼疯狂三盗宝欲盖弥彰出险招 接受了姜小云的指令后,夜猫子可不敢闲着。许久没回过家的他特意回家一趟,又特意在周星自建的小楼四周转悠了一圈,碰巧就遇见了出门买菜的丁小薇。丁小薇扶着自行车边走边打招呼说: “夜猫子,这么久没看到你,在哪儿发财呀?” “我这人哪有发财的命,在人家工地上打杂,混碗饭吃。” “你呀!你都成家里的稀客了!没事常回家看看。父母带大你不容易,你妹妹小花又是个残疾人,你这个做兄长的多少总应该尽点责任吧。” 夜猫子假惺惺地点头道:“大姐说得对,我刚才从家里出来。今后,我会常回家看看的。” “那就好。”丁小薇说完,就匆匆骑上自行车走了。 夜猫子突然听见地上叮当响了一下,像有什么东西掉在地上。他循着声音望去,原来是丁小薇的一串钥匙掉在地上。他不由得心中暗喜,真是天助我也,我想要什么就来什么。吉兆!吉兆啊!看来我这番盗宝一定能马到成功,那十万元的赏金就快进我的腰包了。他见丁小薇的车已经骑远了才将钥匙捡起,然后兴高采烈地哼着小曲,一路盘算在什么时候下手最合适。白天是不行的,危险太大不说,那么多东西,偷到了也不便带走;晚上倒是可以,但一定要摸清周星一家人的生活规律才行,否则,危险也不小。 丁小薇丢了一串钥匙心急自不必说,幸好家中还有备用钥匙,没有造成太大麻烦,夫妻俩也就没太在意。夜猫子为了偷盗能顺利得手,极有耐心地在周星家附近观察了三夜,弄清楚了周星家每晚是十一点准时熄灯睡觉,凌晨三点后起床小解,早晨七点起床的规律,便决定在第四天晚上一点钟动手。 周星晚上睡觉总是很警醒的,这是他多年养成的习惯;可丁小薇却大意些,常不将大门锁的内保险关上,这情况夜猫子也掌握了。尽管夜猫子蹑手蹑脚地开了门,又走着猫步安全地进了屋,可在他试图打开书房中的保险柜时还是弄出了响声,惊醒了周星。周星没有冒然行动,直觉告诉他,来者不善,善者不来,敢于深夜入室作案的歹徒,决非等闲之辈,而且一定带有凶器。他不想惊动熟睡的家人,便从枕头下抽出常备的自卫防范兵器三节收缩钢鞭。可就在他下床的时候,钢鞭喀嚓一声自动弹了出来,反而惊动了夜猫子。常言道做贼心虚,何况夜猫子知道周星懂武术,自己远非他的对手,便惊慌得也不顾声响,跳起身就逃窜。周星立即大吼一声:“什么人?”又顺手打开了床头灯。丁小薇也吓醒了,俩人同时看到一个黑影向门口逃去。周星拿着钢鞭要追,被丁小薇一把拖住了: “穷寇莫追,你知道他们来了几个人?再说,他们在暗处,我们在明处,防不胜防。我们还是先到女儿周灵洁房里去看看要紧。” 各房里的灯全打开了,女儿是安全的,她也醒了。奇怪的是,进屋的大门竟是敞开的。周星检查了一下阳台和所有的窗户,没有爬过的痕迹,难道贼人是直接开门进来的?他进书房干什么?周星突然想起了放在保险柜中的三件藏品及现金、存单,便急忙过去检查。幸好,保险柜并没有打开,干净的地板上却隐约留下了外边带进来的泥土足印。 跟进来的丁小薇说:“大门我常常忘记关内保险,这贼极有可能是从大门开锁进来的。是不是我前几天掉的一串钥匙被这贼捡到了?他又怎么知道钥匙是我们家的呢?” 周星说:“有两种可能:一是被熟悉我们家的人捡到了。这种可能性比较小,熟人捡到我们的钥匙,当时就会还给我们,除非他原本就是贼。另一种可能,是你被捡到钥匙的小偷跟踪到我们家了。” 丁小薇突有所悟:“那天早上我出门买菜,碰到过夜猫子,他是有偷盗劣迹的,不会是他吧?” “当时你对他说过什么?” “我就叫他常回家看看,多关心一下他母亲和妹妹,总共才说了几句话。” “他现今在什么地方做事?” “具体不知道。他只说:‘在人家工地上打杂,混碗饭吃。’我们要不要去派出所报案?” “什么都没丢,报什么案?公安局没那么多警力,还是自己小心点吧。怀疑人也是要有根据的,不能捕风捉影。” 第267章 “那我们该怎么办?” “第一,要换掉大门锁。第二,那三件藏品可是我们家的重点保护对象,不能放保险柜中,得另找一个不起眼却更安全的地方放。另外,我会复制一套赝品,放保险柜中乱人耳目,防止居心叵测之徒。常言道,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 “赝品,你会做吗?古画你能仿,古瓷就难仿制了!” “小薇,你别忘了,老公我可是学舞台美术出身的,制作赝品道具可是高手。只是从今后,你和女儿更要加倍提高警惕,加强自我防范的保护意识。” 夜猫子第一次盗宝失败后心里便急了起来,因为姜老板限定他的时间只有半个月。他偷偷地观察到周星的家中不仅换了门锁,所有的窗户都安装了加固的防盗窗栏。当然,这些“铁将军”只能防君子而防不了小人,只不过给贼人增加了一些麻烦而已。夜猫子权衡了一下利弊,决定还是从大门直入省事点,他有万能开锁术和毁锁术,自信没有他进不了的大门。 他选了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像鬼影一样又潜到了周星家门口。周家是自建的独门独户的小楼,无疑给夜猫子行窃提供了方便。他先用耳朶贴在门上细听了听屋里的动静,判断里面的人确实都睡着了,然后准备用万能钥匙开锁;可转念一想,不行!得学学水浒传中的做贼高手鼓上蚤时迁来个投石问路,试试屋主人的警觉性。那就先学一下野猫叫吧,看看屋里的人是否真睡着了?夜猫子学别的动物叫不行,学野猫叫春可在行。于是,他捏着嗓子叫了起来,岂知此举正弄巧成拙,反而惊醒了屋主人。被吵醒的周星推了推身旁的妻子丁小薇,轻声耳语道: “小薇,你听听这猫叫声有什么怪异之处。” “是呀!现在可不是野猫叫春的季节。”小薇也轻声回应。 “可能又有什么情况,我们静观其变以静制动吧。”说完,周星又悄悄摸出枕头下的三节收缩钢鞭。 门外的夜猫子见屋里没什么动静,便掏出自己的万能钥匙。他万万没有想到,这钥匙一插进孔,电铃突然响了起来。他触动了周星晚上才会插上的机关。夜猫子大惊失色,拔腿便逃之夭夭。待周星开门追出来时,已是踪影全无。 夜猫子的第二次盗宝行动又告吹了,姜小云恼羞成怒地训斥了他一顿。然后,不甘失败的姜小云又给夜猫子曾派了刚网罗到手下的大头壳做助手,并给夜猫子下了死命令;“不管用什么特殊手段,这第三次盗宝只许成功不许失败,否则严惩不贷。” 夜猫子和大头壳在一个小酒吧角落中商量起来,夜猫子说:“大头壳,我在道上混这么多年是极少失手的。你不知道,周星虽是个文人,可是个文武全才有智有谋的文人,极不好对付。现在他有了警觉,事情就更难办了。鬼才打谎,原先我是信心十足,以为办这件事还不是手到擒来小菜一碟;现在我心里却七上八下直发慌,一点数都没有。” 大头壳轻蔑地一笑,说道:“你呀,在江湖上白混了这么多年!怎么尽长别人的志气,灭自己的威风?仗还没打,自己就先认输了,还有望头吗?就算他周星有三头六臂,我们兄弟俩加起来,两个还斗不过一个?何况我们后面还有个姜大老板。” 夜猫子不自信地摇了摇头说:“斗不过!真要惊动了周星,我们俩绝对打不过他。” “那就智取。” “怎么智取?大门装了自动报警铃,一到三楼的窗户都装上了安全防盗网,屋都进不去了!即便进了房中,万一他醒了又怎么办?逃都来不及!你呀,老虎打哈欠口气不小,只怕真斗起来还是纸做的老虎!”夜猫子反讥道。 大头壳没有生气,反问道:“如果我真的有高招,你怎么办?” “真成功了,我谢你一万块钱!”夜猫子一瞪眼说。 “一万块,你也太小儿科了!打发叫花子?别以为我不知道,姜总给你的酬劳可是十万。实话对你说吧,兄弟我的绝招保你马到成功,但利益共享,平分秋色;否则,你去一万次也是白搭。不是我喝倒彩,没准这第三次你进号子也有可能。事不过三,过三必有灾。夜猫子,你流年不利运脚不好,头顶有霉气罩着呢!只有兄弟我能助你一臂之力。钱是身外之物,破财免灾反得福,你掂量着办吧。” 大头壳这番话不能不说是利害。夜猫子思量,自打与师傅飞天徐拐子分开干以来,一直没有什么大的业绩,都是小打小闹,还时有不顺。以前,一些大买卖都是跟着师傅一起干的,一个好汉也得有三个帮。想到这儿,夜猫子把牙一咬,装成豪爽的样子说: “什么话,你太把我夜猫子看扁了!钱是什么东西?老子放的屁!臭一分钟就没了,能和兄弟情谊相比吗?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五五开我答应你了!大头壳,有什么绝招你只管亮出来,露一手给我看看。” 大头壳精神为之一振,重重地拍了一下自己的胸脯赞许道:“爽快!够义气!“又伸出两根手指头说:“山不在高,有仙则灵。水不在深,有龙则吟;这绝招也不在多,就俩,两件制胜的无敌法宝。” 大头壳欲言又止吊味口,夜猫子紧追不舍:“什么法宝?” 大头壳神秘兮兮地用手往空中抓了一把,将夜猫子的视线引了过来,口中还念念有词:“看这里,看这里,看这里……” 夜猫子的眼光随着他的手势在空中转了一圈,他的手掌终于在夜猫子面前打开了,可掌心里什么也没有。夜猫子生气地说:“大头壳,你耍我是吧?” “我没有耍你,心诚则灵,你仔细看看,两大法宝都在手心里写着呢。” 夜猫子这才抓住大头壳的手细看起来,手心果然有圆珠笔写的几个字:“千斤顶,迷魂香。” 大头壳奸笑着问道:“懂吗?这些东西我全准备好了。” 夜猫子真是心有灵犀一点通,说:“你是叫我从下水管直接爬上二楼的防盗网,用千斤顶顶开铁栅栏,再用点燃的迷魂香迷倒周星一家,然后进屋从从容容地寻宝盗宝,得手后大大方方从里面开门离去。” “没错!我在外面负责放哨和接应。”大头壳得意地说。 第三次盗宝行动又开始了。夜猫子和大头壳选了一个变天的日子,因为天气不好晚上行人少,安全系数大些。夜猫子从周星家的下水管非常熟练地上了二楼,又轻巧地用千斤顶顶开了防盗窗。他钻进防盗网开始动用迷香。就在这时,因变天而彻夜难眠的疯老太从自家屋里钻了出来。她正要开始咒天骂地,远远地发现周星家的二楼防盗网中有个人影。朦胧中她觉得这身影有些熟习,像是她那个不争气的儿子;然而,她又不敢肯定,那家伙始终是背朝着她的。这混账东西又十几天没回来了,现在他半夜三更爬到人家窗里干什么,肯定没好事,她便咚咚咚地迈着大步走了过去。过去就过去吧,她还管不住自己本已亢奋的神经和嘴巴,一路大声嚷着: “你这天收的,打短命的,天怎么不收你去呀?阎王爷怎么不勾这种人的魂魄?深更半夜你爬到……” 她下面的话还没说出来,就被大头壳从后面重重地一棒打倒了,再也没有醒来。大头壳对地上的疯老太吐了一口唾沫,轻声咒骂道: “死疯婆子,发疯也不挑个时间!”说完,他将疯老太拖到路边,又狠狠地踢了一脚。 疯老太的高声呼喊并没有引起人们的警觉,大家已经习惯了她的“夜半歌声”。每当母亲发病的夜晚,也是女儿叶小花最痛苦的夜晚,她心疼、无奈、而又无能为力,只能悄悄地流泪。今夜,她从母亲的疯话中突然感到了一种不祥的变异:疯话的内容不同,又为什么突然中断?还有,母亲的话语所指,好像是有人在半夜三更爬别人窗户。不好!母亲可能出事了。爱的本性让自卫都不能的叶小花奋不顾身地手撑着地面,一步步艰难地向门外的危险奔去。可怜的孩子,明知自己救不了母亲,却为了一线希望,为了世界上最纯真的爱而义无反顾地向门外冲去。那是什么?叶小花发现在不远的墙角黑暗处,好像是有个人躺在地上。她加快速度赶了过去,终于看清那人竟是自己的母亲。母亲的头上还在流淌着鲜血,但早已停止了呼吸。叶小花觉得天在瞬间塌了下来,刚想大声呼救,却被躲在旁边的大头壳从后面用烂布堵住了嘴巴。她的反抗无非是以卵击石,反被大头壳用烂草绳从后面捆了起来。大头壳用墙角捡来的破麻袋顺手就套在了叶小花身上。…… 痴情的肥佬六毛自打赚了一盒磁带后,却没有勇气送给小花,反而不敢见她。他想,没有收录机,磁带只能带给小花姑娘一场空欢喜。我一定要多捡空瓶子,买了收录机后,再给她一个完美的惊喜。从此,肥佬开始加班加点,每晚都要捡到凌晨十二点才回家。他渴望见到小花,但不能,便常在深夜回来后徘徊于小花家的房前屋后。有时,他还会趴在小花家的窗户上,倾听小花姑娘均匀的呼吸声和梦呓。那是他最大的享受和幸福。有一次,他听见小花姑娘在梦中连声叫了两声六哥,激动得他眼泪都流出来了,几晚都没睡着。 今天是肥佬空瓶子捡得最多的一天,他赶上了一位夜场的明星演唱会,足足捡了满满一大蛇皮袋的空瓶。演唱会场离市区较远,舍不得坐车的肥佬走到家附近时已近凌晨两点了。他是疲倦的,却也是高兴的,一路都在唱着《牵挂你的人是我》。 第268章 他多想让叶小花一道来分享自己的快乐啊,但不能,他不忍心惊醒小花姑娘的甜梦。于是肥佬和往常一样,在小花的窗前轻轻地放下那袋空瓶,又轻轻地贴在窗上,想倾听那均匀的呼吸声。很快他就皱起了眉头,今夜怎么听不到那熟习的声音呢?突然,一只手重重地在他肩头上拍了一下,一个低沉又阴森森的声音在问: “肥佬,半夜三更地趴在人家窗户上想干什么坏事?” 肥佬紧张地一回头,发现是大头壳,他那双在夜色下发着绿光的狼眼正恶狠狠地盯着自己,令人不寒而栗。肥佬最怕别人说自己是坏人,立即憨声憨气地声明: “我不是坏人!我只是想听听。” “听什么?贼头贼脑的,还不快滚!要我报警是吧?” “好,我走,我走。”肥佬一边走一边不放心地回头望了望。 大头壳摸了摸藏在衣服中的那根用厚橡皮包着的短铁棒,那根打击时不会发出巨大响声的夺命棒,心想,我不想要你命,该不该死全在乎你自己了。肥佬心不在焉地提起了地上那一袋空瓶往前走了几步,却走错了方向。大头壳骂道: “死肥佬,蠢猪,白痴,没脑子啊!往哪走?你家在那头。” 肥佬噢了一声,又调转身,刚走了两步,不远处套在破麻袋中的叶小花拚命挣扎,从鼻子里发出“唔!唔!”的求救声。肥佬太熟习小花的声音了,立即又回转身紧张地说: “是小花,是小花在叫我!” “我怎么没听见。”大头壳的手又握住了铁棒。 肥佬眼尖,立即发现了目标:“在那儿!有……”话还没说完,大头壳的夺命棒就落在了他的后脑。他沉重地倒了下去。 这时,得手的夜猫子提着一个大旅行箱出来了。那箱是周星家的,三件藏宝都被他临时放在里面。不待大头壳问,夜猫子就轻声说了句:“0k了!” 俩人才走几步,夜猫子听到反方向的身后有“唔!唔!”声,便说: “后面好像有‘唔!唔!’声。 大头壳推了他一把,说:“管它什么声音,与我们无关。快走哇!别误了我们的大事。”两人加快步伐逃之夭夭。…… 牵挂的力量是如此巨大,肥佬挣脱死神的铁链在冷冷的夜风中渐渐苏醒过来。他的第一信念就是快去救小花姑娘。他已经无力大声呼救,只能顽强地一步步用生命的最后力量向小花爬去,身后拖着一条长长的,愚钝却纯真的血迹。他终于爬到了小花身边,笨拙而吃力地拉去了罩住小花的破麻袋后,便再没有力气了。他沉沉地喘息了一下,万分艰难地掏出了那盒磁带《牵挂你的人是我》;又万分艰难地儍笑了一下,说出了埋藏在心底许久的那三个字,那当今世界最时尚而又最不受尊重的三个字:“我,爱,你!”说完,肥佬便永远闭上了眼睛,再也没有醒来。他的脸上还永远挂着那憨厚、纯真的儍笑。仍被堵着嘴巴的小花姑娘,泪水像山洪一样暴发着,和地上的血水交融在一起。…… 这第三次盗宝,姜小云是寄予很大希望的。因此,他彻夜在自己的办公室等候佳音。当夜猫子和大头壳提着旅行箱满脸喜气洋洋走进来时,姜小云便先开了金口: “0k了?” 夜猫子便抢先回答:“老板,全0k了,一件不少!” “还搞了只旅行箱装着?”姜小云问。 “顺手牵羊唄!再说用旅行箱装着一路安全,不容易引人怀疑。”夜猫子颇为得意地自白。他见大头壳有些不高兴,又补充了两句:“一个好汉三个帮,大头壳的功不可没。虽然他是在外面望风,但他提供的千斤顶和迷魂香派上了大用场。” 姜小云拍了拍两人的肩头说:“劳苦功高!辛苦了!先打开看看吧。” 夜猫子熟练地打开箱,只见箱内又有两只小箱和一只扁平精美的盒子。不用说,这扁盒自然是存放三米五长的清代大画家边寿民的写意折页长卷《群雁图》的。夜猫子急于表功,想一下将三件宝都打开展示,被姜小云制止: “急什么?心急吃不得热豆腐!这是宝贝,不是玩具,宝物就得慢慢欣赏、品味和鉴别。我们就先从《群雁图》看起吧。” 鉴宝就这样开始了。其实,三个人既没有鉴宝的能力,也没有多高的文化品位,真正共同关心的只有一个字,那就是“钱”。