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良人同人】春山可望(np)》 第一回光阴未抵一先棋 第二回天下英雄谁敌手 第三回不知木兰是女郎 第四回山雨欲来风满楼 第五回无所待而游无穷 第六回从此不敢看观音 第七回顿饮长生天上酒 第八回人面桃花相映红 第九回玉靶角弓珠勒马 第十回心有灵犀一点通 第十一回困纤腰怯铢衣重(微微h) 第十二回楚天云雨却相和(h) 第十三回行雨流风莫妒来 第十四回此生何处不相逢 第十五回等闲平地起波澜 第十六回心思周游在何处 第十七回春风得意马蹄疾 第十八回倒浇红烛夜行船(h) 第十九回少年曾出长安道 第二十回君曾生逢太平年 第二十一回心有所动踌躇满 第二十二回不但我生还杀我 第二十三回闲云不系东西影 第二十四回恶气生珠冠打落 第二十五回常是飘蓬各自远 第二十六回我寄人间雪满头 第二十七回惑情诺两难圆滑 第二十八回以手抚膺坐长叹 第二十九回相思相见知何日 第三十回善始者不必善终 第三十一回大漠风尘日色昏 第三十二回举火燎天何煌煌 第三十三回翻手为云覆手雨 第三十四回悔教夫婿觅封侯 第三十五回与君同病复漂沦 第三十六回露晞明朝更复落 第三十七回来看家翁怜子孙 第三十八回虽九死其犹未悔 第三十九回总为浮云能蔽日 第四十回青丝半绾慵倚床(h) 第四十一回身多病痛思故里 第四十二回天生我材必有用 第四十三回拔剑四顾心茫然 第四十四回二子同舟朱雀门 第四十五回贪嗔痴慢众生相 第四十六回假作真时真亦假 第四十七回道是无情却有情 第四十八回昨日之日不可留 第四十九回忙着罗裙重整妆 ρo⒙ǎsīǎ 第五十回今日之日多烦忧 第五十一回此时还恨薄情无(h) 第五十二回桃有英华证无来 第五十三回千里之行从此始 pô18mⅹ.cô𝔪 第五十四回各怀心思蜀中行 第五十五回社稷兴亡因我起 番外一空馀流水向人间 第五十六回莫非煌煌道痴怨(微h) 第五十七回鸾凤颠倒诉衷肠(h) 穴内传来剧烈的快感,李云昭腿肚一阵抽搐,徒劳地向后退,又忍不住再向前迎合,向着他手腕上坐,胸脯随着急促的呼吸起伏得厉害,在一声压抑不住的曼声呻吟中达到了高潮。大量的潮水濡湿了李茂贞绘着十二峒图腾的手背,顺着腕骨缓缓流向手臂。 像是极凶恶的猛兽沉沦于情天孽海,纵使溺毙其中也甘之若饴。 李茂贞动情地喊她的名字:“阿云,阿云……”热气吹进她耳中,背德的羞意和情欲的满足令她两颊绯红,“不要用这种语气叫我……” 哥哥的声音清朗动听,不疾不徐,但在这个时候变得格外喑哑,叫她身体一酥,身下春水泛滥成灾。 她这样的好颜色,任是无情也动人,此时因情欲眉眼靡丽,格外地诱人,无需刻意作出媚态,便能让人倾倒不已。 李茂贞扶住她软下来的腰肢,将跳动不休的阳物全部顶进她足够湿润的穴口。她配合着抬起腿,轻轻扭腰,含住他粗硕的性器左右晃动。 李茂贞急声喘息,不住地吻着她的脖颈,向上吻住那两片朱唇,将舌尖渡进她的口中,不停地勾着她的舌尖,动作频率正和她晃动的频率相同,一时真不知是谁在挑逗谁。 她有些疑惑地问他:“你怎么这么熟练呀,明明我才是……”更有经验的那个。毕竟她和存勖在一起有一段时间了。 他本就凛冽的眉眼陡然呈现出厉色,“不要提他的名字!”随即他意识到自己的态度有些激烈了,软下声音,“阿云,这个时候不要提别的男人的名字。”只是此刻的他没有想到,自己妹妹想起的不只是李存勖那家伙。 我好像……也问过李存礼这个问题?李云昭不知怎的,在一瞬间还想起了那个和自己春风一度的白毛小子。 “因为是阿云啊。”他望向她的眼神,像是淬炼铸剑时燃起的火,明亮而专注,还带了些摄人的架势。 他早该主动一些的。 在他怀着复杂的情思为她相看人家时,她也对哥哥的婚事来了兴趣。年轻的姑娘兴致勃勃地拉着他,叽叽喳喳地同他讲那些个适龄贵女的品性喜好。她不会对女孩儿家的相貌评头论足,在她心里这些都是极漂亮的姐姐。 他有些哭笑不得:“好了好了,这些姑娘都是极好的,可我只想求得我喜欢的。”他心中有些隐秘的期待,想她多问一句:王兄喜欢的姑娘应该是怎样的。 可他没有等到。李云昭似有察觉地看了他一眼,之后倒也没有再提找嫂子的事情。 那个时候,她究竟有没有预料到自己有朝一日会被哥哥压在身下,共赴巫山呢? 分量十足的阳物即使并不主动激烈地抽插,依然存在感十足,不疾不徐地顶着她的内壁,令敏感的穴肉收缩着分泌出更多水液,随着阳物的进出被带出来,顺着茎身流淌,将两人交合处沾湿得水光淋漓。 她伸手勾住他的脖子,让他朝自己低头,然后吻上这双难掩情绪的眼睛。 一个人的眼睛是很难骗人的。那个时候,她就隐约明白了。 他受到鼓舞似的狠狠顶胯,手向下按住了她的臀瓣,让她再也无路可退。她配合着扭动腰身,在阳物被抽出时留恋地往里吸,那个又紧又湿的小口对他来说是莫大的诱惑。 她的小穴许是一口活水,源源不断地涌出水来,冲击着深入她体内的阳物。性器顶进弄出,他的胯部重重拍在她的双腿之间,暧昧的肉体拍打的声音在房间内回荡不休,在静夜中尤为明显,但他们都顾不上这许多了,只紧紧拥抱住对方,像是要融进自己的骨血一般。 他的动作好凶狠,像是要把她钉在床上似的,她娇气地在他肩上咬了一口,表示着她的不满,他的动作果然和缓许多,只是又把她吊得不上不下,气得她抬腿紧紧缠住他的腰身,用力地绞紧。 “阿云真是难伺候。”他笑着揶揄她,抓着她臀部的手转了半圈,两指重重压上了那颗因为兴奋凸起的肉核,揉捏着,按戳着。过激的快感逼得她仰起脖子失控地尖叫,未传远的声音被他以吻封缄,“嘘,阿云,可不要打搅旁人啊。” 她的长腿无力地垂下,穴中倒是抽搐着愈来愈紧,不断的水液因为他进得太深被塞回去,像是要倒灌回腹中。 她平坦的小腹因为积蓄的汁液和性器的深入微微凸起,他低头看了一眼,心中狂跳,可觉得,还不够。 阳物本能地塞得更紧,到最后几乎要顶到她的最深处。