三件宝总算都鉴赏完了,夜猫子终于有了说心里话的机会,便迫不急待地说: “姜总,您交待我们的事都办妥了,那十万元是不是……” 姜小云把眼一瞪说:“急什么,小儿科!我姜小云是那么不讲信誉的人吗?会少你的钱?你俩熬了一夜够辛苦了,先回去好好休息一下。我天亮后也得请位内行高手验验真伪是不?只要货真,我一分钱也不会少你。” 夜猫子还想说什么,大头壳却说:“得了!夜猫子,我看你呀,婆婆妈妈的,还真有点小儿科。走!睡觉去。” 夜猫子和大头壳都走了,姜小云在自己办公室的专用小休息间躺了下来,可怎么也睡不着,甚至有些不放心。于是他又爬起床,从保险柜中再次翻出宝贝,在强光下仔仔细细翻来复去检验起来。他终于从纸质,从瓷器的底部微小脱釉处发现,三件宝全是赝品。《群雁图》是周星复制的,瓷品也是石膏制品。姜小云头冒冷汗万分沮丧,万没想到费尽心机,到头还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进入信息时代的新闻媒体就是不一样,夜猫子一觉睡到中午时分起床时,昨夜的盗宝案就已经见报了。他去快歺店吃中饭,被流动报贩拦住了: “先生,买份今天的都市报吧,才五毛钱。” 夜猫子不耐烦地把手一推说:“去,去,去!老子从来不看报。” “先生,今天的内容可不同!你看看头版头条,还有这大幅彩色照片,大标题是‘惊天大案,扑朔迷离’;副标题是‘一夜间,三宝神秘被盗,疯子弱智人莫名被杀’。报贩子故意将报纸举到了夜猫子眼前。 真是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大幅彩色照片上,自已的母亲和肥佬的尸体血淋淋地躺在地上,妹妹叶小花则趴在他们身上哭泣。这下夜猫子可慌了,眼睛也直了,丢下一块钱也不用找零,抢了一份报纸,就在街心休闲广场一个偏僻地方紧张地看了起来。他没多少文化,但一段报纸新闻还勉强能看下来。他终于明白了,就在他入室盗宝的时候,大头壳在外面干了些什么。他出来后听到的“唔!唔!”声就是妹妹小花的求救声。完了!玩出人命来了。尽管夜猫子环事做过不少,但谋财害命的勾当却从未干过。他心里明白,一摊上人命案,就成了公安局势必侦破的大案要案,杀人是要偿命的,他可不想死。大头壳则不同,这家伙心狠手辣无所不为,为了一己之利就是自己的亲爹亲妈都敢杀。这下麻烦大了,原本打算吃完东西就去找姜老板领赏钱的他,也没这份心情了。夜猫子心中七上八下忐忑不安,却很快理出了个头绪,做出了一个决定。首先,冒险回家,看看真相到底如何。如果自己那个疯婆子娘真死了,没准也是件好事,他可以此要挟姜大老板,说不定能多弄个几十万。然后他就脚板底抹油逃之夭夭,有多远跑多远,到异乡去尽情挥霍享受。万一有朝一日案子告破,反正人不是自已杀的,自已还是半个受害者,没有死罪。这么一想,夜猫子又心安理得了。亲娘死了,夜猫子没有半点悔意和难受,可他却想,当着众人的面,自己今天可得装成是个悲痛万分的孝子。没有眼泪怎么办,总不能尽干嚎吧?有了,电影演员演激情戏哭不出泪水时,不常用眼药水吗?我等会也去买瓶眼药水,这戏不就演成了。看来当明星也不难,片子骗子,大家都是骗子。明星是大骗子,我是小骗子。 富在深山有远亲,贫居闹市无人识。疯老太家原本是闹市中的寒窑,平日少有人关注,今天却成了众人和各家媒体关注的焦点。公安人员在采集了一系列现场证据和线索后已经暂时离去,又一批电台、电视台及报刊的记者又忙了起来。一些好赶热闹的街坊邻居及路人自然不会放过这种机会,将这破旧的一层土屋,内三层外三层围了个水泄不通。为了安全,居委会不得不派人维持现场秩序。在街道干部的主持下,简单的祭奠灵堂已经布置起来。为数不多的几个花圈是居委会、街道和周星送的,放在刚用电脑放大打印的照片两边。肥佬六毛没有亲人,加上叶小花的坚持,他的祭奠便和疯老太合并在一起举行。俩人的遗体都放在地上的草席上,头上盖着红布,头边点着长明灯。叶小花跪在火盆旁一边哭泣一边为亲人们火化纸钱。她已经哭不出声音了,但仍嘶哑地嚎着,因为老人们说过,没人为之痛哭的死者,来生会成哑巴。她宁可自己现在失语,也不能让这两个亲人来生成为聋哑人,残疾人的一生太痛苦了。收录音机是周星送来的,可叶小花不让播放大家熟习的哀乐,只让人一遍又一遍地播放《牵挂你的人是我》: 舍不得你的人是我, 离不开你的人是我, 想着你的人(哦)是我, 牵挂你的人是我,是我。 忘不了你的人是我, 看不够你的人是我, 体贴你的人,关心你的人, 是我,是我,还是我。 …… 叶小花不想回答任何问题,记者便将电视摄像机对着她。年轻的现场主持人却从歌中捕捉到了灵感,激动地解说起来: “诸位电视观众,你们注意到了吗? 第269章 现场灵堂上播放的不是哀乐,而是一遍又一遍播放的歌曲《牵挂你的人是我》。是啊,叶小花是位以手代步的残疾人,如今牵挂她,爱她的两个亲人一夜之间全走了,留给叶小花的是什么?是无边的痛苦,漫漫的长夜,不尽的哀思。万恶滔天灭绝人性的凶手竟是如此凶狠,……” 这时,叶小花突然倒了下去。年轻的主持人那!岂知这番慷慨激昂的言词是在小花受伤的心口又捅上了一刀。幸好她立刻醒悟,赶紧参与对叶小花的抢救。 夜猫子带着眼药水来到自己家附近,心里就盘算开了,这眼药水滴早了不行,会干掉;在家门口滴也不行,那不是弄巧成拙嘛。有了,家附近路边不是有个公共厕所吗,我就到那里滴好了再出来。于是,他一头钻进了厕所,又将小门关上。他刚拿出眼药水准备滴,突然听到街上的张三一边小便一边在跟人说话: “李四,你知道吗?疯老太又活了!” “大白天说瞎话,你扯鬼淡!公安人员都验过了,死了的人还会活?”李四不信。 “我骗你又没什么得的,这是真的!听说人都坐了起来,把屋里的人都吓跑了大半。电视台现场采访的女主持人差点没吓晕过去。” 蹲在厕所中的夜猫子心中一惊,手中的眼药水还没来得及用,就掉进厕所里了。他不是因为母亲的复活高兴而激动,而是心中凉了半截,大失所望。原本他可以借题发挥,好好敲姜老板一竹杠,现在没指望了。 李四有些惊讶:“真坐起来了?我的天啦!你知道吗?那是炸尸,香港鬼片里也演过。” “你见过?那是编出来的鬼故事,大人吓唬小孩的故事。我倒是听说过,人死心不死,要过三天后心才会死。在这三天内来了什么人,谁在哭,发生了什么事他全知道,就是做不出反应不会说话;所以呀,人死了要停尸三天后才能火化安葬。” 李四争了起来:“谁说没有炸尸!你知道为什么要守灵吗?猫、狗、耗子等动物的脚上都带有生物电,只要往尸体上一过,就会引起炸尸;死人会坐起来,甚至会站立起来跳跃,怪吓人的!” 这时,又一个声音插了进来,夜猫子听出那是邻居王二麻子在说话:“你俩在这瞎嚼什么,疯老太婆是真的死了!我刚从那里出来。疯老太婆开始也的确突然坐了起来,刚好刑警队的宫队长进来,他不慌不忙地从后面用手一扳,死鬼又倒下了。这疯子,在生吵死人,死了也不安分,还搞怪吓人。那个宫队长胆子真大,又翻开死人的眼皮子看了看瞳孔才说:‘死了,是真的死了,别大惊小怪的!殡仪馆中死人坐起来的事也有过,这是一种偶尔发生的现象,你们别去搞什么迷信宣传。’” 夜猫一听母亲真死了,不禁又高兴起来,心想,有了!至少我得跟姜老板多要三十万。这是底线,没准还能敲到五六十万。这时张三又问了起来: “王二麻子,公安局的人不是来过了吗,又来干什么?” 王二麻子像万事皆知的地保一样说:“你知道个屁!这个宫队长叫宫勇刚,全市有名的刑警队长,办事特别认真!凡是他经手的案子,没有破不了的!他是来补充取证材料的。另外,他还要找疯老太的儿子夜猫子。这个夜猫子,真是死绝了良心!平日不管母亲,娘死了也不回家,真是猪狗不如!” 夜猫子一听,吓得汗毛也竖了起来。原先他并不知道宫队长,可那次在树林中强奸师傅飞天徐拐子的女儿未遂,领教了宫队长的利害。从那个时候起,他远远看见宫队长的背影也害怕,躲都躲不及。得了,今天这个家我别回了,永远别回!别没事找事送肉上砧板。三十六计走为上,眼下先找到大头壳,将事情的原委问个清楚,再找姜老板算账。大头壳,你也够心狠手辣的了!对不起,答应你的五万块,你也休想了。 在华鑫公司,总经理姜小云的办公室除了里面最舒适豪华外,就是最难找,最隐秘,而且没有门牌。是为工作的保密?是为了避开尘世的烦扰?是为了躲避债务和寻仇者?是为了方便情色幽会?是为了不可告人的阴谋策划?这一切只有他自已心里明白。 夜猫子打了老半天的手机也没见大头壳回电话,他只得先去姜小云那里。在他看来,千事万事,拿到姜总的钱才是第一大事。他一脚踏进姜总办公室的大门,发现大头壳竟灰溜溜地低头站在那儿,接受姜老板的训斥。姜总宽大的老板桌上放着一份和自己手中同样的报纸,还有他见过的大头壳那根用橡皮包裹着的铁棒。姜小云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怒不可遏,见夜猫子进来了,便拍着桌子连同俩人一并骂: “你俩简直就是世界上头号的大蠢猪!我花这么大的代价,可你们干成了什么?盗了三件假宝,赝品!假货就假货吧,我姜小云认栽了,谁叫我用错了人呢。可是,你们还给我弄出两条人命来。这是大案!要案!死罪!逃都逃不脱的死罪!” 夜猫子哭丧着脸,本想一进来就哭娘的,可一听说是假货,头就懞了,讨价还价的本钱也没了。怎么会是假货呢?他刚想问,大头壳却说: “我没想到裹了厚橡皮的铁棒也会打死人?” 姜小云越想越气,顺手抄起桌上的铁棒骂道:“没想到?那我打你一棒试试。” 大头壳吓得倒退了几步。姜小云又说:“你没想到的事多呢!你坏了我的大事,你断了我的后路,你让我成了杀人犯的幕后策划者。还有,你俩现在既便再拿到了这三件真宝也没用了!你们多了不起呀,把宝物变成了定时炸弹,没准什么时候就爆炸要了人的命,我送谁?谁又敢要?” 大头壳还抱着侥幸的心理说:“盗宝和死人的事是发生在两个不同的地方,公安人员不会把两件事联系在一起看的。” “一百米都不到,只有你这样的蠢猪才不会联系起来看。不仅如此,线索很快就会集中指向华鑫。”姜小云终于停顿了一下。 夜猫子终于有了插话的机会:“姜总,怎么会是假货呢?我都仔细看过了。” 姜小云顺手拿起还放在桌上的两件宝瓷往地上一摔,两声清脆的响声过后,地上满是碎片。他恨恨地说:“你自己去看吧!这是什么宝贝?普通瓷器都不是,是石膏制品!” 夜猫子拾起地上的碎片看了看,果然是石膏制品。他懊丧地嗨了一声,用手在自己头上重重地敲了一下,又不甘心地问:“还有那幅画呢,也是假的?” “那画更是假的!我和纸张打了几十年的交道,过了几百年的纸张是这个样子吗?那旧品相是做出来的!”姜小云说。 夜猫子突然跳了起来说:“可我妈死了,肥佬也死了,都是为你的宝贝死的!” 姜小云也鼓起眼睛敲着桌子说:“我叫了你们杀人吗?你们给我惹下了大麻烦,我还没找你们算账呢!不错,你妈是死了,肥佬也死了,可人是大头壳杀的,真凶是他,你该找他算账呀!” 事已至此,大头壳似乎并不紧张,反而无辜似地软中带硬地说:“姜老板,你只是没直接叫我们杀人,可你却说了‘不管用什么特殊手段,这第三次盗宝只许成功不许失败,否则严惩不贷。’这不是变相地下达了死命令吗?什么叫‘不管用什么特殊手段’,就是为了达到目的可以不择手段。我杀人还不是为了盗宝能安全进行,他们不喊叫,我会下手吗?我俩可都是受你雇佣的!放牛娃丢了牛,赔本的当然是主子。我光棍流浪汉一个,赔得起吗?万一抓进去了,了不得砍我的脑壳,可你姜总也完了,一千年的道行也完了!我是叫花子,哪天死都一样;可你是养尊处优的老爷,还是破财消灾吧,钱财是身外之物。” 姜小云明白,眼前这两条狗是癞皮狗、疯狗、恶狗,能为自己利用,可翻起脸来也是可怕的,该丢骨头的时候还得丢。于是,他按住心头那股怒气问:“夜猫子,你要多少钱才罢休?” 夜猫子也真有能耐,竟说:“这个,国家可是有标准的,死一条人命赔偿不低于三十万,两条人命不就是六十万了。” 姜小云气得脸都青了,骂道:“放你妈狗屁!这种事还有国家标准?那是指矿难死亡的工人!你还真会狮子大张口,宰乡下猴子!再说,肥佬是你们家的人吗?” “我妈已经不会放屁了,可我可以告诉你,肥佬是我家的准女婿,他喜欢我妹子,这点大头壳可以证明。他死了,我那残疾妹子将来靠谁?” “想发死人财呀,没门!”姜小云干脆拒绝。 夜猫子又说:“我还没说完。念在朋友的面子上,我可以打个八折,六八四十八万,四舍五入就算五十万吧,好算点。” 姜小云忍无可忍地对着夜猫子呸了他一脸的痰,手指着他骂道:“滚!癞皮狗,马上跟我滚出去!我一分钱也不会给你。” 夜猫子顿时眼睛也红了,杀气腾腾一把抓住姜小云的胸襟威胁道:“那今天我们就鱼死网破,同归于尽!” “你敢!”姜小云并没有被镇住,但也没有急于还击。他年青时代流浪江湖,摆过场子练过把式,岂怕夜猫子这样的毛贼。 “我就敢!……”夜猫子下文还没说出来,就突然倒了下去。大头壳出其不意,竟摸过桌上那根包有橡皮的铁棒,一棒结果了他。 姜小云这下真慌了,他弯下腰试了试夜猫子的鼻息,又看了看他的瞳孔,完了,人已经死了!夜猫子的血也淌到了地上。 第270章 他站了起来,直觉得膼发软,颤抖地指着大头壳说:“你,你,你又杀人了!我可没叫你杀人。” 大头壳满不在乎地将铁棒在左手掌上轻击了几下说:“你是没叫我杀人,可我是为了救你。姜总!这个世界就是这样,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你不杀他,他就杀你。至于我吗,杀一个人是死罪,杀三个人也是死罪,再杀一个也行,反正还是死罪。姜总,你是明白人,我大头壳为你可是玩命了。现在我可要亡命天涯,没准哪天我就会挨枪子儿,可我身无分文,你总不能让我白为你效劳一场吧?”他又用铁棒在空中示威似地划了几下。 姜小云能不明白吗,这才是一条真正的吃人不眨眼的疯狗,恶狗,躲是躲不过去的,便问:“你,又要多少钱?” “好说!我没有夜猫子味口大,不过,也没价还,就十万吧。这可是我的逃命钱,也是你的活命钱,你说是吗?”每当此时,大头壳的眼中便射出阴森森狼眼般的绿光,姜小云脸上的肌肉不由地抽搐了一下。 姜小云调整了一下自己过于紧张的状态,脑中在飞快地旋转,然后沉着应对:“好!一句话,我答应你,不过这钱得分两次给。因为我现在身上只有三万元现金,那七万得等会到银行去取。再说,你在我办公室杀了夜猫子,这尸体总不能让我来处理吧?你把他拖到卫生间去,怎么处理我不管,反正最后你得将他和那三件假货统统装进那个大旅行箱。然后,跟我扔得远远的,一个不会被人发现的地方。晚上你再来这里取那七万元钱。” 大头壳略一思索,便一拍胸脯说:“成交!” 姜小云立即从办公桌中拿出三万元现金。大头壳数也没数就放进了口袋。姜小云又问:“你准备将箱子丢什么地方?” “城东的垃圾沟。” “安全吗?” “我不是第一次了,神不知鬼不觉,你一万个放心!” 姜小云心中又咯噔了一下,原来这家伙是个嗜血成性的惯犯。他没有外露出自己不平静的情绪,只是淡淡地说:“我先出去了,门,你从里面锁好。一小时后我才回来,希望你那时已经离开了这里。” “没问题!你别让任何人来打扰我,我保证处理得干干净净,一丝血迹,一根毛发也不会留下。” 姜小云一头钻进了小会议室,把头脑中杂乱的思绪理了一下,更加清楚地认识到形势的严峻。眼下首要的问题是如何保全自己,至于工程、钱财、利益都得为安全让路甚至牺牲。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刑侦人员是利害的,他们一认真起来,就没有破不了的案,何况蛛丝马迹并不难找。还有一个内患,那就是狗子。监控录像上显示,他似乎一直在暗中监视自已的盗宝行动。当然,他的问题好办,可以放在后一步解决。眼前首要考虑的是,在当前情况下谁能救自己?找那个副省长是不可能的,他才不会为我这么一个小卒子误了自己的前程。县官不如现管,这案子落在马建功局长管辖的地区,只有他能罢平此事。他敢做敢为,但味口也相当之大。记得上次在解决飞天徐拐子后,姜小云给了马局长一笔巨款,又在五星级国际大饭店为他准备了一桌极品盛宴。酒兴之时,马建功说了一句这样的话:“姜老板,如果你能给兄弟一半的干股,我就完全彻底地为你保驾护航,华鑫这条船就是不沉的航母了,怎么样?”姜小云当时含糊其词地推辞:“这是大事,让兄弟我考虑考虑。”现在看来是非考虑不行了。可马建功不是傻瓜,这杀人大案不给他一个万全之策,他也是不会干的。有了,三十六计混战计中不有个金蝉脱壳计吗,让马建功派人把这个该死的元凶大头壳快刀斩乱麻的干掉,既杀他灭了口除了后患,又破了惊天大案。想到这儿,姜小云又兴奋起来,为自己的足智多谋颇感得意,又情不自禁地脱口骂道: “大头壳啊大头壳!再狠你也就是个杀手,和老子玩,没门!你就等死吧!” 姜小云看了看手表,刚过一小时。他整了整自已的着装,又拢了拢有点散乱的头发,决定先看看大头壳的事办完了没有?人走了没有?他回到自己的办公室,里里外外都仔细检查了一遍。大头壳不仅走了,而且把现场整理得干干净净,非老手惯犯是没这两下子的,天知道他还杀过多少人? 姜小云拨通了马建功局长的电话:“喂!是马局长吗?” “你是谁?”马建功的口气严肃而冷漠,姜小云却立即听出了他的声音。 “我是谁?你说三个字我就听出你是马局长了,可我说了六个字,你还不知道我是谁。当局长的份量就是重啊,一字值千金。” 马建功终于笑了:“一字千金有什么用,三个字不就三千块钱吗,哪比得上你姜老板的亿万身价。” “喂!你旁边还有其它人吗?方不方便?” “没有,光杆司令一个。” “那好。上次你不是提出要华鑫百分之五十的干股,就可以完全彻底地为华鑫公司保驾护航吗。” 马建功警惕地打断话头:“玩笑!玩笑!那是兄弟多喝了几杯,你千万别当真。” “马兄,我还就当真了,这么大一个华鑫公司没您保驾护航,这船还真没法开了!” “是吗?你太抬举我了!又有什么麻烦事了?你说的这‘半个月亮’只怕太高,我是看得见摸不到;要不就是水中的月亮,让猴子捞着玩。”马建功狡猾地隐喻回答。 “马局长,此言差矣,我就是耍谁也不敢耍到你头上去呀!那不是在太岁头上动土嘛?我诚心诚意地愿给你‘半个月亮’‘半块月饼’。既然大钱是一个人赚不到的,那就我俩兄弟一起赚吧。当然,我也的确有麻烦事找你。” 马建功压住心头的暗喜,问道:“什么麻烦事?你说吧。”他精明得很,没弄清事情的原委之前,先别说包打天下的过头话。 “说来话长,为了承接那个机场工程,我想收购几件古玩珍品去打通关节。打听到老朋周星那儿有三件珍藏,一件古画,两件古瓷,托人前去洽谈高价收购,可这位秀才就是不干。就在我无计可施时,……” “你别说了!昨夜震惊全市的盗宝杀人大案的真凶原来是你。” “不是!不是!马局长,你冤枉我了,我也是受害者!” “你会是受害者?鬼才信!”马建功厉声地说。 “马局长,你总该听我把话说完吧。就是借我一千个胆子,我也不敢杀人啦!” 马建功冷笑了两声说:“你不敢?得了吧!骗别人还行,骗不到我。” “好,就算我胆大包天,为几件古玩,我有这个必要吗?值吗?还是那句话,你听我把话说完。”姜小云并不慌乱。 “那你说吧,我要听大实话,别跟我耍滑头;否则,我也救不了你。” 姜小云便把被打断的话接了下去:“正在我没有办法准备放弃时,我公司下面两个外号叫夜猫子和大头壳的员工,说他们能为我办妥收购的事;因为他们分别是周星现在的邻居和亲戚。但他们要求在事情办妥后给予重赏,我就爽快地答应了他们。我万万没有想到这两个人竟是贼骨头,深夜盗宝不说,还干出了伤天害理的杀人勾当。” “你不是说周星是你的老朋友吗,为什么你不亲自去和周星洽谈。”马建功问。 “我和他何止是老朋友,还是过去多年的老邻居,还曾两度合作过。他是个很有才气的秀才,但太倔太臭,老是和我闹别扭,最终总是不欢而散。他那三件藏品,奇qisuu.书死活也不会卖给我的,只能以别人的名义去买。” 这话马建功相信,因为当年他在红星机械厂机修分厂当保卫科长时就领教过。于是他又说:“你继续说。” “这两个流氓恶棍盗宝时被发现了,在外面放风的大头壳就连杀两人灭口。但他们盗到手的却是赝品。一大早,这俩恶棍带着赝品闯进我办公室,开口便要十万赏金。我说,你们等会再来,我总得验验货吧。他俩走了不久,我却从报纸上知道发生了惊天盗宝杀人大案。紧接着,我又认出了赝品。后来,这两个恶魔来了,他们也看到了报纸。我要他俩去投案自首,他们不仅拒绝,而且暴力威胁要敲诈我六十万元。面对两个凶残的歹徒,我无奈地将身上仅有的三万元现金先给了他们,并答应余款立即后续补足,这也算是缓兵之计吧。没想到更意外的事又发生了,大头壳竟当着我的面,在我的办公室,出其不意地突然将夜猫子一棒打死了。他这样做无非是两个目的,一是独吞那六十万。二是向我施压,让我深陷其中不能自拔,只能听他摆布。我惊恐而无奈,答应钱一分不少他,但要求他把夜猫子的尸体弄走,把我的办公室打扫干净。我不能容忍尸体留在我的公司,我的办公室,那将后患无穷。他答应了,我就出去让他清理现场。一小时后,他就提着偷来的旅行箱走了。大头壳是走了,可我心里慌乱得很,七上八下忐忑不安,总觉得自己办了件糊涂时。思来想去,还是必须将事情真相告诉你才是上策。” 根据已掌握的情况,马建功一边听一边分析,觉得姜小云的话表面听来似乎符合逻辑,但在关键问题上有隐瞒和篡改,大有丢卒保帅的意味。那百分之五十股权后面,更是暗含无限的风险和杀机;否则,他没有这么大方。马建功暂时没有点破其中的玄机,而是进一步追问:“你知道大头壳往什么地方去了?” 第271章 “往城东的垃圾沟去了。” “他有什么特征?带了些什么?怎么走的?走了多久?” “你想逮捕他?” “那当然!这已经是个路人皆知的大案,我只能这样做。这样凶残的歹徒,我还能让他逍遥法外?” “那我怎么办?”姜小云有些紧张了,又补上一句:“还有那‘半个月亮’你不要了?” 马建功拉长腔调说:“月亮是美丽诱人的,可那是水中月,幻影而已。想不到的东西就别想,你说是吗?至于你怎么办,我是爱莫能助。你不是说人不是你杀的,你也是受害者吗?那你就应该相信法律是公正的。” 马建功的态度姜小云事先是有所估计的,看来,现在不摊牌是不行了:“马局长,我相信法律是公正的,但我的麻烦也是大大的。万一大头壳反咬我一口,我就有十张嘴也辯不清了。我对你讲大实话,你却把我往绝路上赶,那到时我只好鱼死网破了。” “你这是什么意思?” “反正是个死,我只得把我们之间以前合作的事全兜了出来。” “你以为人家会信你?” “不知道,但我相信法律是公正的,神探也大有人在,是不?”姜小云反将了一军。 电话中冷寂了片刻,姜小云主动打破这冷寂:“马局长,其实我们是可以将事情办得两全齐美的,你既破了大案立了功,又保全了你我的根本利益。” “有这种办法吗?” “有!我们不是常说,太复杂的问题要简单化处理吗,那本不复杂的问题就更应简单化处理了。大头壳横竖是个死罪,早晚都得死,是罪有应得,我们不如快刀斩乱麻,免生后患。” “怎么个斩法?” “你现在就派两个信得过的内手兄弟,赶去城东的垃圾沟追捕大头壳。穷凶极恶的大头壳带有凶器,一定会拒捕。你们可以合情合理地当场击斃他,一了百了。凭着那旅行箱中的罪证,你们可以宣布,大案在二十四小时内告破。这是奇功,明天就见报。” “姜老板,你想得太简单了,这是一着险招!你知道经办此案的人是谁?是宫勇刚!他会按你的意思办吗?” “人就不可以换吗?” “我凭什么理由临阵换将?” “不要特殊理由,让正好在垃圾沟附近执行任务的干警意外路过,建一个奇功。” 马建功沉思了片刻,又重重地叹息了一声,终于松口:“那只好这么办了,谁叫我认识你这个老惹麻烦的兄弟。” 第64魔高一尺道高丈得道多助正气扬1 又见报了,标题醒目粗大的黑体字骄做地立在第一版面上,《惊天大案已告破疯狂杀手被击斃》。副标题是《扑朔迷离大案18小时内被破盗贼武力拒捕终被击斃》。周星一口气就将这篇报导读完了,可心里却疑虑重重。这案子不是由刑侦一队的宫勇刚经办的吗,怎么击斃凶手的又是刑侦三队的蓝红兵?这个人在红星机械厂机修分厂保卫科时就是马建功的“吊刀”,现在又“吊”到公安局来了。第二个疑点是,谁最想得到这三件宝?只有姜小云。他平日并不喜好收藏,却托狗子来做说客,甚至愿花五百万的巨资收购,可见他是急于要派大用场。这个大用场十拿九稳又和承接工程有关,而且是大工程,亿元以上的大工程;否则,他不会下如此大的血本。眼下投资如此巨大,又正竞标的工程是屈指可数的。这种工程商机巨大,暗藏的腐败也往往是触目惊心的。姜小云有个特点,为了想得到的东西常常不择手段。奇怪的是被击斃的人是大头壳,旅行箱中被肢解的尸体又是夜猫子。大头壳又为什么要杀夜猫子呢?这两人和姜小云又有什么关系呢?周星带着疑问给狗子打了个电话: “喂,你是狗子吧?” “是啊,我一听就知道你是周星。有什么事吗?” “我想跟你打听两个人。” “你说吧,哪两个人?” “大头壳和夜猫子你认识吗?” “认识呀,都是现在华鑫的员工。”狗子不看报,对外界消息的知晓常会慢一步,所以不知道这两人死了,甚至在第三次盗宝中疯老太及肥佬被杀的事都不知道。 周星哦了一声,又问:“这两人平时表现怎样?” “有点手脚不干净。怎么,你改行当户籍警查户口了?不过,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也不可无哇,事事防着点还是好。”狗子又特意提醒了一句。他一直为三件藏宝的泄密给周星带来大麻烦而内疚不安,但他又不敢明说。 “你知道夜猫子和大头壳都死了吗?今天的报纸上都登了。大头壳暴力拒捕,是被刑警当场击斃的。他携带的大旅行箱中有被肢解的夜猫子尸体,还有被打碎的藏品。他们可都是为了盗我的三件藏品死的,可他们盗到的只不过是假货,赝品。为了盗宝还死了两个目击者,疯老太和肥佬。疯老太就是夜猫子的妈。” 狗子大惊失色,他没有想到短短一天多的时间发生了如此大的变故;他昨天的怀疑也终于被证实。为什么夜猫子和大头壳都进了姜总的办公室,却只有大头壳一人提着旅行箱出来?原来夜猫子被杀后分尸了。狗子怕被牵连,忙为自已开脱:“这事与我无关,我什么都不知道!” 周星马上托了一句:“那与谁有关,与姜小云?” “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什么都不知道。” 电话突然中断,周星怎么拨也拨不通了。 姜小云鬼影般地突然出现,让在长廊窗口接电话的狗子惊恐不安,匆忙将电话挂断了。姜小云笑着向他走来,狗子却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觉得这笑容古怪、阴森、莫测而可怕。他强作镇定例行公事般地叫了声:“姜总。” 姜小云却随便地问:“跟谁打电话呀?神秘兮兮的。” “一个老朋友。”狗子想敷衍过去。 姜小云却说:“不能告诉我?那就让我猜猜,这人一定是周星!此时此刻能关心你我的人,舍其还谁?” 狗子知道躲不过去了,只得说:“的确是他。大家都是孙家井的老兄弟,许久没见面了,随便聊聊家常。” “好!家长也罢,里短也行,我们兄弟俩也许久没在一起聊聊了,你到我办公室来坐坐吧。” 接了周星的电话后,狗子心中已是忐忑不安了,不知道后面还会发生什么事,但他还得勉强跟在姜小云后面,进了那不可随便进入的老总办公室。一进门,大门便被关上了,狗子心中愈发恐惧。姜小云给狗子泡上一杯上好的西湖龙井茶后才说: “狗子,我看你今天表现不太自然,好像有点紧张,是不是有什么心思?” “没有!没有!” “没有就好。人嘛,就是这样,傻有傻福,心机太多伤人啦!否则古人怎么会说难得糊涂,大智若愚呢。红楼梦中的王熙凤就是太精明了,结果是机关算尽反误了卿卿性命。你说是吗?” 狗子能不知道姜小云的言下之意吗?但他只能附和:“当然是的!大兄见多识广,这都是你的肺腑之言,句句是真理,一字值千金,那可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经典之谈。” 姜小云微微一笑,心想,这狗子文化不高,拍马屁还行,把林彪那套也搬来了。他继续说:“今天我反正也没有别的事,想请你看一段录像。” 狗子又来劲了,问:“是黄碟?几级的?” 姜小云没有正面回答,只说:“你看了就知道。” 录像开始放映了,彩电宽大屏幕上的形象却让狗子心惊肉跳,吓得脸都变色了。这哪是什么黄碟,分明是一段监控录像,监控的范围正是在姜小云办公室门廊地区。姜小云明知故问: “狗子,你看那个鬼头鬼脑趴在我办公室门上偷听的人是谁呀?” 狗子不能不面对眼前的尴尬,只得自我解释,连大兄也不敢称呼了:“姜总,那人是我。我不是想偷听什么,是找你有点私事,可又怕打扰你,便趴在门上听了一会儿就走了。” “是吗!足足听了近二十分钟,也叫一会儿?我姜小云可有千里眼顺风耳,你这种内鬼行为,监控机上的记录就不下十回了,要不要我全部放一遍?在华鑫,敢监视我的部下,你是第一人!”姜小云终于猛拍了一下桌子,把刚泡的一杯茶也震翻了。他并不去扶起,却顺手将茶杯摔了个粉碎。 狗子是见过些阵势的人,黑道上混过,大狱蹲过,可今天却有些乱了方寸。这正应了那句话,无知者无畏;这世界上的事知道越多,胆子越小,危险也越大。他不仅知道了盗宝阴谋的全过程,而且又知道为此事已经死了人,他能不害怕吗?他真后悔自己多事,但世上没有后悔药吃,而且他还得面对随之而来的自身危险和威胁。他终于看清楚了,姜总这人不好惹,别看他平日与你称兄道弟,关键时刻可是六亲不认谁都敢杀,顺我者昌,逆我者亡。得了,好汉不吃眼前亏,我还是顺了他吧。狗子咚地一声跪在了姜小云面前,哆嗦着说: “姜总,我对你可是忠心耿耿啦!对天发誓!我从没有监视你的意思,更不敢出卖你。我是在门口偷听过,那我是怕周星吃亏。凭良心说,你俩都是我的哥,收购藏宝的事也是我引起的,俩人都有恩于我,我只想从中斡旋摆平此事,不想闹出什么大事来。可是,这事还是闹大了。事已至此,我也没什么话说,一句话,我对大哥你忠心不变,一切听你安排,听你发落,只求你别伤害周星。” 第272章 狗子的态度早在姜小云的预料之中,他这种人毛病不少,但还讲点哥们义气,也很好掌握和控制;否则,姜小云岂能听任他偷听这么久。现在是该收缰的时候了。姜小云又换了一付极诚恳的面孔,双手将狗子扶起,说: “兄弟呀!起来吧。做人苦,做人难啦!做当家人就更难了!你是不知道人在江湖身不由己的苦楚哇。扪心自问,我姜小云是个无义之徒吗?是个杀人不眨眼的恶魔吗?是个贪婪的人吗?天知我也。我要那么多钱干吗?我的后半生又能用得了多少钱?凭我现有的财富,我全家人两辈子也用不完啦。我为什么还要拚死拚活在商海打拚?因为我贱!我不忍心将华鑫集团下属数百员工弃之街头而不顾。我做梦都想让你,让周星,让跟随我的兄弟姐妹都过上世界大同一般的好日子,可容易吗?我呕心沥血,活得累呀!谁能理解我?周星能理解吗?你能理解吗?理解万岁!”姜小云突然掉下了眼泪,狗子有些被感染,但没有被感动。他总觉得姜小云更像个三流演员,骨子里缺少周星那样的真诚。姜小云并不擦去泪水,又继续说:“要生存发展,就要面临残酷的竞争。可大环境如此,处处有人向你伸手,贪官前腐后继无处不在。你想办成一件事就得顺应潮流,就得有礼在先,还得忍着肚子疼不能说。你以为我收购周星的三件藏宝是为了满足自己的私欲,大错!特错!我是为了接工程,为了大家有饭吃,有好日子过。” 狗子终于忍不住顶了一句:“可你不该叫人去偷自己的老兄弟,更不该弄出人命案来!前前后后四条人命啦!” “不对!三条,大头壳是被警察击斃的。不对!还是不对!我从来就没有叫他们杀人,他们只能是自作自受,与我无关。我只是用错了人,一失足成千古恨。” “无关?不是你叫他俩去偷,能弄出这么多事来吗?”狗子的胆似乎壮了点,声音也不再哆嗦了。 “我没叫他们去偷,这也是他俩自告奋勇的。周星的倔脾气你也知道,他认准的事,十头牛也拉不回。五百万他都不心动,你能有其它的办法吗?”姜小云估计狗子下面又要说什么,便抢先补上一句:“狗子,我不是没心没肺的人,我甚至做好了准备,事成之后,我会在适当的场合,用适当的形式补偿周星的损失,价值只会超过五百万。” 狗子没话说了,但还是挤了一句出来:“现在弄成这种局面,你说怎么办?” “还能有什么办法!