无法排出的淫液在她身体里晃晃荡荡,又涨又痛,带来失禁般的羞耻感,她再也忍耐不住,喷涌的水液推拒着他的阳物,终于逼得那顶端小孔张合,射出白浊的精液。 感觉到他没有退出,手指还不怀好意地按压着她的小腹,她生气地推了他一下,命令似的道:“出来。” 李茂贞听话地退出来。精液和她的水液混合着,从穴口涌了出来,像是积蓄已久的大坝决堤,竟带着她到了一次小高潮,令她有些羞惭地低下头。两人腿间一片黏腻,身上也沾染着飞溅的体液,之前的澡自然是白洗了。 她坐起身正准备去清洗一番,李茂贞突然捧住了她的脸颊吻了下去,“阿云……再一次,好么?” 在她被轻轻按倒在床上时,她无奈地想:我还没同意…… ……虽然她总会同意的。 “南山崔崔,雄狐绥绥……”① 李茂贞被戳穿了心思,失态地捏碎了酒杯,碎瓷片在他手心留下细细的血痕。良久他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你是如何知道的?” 袁天罡气定神闲:“本帅也只是猜测,如今看来是确有其事。”李茂贞兄妹虽然不凡,但还不值得他亲自起卦。草蛇灰线,伏脉千里,世间的感情总是有迹可循的。 果真如此,就更方便他拿捏李茂贞了。 袁天罡拨开眼前未动的酒杯。当世配同他把酒言欢的,唯有公主殿下一人,未来,也许会多一个李星云。“岐王不是对龙泉宝藏颇感兴趣么?本帅就发发善心,指一条明路:去十二峒,那里有解开龙泉宝盒的关键。” “岐国立国未久,本王如何放心得下,弃国远游?不良帅若麾下无人,本王可令幻音坊高手听候差遣。”李茂贞曾经颇受李唐皇帝器重,是诸侯中少数清楚不良帅真实身份的人,对袁天罡一向敬畏忌惮。如今见他剑锋直指自己,暗自叫苦,谨慎客气地回复。 “岐王不若再考虑考虑。十二峒一行,不是岐王亲往,本帅可不放心。至于岐国么……令妹才略过人,本帅也会照拂一二,当保证岐王无后顾之忧。”袁天罡见他神色凝重,决定再添把油,逼他一逼,“令妹正值好年华,若是在此绚烂夺目之时,骤然凋零,天地悲怆,岂不可惜?” 以他的作风而言,这话的语气算得上柔和,但在李茂贞耳中如同晴天霹雳,令他不寒而栗。 阿云!阿云……他不敢设想失去她的可能。 他凭一腔桀骜意气,在天下间恣意放迹,连皇帝也要礼遇他几分,可遇上了袁天罡,还是孱弱得不堪一击,他的性命,他最珍视的妹妹的性命,全然操于此人之手。 他脑海里突然冒出一个荒诞疯狂的念头:倘若他也得了不死之身,是否就有机会与袁天罡斗上一斗? 李茂贞从梦中惊醒,睁眼瞧见妹妹靠在自己怀里睡得正熟,一言不发地搂紧了怀里赤裸温暖的女体,在心里长长舒了一口气。 阿云就在这里,谁也不能夺走她。 李云昭五感敏锐,但在哥哥身边格外安心,在他怀里蹭了蹭才抬起头,迷迷糊糊问他几时了。李茂贞瞥了眼窗外微亮的天色,在她额头轻吻,“还早,再睡一会儿罢。” “嗯……”她头一歪很快重又睡着了。 李茂贞无法入睡,静静地闭目养神。 第二天清早,李星云见张子凡瞅了李茂贞几眼后,脸上表情精彩纷呈,心中惊奇,趁无人注意时勾着张子凡的脖子说几句悄悄话,“你小子这什么表情啊?” 张子凡纠结而困惑地瞥了他一眼,用一种众人皆醉我独醒的口吻幽幽道:“你不懂。” 他想了想,又道:“你们都不懂。”这个你们包括五叔、焊魃和侯卿。 谁叫各位最多算是大男孩呢?(以五叔和二位尸祖的年龄,大概得称句老男孩了)那种男人情欲得到餍足的微妙神情,只有他看得懂。毕竟他和林轩经常一起演练洞房花烛的流程。不过也不能肯定,万一是他心思龌龊,才看人举动暧昧呢? 李星云无语道:“你这话说了和说了似的,我要是懂还要问你?别卖关子,快说快说!” 张子凡斟酌了一下,觉得这猜疑委实惊世骇俗了些,自己不能直说,下了二婶的面子,只含含糊糊道:“从前若讷和我谈天说地,讲过他们那里的恋人陈情的风俗,一缕青丝系君腕,有心上人的年轻男女往往会把头发编进红绳里。” 李星云恍然大悟,但是只悟了一半,“也就是说女帝和李茂贞都有心上人?女帝我知道,可是李茂贞嘛哈哈哈哈!”他承认李茂贞无论相貌身份,都堪称当世无二,但脾气太不好相处,哪个姑娘能受得了他? 张子凡不想拆他的台,在心里吐槽:也不知道是谁一早起来,哀嚎说这地太硬,自己这老胳膊老腰承受不住。某人还是先在雪儿姑娘那过关了再嘲笑别人罢。 门外突然传来气急败坏的高喊:“抓住他!抓住这个小哑巴!来我们店白吃白喝,不要命了!”众人推窗望去,一个嘴里咬着包子的小孩,纵跃腾挪,奔跑着逃避追兵,身手看上去居然有几分灵活。 蜀地离苗疆已然很近,但这样一个穿着明显苗疆服饰的孩子走在街上,还是相当引人注目的。李星云看他的脸庞脏兮兮的,眼神也惶惑不安,一时生出侠义之心,跃出去挡在这孩子面前,向追兵扔出一块碎银,“好了好了,几位大哥,他的饭钱我付了。”追兵骂骂咧咧几句散了。 陆林轩走近些,关切地问:“小弟弟,你家住在哪里?是和家人走散了么?”陆林轩纯真活泼,容貌俏丽,是很能令人生出好感的姑娘,但这小孩非常警惕,推开她的手站起来就要逃。 李茂贞单手按住这孩子的肩膀,撩开他过长的遮住眉毛的头发,果然看见了他眉心回魂引留下的记号。他将手背上十二峒的图腾展示给他看,“你认得这个么?” 小孩发出一个干涩的无意义的单字:“啊……”他捂住脑袋,只觉天旋地转,如堕迷雾,有无数人在对着他呼喊、命令、嘱托…… “李、星、云……”他是谁?李星云……又是谁? 李云昭按住哥哥想要递过去的龙泉宝剑,对他摇了摇头:给这孩子一点时间恢复记忆罢,别把他逼得太紧。 ①出自先秦诗经·国风·齐风的《 南山 》,喻诸儿文姜之事。 第五十八回神农架下栖百草 “恭贺陛下,又添一龙子!” “醒来后,我要做什么?” “找到他,找到,那个人……” “认得了?抬头。要做的事都记住了?” 小孩踉跄着朝李星云一步一步走来,鲜血淋漓的掌心在自己脸上留下斑斑血痕,瞧着竟有些凄厉。李星云不禁退后了几步,“你……”那小孩在脑海万般声音中重重跪倒在他面前,垂首片刻后眼中终于清明。 “我,记起来了一切。李星云……” 姬如雪拔剑指向了他,警惕问道:“你怎么知道他的名字?”方才这小孩似乎也念过一次李星云的名字,但声音含糊,不好确认。现在,这孩子是口齿清晰地道出了李星云的名字。 李云昭制止了她,“雪儿,不必如此警惕,以这孩子的身法来看,不过粗通武功,对李星云没有威胁。” 姬如雪皱眉道:“女帝……可他和十二峒颇有渊源,若对星云下蛊,防不胜防。” 李云昭轻松道:“你都说了防不胜防,如此剑拔弩张也无济于事呀。况且说到蛊……咱们这里不是有位用蛊的行家嘛?”她挽住了兄长的手臂,纤长白皙的手指有意无意地抚摸他手背上的纹身,抬头朝兄长充满信任地盈盈一笑,人比花娇。 李茂贞心中一荡,翻手握紧了妹妹的手。 张子凡看着一阵牙酸,但大家不以为奇,只当是兄妹情深,他又不能晃着李星云脑袋大吼:你看他们!这哪里像是兄妹!这种只有他看透真相的感觉真是憋闷。 除他以外,唯有侯卿蹙眉觉得不妥,可是……这是她主动的。她喜欢谁,想和谁在一起,不是他能干涉的。 他不想只是远远地望着她,可她身边总有比他更合适的人。 那小孩低下头去,朝着李星云就要行三拜九叩的大礼。李星云连忙扶住他的手臂,熟练地给他处理掌心的伤口,“别,我受不起。”奇怪,刚刚那群人拿着的都是木棍,这刀伤怎么来的? 那小孩慢慢开口,说的话由磕磕绊绊逐渐变得连贯顺畅,“殿下,今日便是我族履行诺言的时刻。龙泉之密,殿下可知?”他目光在周遭众人面上掠过,不知该不该和殿下借一步说话。 李星云望了一眼李云昭,下定决心,“他们都是我的朋友,你但说无妨。” “是。当年昭宗陛下喜得第十位龙子,举国欢庆。不久后逆贼朱温举兵谋反,内侍遭朱温杀尽,替换为梁人,李氏日渐孱弱。昭宗明知朱温反心,可无能为力,只能隐而不发。就在大唐气数将尽之时,为保僖宗埋藏的龙泉密宝,昭宗起应对之策,密会国师袁天罡。随后,一位戴着斗笠和面具的唐使来到了十二峒,与我们达成了协议。我作为被推选出来的圣童,跟随几位峒主和圣女姐姐来到了中原……” 戴着鬼面面具的十二峒来客谦恭地向皇帝介绍,“此乃我十二峒秘法,有它,龙泉将会永远沉眠,直到那个能把他唤醒的人出现。” 李晔平静道:“呈上来罢。”这位大唐的皇帝正值盛年,已是两鬓斑白,与藩镇诸侯长年累月地斗法,令他十分疲惫。在袁天罡的卦象里,他是板上钉钉的大唐亡国之君,可他总是不能甘心。至少……至少要再做些什么,给李唐留下一丝复国的希望。 他缓步走下丹陛,站定在圣童面前,“抬头。”端详着这张过分稚嫩的面容,他不无悲悯地叹息:“也还是个孩子啊。” 皇帝的心肠总是刚硬无比。怜悯只是一瞬,毕竟朱温可不会怜悯他的儿子,对他们网开一面。他坚定地牵起圣童的手,将他带到摊开的空白卷轴面前。他划破指腹,将自己的血滴入烛火中,明亮的红光瞬间变成了阴郁的绿光。他拿着烛盏靠近了空白卷轴,卷轴上慢慢显现出图案和文字来。 除了皇帝和圣童,所有人都低着头,包括袁天罡。过了一会儿,李晔估计圣童应当看完了,问道:“要做的事,都记住了?” “嗯。”圣童点了点头。 “世上只有你我二人知晓这关键所在。”李晔手腕一抖,精美的卷轴付之一炬,“靠你了。” 告退的时候,圣童隐约听到皇帝与袁天罡的对话:“陛下,关于太子的人选……”“你所参卦象已出,又何必再问?” “就此,昭宗陛下之外唯一知晓宝藏方位的我陷入沉睡。不论是谁将我唤醒,我都只会去寻找那个人,那个叫李星云的人。因为只有看到他,我才能恢复往日的记忆;也只有他,才能够打开龙泉的大门。” “原来如此。”圣童描述的父皇坚忍刚毅,和李星云记忆里那个慈爱温和的父皇很不一样。为了李唐复国的一线生机,父皇、伯父还有袁天罡,竟要苦心经营那么久,牵扯进那么多人。 真的值得么? 只是与冒牌货的赌约,对女帝的承诺,令他不得不继续向前,“那龙泉宝藏的具体地址……” “就在……”那个地点明明呼之欲出,可不知为何,他突然觉得脑海中空白了一瞬。众人只道他记忆未完全苏醒,也不催促,只等他慢慢回忆,却无人察觉他眼中精光闪过。 “神农架。” 蜀中至神农架不过几日光景,众人来时日夜兼程,如今倒可放松一下,放慢行程。张子凡和陆林轩之恩爱甜蜜自不必多言,他们之间既无或男或女的其他倾慕者引起的情海波澜①,又无亲朋好友间的恩怨纠葛,见西南风景峻秀,就当蜜月出游了。李星云和姬如雪这对小情侣,一个主动,一个冷淡,瞧他们别别扭扭牵个手都要过个几回合,实在有趣至极。至于李云昭和李茂贞…… 寻常人本不会朝那个方向上想,毕竟他们外表太过有欺骗性,旁人瞧着只当是一对关系亲密的年轻兄妹。但被人屡屡错认是夫妻后,李云昭只脸上一红不再解释。 况且他们晚上实在有点……太不收敛了。出了巴蜀,客栈的隔音效果都不是很好。以李星云的听力都能将隔壁的动静听得颇为清晰。他毕竟比姬如雪思想污浊一些,一下就明白过来这是在做什么。他从一开始的蒙眬之中惊坐起到后来的心平气和睁眼等到隔壁云销雨霁,一颗心历练得可谓是波澜不惊。甚至于他还有闲心朝姬如雪挤眉弄眼说笑,乃至于有些羞涩地求欢,“雪儿~你听隔壁岐王和女帝鸳鸯戏水被翻红浪,没有一点点想法么?我宽阔的胸膛……啊!” 姬如雪直接把他踹下床,“我觉得你还是适合躺在地上。”真不该听这家伙鬼话,让他上床。还说自己不是下流的人,听女帝墙角听得津津有味。 姬如雪盖上被子不去听他嗷嗷惨叫,“还有,在我心中,女帝才是岐王。” 李星云皮糙肉厚,挨了这一脚其实也不怎么疼,只是想吸引心上人关注罢了。他好奇地问:“你……难道不觉得很奇怪么?岐……李茂贞和女帝是亲兄妹,他们这个……那个……不太好罢。” “我知道。”黑暗里,姬如雪的眼睛清醒明亮,“幻音坊永远支持女帝的任何决定。” 红尘相守岂是易事?她们为何还要给女帝找不痛快呢? 神农架长年阴湿,常有毒虫出没。