该知道的你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你也知道了,我不想连累你,立功的机会我只能留给自家兄弟,你去公安局举报我吧,我不怪你。当年楚霸王乌江自刎,一颗头颅还留给家乡的子弟兵去立功呢。”姜小云摆出一付大义凛然的样子,真意在试探狗子。 狗子却说:“大哥,我也不是那种无情无义之人,能用兄弟的头去换自已的前程吗?上次你冒险救我,这恩我还没报呢。滴水之恩当湧泉相报,这道理我懂。废话别说,你就说现在怎么办?万一有人找我调查,我该怎么说?” “万一有人找你调查,你就这么说,……。”姜小云压低嗓门轻声嘀咕了一阵,又恢复正常的语调道:“我会把一切都摆平的。多余的话你别说,话越多,漏洞越多。” 狗子见姜小云话停了下来,以为没什么事了,就起身告辞,姜小云却说: “别忙走哇,我还有件重要的工作要交给你去办呢。从今天起,你就是华鑫茶艺轩的经理,日薪三百元,另加每日名烟一条,每日三餐及宵夜也全包了,奖金另算,年终还有百分之五的分红。你也知道,这是我新开办的茶道棋牌馆,日进斗金,非信得过的自家兄弟,我是不会让他去那儿的。这个茶艺轩兼营赌业,但从不当场收取现金,而是以卡代金,场外结算。赢家由老板负责当场结清。输家的欠款部分由老板派人上门催讨。赌场实行一条龙服务,包吃,包住,还包特殊服务。安全问题你不用担心,关节都已打通,头面人物也有股份。” 狗子心中又兴奋激动了起来,由衷地感激姜大哥的栽培提携。 为了大案告破的事,周星特意与宫勇刚通了一次电话,谈及了自己的怀疑,提及夜猫子和大头壳都是华鑫公司的人,而且都有前科。宫勇刚说自己也有不同看法,正准备去找马建功局长谈谈。 马局长对宫勇刚会去找他有所预料,当然也有所准备。在马建功的办公室,俩人一坐下,半句废话也没有,便针尖对麦芒地干上了。马建功开门见山地问: “事出意外,大案告破,你又有什么高见?” “高见谈不上,但我觉得疑点重重,过早宣布大案告破,是否草率了点?” “你是怀疑战友的能力,还是怀疑案件本身?” “我只对事,不对人。”宫勇刚说。 “那好。这案件原本是由你负责的,罪犯却误撞在蓝红兵的枪口上。这种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的事过去也不少。这是好事!省了我们许多麻烦,也节省了我们的警力资源。当然,此案原本由你负责,听听你的不同意见也是应该的。” “马局长,既然这样,我就直言不讳了。” “你说吧,我洗耳恭听。”马建功也的确想知道宫勇刚有些什么不同见解,知已知彼才能发现自己的疏漏之处,才能百战百胜。他给自已和宫勇刚分别点燃一支香烟,这腾腾的烟雾有如战场的硝烟,在各自胸中悄悄地弥漫开来。 “马局长,我觉得此案还远未侦破,死去的夜猫子和大头壳后面还有幕后策划者,有更大的阴谋。我的理由有几点:第一,据周星说盗宝行动共有三次,手段也是逐步升级,令人防不胜防,大有不达目的决不罢休的意思。这种行为不像是散兵游勇所为,而是有计划有组织的行为。第二,盗宝不是最终目的,而是为了获取某种更大利益的需要;否则,他们不会下如此大的决心,甚至不惜行凶杀人。第三,知道三宝的存在和价值的人,除去周星家中的人外,只有曾在周星三a策划中心做过事的狗子,和华鑫集团的董事长姜小云知道。再就是周星请来家中的古玩文物鉴定专家,那是位七十余岁博物馆退休的资深研究员,一生见过无数宝贝,他不可能作案,也不具备作案的条件。第四,姜小云曾委托狗子做说客,愿出五百万的高价收购三件藏品,可见他心情之迫切。但他的收购愿望却被周星不留余地地拒绝了。周星对我说,他和姜小云是孙家井的老邻居,在事业上还数度合作过,但姜小云的恶劣品行、腐败和为利益不择手段的德性,最终使他们分道扬镳了。第五,周星还提供了一条线索,姜小云从没有爱好收藏的嗜好。凭他与姜小云交往的经验判断,姜小云可能是为了某件大事的行贿需要,所以他才拒绝将藏品卖给他。第六,现已证实,死去的大头壳和夜猫子都是华鑫姜小云的手下员工,这一切难道都是偶然和巧合吗?第七,大头壳为什么要杀死夜猫子,又为什么要碎尸?作案和碎尸的地点又在什么地方?第八,如果夜猫子和大头壳是一伙的,在疯老太偶然发现有人偷盗的情况下,夜猫子会杀死自己的母亲和其他人吗?……” 宫勇刚一连串的为什么,竟让马建功背心渗出了冷汗,他甚至有些后悔与姜小云做这桩风险极大的买卖;但悔之晚矣,开弓没有回头箭,只有一条道走到黑了。凭着自己手中权力的优势,没准还能柳暗花明又一村。尽管心率已有些慌乱不齐了,马建功仍拿着局座的腔调说: “好了,宫勇刚!你的为什么也太多了,那我也谈谈我的不同看法吧。一个过去不喜欢古玩字画收藏的人,现在就不可以喜欢?如今从有钱人到平民投资古玩市场并不是新鲜事,很正常吗!难道想得到宝蕆的人就一定心怀叵测?就一定是为了行贿?就一定是在搞腐败?甚至一定会为夺宝而杀人?像姜小云这样有实力的企业家,完全可以用收购的方式合法地达到目的,事实上他也是这样做的。既便他的收购失败,天涯何处无芳草,他无须在一棵树上吊死,可以在拍卖行中另觅所爱。关于三件藏品的知情者,我是这样看的。狗子既然能把此事告诉姜小云,就有可能将此事告诉更多的人。狗子,夜猫子,大头壳三人都有前科,又都在华鑫工作。臭味相投,物以类聚,你能保证狗子不曾对他俩提起过三件藏宝的事?而夜猫子和大头壳在知情后顿起偷盗歹心,盗宝时,因被疯老太发现而杀人灭口;亡命逃跑时,为独吞财宝他们又相互残杀,这一切不就合情合理了吗。” “不,这件事不能孤立地看!直觉告诉我,它和上次黄小轩之死有某种潜在的联系。” “直觉!办案能光凭直觉吗?你是越扯越远了,这么多年的刑警你是怎么当的?” “我怎么是光凭直觉呢?上次徐拐子就亲口对我说,姜小云是杀害黄小轩的幕后真凶,吴义只是个被收买的杀手。他的真正目的是为了承接城南新机场建设工程。众所周知,机场工程投资巨大。面对亿万巨资这块大肥肉,企业家不择手段地竞争不是不可能的。我认为现在这个案件仍和姜小云争工程有关,是有道理的。” 马建功终于把眼睛也瞪圆了,极度不满地说:“有道理,你总是有道理的!我不是给了你机会调查吗?可你什么也没弄出来!我们总不能怀疑一切吧?那是文化大革命红卫兵极左的思潮。干我们这一行,重要的是用证据说话,而不是想当然。 第273章 你的想像能力也太丰富了,可能还怀疑后面有个黑社会吧?可谁是黑后台?谁是保护伞?利益集团又有哪些人?他们又都干了些什么?证据呢?证据!” 宫勇刚的倔劲也上来了,心里憋着的话便冲口而出:“徐拐子就是证据!大头壳就是证据!可他们为什么都死了?一个死得蹊跷,一个不该在这个时刻被击斃!” 这句话让马建功头皮也发麻了,从内心深处感到了一种威胁,便失态地叫了起来:“徐拐子的死是意外,是天意!大头壳暴力拒捕,难道不该死吗?难道要让我们的干警死在残暴的凶犯手中?”马建功又不解恨地用手点着宫勇刚说:“你真是越来越不可理喻!” 还能说什么呢!宫勇刚强行克制住自己,愤懑地离开了马建功的办公室。 周星有三件藏宝的事,狗子是否还告诉过姜小云之外的人呢?如果有,那他还告诉过什么人?如果没有,那知情者就只有三个人。一个是古玩文物鉴定专家,但七十余岁博物馆退休的资深研究员不可能作案。再就是狗子,他与周星几十年交往,相互了解,感情尚好,作案的可能性也极小。再说他也没实力没本事调动大头壳和夜猫子这样的人。那剩下的第三位知情者姜小云就不同了,他对“三宝”有欲望有需求,但又不能自己出面去干鸡鸣狗盗这事,却有能力调遣控制大头壳和夜猫子为他效劳卖命。另外,狗子在姜小云身边做事,他还极有可能知道许多隐密之事。……宫勇刚从马建功那儿出来后,为了冷静思考问题,摩托车也不骑了,一路还在想着案子的事。他不想违心地就此结案罢休,便加快脚步向周星的三a策划中心赶去。 周星与宫勇刚对案情所见略同。为避免狗子过于紧张和警惕,便决定由周星再打一个电话给他,落实知情者的事。电话很快拨通了: “喂,是狗子吗?” “是呀,不用说,你是周星。我就知道你还会打电话来的。上次我手机没电了,所以中断了电话。” “你旁边没有其他人吧?” 狗子望了一眼正好在一旁的姜小云,他对狗子摆了摆手示意无人,却凑得更近听电话。狗子这才又说:“没别的人,有什么事你只管说。” 周星没有直入主题,而是寒暄道:“没什么大事,随便聊聊,看你有什么长进。” 狗子不禁得意地炫耀道:“长进谈不上,当了个华鑫茶艺轩的经理,月薪万把块钱吧。” “恭喜你呀!狗子,当官发大财,乌枪换炮了,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呀?”周星趁机追问。 “昨天……”狗子才说了两个字,急得一旁的姜小云直摆手。狗子会意立即转口:“这经理当了有些日子了。” “有些日子?只怕是昨天才提的经理吧。” “胡扯!经理我都当三个月了。我是说昨天就想告诉你,要请你的客。” “经理都当三个月了才想到请客?也好,有喜酒吃嘛,好事!你定个时间,但今天我另有安排。喂!我想问你个事,有关我那三件藏品的事,除姜小云之外,你还告诉过谁?” 狗子早有准备,所以想也没想就说:“大兄,这件事我实在对不起你!只怪我嘴太快,心里藏不住事,我还告诉过夜猫子和大头壳。没料到给你带来这么大的麻烦,我真该死!” 周星用的是免提通话,宫勇刚也在一旁认真听着。 “真的是你告诉他俩的?你为什么要告诉他们?我不是再三叮嘱过你不要泄密吗,你也太不够味了。”周星说。 “是真的!但我不是有意要泄密,完全是无意中说漏了嘴。原本我是想赞美你的人品,结果反给这俩坏蛋钻了空子。” “你当时是怎么说的?” “当时他俩人正在为赌债的事争吵,还差点动起拳头来,我就过去劝道:‘你两个人不是好朋友吗?好起来割头换颈都行,为这几个臭钱伤了兄弟间的义气,值吗?’夜猫子立刻把矛头指向我:‘你别跟我说光面话!亲兄弟还明算账,世上还有不要钱的人?’我就对他说:‘不要钱的人是没有,但视金钱如粪土,随遇而安淡然处之的人却有。人家也赚钱,但君子求财取之有道;人家也用钱,但义字当头时挥金如土。’我话还没说完,夜猫子就笑说:‘那人一定是天生的儍瓜,要不就有脑炎后遗症!’我当时很生气,就说;‘人家比你聪明一万倍,是画家、设计师、老板。你俩来华鑫之前,还做过华鑫的艺术总监。姜总对他都求贤若渴让他三分,用公司一半的股份都搬不动他。’夜猫子又问我:‘这人是谁?’我就实话告诉了他。没想到他说认识你,和你是住在同一条街上的邻居。后来我们的话就多了起来,感叹之下,我就把姜总想用五百万收购你的藏品,而你却毫不动心的事说了出来。可我万万没想到,一直像闷头鸡一样一声不吭地坐在旁边的大头壳来事了。老人们常说:‘闷头鸡,吃白米,颗颗啄到底。’这大头壳要么不吭声,出声便是坏主意。你知道他怎么说?他主张我们三人联手去偷你的宝贝!我当时就痛斥了他一顿,还警告了他,我说:‘大头壳,如果周星家的宝贝有什么闪失,就一定是你干的!我第一个到公安局去举报你。’大头壳却嘻皮笑脸地说:‘你那么认真干吗?我是逗你玩,看你够不够哥们义气,是不是见利忘义之徒?’”说到这儿,狗子特意在电话中重重地叹息了一声,又说:“我真儍!我以为这事就这么过去了,知人知面不知心,没想到这王八蛋还真干出了这伤天害理的事。幸好天网恢恢疏而不漏,现在这家伙总算遭报应了。” “说完了?”周星问。 “全说完了!” “是吗?狗子,我怎么越听越像你是在编故事,这都是真话吗?” “真话!真话!百分之百的真话!如果有半句假话,我出门就给汽车撞死!” “狗子,毒誓也不用发,记住你自己刚才说的话,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狗子不再做声,放下了电话。 一直在静听思考的宫勇刚这时问周星:“听了电话你有什么感觉?” 周星摇了摇头说:“感觉有哇,狗子大有长进,会编故事,会出卖朋友了。” “何以见得?” “他编的故事看似完美可信,站得住脚,目的只有一个,把全部的罪责都加到死无对证的大头壳和夜猫子身上,为幕后的姜小云开脱。这和上次黄小轩的案子玩的是同一种手法,丢卒保帅,杀人灭口。看来他们是有准备了,从狗子嘴里我们暂时得不到什么线索和证据。” “这更说明狗子知道许多关键的东西,否则,姜小云不会在昨天匆匆忙忙地把没什么能力的狗子,提升为华鑫茶艺轩的经理,还许以高薪,这不就是为了堵住他的嘴吗。狗子是个关键人物,周星,你觉得从他身上打开缺口,还有这种可能吗?” “他和姜小云有区别,应该还存在这种可能,我可以从不同的角度试试。” “我们的对手很狡猾,可能有大背景,甚至可能会花力气出毒招对付我们,除非我们放弃,就此顺坡而下将案子结了。我是刑警队长,本不该对你说这些;可我们也是知根知底的朋友,我不想欺骗你。我现在面临种种压力,也很无奈,但我想问你一句,你会放弃吗?” “我决不放弃!” 周星响亮地回答让宫勇刚很感动地握了握他的手说:“谢谢你!平生得一知己足矣。好,我们回到正题。我觉得我们不应该在一棵树上吊死,可以把黄小轩被害的案子与现在的案子联系在一起思考分析,寻找更多的证人和证据,……” 马建功几次催促宫勇刚写结案报告了结盗宝杀人案,都被宫勇刚以种种借口拖了下来。他一边暗中继续侦察和收集犯罪嫌疑人的罪证,还在寻找富婆富银秀及“尾巴”罗年保的下落。周星也配合,找狗子的家属深入地谈了一次话。效果虽然不太,但也证实狗子是最近才当上华鑫茶艺轩经理的。宫勇刚拖延结案的时间还有一个目的,就是等去北京开会的江海浪回来,希望事情有个转机。 宫勇刚的心事和一切活动能瞒得过马建功吗?自然是瞒不过。马建功受邀溜到姜小云《名人别墅》八号,两人原本是为了商量对策,可一见面就相互指责埋怨了起来。姜小云开口便说: “马局长,什么人不好用,你怎么偏用个‘鹅头’当你的刑侦队长?” 马建功假装糊涂道:“什么‘鹅头’?我不懂你的意思。” “你会不懂?鹅,就是吃草的大白鹅,个头不大,却傲慢无礼没大没小目空一切,连.主人也敢追敢咬。据说,在鹅的眼睛中一切都小,只有自已最大,所以便胆大妄为。你为什么不多养牛呢?牛能吃苦耐劳,又听主人使唤。据说,在牛的眼睛中万物皆大,所以对主人存有敬畏感恩之心。” 本就心情不佳的马建功不禁骂道:“放你妈狗屁!牛惹恼了也顶人,懂吗?你还有脸说我,你手下养了些什么?那不是人,是豺狼虎豹!你以为自己很聪明,不!你是世界上头号大儍瓜!大蠢猪!世上宝藏无数,你又身价亿万,什么宝贝不好买?却偏去惹那个‘鹅头’周星,还把我都坑苦了!” 姜小云立即陪上笑脸说:“好了,好了,马大人息怒。你用了一个‘鹅头’,我惹了一个‘鹅头’,算扯平了。我们还是言归正传商量一下,如何对付这两个‘鹅头’吧。” 马建功仍旧余气未消说:“常言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我这个公安局长交上你这个朋友,不知是近朱还是近墨? 第274章 反正是永无宁日了。” 姜小云大嘴一张说:“近墨,成了吧。这年头黑与白很重要吗?有绝对的吗?邓主席也说了,‘不管黑猫白猫,抓到老鼠就是好猫’。革命是什么,就是推动生产力的发展,换一句话说就是赚大钱。美国的基辛格博士也说过,‘没有永恒的朋友,只有永恒的利益。’利益还有黑白之分么?没有!” 马建功把手一挥说:“好了,‘棉花手’,闭上你的臭嘴!我不和你嚼舌头,反正这年头已是信仰危机了,邓主席的话你也敢歪曲。兵卒过河能吃帅将,弄不好你我都得栽在宫勇刚手中。我们还是商量一下,如何渡过眼前的难关吧。你叫我来,不是说有高招吗?亮相吧。” “有!八个字:斩草除根,一劳永逸。……” 两个人在密室中足足谈了两个多小时。 宫勇刚突然接到马建功的命令,要他停止手中的一切工作,停止刑侦队长的职务。同时,准备接受组织对他文革中历史问题,及现在生活作风腐败问题的调查。盗宝杀人案的结案工作,局里已安排其他同志接手。 面对这突然的变故,宫勇刚的思维似乎更清晰了,尽管还不能做最后的结论,但他却意识到对手的最后疯狂,和自己必须经受更大的磨难和考验。黎明前的黑暗来了,宫勇刚没有激动,但必须抗争: “马局长,这是你个人的决定还是组织的决定,江海浪副局长和其他领导都知道吗?” “我就是代表组织来跟你说话。公安机关,特别是刑侦部门,必须保持队伍人员的高度纯洁,有关这方面上级早有明确指示。” “我是阶级异已分子还是蜕化变质分子?你有证据吗?” “宫勇刚,我劝你放明白点,首先,得端正自已的态度!你以为自己很纯洁吗,你在文革中是不是造反派的红卫兵?当知青时有没有过偷盗行为?你的同学张大山是怎么死的?你现在常在曾小芳家中过夜又是怎么回事?你有许多问题,不用我一一点出来,自已回去反省吧。今后,你能否继续呆在公安队伍,就看你自己的态度和认识了!” “我文革中是造反派红卫兵,但是普通群众,也没搞过打砸抢。那是一个特殊的年代,不是我一个普通的中学生能左右的,我们应当历史地去分析对待。难道所有参加过红卫兵造反派的人,都是十恶不赦的魔鬼、罪人和禁用之材吗?下放当知青时,我的确犯过错误,但在部队当兵入党时,我都主动向组织交待了。为此,我经受了更严格的审查和更长时间的考验,难道一个人历史上的污点用血和生命都永远不能洗刷吗?我和曾小芳是正常的恋爱关系,无可非议,难道你也要用来做文章吗?” 马建功把桌子一拍,怒气冲冲地堵住了宫勇刚的话:“住嘴!我不想听你狡辩,也不是请你来辯论的。现在不是文化大革命的年代,难道你还想来一次‘造反有理’?就凭你现在这种态度,就不能在公安机关再呆下去了!” 宫勇刚冷冷地一笑,说道:“马局长,你急于将我除掉,恐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吧?” 马建功又拍着桌子站了起来,手指着宫勇刚说:“我警告你!” 宫勇刚毫不示弱地反指道:“我也正告你,颠倒黑白,背叛人民利益的人,决没有好下场!或许你能除掉我一个宫勇刚,但千万个优秀的公安干警会将正义之剑举得更高;或许你能将我清出公安队伍,但我决不会就此罢休,更不会停止战斗!” 马建功不能自制地身体歪了一下,差点失去平衡,又声音颤抖地命令:“把你的枪交出来!” 宫勇刚把枪丢在桌上,目光如电逼视着马建功说:“没有枪,我同样战斗!”说完,他头也不回,挺着胸膛大踏步地走了出去。 人人都说家是一个温馨的港湾,哪怕你在外面撞了个头破血流伤痕累累,只要回到这个港湾,就可以休养生息重新扬帆远航。可宫勇刚是以局为家,他的住处只是一个疲惫时歇脚的窝,既不生火做饭也少有人打扫,一片冷寂。为了两个牵挂中的孩子,现在他的确常住在曾小芳家中。尽管他是和儿子睡在一起,今天却惹来了麻烦,成了别人污陷的口实。我该往哪儿去呢?何处是我生命的港湾?谁能为我分忧?心事重重的宫勇刚步履前所未有的犹豫了。不!我还是应该去曾小芳那儿,人正不怕影子斜,我岂能被别有用心人的恶意诽谤吓倒。 曾小芳从外面回来时,发现宫勇刚竟斜靠在客厅的沙发上睡着了。烟灰缸中又是满满的烟蒂。小芳已经很久没见到他在白天酣睡的模样了。客厅柔和的光线下,宫勇刚滿脸风霜挂滿疲惫,白发也过早地爬上了他的顶坡。他极少在白天睡觉,除非疲劳到了极至。她突然发现梦中的宫勇刚眼中流下了一滴泪,就那么一滴。从不流泪的铁汉今天怎么流泪了?这珍贵的一滴泪珍藏了多久又深藏着什么呢?为什么英雄泪只在梦中悄悄地流下?他一定是在独自承受某种巨大的压力和痛苦。曾小芳心疼万分,想轻轻地给他盖上毛巾毯,再替他抹去那泪珠,但他还是警觉地惊醒,又敏捷地坐起来问: “小芳,你回来多久了?” “我刚回来,你梦中怎么流泪了?” “是吗?”宫勇刚不好意思地顺手一摸,泪水没了,又说:“没有哇!我妈说我从小就倔,摔交挨打也不流泪。” “那只能说明你自控能力强,个性倔犟。梦中的你才是真实的你。” “我很虚伪?” “恰恰相反,你做人太真诚了,真诚到为了真理为了别人,能将自已的利益和情感永远埋藏在心灵的深处,独自去承担痛苦。刚才那滴泪水替你泄密,把你出卖了。” 宫勇刚笑了:“防不胜防,我自身出了叛徒。不过,你把我看得太高尚了,我只是极普通的凡人一个,在某些人眼里,我还是他们欲除之而后快的‘魔’。算了,不说这些,今天你打算弄点什么好吃的改善一下生活?” “不!要说,今天你一定要痛痛快快地说。你的梦中泪,你疲惫的面容,你早生的白发都在告诉我,你遇到了逆流;你遇上了独自难以战胜的风暴;你需要理解和支持你的力量;你需要生死与共的战友;你需要一个休整的港湾。勇刚!把一切都告诉我吧,痛苦像沉重的巨石,压力如心口的利刃,会把你葬入黑暗的无底深渊的。” 宫勇刚没有做声,曾小芳便依偎在他身边轻声地说:“你不信任我?” “信任,你是我最信任的朋友之一,我把孩子都交给你了。” “可你为什么不把心交给我,不让我和孩子们有个完整幸福的家?难道我们只能成为永远的朋友?勇刚,你难道不爱我吗?你真的要让我等到地老天荒海枯石烂?只要你忍心,我会等下去的。” “小芳!不是我不爱你,我也是有血有肉有情感的人。但你知道我的职业有多危险吗?这种危险随时都在我身边潜伏,有来自外部的,也有来自内部的。假如有一天我死了,我不是坑害你了。” “不能同生死共患难,那还叫爱人吗?勇刚,我们结婚吧。”曾小芳把头靠在宫勇刚肩上,又呢喃道:“世上只有藤缠树,哪有树竰藤,可我为你千里迢迢从秀江追来南城,等了一年又一年,你就一点不感动吗?你要让我成为白毛仙姑?” 宫勇刚叹息了一声,说:“结婚容易,假如我明天就牺牲了,你会后悔吗?” 曾小芳抬起头直视着宫勇刚,坚定地说:“爱神丘比特射出的箭是不会收回的!” “那我们现在就订下婚约,写好结婚申请书,在盗宝杀人案和黄小轩被害案真正告破后我们再结婚。如果我有不测,你就别等……。” 曾小芳立即用手堵住宫勇刚的嘴,说:“不许你胡说!” 宫勇刚第一次将小芳拥在怀中,嘴对嘴地承诺道:“为了你和孩子们,我会好好地活着。” 俩人像初恋情人一般亲昵起来。这迟到的爱火炽热而又苦涩。曾小芳突然推开宫勇刚说道: “你知道自已口里是什么味?” “甜滋滋的唄。” “还甜呢,臭死了!一股烟草味。” “这么快就讨厌我了?” “不是讨厌,是为了爱你!一支烟的尼古丁就可以毒死一只小白鼠,可你一天抽几包香烟,不要命了?” “可我一思考问题就要抽烟,怎么办?” “我都替你想好了。”小芳从手提包中拿出几样东西说:“这是瓜子。这是辣味小吃。这是戒烟糖。这是……” “完了!我现在就要得‘气管炎’了。”宫勇刚边说边抓起一只戒烟糖。 宫勇刚在举步艰难的处境中想找老同学老战友江海浪及检察院反贪局的杨在新谈谈,可他俩都去北京了。他本想打个电话过去,可转念一想,我宫勇刚行得正,还怕邪气不成?我倒是要看看你马建功到底还想干什么,能把我怎么的。于是,他干脆来个天马行空独来独往,一心侦查有关案件的证据。马建功究竟心中有鬼,尽管心急火燎,却也不敢对宫勇刚公开迫害。姜小云就不同了,为了彻底从精神上击垮宫勇刚,让他知险而退,便又再生毒计。 下午五点钟,放了学的宫小伟和往常一样,在校门口等在附近上初中的姐姐细妹子一道回家。学校的同学都走得差不多了,他还是没见到姐姐的身影,小伟显得有些焦燥不安了。就在这时,一个头发乱蓬蓬地大男孩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身后还背了一个大书包。 第275章 他一见小伟就说: “你是宫小伟吧?” “是呀。” “你姐姐徐细妹要出事了,我们快去救他!” “你骗我,你是什么人?我不认识你!”宫小伟警惕地甩开他伸过来的手。 “我是你姐姐班上的同学,市二十一中初二七班的青鸟,这你总该信了吧。” “我还是不信你,没有人叫青鸟这样的怪名字。” “外号,网名还不行吗?网上什么样的怪名字没有,别老土了。我们快走哇,不能就来不及了!” “那你说,我姐姐现在什么地方?” “坏人把她绑架到建设路旁的一座‘烂尾工程楼’里去了。” “他当时没喊吗?” “喊了,当时路边只有我一个人,我又打不过那人。我知道她每天要来接你一同回家,就跑这儿来了。” “你应该先去报警,打电话110。” “打过了,110巡警马上就会到,但我们也得先赶过去呀。快走哇!你怎么这么多废话?再晚你姐就没救了。” 宫小伟这才跟着青鸟跑了起来。他俩很快就来到了那栋“烂尾工程楼”。宫小伟气喘吁吁跟着青鸟一层楼一层搂地搜寻着,呼叫着,一口气登上了十二层搂。宫小伟腿软了,再也爬不动了,可姐姐细妹子的人影也没找着。他疲倦地往水泥地上一坐,突然觉得事情有点不对劲,便质问青鸟: “你在骗我!我姐根本不在这儿。” 青鸟狡猾而得意地笑了,说:“我是在骗你,谁叫你那么儍?你姐根本没被绑架,我也不是她同学。” “那你是谁?想干什么?”小伟警惕地想站起,双肩却破他用力按住了。 “我是谁不重要,你还是叫我青鸟吧。至于我想干什么?实话对你说,我今天要废了你的双手。” “你敢!我爸是公安局的刑侦队长。” “我是不敢,可我没钱上网了,人家答应给我一大笔钱,我胆子就大了。” “谁叫你害我?” “小老弟,其实我也不知道是谁。送钱的人是晚上找我的,当时我也问他雇我的老板是谁?他站在黑暗处对我说:‘我不能告诉你,打个哑谜给你猜吧。中国有个大老板,金子排成对,金子堆成山。奇qisuu.书’现在我也这样告诉你。冤有头,债有主,我是受人钱财替人消灾,你也就别怨恨我青鸟了。” 宫小伟挣扎起来想自卫和逃跑,但一切都晚了,呼救也没人能听见。青鸟的力气是那么大,猛扑上去,一下便将宫小伟压在身下。他顺手抓起旁边一水泥块就向小伟的左手掌狠狠砸去,一下、两下、三下……小伟终于痛昏过去,左手掌也成了一块血淋淋的肉饼。 青鸟站起身来,望着地上一动不动的小伟,突然有些害怕了。他怕小伟死了,杀死人是要偿命的。他也有些怜悯和后悔,便对死尸一般的小伟说: “小老弟,本来今天是要废你双手的,我还是手下留情了。给你留下右手吧,一只手都没有,今后怎么生活。我青鸟对不起你!但我是被钱逼的。如果你要报仇,就去找那个‘金子排成对,金子堆成山’的‘中国大老板’吧。” 他见小伟的手还在不断地淌血,猛然意识到失血过多会导致人的死亡,便摘下了宫小伟的红领巾,扎住了小伟的伤手。然后,青鸟便惶恐万分地逃离了现场。这时的青鸟已经有些精神恍惚,连东南西北也分不清了。 为了收集罪证,周星找了许多知情朋友,对姜小云的所作所为做了不少的调查和回顾,并将其整理成材料。宫勇刚又特意去了一次石岗山监狱,徐拐子的真正死因虽没有最后查清,却有意外的收获。这收获使案件有了根本性的转折,徐拐子对姜小云的揭发材料找到了,是监狱换季整理内务时发现的。他还给宫勇刚留下了一封短信: 宫队长: 我总觉得有一双无形的眼睛在盯着我,姜小云是不会轻易放过我的。为了确保揭发材料的安全,让大恶人归案,我不得不将材料藏于我的枕头芯中。万一有一天我死了,材料还在,罪证还在。我这样做,可能会给你的工作带来麻烦,但我也是出于无奈,请谅解。我的细妹子就全拜托你了,把她当成你的女儿吧。谢谢了! 罪人:徐拐子即日 宫勇刚急匆匆回到了南城市,一路都在考虑案件下一步如何进行。黄小轩之死的谜已基本揭开,再攻狗子这道关就有了攻心的基础。狗子一交待,加上周星收集的材料,姜小云所有的罪恶都将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一切有关的人和黑手黑后台也将无处可遁,一一归案。 宫勇刚正在前进东路急行,一个十四五岁的醉酒男孩摇摇晃晃地挡住了他的去路,口中还在胡言乱语。这男孩正是青鸟。他从“烂尾楼”逃出来后由于害怕,就在街边买了一瓶白酒来麻醉自己,酒没喝多少,人就这样了。宫勇刚急着去找周星,便想绕行过去,那少年的几句话却引起了他的注意。 青鸟说:“宫小伟,我——对不起你!可,可你别怨我,我,我是被逼的。”他喝了一口酒又继续说:“要报仇,你找,找那个,金子排成对,金子堆成山的老板。” 这不是暗指一个鑫字吗,华鑫的鑫,怎么又和宫小伟扯到一起了呢?不好!小伟出事了。宫勇刚心中一惊,便拉住青鸟问: “小孩,你是说哪个宫小伟?” 青鸟答:“‘烂、烂尾楼’中的小伟。”他醉眼朦胧地望了望宫勇刚的警服,又害怕地说:“你是警察!我什么都、都不知道。”说完,他差点撞在人行道的树上。 就在这时,宫勇刚的手机铃声响了,电话是曾小芳打来的,她的声音异常焦急: “勇刚,是你吗?” “是我,有急事吗?” “小伟不见了!本来我不想惊动你,可我和细妹子找了许多地方都没找到,我心里全乱了!不知如何是好。” 联想到刚才青鸟说的话,宫勇刚已预感到事态的严重,但他还是沉着地说:“小芳,你别着急,有话慢慢说,究竟是怎么回事?你找过哪些地方?” 曾小芳简单地说了一下经过。宫勇刚接着说: “我刚才偶然发现了一点有关的线索,你赶快去‘烂尾楼’找小伟,他可能出事了。” “出了什么事?‘烂尾楼’在哪?你不来吗?” 宫勇刚回头一望,发现喝醉酒的少年不知什么时候不见了,便对小芳说:“出了什么事我还不知道,我现在要去追那个喝醉酒的可疑少年,将事情的原委弄清楚。现在我在前进东路,‘烂尾楼’在建设路。那是一座非法不合格,虎头蛇尾的废弃工程,共十六层。我追到那个可疑少年后就赶去你那里。就这样,我们分头行动吧。对了,你再打个电话给岳正中,他现在是刑侦大队副队长,让他与你同去。” 狗子结婚晚,所以唯一的儿子伢宝年纪很小,现在才八岁,读小学二年级。狗子的老婆根妹和往常一样,按时接了放学的儿子要回家。现在狗子当经理了,家中的生活也宽裕了,根妹便常给孩子买些东西。今天,她刚给伢宝买了一本卡通漫画,又想进旺旺超市。伢宝怎么说也不肯进超市,根妹只得让儿子坐在门口的便民休闲椅上看漫画等她出来。就在这时,狗子却一身笔挺西装神气活现地出现在她面前。伢宝不再叫父亲狗狗了,而是有些不习惯地叫了一声爸。根妹却有些惊讶地问: “你怎么到这儿来了?” “接儿子呀!”狗子说。 “难得!太阳从西边出来了。等你这么晚去接儿子,学校早关大门了。这恐伯是你第一次关心儿子吧?” 狗子又油了起来:“革命不分先后嘛。” “革命?你不干反革命不干坏事我就知足了。” “老婆,话不能这么说,人会进步的嘛!我当经理了,钱也不是越赚越多了。” “谁不想钱?谁不想过好日子?可这钱要赚得心安理得,要对得起自己的良心。你抬头看看,头顶三尺有神明,老天看着你呢!” “你又来了,周星和宫队长找你谈了两次话,你就中毒了。”狗子满不在乎地说。 “我中毒?我要打你的嘴。我是怕你越陷越深不能自拔!” 狗子习性不易生气,喜欢油腔滑调,拉起根妹就往超市中钻:“老婆,别闹了!本经理现在有的是钱,今天你想买什么只管提,把超市搬回家也行。” “吹牛反正不犯法,是吧?”根妹又不放心地回头叮嘱儿子:“伢宝,别乱走动!妈一会儿就出来。” 伢宝坐在超市门口的便民休闲椅上,正津津有味地看着《猕猴王和猕猴桃》的卡通漫画故事,突然被一阵欢快的锣声和口哨声吸引,原来是马路对面来了一个耍猴的卖艺人。那可是两只精灵通人性的真猴,一会儿翻跟斗,一会儿穿衣带帽扮县太爷猴审猴,一会儿是真假美猴王对战,表演的节目精彩极了。刚开始时围观的人少,隔着马路他还能看到一点儿表演,人一多,伢宝就什么也看不见了,站在椅子上也不顶用。这可不是卡通漫画,是两只真猴哇!那揪人心的锣声、小鼓声、哨声、喝彩声和欢笑声,让伢宝情不自禁地从椅上跳了下来,又往马路对面跑去,完全忘了马路四周的危险。 宫勇刚从前进东路追到前进西路,就是不见那个醉酒少年的踪影。前进路东西又近三公里长,沿途还有不少岔路,他去哪儿了呢?不行,我得打一辆的士来追寻。 第276章 突然,眼前的一幕打断了他的思维,一个小孩正如入无人之境似地跑步穿越车流滚滚的马路,这孩子正是伢宝。更令人担忧的是,过往车辆竟无人减速,他们似乎习惯于人该让车,何况这地段并没有人行横道斑马线。还有比孩子的生命更宝贵的吗?宫勇刚箭一般地弹射了出去,龙卷风似地刮向路心,快车道上一辆奔驰轿车也疾驰而来。伢宝却在这时停住了脚步,突然降临的危险让他吓呆了。三米、两米、一米,在这千钧一发之时,一双有力的大手将伢宝从死亡线上推了出去,他自己却倒在了血泊当中。 人群迅速围了上来。狗子老婆根妹搂着平安无事的儿子跪在宫勇刚面前泣不成声,只.说了:“恩人啦!宫队长。”几个字就再也说不出话了。狗子一边呼唤着宫队长,一边想去扶宫勇刚,被人制止了: “不能乱动!赶快拨打120急救车。” 人群中又有人说:“我已经拔过120了。” 