瞧着树枝上嘶嘶吐着信子的毒蛇,姬如雪和陆林轩只觉得浑身不自在,背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李茂贞停下了脚步。李云昭望着前方迷雾,同样止步,“你也察觉到了么?” “嗯。”李茂贞问转过身来的圣童,“此地阴寒,山川错乱无序,更是丧风泄水,毫无龙气可言。圣童,可是记错了地方?” “没错,就在此处。”说这话的时候,心思缜密的几人都留意到圣童眼神闪烁。张子凡和李星云对望一眼,李云昭握紧了兄长的手。 侯卿取出腰间的骨笛,上前一步,冲淡了这古怪微妙的氛围,“没想到岐王还懂风水。”十二峒还教这个? 李茂贞道:“不必称呼我为岐王。如今我的妹妹才是岐王,往后亦是如此。” 李云昭心头一震。和哥哥重修旧好后不是没谈过日后岐国谁来执掌的问题,但哥哥这样当众宣布,还是让她有些惊异,有些感动。 圣童的声音变得空洞诡异起来,逐渐与另一个苍老的声音重合,“各位,欢迎来到神农架。” 李茂贞伸臂挡在妹妹面前,探究地望向圣童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巫术……他在十二峒接触不多,所学不过皮毛,所以没有在第一时间发现圣童的异样。 李云昭面色凝重,“这是巫王蚩笠的声音。” 就是小妖女口中的“巫王八”了,没想到他也来到了中原,看样子还站在冒牌货那一边。此人既是那什么少祀官尤川的义父,必然实力高绝。李星云伸手去拉姬如雪,想把她护在身后,没想到姬如雪用剑鞘在他手臂上一敲,“先保护好你自己罢。” 伴着阴恻恻一声长笑,假李星云闲庭信步般出现在众人面前,身后是玄冥教孟婆与晋王李嗣源,发声的蚩笠却并不现身。 假李星云瞧着依偎在一处的岐王兄妹,惋惜道:“可惜,二位没能如我所愿上演一场兄妹相杀的大戏。” 李云昭冷哼一声:“哦?那还真是对不住,叫你失望了。” 李嗣源看似悠闲地摇了摇折扇,心中却为自己这方捏了把汗:岐王兄妹武功卓绝,纵然自己这边有巫王巧借天时地利,也未必及得上对方人和。 他按照计划多说几句,为巫王施术争取时间,“正臣,当日朱雀门前你站在殿下这边,如今为何要背叛?” 李茂贞冷淡道:“从无同盟之好,何来背叛一说?”他从冒牌货这里取走了龙泉剑和假宝盒,就知道他们不会无动于衷。只是他确实没有料到,他们竟会提早一步找到了圣童,种下了巫种。 冒牌货与李嗣源的实力不值一看,值得在意的只有那身在暗处的蚩笠。巫术施展多以奇花异草为辅,而蛊术施展多以鸟兽蛇虫为辅,神农架兼有二者,谁胜谁负,犹未可知。 李云昭望向暗墨天色,想起李星云默写《乙巳占》时瞥见的内容,轻声念道:“冥昭瞢暗,谁能极之?②日月蒙羞,灾祸始也。” 这波是十二峒肄业生(李茂贞)和十二峒旁听生(巫王)的斗争。 ①有倾国倾城、焊魃这样的追求者,但是并不会对观众乃至这对情侣自己,产生情感上的偏移。 ②前面这一句出自屈原《楚辞·天问》。 第五十九回伽蓝梦似幻还真 李星云耳朵一动,看了看天后同样露出明悟的神色,“看来得速战速决了。” 李嗣源只消瞧一眼就能明白李云昭才是维系这份团结的关键,刻意挑拨两句:“女帝对身边这小子还真是上心,莫不是真让他那低劣的撩拨手段撩动了?可怜我二弟对女帝恁等痴心,如今他尸骨未寒,女帝转瞬变心,是否有些……不太合适?” “李嗣源,你好歹也算居高位者,着眼一些子虚乌有的阴私岂不可笑?”不得不说李嗣源这手造谣确实上不了台面,但总有人会在意,譬如不依不饶附在她耳边追问的兄长,“这小子真的调戏过你?” “……”这问题稍后再议。李云昭偏头向孟婆发起了邀请,“本座听说玄冥教孟婆武功高强,同昔日的鬼王都能过得几招。今日不若由本座向您老人家讨教讨教?” 明显是她们这一方武德更充沛,就不必玩什么田忌赛马的战术。对方最强的孟婆、李嗣源和蚩笠交给她、侯卿和哥哥就好。 孟婆拐杖一横作出防御的姿势,默许了这场比斗。假李星云伸手一拦,胸有成竹地笑道:“不劳烦孟婆了。是时候了。” 周遭草木上升腾起蓝紫色的濛濛烟雾,受到蚩笠的牵引,细细密密悠悠荡荡地围拢在李云昭这一行人身边。 武功较高的岐王兄妹和二位尸祖心中一凛,只来得及迈出一步就委顿在地,眼前光影几度迁跃晃漾,终是不甘地陷入昏迷。其余武功较弱的更是哼都没哼一声,干净利索地晕了过去。 融合了中原阵法,借助这神农架中的百草,由巫王蚩笠主导的苗疆秘术——一念地狱。中原人给起的名字叫做伽蓝梦境,如同北朝时那本着名的笔记《洛阳伽蓝记》,光怪陆离之下是众生噩梦。 越是心魔深重的人越是在这梦境中难以自拔,如同亲历。威力与同出苗疆的幻蛊、伽耶寺的四谛法洞不可同日而语。 李嗣源端的是心狠手辣的主儿,不会好心地等这群人脱困再动手,当即发动偷袭。六枚晋星刺,分往岐王兄妹头、胸、腹三路打去。眼见毫无知觉的二人就要血溅当场,那六枚晋星刺却被人轻描淡写地以笛子逐一拨落。侯卿有些惊讶地道:“李嗣源,没想到你人越来越难看,连武功都越来越差劲了。” “不好意思,我说错了。”看李嗣源阴沉沉的脸,侯卿改口道,“你的武功只是没什么长进,倒也不至于退步。比李星云、张子凡还是强上一些的。” 李嗣源:谢谢你,把我和小辈们作比较。 孟婆询问终于现身的蚩笠:“这伽蓝梦境怎的对侯卿尸祖不管用?” 蚩笠认真思考:“……可能侯卿老弟没什么心事。” 侯卿:被羊群淹没了还不算噩梦么?要不是清醒得及时,他差点就和羊群一起咩咩叫了。 孟婆朗声道:“侯卿尸祖,你我同为玄冥教中人,还是少自相残杀为好。这样罢,你我暂作壁上观,一睹晋王和巫王的风采和身手。” 侯卿嫌弃地望向他们:“我不认为这二位有何风采可言。李嗣源动手即杀招,我若不出手,今日之后怕是再无女……岐王了。” 蚩笠自己是个孤寡老头,但对感情上的事很敏锐,譬如鲜参对蚩离,尤川对蚩梦,还有眼前的侯卿对女帝,他都瞧出了微妙的共同之处。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沉,透着不容反驳的威严,朝仍受他控制的圣童下令:“他怕血,动手!”