就在这时岳正中赶来了。他和曾小芳将救下的宫小伟送进了人民医院后,他就一人立即赶来了。他万万没有想到自己的战友为了救人已重伤成这样,情不自禁地流着泪说: “宫队长!你冒死救下的人已不下十个了。队长啊!人的生命只有一次,可你却用自己的生命一次又一次地挽救了别人的生命……” 人群中有人哭泣,有人感叹地说: “他是刑侦队长宫勇刚。” “英雄啊!他是新时代的欧阳海。” “英雄啊!人民的忠诚卫士。” 可谁能知道就是这个英雄流血还要流泪?谁能知道他的儿子也在危险之中?谁能知道他在与黑恶势力的斗争中承受了多大的压力?谁能知道他为了千家万家的平安和温暖,可自己却没有一个完整的家? 在战友的千呼万唤中宫勇刚渐渐苏醒过来,第一句话便问:“那孩子?” 根妹将伢宝推到他跟前,说:“孩子一切都好。” 宫勇刚用颤抖还在滴着血的手,抚摸着孩子胸前的红领巾说;“孩子,记住!人民利益高于一切!” 伢宝点了点头。宫勇刚艰难地笑了,又艰难地从胸口掏出一迭材料交给岳正中,说: “岳正中,这是我收集的有关大案的重要证据。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下面的工作,我只能交给你了。” “队长,你放心,我绝不会放过这些恶人!” 宫勇刚艰难地喘息着,目光却又射向狗子,期待他的醒悟。狗子终于说话了: “宫队长,我一定把我所知道的一切都兜出来。我现在已经明白了,恶人不除,天下就永无宁日,好人就不会有真正的好日子过。” 宫勇刚欣慰地点了点头,又对岳正中说:“那个醉酒少年,很重要,我没追上。小伟,我儿子,怎么了?” “小伟左手受了重伤,已送进人民医院抢救。曾小芳和细妹子守在那儿。小伟说,害他的人叫青鸟,是受人指使的。幕后人的线索是一句隐语;‘中国有个大老板,金子排成对,金子堆成山。’” 宫勇刚吃力地说:“这字谜,已说得,很清楚了,是‘华鑫’。我遇上的那个,醉酒少年,就是青鸟,一定要,找到他。” 岳正中说:“已经晚了,我们的对手为了杀人灭口,在太平路上制造了一起车祸,将青鸟撞死了。肇事司机逃之夭夭,但他逃不掉,街头监控已有录像,正在追捕。我从医皖到这里来时途经现场,可以确认死者正是小伟所说的青鸟。” “太平路上,不太平。”宫勇刚突然急喘起来,口中又涌出了鲜血。 “宫队长!宫队长……” “110”和“120”也赶到了。在大家焦急的呼唤声中,宫勇刚强忍痛苦,用生命的最后气力说道: “公安局,要设一警钟,早,晚,警钟,常鸣。”说完,他便永远闭上了双眼。 第64魔高一尺道高丈得道多助正气扬2 正义与邪恶的较量还在继续。周星带着自己收集整理与案件有关的文字、录音、录像材料去找岳正中。途中,他突然发现了百寻不见的另一个知情证人富银秀。她神情紧张地向云水涧茶座走去。她去那儿干什么?周星没有立即惊动她,而是悄悄地跟在后面,潜伏在街对面的书屋中。不一会儿,茶座门口又停下一辆面包车。车开走后,车中下来的两个带墨镜的人直入茶座楼上包房去了。尽管车子套了假牌照,周星还是认出车和人都是华鑫的。那俩人一个叫黑耷里,一个叫马杆。他们要干什么,难道要和富婆谈什么交易?富婆会有危险吗?周星本想跟上去,想想不妥,便决定静观其变。料想在这公共茶座,富婆不会有太大的危险。包房都是隔音的,周星在外面自然什么也听不见看不见。 富婆究竟来干什么,她又没钱花了?难道心存幻想的她还想利用手中掌握的证据,在姜小云这棵摇钱树上狠敲一笔?她岂知今天垂死挣扎的姜小云已经疯狂了,他对任何人都不相信,甚至怀疑钱的万能性。因此,他对一切重大知情人都决定杀人灭口。不知死活的富婆还以为姜小云派人送钱来了,居然准备在包厢中和来者讨价还价。黑耷里让马杆守在包厢外的楼梯口,以防外部干扰,而独自一人进了约定的包房。富婆一见黑耷里进来,开口便问: “不是约好面谈的吗,姓姜的怎么没来?” “姜总让我做全权代表,怎么,不行吗?” “行!可你带钱了吗?” “你要多少?”黑耷里给自己点了一支烟,不请自坐。 “你到底带钱没有?没带,就一切免谈!” 黑耷里掏出一张空白支票晃了一晃,又说:“现钱没带,支票有一张,就看你要多少了。” “不多,五十万。” 黑耷里舌头“啧!啧!”两声后又说:“还不多?看来你那个东西就是值钱,无底洞。用当今科学名词来比喻,你那玩意儿就是宇宙中的黑洞,谁近了边,就一定会被吸进去,最终落个家破人亡粉身碎骨的下场。” “废话少说,一句话,这钱你到底是给,还是不给?”富婆杏眼圆睁,露出一脸的泼妇劲。 “给!你要的钱谁敢不给?不过姜总有话,按约定,你今天得把多年来收集的把柄黑材料全交出来,文字的、录音录像的、照片的、实物的都得交。你都带在身上吗?大家各取所需一拍两清,从此井水不犯河水,这条件不苛刻吧?” 富婆拍了一下自己的手提包说:“他要的东西都在这里,都可以给他。我也想一拍两清,可装在我脑中的东西是清不了的。”她说此话无非是想给自己留条摇钱的后路。 黑耷里冷笑两声,终于露出狰狞面目,说道:“那最好的办法,就是让你人和大脑一起死亡。”黑耷里扔掉手中的烟蒂,一步步逼了过去。 黑耷里的狠毒她是亲眼目睹过的,富银秀的第一反映是逃。于是,她顺手拿起那杯刚倒出不久滚烫的白开水,向黑耷里的脸上浇去。黑耷里被烫得嗷嗷直叫,她趁机拉开门便逃。她跑到上下搂梯口,没想到马杆守在那儿,皮笑肉不笑地说: “姜二奶,你跑不了啦!还是老老实实回包房吧。” 富银秀回头一看,黑耷里已经捂着脸怒气冲冲地追出来了。她一咬牙,便往楼顶上跑,本希望从楼上的另一单元搂口下去,没想到一条道走到黑,竟跑到了七楼顶的平台上。黑耷里和马杆已经追上来,并一步步紧逼了过来。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的富银秀被逼到了平台的边沿,只得求饶: “两位大哥,我和你们往日无怨近日无仇,放过我吧!那钱我不要了。” 黑耷里指着烫伤的脸说:“现在知道喊大哥了,晚了!喊祖宗也没用!谁叫你那么贪心,想在一个男人身上发财,别的婊子侍候一百个男人也没你这么大的味口。”他又对着富银秀脸上呸了一口痰说:“记得前些年吗,我才在你屁股上摸了一把,你就吐了我一脸的痰,还说我是癩蛤蟆想吃天鹅肉,不撒泡尿照照自己是什么东西。现在,你怎么求起我这只癞蛤蟆来了?如果当初你让我快活了一下,没准我今天就放过你了。” “大哥,我求求你了!我不要钱还不行吗?” “不行!你不要钱,可老板不放心,他可要你的命!这样吧,你自己往下跳,我就不动手了。如果没摔死,就算你命大,我哥俩也交差了。” 富银秀这才想起呼救,可她刚喊出“救命啊!”三个字,就被黑耷里一脚踢下了平台。半空中,惨叫的富银秀被什么东西挂住了一下,最终,还是重重地摔在了马路边上。平台上的马杆突然提醒黑耷里: “糟了!那些证据还在她包里。” “管不了许多啦,我们快走吧!” 书屋门边的周星心不在焉地翻着书,眼睛始终在监视.云水涧茶座门前的动静。突然,只听啊地一声尖叫,一个人从半空中摔了下来,咚地一声重重地摔在了地上。这突发的事件使大街如同炸开了锅,人群纷纷湧了上去想看个究竟。不会是富银秀吧?周星第一个条件反射般地冲向遇难者。他的担心终于被证实,那个躺在血泊中的人正是富银秀。她双眼紧闭,身体还在无意识地痉挛,手中却死死她抓住一只手提包。周星不敢随便翻动她,只能一遍遍地呼唤: “富银秀,富银秀,你醒醒!……” 他又拿出彩屏手机,迅速拨通了120急救中心。这时,富银秀终于艰难地睁开了双眼,见是周星,便把手中的包推给他,说出了最后几个字: “包,罪证,姜,杀手……”她没有把话说完,就死了。 第277章 周星来不及录音取证,便用手机进行了现场录像,并将目击证人的口述一并录下。120急救车来了,110巡警也来了。救人已经没有希望,巡警开始进行现场搜索。不久,刑侦大队的岳正中也带人赶到。周星将所有的罪证和材料一并交给了岳正中,把刚才的手机录像也给了他。岳正中紧握住周星的手说: “谢谢你!他们的末日已经到了,去不远了!你现在要特别注意自己和家人的安全,防止他们的垂死挣扎和疯狂报复。”岳正中暂时没把宫勇刚牺牲的事告诉周星。 周星与岳正中分手后,准备到自己的三a策划中心去。因为最近发生的一系列事情,影响到他中心的业务都疏于管理,现在该花点精力到上面去了。理是这么个理,可树欲静而风不止,能平静得下来吗?他本想打辆摩的尽快去三a中心,可富银秀之死让他思绪万千心潮澎湃。于是,他决定插近路走小街步行回中心,让小街林荫下凉爽的风清醒清醒自己的头脑。不知不觉中,他走到了钟鼓楼街。这条清代繁华热闹城市象征的大街,如今已是冷清的小街,那钟和鼓早在文革运动中就名存实亡。突然,街旁的小巷中窜出八个人拦住了周星的去路,他们每个人手中都拿着一根短铁棒,为首的正是黑耷里和马杆。来者不善,善者不来,毫无疑问,姜小云狗急跳墙派人寻仇来了。周星没有惊慌,似乎一切早在预料之中,便单刀直入地问: “姜小云派你们来的?” 黑耷里说:“废话!知道还问。” “多行不义必自斃!姜小云作恶多端就要完蛋了,你们想与他陪葬?” 黑耷里冷笑道:“可能我们是末日到了,可你今天得先死,你不遗憾吗?” “我不遗憾!再说谁先死还不知道呢,你也太小看我周星了。” “我知道你懂武术,所以不敢小看你。”黑耷里抬手一棒,将头顶的一根大树枝打了下来,又继续说:“你有这棵树硬吗?我是八大金钢八根铁棒,你是赤手空拳一个人,今天是死定了。” 马杆不耐烦地插嘴:“啰嗦什么,上啊!” 周星迅速退到墙边,以防四面受敌。这样,八个人同时出手便施展不开,再说还有前后快慢之别。马杆脚长,第一个冲到周星面前,迎头就是一铁棒。周星一个侧闪躲过,铁棒打在石墙上。几乎是同时,周星一个侧踹正踢在马杆的软肋上,痛得他哇哇直叫。周星此时的回击一下便是一下,是用足力气决不留情的。第二个人的棒子又下来了,周星仍旧一闪避过,同时顺手牵羊抓住对手的手腕借力一带,这家伙竟扑到墙上去了。周星又跳出墙根闪转腾挪,游身到黑耷里背后,对着他的背心就是一脚。黑耷里站立不住身体往前一栽,反挨了自家兄弟一铁棒,肩胛骨也打碎,嘴巴也痛歪了。他一屁股坐在地上直骂娘,吓得那兄弟弯下腰扶着他,连声陪不是。黑耷里气往上湧,反手就是一棒,打在那家伙的小腿胫骨上,打得他呲牙咧嘴地跪在了地上。顿时,八大金刚还剩四个能战,两个轻伤,两个重伤。周星游身到大树边,用脚尖一勾,先前被黑耷里打断的粗树枝便到了他手中,正好成了他的兵器。他舞动树枝一阵猛扫,打得对手纷纷后退。他并不想孤身恋战,收拾这群歹徒反正也就是这两天的事。这时,正好一辆摩的经过钟鼓楼街,周星扔掉树枝紧追几步,飞身跃上摩托车的后座,疾驰而去。 一石激起千层浪,姜小云和他的爪牙们被捕归案,华鑫垮了;马建功被“双规”了;他们的黑后台张顺达副省长也被“双规”了。不久,案件就进入了起诉程序。江海浪现在是南城市西湖区公安局长,主持全局工作。姜小云案已不是一个单独的案件,而是一个带有黑社会集团性质的案件。宫勇刚,周星与他们的斗争从来就不是孤立的,江海浪,反贪局的杨在新,中纪委,甚至国家安全局都介入进行了秘密侦察。那个副省长张顺达大人也真是胆大包天,竟敢在出公差时化名溜去南方某市会情妇,特意去南方为情人谋高职而失踪多日。因而,惊动了国家安全局的调查,终于东窗事发,中央也派下了专案组调查。这位大人任副省长以来,不明财产900多万,创造了日进万金的记录;还找了个比自己小二十岁的情妇,多处为她买豪宅,送高档礼品,谋私利。 在烈士宫勇刚的追悼会上群情悲痛,气忿庄严而又肃穆。追悼会没有刻意地组织动员,可自发参与悼念的人竟如此之多,秩序却如此之好。他在老百姓心中立起的碑是无形的,却是永恒的。宫勇刚穿一身洁净的警服,身上履盖着鲜红的党旗,安静地躺在棺中。曾小芳带着细妹子和还吊着绷带的宫小伟趴在旁边流泪。大厅内外花环早已排不下了,可花环如白色的浪哀思的潮,仍旧滚滚而来。电视台来了,电台来了,报社来了,领导来了,战友们来了,被他救过生命的人来了,被他帮助过的人来了,敬仰他的人来了,共产党员来了,民主人士来了,甚至罪犯的家属也感恩而来了,……在大家的心中,宫勇刚是永垂不朽的英雄。人们要与他告别,要把烈士的容貌最后一次深深地铭刻在自己心中。人们对他的评价竟是如此地简单而朴实无华,就三个字“好人啊!”。百姓对他的怀念,竟化成了一口大大的钟,这不就是烈士临终前渴望的警钟吗。钟上的铭文是“人民卫士,警钟长鸣”。局长江海浪没有为烈士歌功颂德,没有为烈士专门撰写一篇得体的祭文;还用得着吗?一切都在人们心中,永不磨灭。因此,江海浪在念完宫勇刚的简历后,庄严地朗读了毛主席著作中的《为人民服务》: 我们的共产党和共产党所领导的八路军、新四军,是革命的队伍。我们这个队伍完全是为着解放人民的,是彻底地为人民的利益工作的。张思德同志就是我们这个队伍中的一个同志。人总是要死的,但死的意义有不同。中国古时候有个文学家叫做司马迁的说过:“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为人民利益而死,就比泰山还重;替法西斯卖力,替剥削人民和压迫人民的人去死,就比鸿毛还轻。…… 江海浪念完了《为人民服务》,又说:“现在请亲友代表曾小芳同志发言。” 曾小芳迈着沉重的步子走到大厅的前中央,抬起头环顾了一周,深情地说:“诸位亲朋好友同志们,首先,我要代表宫勇刚,代表他的亲属谢谢大家,谢谢大家前来与他的遣体告别!谢谢大家对他家属的关心!谈到家,我有话要说,因为宫勇刚烈士至今都没有一个完整的家。他想有个家,一个不需要多大的地方;可他又不得不一再搁置自己的渴望,将自已的青春年华,将自己毕生的精力,最终,将只有一次的宝贵生命献给了平凡的工作。我想,现在他该有一个家了。”曾小芳拿出一纸婚约继续说:“同志们,刚才江海浪同志让我代表亲友发言,做为我个人的身份,应该是宫勇刚的亲人还是朋友呢?我们曾经是同学,曾经在一起插队当知青,曾经热恋了许多年,最终却没有成为夫妻。是缺少爱吗?不是,恰恰是爱得太深!他总是担心自己不能成为称职的丈夫,总是担心有一天他会牺牲在自己的岗位上而连累我。直到上星期一,他才与我写下了这份婚约,也就是结婚申请书。我俩都签字按了手印。内容是这样的:‘结婚申请书:宫勇刚与曾小芳同志自由恋爱多年,自愿申请结为合法夫妻,共同生活,承担各自相应的义务。请有关部门批准。我俩相约,在盗宝案破之后举行婚礼。申请人:宫勇刚曾小芳’”念到这儿,曾小芳的声音哽咽了。她极力地平静了一下自己的情绪,又继续说:“同志们,亲友们,这或许是一份迟到的婚约,可对我来说却是君子之诺,一言九鼎。为了能让烈士安眠九泉之下,为了让宫勇刚和他的俩孩子能有个真正意义上的家,我要求在今天,在这个鲜花覆盖的灵堂上与宫勇刚完婚,履行我自己的诺言。在此,我真诚地请大家做我的证婚人。”不在困难和挫折中流泪的曾小芳,此时已是泪流满面心潮澎湃。她弯下腰,深深地给大家鞠了一躬。 曾小芳突然间的此举让全场的人惊讶万分,短暂的寂静后便是议论纷纷众说纷纭,记者的闪光灯及镜头齐向中心人物聚焦。这时,宫小伟和细妹子却跑过去拥在了曾小芳身旁,依恋而动情地说: “妈妈!你不能离开我们,你就是我们最好的妈妈!” 曾小芳抚摸着俩孩子的头说:“妈,永远不会离开你们!” 曾小芳此举同样令江海浪感到惊讶。他了解勇刚和小芳真挚的爱情,但此时此刻他必须全面地考虑生者和死者的今天和明天,因此他不能不说: “小芳!婚约是对生者而言,当一方已经离开了这个世界,其法律效应也就终止了。用一纸婚约,而且是还未经法定程序最后批准的婚约,去约束你今后的人生,我想,九泉之下的宫勇刚也是不会同意的。你今后的人生之路还长,应该慎重理性地考虑这件事。你总不能永远面对悲哀,面对遗像生活吧?” 曾小芳把头一扬,以不可逆转的坚定语气说:“为什么不能?历史上有刑场上的婚礼,今天为什么就不可以有灵堂上的婚礼?真爱岂在朝朝暮暮相伴,我们是自愿结合的。我要让懂得爱情的人更加珍惜;让游戏爱情的人感到羞耻;让无耻的中伤和诽谤不攻自破。当我面对宫勇刚的遗像时,我是会有悲伤和不尽的思念,但更多的是获得了力量。 第278章 以铜为镜,可正衣冠;以史为镜,可知兴衰;以人为镜,可以律己。