与圣童一同拔地而起的还有李嗣源和通文馆教众。 侯卿似乎一动未动,李嗣源这一方四面八方的来袭却扑了个空。李嗣源心下骇然,知他武功极高,自己这边孟婆不愿出手,蚩笠需要维系幻境,无暇分身,光凭自己、“李星云”和一个没什么武功的圣童可不是他的对手。 正当李嗣源踌躇时,圣童诡异一笑,与蚩笠瞧着颇有几分神似,朝李云昭的方向扔出了一只与聚血蛊相对的饮血蛊。顾名思义,饮血蛊会不停吸收中蛊者的鲜血,直至此人血涸而亡。 侯卿回头看了一眼半跪倒在地上紧闭双眼的李云昭,不带丝毫犹豫,闪身挡在了她的面前。 好在有人和他一样舍不得李云昭受到伤害。李茂贞拔出背后龙泉剑,一剑将那只饮血蛊斩成两半,凉凉地抛下一句,“她无需你来守护。” “那可未必,还是由她的心意来罢。”侯卿不卑不亢回敬,右手探出在假李星云背上一推,假李星云身不由己地跌出十几步,方站稳脚跟。 李茂贞抬手揉了揉眉心,在幻境中犹有余悸的心慢慢趋于平静。若非这些时日与阿云重归旧好,他必然会被幻境绊住更长时间。与他横眉冷对,乃至抛却生命也要他一同赴死的阿云,只存在在梦魇里就好。 他扶起妹妹,让她倚靠着大树坐下,尝试着用陨生蛊唤醒她,只是陨生蛊之间的联系似乎被伽蓝梦境暂时遮蔽了。 余光瞥见李星云等人纷纷从伽蓝梦境中惊醒,加入战斗,己方力量大盛,自己不出手也落不了下风,便一心一意地守着妹妹。 “繁阴积,岁时暮,景难留。不觉朱颜失却,好容光……” 这是存勖的声音。伽蓝梦境中,李云昭扶着额头循声走去。她知道自己坠入了巫王设下的幻境,只是她不知晓破解之法,只能走一步算一步,瞧瞧这幻境能捣出甚么鬼来。 面前的布景煞是熟悉,熟悉到令她背上生汗。金碧辉煌的焦兰殿,惨白瘆人的伶人面具,对一切一无所知的存勖…… 她和身扑上,浑厚的掌力完全能震飞伶人们递出的长剑。可八柄长剑穿过了她的身体,准确无误地刺入了李存勖的身体。 她愣愣地回头,隔着面具与那双因疼痛而扩张的棕色眼瞳相遇。 那双眼睛里空无一物。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半透明的身体,心下的不安与恐慌如山呼海啸。她故作镇定地看向手中长剑犹在滴血的伶人们,她的目光在每个人的脸上都停留了一会儿。然后,她的心蓦然下沉。 阿姐……不在这些人之中。 她知道自己绝不可能认不出阿姐,可还是怀揣着美好的希冀一遍又一遍看向这群如修罗恶鬼般的伶人。 没有,都没有,他不是,他也不是……不,这不对。她眼睁睁看着李存勖转过身,每走一步身上的伤口都淌出更多的鲜血来。他摇摇晃晃一步一步走向那个高高在上的龙椅,然后倒在了最后一步。 她低低喊了一声“存勖”,无人应答。她轻声自言自语:“这是幻境,一定是的。”她说的这样笃定,是为了说服谁呢?是谁渐渐在这片幻境中动摇? 她来不及上前查看情郎的情况,眼前场景一转,来到了她最熟悉的幻音坊,看到多闻天步履匆匆地走向大殿。她紧紧跟着多闻天,果不其然看见了幻境中的自己。“李云昭”手上握着龙泉宝盒,右手虚虚握拳抵在额角似在休息,听到多闻天的脚步声才睁开神采内敛的红眸,只是聚焦之处似乎不在多闻天的身上。 还没等她松一口气,多闻天忍泪禀报道:“女帝,梵音天的身后事已经处理妥当了。” 身后事?可笑,梵音天明明活得好好的呢!她一边骂这幻境胡说八道,一边又不安地继续倾听。“李云昭”面露悲戚,捏紧拳头好一会儿才张开,“……本座知道了。” “属下还有一件事禀报。晋王世子李存勖,在我们去往乾陵那几日遭人刺杀,凶手疑为不良人。” 李云昭细细观察着幻境中自己的表情,奇异的是她脸上竟无多少哀伤神色。她摸了摸自己的脸,不安地想:我什么时候有这么深的城府?那可是存勖,我怎么会不伤心?……不对,我是知道存勖没有死的。我不能被这幻境误导。 等多闻天退下后,“李云昭”起身藏好了宝盒,用一种微微惆怅慨叹的语气道:“李存勖……真不知道该夸你聪明,还是糊涂呢?这个时候称帝,无异于引火烧身哪。” 她听出了其中的冷淡生疏,一下子如坠冰窟。 花谢花开前缘误,山河岁月空恍惚。 面前场景变幻,岐王府中,“李云昭”垂首接受陆林轩的治疗。陆林轩周身闪烁着一层奇异的金芒,约莫就是那珍贵的金蚕蛊了。焊魃与侯卿坐在一边,安安静静地为她们护法。良久,陆林轩睁开眼,欢悦道:“好啦!” “多谢陆姑娘。”“李云昭”中气不足,但面色逐渐红润,似已无性命之忧。 侯卿道:“你哥哥的尸首我们替你带回来了,你要去瞧他最后一眼么?” “……不必了。等我好些,为他择日下葬。”说这话时的“李云昭”好生奇怪,脸上神色混合着如释重负的放松和至亲离去的哀恸。 不,不是的。无人看见另一个李云昭抱着头跪倒在地。 我和哥哥为什么要拼个你死我活?就算我不认同他的政见,就算我怨他抛下我这许多年,可我绝对不会为了哥哥的死感到轻松,更不会为了杀他搭上自己的性命! 她的脑海中有两个声音一刻不停地相互攻讦。一个声音不甚坚定地说这是幻境,做不得数;另一个声音更温柔蛊惑:眼见即为真实么?你怎么能肯定你笃定的一切,才是现实呢?情郎的相伴,兄长的尊重,阿姐的维护……你这一路顺风顺水,可你不觉得太过顺利了么? 李云昭,你真的分得清什么是臆想,什么是真实么? 爱恨盘桓或踯躅,到头都轻如无物。 还没等她厘清乱麻似的头绪,眼前场景又换过了一轮。一望无垠的北方荒漠,军容整肃的百万人马,还有那随风飘扬耀武扬威的契丹令旗。 她望向坐在椅中沉眠不醒的“李云昭”。 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还有站在“她”身后的蒙眼青年,她不会认错,他是张子凡。 若说是被俘虏了,又不太像。 她迷惑地看着那个有些熟悉的不良人新帅,百无禁忌,恣意潇洒地拿岐国做赌注,拿“李云昭”做赌注,成全了不良帅的赫赫英名,却让她这个被契丹盛誉“战力无双”的岐王深陷敌营,毫无还手之力。这一身荣与辱,这一注赢与输,好像与“她”本人的意志毫无关系。 不良帅武功盖世,可一人之力怎么可能与百万大军相较呢?在强大的契丹和晋国之间,她只能被迫选择稍微好些的那个。 也许,亡国之君的名头,还是得她来背负罢。 声色荣华都落幕,梦醒无人主沉浮。 在大漠迷人眼的狂风中,她步伐坚定又凌乱地走向了坐在椅子中的“李云昭”,支持不住似的跪坐在她面前。 那个魔魅的声音愈来愈清晰:爱人惨死,兄长离去,岐国沦亡……这真的只是一场噩梦么? 那为什么你还是没有醒来?还是说……你一直都清醒着呢? 她全然忘了自己是踏入了幻境。 惊慌失措下,她重重地拍打着自己的脑袋,哀求似的大叫:“住口!你别说了!” 一只看似纤弱的手伸了过来,阻止了她自残的行为。 坐在椅子中的“李云昭”不知什么时候睁开了眼,静静地凝视着她。她们有着一模一样的面容,只是幻境中的这位脸色更为疲惫。 “有那么多人在等你,真好。”“李云昭”决绝地将她推开,“好姑娘,快走罢,离开这里。” 也永远别来到这里了。 第六十回机关尽一叶障目 枯草漫天、愁云惨淡的幻境虚化、粉碎,像是飘起了零零星星的细雪。李云昭视线最后所及之处,是披甲带伤的岐王表露的祝福笑意。 愿君千万岁,无岁不逢春。 祝快活年,应天长远。 重新睁开眼的李云昭神色涣散,目光移到兄长担忧的面容上才渐渐聚焦。她似是为了确认自己已从幻境脱身,伸手轻柔地抚上了兄长的面容。李茂贞顺从地靠向她手心,抬眼去分辨她的神情。 “阿云,你……还好么?” “哥哥,”她迟钝地眨了眨眼,搂住他的脖子,“你亲亲我,好么?” 我要眼前这个生气鲜活的哥哥,不要幻境里那个死气沉沉的。 李茂贞不明其意,但还是垂首吻了吻她眉心如凤凰赤翎的花钿,“阿云,我在。一直都在。” 李云昭攥紧他的衣袍,固执地问:“从此往后?”会不会又像上次一样,一去十年,杳无音讯? “嗯,从此往后。除非死亡……” 李云昭蓦然捂住了他的嘴,“不要说这种话,我们还要在一起很多很多年。” 那边蚩笠因巫术反噬眼睛流血,但他毫不在意,一声不吭地参与战局,形势瞬间逆转。李星云这边顾忌着圣童性命与蚩笠防不胜防的巫蛊之术,被逼得连连后撤,退到岐王兄妹身侧。李星云看了他们一眼,没眼看似的遮面喊了一嗓子:“我知道二位情难自禁,心心相印,但相亲相爱咱也得挑个好时间啊!被对面这么多人盯着,二位真的不嫌煞风景么???” 陆林轩无情吐槽:“可是师哥,我觉得你更煞风景啊。” 李云昭在人前还是要维持她那寥寥无几的矜持的,站起身和兄长拉开了点距离,咳嗽两声清了清嗓子道:“你们避着巫王些,把他交给我哥哥罢。” 天色愈见阴沉,浓而黯的冬云逐渐聚拢。而比天色更暗沉的,是受李茂贞所召的蛊虫,浩浩汤汤,横无际涯。 有的蛊虫附在了通文馆和玄冥教教众耳后,控制着他们向自己的上司挥刀砍落。孟婆看着这些和自己一同从不良人来到玄冥教的同僚,目光一凝,闪身到他们身后挑落蛊虫。她看向毫不犹豫朝部下们发射晋星刺的李嗣源,高声喊道:“晋王手下留情!只需摘去他们身上的蛊虫便可帮他们脱困!” “我以为小妖女的蛊术已经够出神入化了,没想到和李茂贞一比,简直是天壤之别。”李星云看着李茂贞驱使蛊虫,所过之处连巫王都不得不闪避,不禁多了几分真心实意的赞叹。 幸亏这样强大的人物,不是自己的敌人。 他横臂捅了捅看得专注的侯卿,“侯卿老兄,要不你考虑考虑拜李茂贞为师?他能教的东西,应该比小妖女多多了。” 侯卿道:“……多谢,不必。” 李云昭看着摇摇晃晃还准备扑上来的圣童,皱眉道:“哥哥可有什么法子解开蚩笠的巫术么?”圣童是指引他们寻找龙泉宝藏的关键,总不能让他一直受对方控制。 李茂贞谨慎道:“有法子,但是不能保证圣童承受得住巫术与蛊虫的夹击。” 假李星云挨了张子凡两下五雷天心诀,吐出一口淤血,仰天长笑。张子凡以为他还有后招,后跃几步屏息凝神。假李星云嘲笑道:“李星云,你不过是倚仗着这些人的力量……若是你一人对我一人,今日谁胜谁负,犹未可知!” 李星云不上他的当,“不好意思,能群殴为什么要单挑?” 假李星云被他的厚颜无耻噎了一下,随即道:“李星云,可惜你忘了一点:在那座岛上,我也读过了李淳风的《乙巳占》。”好在他没有太过托大,给自己留下了全身而退的路。 蜂群离巢,鱼儿惶惶,走兽不安,地动山摇。同样预知此事的李云昭和李星云在幻境里走了这一遭,心神激荡,居然淡忘了这一事。 假李星云提起圣童就跑,“诸位,再会!”姬如雪想要去追他,脚下却张开了一道巨大的地缝,她一时来不及收步,惊叫一声直直坠下。假李星云听到她的叫声,回头一把拽起了她,甩入陆林轩怀里。 “……不自量力。”他冷哼道。 李云昭高声道:“各位,随我下山!”她扫了一眼面露不豫的诸人,“龙泉的事不急于这一时。莫要忘了,龙泉宝剑还在我们手里。而且通文馆和玄冥教能做到的事,我幻音坊也同样能做到。” 通文馆和玄冥教能一路跟踪他们到这里,她的幻音坊也能依样画葫芦,看看他们要去往何处。 “龙悬天边,忠目可辨。古渡东南岸,若稼若圃园。人间无常事……你们是谁?”圣童在说完这几句话后眼神重新变得清澈起来,畏惧地看向面前的假李星云、蚩笠、李嗣源和孟婆。 假李星云站起身,向蚩笠道谢:“这次要多谢巫王。” 蚩笠道:“区区小事,不足挂齿。只希望殿下与晋王记得同老朽的约定。” 假李道:“那是自然。” 李嗣源询问道:“这圣童……殿下要如何处置?要……”他比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罢了。孟婆,你派玄冥教弟子送这小孩回苗疆罢。”假李星云曾经也是个活泼快乐的孩子,和李星云是很像很像的。即便如今他心肠冷硬许多,也不忍心滥杀无辜。 望着假李星云推门出去的背影,李嗣源感慨道:“咱们这位殿下啊,也很有些妇人之仁。” 孟婆意味深长道:“也许就是这个‘缺点’,最后能救他的命呢。” 