我将无怨无悔地伴随在宫勇刚身边,直到永远。” “可谁能为你完成这个法律程序呢?”江海浪万般无奈,深情地望着自己的老同学。 “如果法律于我无助,那我就自我向世人宣布,从今天开始,我和宫勇刚同志成立事实上的婚姻,直到地老天荒海枯石烂。真爱在心中,不在纸上,是无法靠一张纸约束的!” 宫小伟和细妹子抱着曾小芳,动情地喊起了:“妈妈,好妈妈!” 白色的灵堂上突然响起了掌声,并由稀少而热烈了起来。不少人流了泪。…… 此时周星走到小芳身边,第一个向她表示了衷心地祝福;又当众宣布,将把三件藏宝拍卖,资金用来作本市公安战线的英烈扶助基金。第一笔五十万元,将赠给宫勇刚的家属。 第65章桃源舟行岁月河人间正道是沧桑 姜小云被捕后,在接受审问时竞以沉默来抗拒。他对办案人员说;“我不是不认罪,也不是不说,而是想说个痛快。反正我是个将死之人,还怕说话吗?但是,我必须与江海浪局长及周星面对面地进行一次痛痛快快的辯论,然后明明白白地去死;否则,我不服输,也拒绝回答任何问题。” 江海浪与周星满足了他的要求。周星出发前突然记起姜小云是个老烟鬼,而被捕在押的罪犯在看守所是不可以抽烟的,尽管他恨姜小云,但他还是在电话中问了一句: “江局长,我可以破例为他带一包烟吗?” “好歹你们打了大半辈子的交道,你就带半包吧。” “要带就带一包,也就够他抽小半天。” “那就这样吧。你呀!就是心肠好,都这份上了,还惦记他抽烟。” 一场针锋相对的最后较量便在公安局预审科的办公室上演了。姜小云被押进来时,周星立即被惊呆了!这个满头白发的人是姜小云吗?才短短时日,他那保养得极好的满头乌发怎么就全白了?那白没有光泽,白发像枯死的败草在恐惧地颤抖,却尽力想保持垂死的镇静和傲慢。他至始至终没有低头和弯腰,嘴角甚至带着几分蔑视,直到坐下手铐被打开后,才对着周星说: “周星老弟,在关注我的满头白发吧?不必惊讶!古有伍子胥一夜白发,今有姜小云一夜白发,但豪气犹存。” 姜小云的挑战激起了周星的愤怒:“你还有资格谈豪气?那白色只是你恐惧的象征,是你垂死前的挣扎和自祭。不过这白发倒是让我想起了另一个人,一个值得同情的耄耋老人,她就是黄小轩的母亲。文化大革命中她一夜间失去了丈夫,疯了女儿,一夜间愁白了头。可是你却在今天为了自己的野心和欲望,残忍地夺去了老人另一个亲人,儿子黄小轩,使老人老年丧子,你知罪吗?” 姜小云脸部的肌肉不由自主地抽搐了一下,又狡辯道:“我没有杀他!我和他之间只是生存竞争,事业上的竞争。竞争本身就是残酷的。” “如果你的行为也算生存竞争,那只能把你归属于狼类,为了一己私欲不择手段,甚至不惜一次又一次地残害人命。” 姜小云放大自己的嗓门说:“我从来就没有杀过人!” 周星的声音更大:“可你是幕后策划者,是真正的罪魁祸首!” “那只是你的认为。”姜小云的声音明显小了下来,又连打了几个哈欠后才接上说:“谁有烟?给我一支香烟吧。” 周星拿出那包云烟,原打算全给他的,心中一气,却只给他一支,点燃后才递给他。姜小云猛吸了两口后又说: “秀才,别那么小儿科,把那包烟全给我吧。我知道你不抽烟,不会猜错,那烟原本就是为我买的。” 周星很不情愿地将那包烟丢了过去,落在了姜小云的脚边。姜小云弯下腰拾起了香烟,勉强对周星说了声谢谢。江海浪这时才说: “姜小云,你不是有许多话要说吗?现在我和周星都来了,你想说什么就说吧。” 过了烟瘾的姜小云精神又来了,他那顽固不化的神态真像茅厕中的石头又硬又臭,令人厌恶。他吐着烟圈慢条斯理不屑一顾地说: “我是要说的。首先我得申明,我不是罪人,更不是黑社会中的黑恶势力。我救活过好几个工厂;我创办了华鑫集团公司,给了许多人就业的机会,还给国家增加了数千万元税收,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我这个人坏事好事都做过,但好事做得多,坏事是无奈之举,并非出于我的本意。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你们对我要客观地评判。我的功过是非,充其量也就是七三开吧,功大于过。” 周星立即想反驳,江海浪制止道:“让他说完,天塌不下来!” 姜小云又说:“出现我这样的人是时代的产物,不能把罪责全加在我头上。报纸上不是登了,从1997年10月到2002年9月,五年中倒于腐败者超过解放战争三大战役伤亡者。三大战役阵亡人数是46993人,而五年中因腐败开除党籍失去政治生命者是137711人,几近三倍。三大战役受伤人数是183624人,而五年中因腐败受纪律处分者是708439人,几近四倍。三大战役损耗的枪炮子弹炸药价值,还抵不上一个厦门‘远华’案的损失。这支腐败的队伍有多大?外逃的贪官又带走多少惊人的巨额财富,人数又何其之多?前腐后继,案子越来越大,相比之下我算老几?还有,毛泽东时代已铲除的许多丑恶现象也死灰复燃了,在这时出现我这样的人也就不奇怪了。不是我说得难听,今天你们灭了我姜小云,明天还会出李小云、刘小云、王小云,直至天上出现满天乌云。” 江海浪插话:“革命者有革命的理由,腐败者也有动心的理由。金庸在他的武侠小说中曾塑造过东邪西毒南帝北丐等不同类型的人物,你也自立门户搞了个鸿帮。可是,世界上那么多好东西你没学到,东南西北方的毒气倒是聚于你一身了。到头你还要推脱罪责,甚至把自已打扮成功臣。好,我不打断你,你继续说吧。” “我是有动心的理由,这道理很简单,为此,我还专门研究过中国历史。自古以来清官总是斗不过贪官。清官一生清苦不顺,充其量最终留个芳名而己,有什么意思?再说现在量刑标准也越来越宽了,我怕什么?毛泽东时代张子善、刘青山只不过贪万元便吃了‘花生米’,现在有的人犯一千伍百万的大案才判十五年,还有的人犯亿万元大案也死不了。没抓到没事,抓到了也没大事,当这样的贪官谁不心动?” “你就不怕报应吗”周星气愤地问。 姜小云瞪起牛眼说:“我为什么要怕?我是‘棉花手’,懂吗?上天赐给我的福贵手。我算过命看过相,豪宅及公司也看过风水,还给庙里捐过巨款,老天会保佑我的。有位得道高人说我,后半生大富大贵前途无量,有惊但无险,有天赐的福气,有贵人相助。” 周星和江海浪不禁摇头笑了。姜小云不服气地又说: “你们笑我愚昧、迷信,对吗?那我就谈现实的。不瞒你们说,我也有侥幸的心理,确切地说应是侥幸有理。你们想想,现在的办法是少数的纪检和检察官要盯着那么多的贪官,忙得过来吗?毛泽东则不同,他让亿万人民去监督权力机构,打的是人民战争。多数人监督少数人,情况就不一样了,但今天人民似乎没有这种权力。还有一个最浅显的道理,那就是再高明的医生也无法给自己的内脏开刀;病是要别人治的,动真格的,决心难下呀!决心不下,贪官胆大。” 姜小云今天的烟抽得又快又急,过足了老瘾,一个人竞把室内的空气弄得乌烟瘴气。烟草的刺激让他更加兴奋,竞疯狂地说:“有人说,世界上只有两种人,男人和女人,那只是自然生理上的分类;我认为世界上只有的两种人是,成功者和失败者。胜则为王,败则为寇,这就是人类的法则。其实,无论是成功者或失败者,严格地说,很难区分谁对谁错,他们都在用不同的方式追求各自的梦想。就说秦始皇吧,有人说他是一代暴君,杀人无数;可也有人说他是统一中国的伟人。他是成功者,我只不过是失败了,输了,沦为了阶下囚而已。” 周星嘲笑道:“刚才你还说自己不怕报应,是大福大贵有上天庇佑的‘棉花手’,怎么又承认自己输了,失败了?” 姜小云狡辯道:“输了不等于错了,胜败乃兵家常事。何况我是输在宫勇刚手上,我认,我服,因为他是真正的共产党人。我承认自己是共产党员中的败类,可惜的是像宫勇刚这样的人太少了,而像我这样的人正在与日俱增;因为现在的人实际,一切都朝钱看,信仰己发生了危机。前苏联不是完了吗?社会主义阵营还剩几个?至于周星吗,小老弟,你在我面前从来就没赢过,从小到大如此。你还记得童年时代第一次学游泳吗?你让我好好戏耍了一顿,还挨了你妈一顿好打,那滋味怎么样?”姜小云得意地狂笑起来,差点没噎死。缓过气后,他又指着周星说:“你只是个聪明的傻瓜。我承认你有才,可你是迂腐之才,牛的才能,只能耕田干活,而没给自己带来任何实惠、好处和成功。牛,一辈子只能吃草。你看不惯我,蔑视我,与我争斗,可你这次唯一的胜利还是托了宫勇刚的福。” 姜小云赤裸裸的自我表白,让周星简直不敢相信,一个穷人的儿子,一位共产党员,竟会墮落到如此地步! 第279章 他的目光不禁又盯住了姜小云的白发。姜小云敏感地用手捋了一下自己的头发,又说: “周星,你还在看我的白发?你知道自已也有白发了吗?我们的差别只是多与少而已。可是我值,我尽情享受过人生,快活过,成功过。你呢,生活得像个苦行僧,却还要去怜悯关心天下的穷人和弱势群体。你有这个能力吗?你得到了什么?不后悔吗?你这个书呆子,真是不可理喻。” 周星正想说话,江海浪义正词严地开始了反击:“姜小云,你这个疯子,狂人,正真不可理喻的人是你!黑暗,永远无法理解光明;丑恶,永远无法理解真善美!如果说你过去曾心存侥幸,今天,你还心存幻想,幻想马建功和你的后台首长能救你;在此,我提醒你一句,你不要再痴心妄想了,谁也救不了你!你的罪行无论你承认与否,都抵赖不掉。你的后台首长及同伙,都己经被‘双规’了,下场指日可见。” 姜小云的脸突然变成恐惧的死灰色,烟蒂烧到了自己的手指头,又条件反射地全身抽搐了一下。江海浪继续说: “你知道你们为什么会失败吗?因为你们根本不是真正的革命者,而是投机者或是暂时的同路人。把革命当成个人发达的投机买卖,这种立场决定你们在观察、判断和行为上必定错误,并走向反面,走上自绝于人民的不归路。什么样的人,便喜欢什么样的环境和什么样的东西;蛆虫必然喜欢腐肉。世上有一种被人们视为不吉祥的夜哇子乌,它特别喜欢黑夜,希望世界上永远没有阳光和白天。一到黑夜,这夜哇子鸟便兴奋不已,在极黑暗处‘哇!哇!’地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叫声,自以为世界将永远黑暗,丑恶将永远统治人类。你,就是这种令人讨厌,希望黑暗的丑恶怪鸟。姜小云,你永远不会懂得,改革开放是一股新时代的革命洪流,在这大潮中难免泥沙俱下,难免有许多不尽人意的地方,但主流是健康的,不可阻挡的。鲁迅先生说过:‘有缺点的战士终归是战士,完美的苍蝇只不过是苍蝇’,这就是唯物主义的辩证法。一个伟大的新时代同样会有缺点,可你却以为乾坤已经倒转,发不义之财的机会到了,真是痴人做白日梦。” 说到这里,江海浪威严地站立起来,目光如电逼视着姜小云说:“彻底的唯物主义者是无所畏惧的。共产党人不怕别人说自己的缺点和错误,骂也没关系。被老百姓骂,那是爱之所至;被敌人骂,那说明我们做对了。加强民主的舆论监督和法制建设,对不尽人意的事决不回避,不断地治理和完善。对丑恶的东西决不姑息,不管它们多么狡猾、隐蔽和凶残,不管它们出现在什么地方,不管它们官位有多高,一定坚决彻底地消灭之。这,就是我给你的回答。你现在不也尝到了不是不报,时候未到,时候一到,一起要报的滋味了吗?姜小云,你的否认罪行、功臣自居、动心理由、侥幸有理、不甘失败,都是你的立场决定的。可明天你在法庭上就会看到,群众揭发你的材料有多少,包括许多被害人及其家属,包括你原先的爪牙,甚至你原配夫人也在揭发你,这就是得道多助,失道寡助。最后,我要告诉你,人民永远是共产党人的天,人民利益高于一切,过去如此,今天如此,永远如此,忘记了人民利益就意味着背叛!” 周星也站起来说:“姜小云,不管你有多狡猾,机关算尽反算了自已性命。还记得那句话吗?谁笑到最后,谁笑得最好。现在,你还笑得出声吗?在此时此刻,我朗颂一首毛主席在一九六三年一月九日写的一首诗词给你听,那就是《满江红和郭沫若同志》‘小小寰球,有几个苍蝇碰壁。嗡嗡叫,几声凄厉,几声抽泣。蚂蚁缘槐夸大国,蚍蜉撼树谈何易。正西风落叶下长安,飞鸣镝。多少事,从来急;天地转,光阴迫。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四海翻腾云水怒,五洲震荡风雷激。要扫除一切害人虫,全无敌。’” 这时,绝望的姜小云突然发疯似地将盒中剩余的云烟全塞入口中咀嚼起来,企图生吞烟丝自杀,被干警抢了下来…… 周星很久没有像今天这样全身心地放松过。他躺在自家香蕉形的沙发摇椅上,晃晃悠悠就进入了梦乡。朦胧中,他站在一条古老的五层大龙舟船头。那船是如此的巨大,船头见不到船尾,谁也无法知道它载了多少人。船头是巨形龙头的造型,龙头昂首正视着远方,无畏,坚韧,像在寻觅,像在企盼。船名叫《桃源梦舟》,船长竟是田园诗人陶渊明。梦舟正航行在烟波浩渺的岁月河上。河面宽阔不见边际,夜的深邃把天水浑为一体,把闪烁的繁星错落有致地散布在四周,让人们恍惚置身于天上的银河之中,带给人无穷无尽的遐想。周星见一身古装的圣贤陶潜也站在船头,便上前弯腰深深地鞠了一躬,又问: “陶圣前辈,晚生怎么没听说过世上还有条岁月河?请前辈不吝赐教。” 陶令摸了摸自己的胡须笑曰:“后生,‘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你在这悠悠不尽的岁月河上已经航行几十年了,却浑然不知?人类在这条河上世世代代地追寻自己的梦想已经几千年了。西方有条诺亚方舟,我们东方华夏子孙有条桃源梦舟,也叫桃源龙舟。” 联想到陶潜先圣的名篇《桃花源记》,周星恍然大悟说:“晚辈明白了,您老正带领炎黄子孙,乘着这梦舟,追寻一个世代梦寐以求的理想,一个美好的和谐社会。” 陶潜点头道:“确切地说,我只能引领过去那些梦想不灭执着的善良灵魂。理想社会的实现,是要靠现实生活中的人们一代代前赴后继奋斗的。” 周星又问:“这样的梦想能实现吗?” “能!世上无难事,只要肯登攀。从原始社会到今天,人类不是进步了许多,不是离自已的理想越来越近了吗。” “那世界大同的共产主义社会什么时候能来到?” “我是古人,不懂什么主义,但我可以告诉你,重要的不是本本,而是一个真实的真善美的和谐社会。这一天会来的,然而,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 耳旁突然传来《愚公移山》的歌声,那声音是从梦舟顶层飘来的。循声望去,周星发现往昔的许多亲友,父亲、母亲、孙悦汉、谢红卫、欧阳文涛、王蓉蓉、冯小燕、包德贵父子、黄小轩、肥佬、疯老太、宫勇刚……他们竟奇迹般地全聚在那儿。周星的心激荡了起来,立即要往上冲,却被陶圣挡住了: “后生,别去了!你现在还到不了那儿。你知道这梦舟为什么有五层吗?中华上下五千年,这舟每一层都载着一千年无数善良的不灭灵魂。他们终生向往一个美好和谐的社会,历经劫难却死而不已,精诚所至灵魂聚集于此,你是生者,怎能见到他们呢?你刚才看到的只是太虚幽境。” 这时桃源梦舟的前方隐约出现一座岛屿,陶潜对周星说:“岁月河上常有一些这样的小岛,我们把它叫梦返岛。经过它的身边,每个人都能见到自已过去生活的片断幻影,等会,你就好好看看吧,历史的回顾是有益的。” 一眨眼的时间,梦舟就接近了梦返岛。童年的周星一家六口挤在十二平方米不足的破木屋中,两张条凳架起的两张木板床已占去大部分的空间。屋外电闪雷鸣,大雨倾盆而下;屋内下着小雨。爸妈把一切可调动的容器都用上了,仍无法抵抗过多的漏雨。屋外的涨水已经漫进小屋半尺深了。弟弟和妹妹哭了,周星和姐姐的眼中一片茫然而不知所措,水蛇却在这时进来凑热闹……又是一幕:一块小小的水果糖,周星、弟弟、妹妹三人已经吃了三天了。为了让甜密的感觉能维持更长的日子,兄妹三人每次轮流将糖在口中含一含,然后由周星再将糖用糖纸包起来,留给下次享用。然而,糖块还是越来越小,小妹含在嘴里再不肯吐出来,弟弟急哭了。周星只得对小妹说:“大哥那份给你吃,你先吐出来,我给你俩分糖好吗?”小妹乖乖地把糖吐了出来。弟弟妹妹吃着分好的糖,都高兴地笑了。口中无味的周星一个人到厨房,用手指头沾了点盐吃,感觉还好,竟将一团盐放入嘴里,熬不住咸,又误将这团盐吞了下去。