同通文馆、玄冥教一样,幻音坊的眼线也称得上遍布天下。当垆沽酒的妇人,吆喝卖花的姑娘,这些再寻常不过的角色,都有可能是幻音坊的探子。 李云昭将手中信纸摊开与众人同看。众人看着这几句谜语,议论纷纷。 李大白首先道:“龙悬天边……莫非这龙泉宝藏悬于苍穹之上?”他猜完自己都笑了,摇头道,“异想天开了。” 姬如雪怀抱素心剑,“天边……应该是指高处,可这忠目可辨该怎么解释呢?” 李云昭眼睛一亮,道:“有这么一个人,生前被誉忠义无双,死后受封香火不绝……” 陆林轩抢答道:“这个我知道,是关羽关云长!” 张子凡顺着这个思路接着解,“古渡东南岸……黄河古渡东南岸,是晋地。若稼若圃园,指的应该是盐泽。晋地大大小小的盐泽真不少,但若说和壮缪侯关云长有关的……” 李星云总结道:“关羽故里——解梁。” 李茂贞从妹妹手里接过信纸,若有所思道:“人间无常事……你们不觉得最后这句语意未尽么?”后面应当还有一句话,不知是圣童隐瞒还是昭宗留心。 李星云脱口而出:“人间无常事,唯镜正衣冠。” 姬如雪奇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这是我第一次学写字时,父皇教我的。”李星云难得有个正形,“他说,这是留给我一个人的宝藏。” 李茂贞道:“昭宗陛下还真是用心良苦啊。”他的语气带着淡淡的不愉,但没什么火药味。 此刻几人已进入晋国境内,距离解梁至多二日光景。回程路上,焊魃与侯卿受吴王所邀前往吴国作客,二人确认了李云昭完全能压得住李茂贞后才放心告辞。侯卿望着李云昭欲言又止,还是李云昭主动道:“要不下次我邀请你来岐国作客?” 侯卿含笑点点头。 李云昭一看哥哥皱眉就知道他要和自己唱反调,笑眯眯道:“反对无效哦,哥哥。现在岐国我说了算。” 李茂贞求生欲极强,“……咳咳,其实我想说,我都听你的。”比起在幻境中还被阿云惦记的李存勖,侯卿真没那么大的威胁。 他本想问问阿云在幻境里都看到了什么,可是当时阿云脆弱空洞的模样,像一个精致无比没有神气的塑像娃娃,让他心疼极了。他不忍心让她再一次揭开伤疤。 李星云好奇吴王邀请侯卿做什么。张子凡是个人精,洞悉了吴王老父亲的意思,笑道:“如果两位尸祖老兄站在一起,上饶公主还是喜欢焊魃老兄,那吴王大概也只好认命了。”众人哄堂大笑。 笑完后李云昭向李星云告辞,“当日朱雀门前诸侯毕至,你与他的赌约大家有目共睹,所以这次在解梁必然还会召集诸侯,请为公证,好叫天下间不要生出什么流言蜚语来。” “光是通文馆与玄冥教两家,便已不是幻音坊能单独抗衡的。何况在这晋地上,他李嗣源才是地头蛇,要调兵围剿我们轻而易举。不过岐国这边我的阿姐已领兵而来,我同哥哥先行一步,与她会合。若是遇上了其他诸侯,我也会试探他们的口风。” 李茂贞把背上龙泉剑解下掷向李星云,“龙泉确是好剑,但只有在李唐血脉手上才能发挥出最大威能。李星云,别给李姓丢人。” 李星云:……我尽量罢。 瞧着被李嗣源一掌震开的李星云,李茂贞无奈扶额,“……还是不能对这小子有太多期待啊。” 李明达拦住了打算上前相助的李云昭,玩味道:“先别急,再看看。” 孟婆挡在了李星云身前,义正词严道:“李唐血脉,岂是你说取就取?” 假李星云目眦欲裂,继而转为苦笑,“孟婆……好,大帅他终究不信我!”就算李星云是个懦弱无为的废物,在大帅眼里他也比自己重要得多。 凭什么?!就凭他身上流淌的血脉?! 诸侯们率领人马纷纷现身,其中最引人瞩目的当是岐国三人。岐王兄妹朱雀门前闹得颇为不快,如今却言笑晏晏,携手而来,令人感慨到底是兄妹情深。还有一位面生的美貌女冠身着云纹鹤氅,臂挽白玉拂尘,背负古朴长剑,亦是神清气清,颇有出尘之姿。诸侯们虽说见惯美人,但能同这三人相提并论的美人,还真没有,不禁嘀咕岐地地处西北,风沙肆虐,还能这么养人? 李明达缓步而出,出手动若雷霆,一手一个将真假李星云一同按在黄金棺材上,二人连反击的机会都没有就动弹不得,脸被棺材盖上的花纹磨得生疼。“别乱动,我按的可是大椎穴。我若是手上劲使大了,你们可就成废人了哦。” 孟婆一呆之下连忙尝试劝阻,“……请您手下留情。” 李明达笑道:“放心罢,这两个我都不会动。可你们的大帅就不会这么好说话了。”她一只手多加了一点内力,把李星云的脑袋按得更下,“有人为了你这小子给我家昭昭找不痛快,真让人不开心。没办法啦,我只好教训教训你,给他找点不痛快。” 李星云痛得龇牙咧嘴:“冤有头,债有主,你……” 李明达接道:“是啊,他不就来了么?”她抬高声音道,“不良帅,还不现身一见么?” “这里的李氏血脉可不止一位,不如由您来选择,用谁的血打开这龙泉宝藏?当然,我的血也是可以的。”李明达笑吟吟道,全然不觉自己在说什么可怕的话。 袁天罡躬身道:“老臣不敢。”在李明达松手时,他毫不犹豫地按住了假李星云的脑袋,让他重重磕在棺材板上,流出的血为画中的黄帝铸魂。 假李星云那双从袁天罡现身时亮起的眼睛重新黯淡了下去。他抽动着嘴角无声大笑,眼泪和鲜血一同滴落。 机关算尽,一事无成……他真是太可笑了。 想让假李活下去,所以把他改得善良了一些。 第六十一回凡骨道尽神仙事 hehuan2.com 李氏既微,诸侯力政,时君世主,好恶殊方。 李云昭环顾四周,见诸侯们在袁天罡现身时或惊惧或忧思,敢怒而不敢言,格外清楚地认识到阿姐说过的话。 不良帅是诸侯颈间的一道枷锁。 袁天罡见黄金棺材的机关被触动,毫不留恋地将假李星云往旁边一丢。假李星云匍匐着倒在地上,额头的鲜血浸染了那身和李星云一般无二的红衣。 梦寐以求的李唐血脉,我一直都有……怎么会,怎么会这样啊?!那我苦心孤诣步步为营,求的到底是什么啊?! 李明达从袖中取出一块帕子递给他,“擦一擦罢。”她左手一挥,拂尘卷起李星云身前的龙泉宝剑,将其放置在棺盖正中浮现的凹槽中。棺盖徐徐向一边滑开,露出底下的地道来。 