这下糟糕了,不一会儿,周星胃痛了起来,幸亏这时妈进来了……又是一幕:周星和童年的小伙伴在大门口的竹床上乘凉。南方的夏夜如此炎热,而百姓抗暑的唯一武器是手中的扇子。夏夜,屋里是没法睡了,家家户户乘凉度夜的竹床、门板、条凳,将孙家井小街摆了个严严实实。小伙伴们讲过故事数过星星后,又谈起了未来的理想。周星说:“我想吃饱饭,不再吃南瓜叶煮的稀饭;还想有一间不漏雨的有电灯的小房子;还想穿不打好多补丁的衣服;还想,还想有一辆自行车。”“还有呢,还有呢,你还想什么?”小伙伴追问周星。周星一拍自己的小脑袋说:“世界上没有穷人,大家都过好日子。”…… 梦返岛一眨眼又过去了。舟行不久,周星发现四周美丽的繁星不见了,一股寒气也袭上身来。陶潜指着河面说: “后生,我们的梦舟正经过一段冰寒区。你看到那河面上时沉时浮痛苦哀号的人影吗?这是一群丑恶的死灵魂,在生贪婪、狡诈、凶残、无恶不作,现在已陷入永不超生的寒水中。” 周星放眼望去,发现梁旺、姜小云、大头壳、夜猫子等丑恶的灵魂,正在永不超生的冰水河中哀号挣扎。 第280章 …… 清明时节,周星和江海浪、曾小芳带着孩子们来到烈士陵园给宫勇刚烈士扫墓。墓区被青山环绕着,满山遍野的杜鹃花让人心醉。扫完墓,曾小芳带着孩子们采摘杜鹃花去了。周星和江海浪在一个小山坡坐了下来,回忆起秀江岁月和欧阳文涛等同学。不知不觉周星谈起了他那个桃源梦舟的梦境,又谈到通俗哲学。周星说: “现在通俗歌曲,通俗唱法,通俗文学,通俗画,方言剧都有了,为什么现在就没有通俗哲学呢?毛主席刘主席去安源办工人夜校时讲的就是通俗哲学,他们说得多好,比如:有人说,工字不出头,出头是堆土;我说工人两个字连在一起,也就是工人团结在一起就是天字。天有多大,我们工人阶级的力量就有多大,关键是团结,全世界无产者要联合起来。” 江海浪笑了,又说:“你说得很对,哲学从大众的实践中来,本应回归大众回归实践;否则,哲学的存在还有意义吗?” 周星又说:“我想和你直率地切磋一下自己的政治观点,你不会认为我反动吧?” 江海浪盯着周星的眼睛看了一会儿才说:“我和宫勇刚常谈到你,认为你是个敢爱、敢恨、敢怀疑、敢坚持、敢牺牲很纯真的人。你有理想,有忧患意识,却从不投机。无论在红色的漩流中,还是在改革开放的大潮中,越是风波乍起,你越坚定自已的信仰,始终热爱祖国和人民,心紧贴着普通百姓,关心弱势群体。你在历经许多磨难、考验、怀疑的洗礼后,总能变得更坚定,这正是你的可贵之处;所以,我不相信你会反动。有趣的是,每当斗争白热化时,你就会想入党,可一胜利了,太平了,你又无所谓了。若即若离,你为什么就不能进一步呢?当然,一个善良、正直、追求真理的人,无论他是不是共产党员,只要他是真诚地向往、追求和探索真理,追寻全人类共同幸福的梦想,他就是革命者。革命不仅是个单词,是把人类渡向幸福的行动,佛教不也讲个普渡众生吗。革命不是共产党的专利,只要你的言行符合最广大的多数人的根本利益,你就是革命者。” 周星有些忧郁地说:“江海浪,我没有‘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那么伟大的胸襟,但我又确实有些忧虑,而且有些日子了。我喜欢看报和剪报,可贫富差距越来越大,丑恶现象层出不穷,腐败之风前腐后继,确让我寝食难安。树欲静而风不止,我能静得下来吗?我不想骗我自己,所以,我想问你几个问题。第一个问题是:弱势群体、穷人与富人之间的差距越来越大,那些先富的人合法性合理性有多少?他们又会去帮助贫穷的人吗?有博爱之心的富人只是凤毛麟角,更多的富豪可以为自身的享乐挥金如土,却不愿为一个白血病儿,一个穷人拿出一百块钱。自古以来就是少数人富有,有几个愿帮助穷人?我表示怀疑。这第二个问题是:我总觉得如今工人、农民和劳动者的地位变了,变得下滑了,腰杆也不硬了。他们从当家作主的主人翁又成了被僱佣者,被剥削者,这是不是有违革命的初衷?当年亿万穷苦人民用血汗和生命支持革命,为的是什么?离开了无产阶级劳苦大众的利益,这个共产党的核心,共产党的地位和前途又在哪里?我要说的第三个问题是:高薪能保亷吗,能遏制前腐后继吗?方志敏烈士不幸被俘时,敌人在他身上居然搜不到一个铜板。他的廉洁,他的无畏,他的彻底革命精神,难道是高薪保出来的吗?方志敏烈士和许多革命先烈,是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典范,是民族的英雄,革命者的骄傲。” “周星,你有较高的文化素养,也较系统地学习过哲学,我们就不必抱着书本和教条来谈问题,我们不如就共同关心的事来探讨一下大众的哲学,也就是通俗哲学。我想就如下五个方面谈谈我的一些见解,或许能解答你的问题:一个多元化全球化的时代;喜欢与不喜欢;公平与和谐;教育穷人与富人;腐败是公敌。 “我们应该站在历史的高度来观察世界。这是一个史无前例的时代,多元化全球化的时代,充满活力飞速发展的时代,也是希望、机遇、危机并存的时代,不完美、在前进、有希望的时代。我们的民族是伟大的民族,在苦难中崛起的民族,有理想有抱负的民族。在这个多元化的时代中,我们必须作出自已的选择。历史的经验告诉我们,落后要挨打;还告诉我们,关门造车是不行的,改革开放是唯一的出路。因此,我们的民族要自立于世界强国之林,发展便是硬道理。如今的地球像一个村,在这个村中,我们不仅要学会与天、地、人奋斗,还要学会与它们和谐相处。邻居是朋友,天地是我们美好的家园。这一方面你是明白的,我就不想多说了。 “我们还是来谈谈喜欢与不喜欢吧。我知道你不喜欢资本主义社会,可资本主义先进的科学技术,优质的产品,发展的高速度,民主与法制的理念你喜欢吗?当然,他们的民主与法律存在一定的虚伪性和双重标准,并不是完美的。你一定不喜欢美国的霸权主义,可二战中的美国反法西斯,支援中国人民的抗日战争你不会不喜欢吧?我们都不喜欢,而且反对日本军国主义死灰复燃,但日本人民的和平友好,日本的先进科技及产品,你我都不会不喜欢。再说国内吧,某些先富起来的大款们,过分地贪婪和不择手段地牟取暴利,缺少博爱之心,大家都不会喜欢,甚至恨之入骨。但更多的私营企业给社会带来的正面效应,我们不会不喜欢。我们再换位思考一下,富人也有他们的不喜欢。他们不喜欢社会主义,害怕穷人的革命。因为,他们害怕失去,失去私有的财产,失去发展的权力和空间,失去他们心中的自由民主,失去随心所欲富豪特有的生活方式。老百姓喜欢共同富裕,富豪们却巴不得将世界全部的财富都控制在少数人手中。你刚才不是说做梦都梦到桃源梦舟和陶渊明,为什么?因为你喜欢和向往他的理念,希望人类是一个进步、文明、发达、富足、平等、和谐的社会。 “希望社会和谐的人是绝大多数,然而,公平才能和谐,和谐才能更好的发展。怎样才算公平?怎样才能公平呢?这是一个很值得研究的问题,也是一个既简单又复杂的问题。几千年来,因为社会的不公平,矛盾的积累和发展,便暴发了无数次残酷的、流血的阶级斗争。最终,世界上出现了社会主义国家。然而,理论和实践都告诉我们,社会主义是个漫长的历史阶段。在这个漫长的历史过程中,无产阶级必须与资产阶级共处,共同发展,你说是吗?” 周星忍不住插话:“你说的这些我明白。我不明白的是,为什么一个歌星出一次场就要万元,甚至更多;一位明星拍一部电影要价几千万元,占总费的三分之一,二分之一,而一个普通农民辛苦劳动一年才几千元收入,甚至更少。或许你要说,他们能创造数亿元票房奇迹;那么我要反问一句,他们的奇迹能和袁隆平之类的科技人员比吗?可袁隆平为什么不贪婪。多少国企老总利用转制之机,一夜之间低价非法将国有资产变为私有。多少私营矿主为暴利视矿工性命如草芥。还有黑心奶粉案中的大头娃等等,我不想多说,诸如此类的例子你知道得应该比我多。” 江海浪接上说:“周星,你别激动。怎样才算公平?不同的阶层有不同的看法和标准。但你应该看到这一点,政府对于该调控的正在不断调控,对于该处理该法律制裁的,也予以了制裁。怎样才能公平呢?除了政府的介入和调控外,还要教育穷人和富人。自古以来,有人的地方就有左中右,有先进和落后之别;东方、西方、富人、穷人、政党内部都如此。西方的首富比尔.盖茨,中国的首富李嘉诚,还有霍英东、田家柄先生等人,他们不也是大慈善家吗。穷人盲目地反富仇富,老板为牟取暴利而不顾工人和百姓利益,该教育的要教育,该处理的要处理,违法的要法办。” 周星这时又笑了,说:“你说的这些我也明白,可一遇到具体问题,我火气就上来了。如果有一份诸如‘劳资论坛’之类的报纸就好了。劳动者、百姓、资方、大小老板都可在论坛上进行公开、公正、透明地交流或是辯论。政府的政策和指导文件也同时在论坛上公开发表。同时,要及时地将扬善惩恶的信息公之于众。论坛也可以进行年度选美评丑,我指的是企业和个人行为的美与丑。” 江海浪也笑了,说:“秀才,我就知道你是明白人,那下面还一个问题我就不说了。” “你不说,那我就替你说完。腐败是公敌,是人类的公敌。东方有腐败,西方也有腐败;人类有腐败,生物界也有腐败;今天有腐败,古代也有腐败;人类及大自然与腐败的斗争从来就没有停止过。金钱、美女、地位和外来的诱惑有时就像台风,加上人性自身弱点的呼应,稍不慎,便一失足成万古恨,甚至造成航船的倾覆。欲壑难填啦!高薪保亷也不是万能法宝。但是,我们不能因噎废食,不能因为有人搞腐败而停止改革开放。发展是硬道理,发展则进,不发展则亡。一个小孩是怎么学步的?是如何成长的?一个害怕摔跤,害怕困难,害怕失败的人,永远无法前进。新生事物,就是在探索中逆境中成长起来的。江海浪,我说得对吗?” “说得好极了!不过我要再补充一点。 第281章 共产党人不能坐在老祖宗的功劳簿上吃老本,要立新功,要坚持走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道路。中国会搞市场经济,但不会搞资产阶级专政的资本主义社会;因为,没有劳动人民的地位和幸福,也就没有共产党的地位和前途。我们应当相信群众相信党,相信与共产党风雨同舟的各民主党派,中国有能力在实践中调整、完善、前进、崛起。说到这儿我想起一个故事,很有意思。我平时常穿便服到群众中走走,想听听老百姓心中在想什么。有一天,我见十个老人围在一起聊天,有不满发牢骚的,有咬牙切齿咒骂贪官的,有怀念毛泽东时代平均主义的,也有骂今天的共产党的。我听了很久才问了一句,你们谁愿意倒回到那个缺衣少食住房紧的年代?能举手表决一下吗?结果无一人肯举手,只有一人刚举了一下手又缩了回去。我就问他,你为什么又把手缩回去了?你知道他怎么说:‘不管怎么说,今天还是比昨天好!好很多!我只是希望不要腐败,希望改革开放的成果能更多的让普通百姓享受到。’他又问我是谁?我说:‘我是谁不重要,反正也是老百姓。我说明天会更好,你们相信吗?’‘相信!’十个人异口同声地回答。”江海浪和周星会心的笑了起来。 周星望着四周美丽的风景和满山遍野的映山红,不禁又想起了秀江,那个曾经浸透自己青春汗水和泪水的地方,便对江海浪说:“我真想去秀江承包一个自然村,那儿太美了,常让我魂牵梦萦。” 江海浪亦感慨万千地与周星一道站立起来,遥望向南天飘去的朵朵白云,他诗情油然而生,信口而吟; 人生易老天难老, 山河依然是童颜。 我欲腾云随风去, 乡音乡情慰乡恋。 几番梦中回故里, 难觅少时旧踪影。 秀水悠悠青山碧, 斗转星移换新天。 吟毕,江海浪又说:“周星,秀江是我的故乡,也是你的第二故乡,你尚且依恋如此,我必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人的一生不能没有梦想,但梦想和现实是有距离的,甚至是遥远的距离。政治家和艺术家改造世界的理念和方式是不尽相同的;追求理想和对人类博爱的方式也是不同的。政治家的爱常常带有一种看似冷漠的真爱,充滿理性和高瞻远瞩的大智慧。革命光靠满腔热情是不够的,不是有一个艺术家,为了改变一个贫困地区的面貌把自己都裸捐了,可结果怎么样,基本上失败了。改造世界决不像写几篇文章画几幅画,它需要一个漫长的历史过程,我们只有像愚公移山一样一代一代开山不止,奋斗不息。梦想没有尽头,奋斗永无止境,幸福就在自己脚下,在自己手中。在岁月的长河中,政治和许多事物一样,有时会被蒙上一层神秘的面纱,‘新娘’的美丑只能有待岁月老人去掀开它的盖头。毫无疑问的是,最终的大同世界只能是真善美的世界;否则,地球和人类将进入新的轮回,而聪明的人类绝不会允许历史的车轮倒转。” 闲野斋主 1998年3月至2007年7月18日初稿 2008年4月2日定稿 后记 《岁月河》后记 审视昨天是为了明天 审视今天还是为了明天 就让我变成一只渺小 而愚蠢的精卫鸟吧 每一个文字都是 一粒小石子 为填平黑沉沉的欲海献身 为追寻真善美献身 历时十年的创作终于脱稿了。然而,我一点也兴奋不起来,沉重之心一点也没减负。一个人要写好一点东西是很难的,生存的压力,精神的枷锁,名利的诱惑,无端的指责,权威的无形之剑,都让你举步艰辛,欲罢不能。我是抱着死而后已之心来创作的,一个人死尚不惧,何惧困难哉;因此,这书才得以成。大凡长篇小说的作者脱稿之时,都会用不同的形式庆贺一下,或哭、或笑、或饮、或将屋中的灯全打开,我却全无心情。家人说:“放一挂鞭炮吧。”我也拒绝了,此时,还是无声胜有声好。但是,那天晚上我偷偷流泪了。 我的创作是一个梦,一个无法拒绝的桃源之梦。我的写作不是为了名利,而是受众多的灵魂之托;生生不息向往和谐、幸福、自由、民主,平等的灵魂之托。我不是搞文学的,是画画的,可岁月河中的浪花朵朵、那故事、那诗、那人,常让我魂牵梦萦夜不能寐。这书不是自传,却也溶进了我生命的一些历程。 为了这书,我宁可放弃财富而甘居贫穷。有人说我是不可理喻的呆子,呆子就呆子吧,这世界大概也不能缺少呆子。贫穷,就更无所谓了,它一直就伴随我的人生,习惯成自然。我为创作战胜了病魔。可怕的类风湿让我全身疼痛万分,昼夜难眠,一天只能勉强靠着木椅合二、三小时的眼。双眼高度近视,玻璃体严重混浊,让我在朦胧的世界中生活。但是,我死活不肯放下手中的笔,那战士的枪。病魔终于被我打败了,至少它暂时是怕我了。没想到的是在我定稿之日,病魔用一颗腰椎间盘突出的子弹还是把我击倒了。 有人说作家,特别是无名的“鼠辈”作家,是会饿死的。我想,饿死还不至于,有清茶淡饭就死不了,政府不还有低保吗。“上善若水,润万物而不争。”作家不比明星,他是沧海一滴,“润万物而不争”应该是他的品德。当然,亦有例外者。 “瞎忙什么,你的作品能发表吗?自费出书你是囊中羞涩,穷汉一个;投靠大家名人,你又没敲门砖。只剩炒作一条路了,你就来个‘文坛芙蓉大哥’或是‘文坛野崽’吧;‘孔丙己也行’,‘泼夫骂街’也成。一不做,二不休,干脆将名人权威都骂个遍,先把眼球吸引过来再说。”朋友如此对我说。 遗憾的是,在“炒”的方面我偏是个“低能儿”“弱智者”。万般无奈,我只能靠这本“破书”自己说话,行就行,不行,我看还不至于丢进垃圾桶吧。九十五万多字的“破书”总还是呕心沥血历时十年一个字一个字写出来的;是岁月河中流淌出来的岁月之梦。 现在我是不是该画点什么了?冷落我的“爱人”画笔及五彩缤纷的色彩已太久太久了。不成啊!一个新的梦又开始了,《乾坤汁》已孕育了许久、许久。但是,我的身体,我的眼睛能让它平安诞生吗?中途,我可能会成为废人或是夭折。果真如此,就让我悄悄地来又悄悄地走吧。岁月的和谐之梦是憧憬和向往,更是一种责任,会有人前赴后继的。 最后我还想说,艺术的真实不等同生活的真实,它是生活真实的典型化、集中化、是生活真实的提高和艺术地升华。它的人物形象既有共性更有个性,作品中人物的原型“往往嘴在浙江,脸在北京,衣服在山西,是一个拼凑起来的角色。”是艺术的综合再创造、典型化的形象;它的故事情节也是来自五湖四海,还有必要地虚构。总之,一切根据作品的需要而定。读者绝不可因偶有雷同而对号入座,更不可将小说中的人物及情节引为史料。 更多精彩好书,更多原创手机电子书,请登陆奇书网--isu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