假李星云撑着棺材晃晃悠悠起身,向袁天罡道:“我到底是……” “无名小辈,苟活乱世,不足挂齿。”袁天罡说话本就少有感情波动,这几句尤显无情。他微一抬手,龙泉宝剑就被他吸入掌心。他将剑背负在身后,转身向李星云走去。 “不!我不是你在乱世里捡来的无名孤儿,我……我跟他是一样的人!对么?!为什么同样是李唐皇室,你把我踩在脚下不屑一顾,却把他奉为至尊毕恭毕敬?!我哪里比不得他了!?” 袁天罡停下了脚步。鮜續zнàńɡ擳噈至リ:y e du 1.co m 假李星云愈发癫狂,脸上忽喜忽忧,“我是李星云,我是天子……不,我不是李星云……我才是李星云!”他踉跄着奔到袁天罡面前,拉着他的手欣喜道:“大帅,我终于走到这一步了!这一切都是你为了让我走到今天所为我铺的路!您说过,只要我能复唐,我就是天子……”袁天罡不耐烦地一掌震开他。 大帅待他一直是这样冷淡的。假李星云不以为意,爬起身向四方诸侯举臂高呼:“当日你们都在场,我和他的赌约是我赢了,对不对?我才是天子,对不对?”他喊到最后声嘶力竭,“你们说啊!” 诸侯们虽然知道他说的句句属实,但又有哪个不怕死的敢应一声?李明达见李云昭微微张口,立马传音道:“莫做声!袁天罡可不是讲理的人!” 雁去无意,诸侯屏息。袁天罡单膝跪下,向李星云呈上了龙泉宝剑,“殿下,龙泉已然现世,请。” “不!!!” 在那个人撕心裂肺的惨呼中,李星云没有接过龙泉剑,不安地问道:“袁天罡,他到底是什么人?” 李明达嗤笑道:“李星云,你不是一向聪明么?怎么还明知故问?他的血同样能打开宝藏,这还不能说明问题么?他也是李唐皇子,是你的哥哥!” “只是他的出身不如你。他的生母只是一个小小宫女,即便生下了孩子也无名无分。嗯,你们的父皇和我说,是那宫女勾引他。男欢女爱愿者上钩被他说的不情不愿,倒像是被强迫了。这多有趣,一个纤纤弱弱的宫女,竟能强迫身强力壮的皇帝!” “我不知道,我从来都不知道……”李星云又是惭愧又是茫然。当然,他的母后处理掉一个“不知廉耻”的小宫女,一个“不该存在”的小皇子,又怎么会让他知道呢。 假李星云发了疯似的指着袁天罡大喊大叫:“袁天罡,我要你跪在我面前!承认我才是天子,我才是……” 李明达拂尘微举,上头缠绕的冰蚕丝勾住了锋锐剑身,让袁天罡这一剑不可向前分毫。然而龙泉剑锋锐无匹,剑尖还是刺破了假李星云的衣襟,他怀揣着的温热面具被挑落,摔在地上四分五裂。 那是他想送给袁天罡的生日礼物。 这一刻他对袁天罡的所有期待、崇敬、孺慕,都随着这面具一起粉身碎骨了。 李明达心平气和道:“不良帅,这孩子怎么说也是李唐皇子,不是你想杀就杀的。”她亮了亮右手食指的玄铁指环,在场只有她和袁天罡知道,这貌不惊人的小物件就是李氏宗正的标志。“瞧在我的面子上,放过这孩子罢。我会好好安置他的。” 假李星云垂首跪在她面前,她伸手点了点他的眉心,轻声道:“寿考维祺,以介景福。” 好孩子,祝你长命健康,平安喜乐。 这本是每个皇子刚出生时长辈赠与的吉利话,但假李星云的这几句赐福来得太晚太晚了。 假李星云恍惚道:“我做得不够好么?”也不知道在问袁天罡还是李明达。 “你做得很好。没有你,天子不会出山;没有你,天子不会游历诸国,收货人心;没有你,天子更不会来此地取得龙泉……如果不是你,天子的心中永远也不会生出王霸之心呐。”对袁天罡漫长的寿命来说,教养他的十年只是一个很短暂的概念。 更何况执棋人对棋子能生出什么感情呢?必要的时候,他连自己的生命都可以舍弃。他哪里会顾惜这孩子的性命? “只是从一开始,你便没有那个资格。” 李明达哂笑道:“可在我看来,这小子的处世手段可比中宫嫡出的李星云强多了。庶出么……哼哼,我记得叁郎便是庶出,某人不还是待他恭恭敬敬,即便他带来安史之乱这等百年大祸,也只怪杨氏祸国殃民,将好好一个圣贤天子变作庸碌老头!” 有的时候她也好奇袁天罡一个术士,怎么满脑子腐儒思想。社稷危亡,是臣子奸佞,妖妃祸国,总之不是君王的问题,君王不过是被小人蒙蔽了。殊不知若非君王亲小人远贤臣,他周围岂能招来一帮子奸佞? 王朝兴盛是天子圣明,王朝倾颓便是小人作祟,天底下哪有这样的歪理? 她从地上拽起假李星云,从颈中除下带有拂菻金币的璎珞,强塞在他手里,“这是我的信物。带上它,去沙州。那里有你真正的亲人。”她意味深长地加重了“真正的亲人”五字,正正说到了假李星云的心坎上。 “还有,”她温声道,“你不是什么李星云,你就是你。希望下次再见时,你有了一个只属于你自己的名字。” 袁天罡既默许了李明达的维护,便也不去管她如何笼络这小辈,而是转身看向岐王兄妹。 “是我小看二位了。”他淡淡道,语气中颇有几分惋惜。岐王兄妹都是不可多得的人才,若肯效忠殿下,倒是趁手的工具人。可惜了,这二人一个赛一个狼子野心,对殿下是莫大的威胁。 为何不能乖乖死在蚩笠手下呢?也好求个体面。 他特别多看了李云昭几眼。珠晖盈彩,琼葩丽色,确实是他生平仅见的好颜色,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晋阳殿下又不是太平殿下,对女色兴味甚浓。 李云昭按捺下恶声恶气,尽量平静道:“抱歉,让不良帅失望了。哼哼,这天下心怀乾坤者数不胜数,不良帅一人怕是杀不完!” 袁天罡不怒反笑,赞道:“好胆色。除了二位殿下,你还是头一个敢这么和本帅说话的人。” 不过岐王愈是锋芒毕露,他便愈加留她不得。 李茂贞侧过肩膀,不着痕迹地挡住袁天罡向妹妹投来的视线。袁天罡瞧着他戒备的神色,丝毫不把他放在眼里。 李克用、李茂贞、朱友文,这叁人的武功均是中原武林的顶儿尖儿,但在他眼里,不过尔尔。 李明达好似能看穿他的心思,“那么,再加一个我呢?我刚刚让不良帅瞧着我的面子,现在该让您瞧瞧我的功夫了。” 袁天罡叹了口气:“殿下一定要如此么?” “不良帅此话倒似本宫在无理取闹了?就因为您的一己之私,就活该让战场血流漂橹,城乡十室九空,苍生栉风沐雨?这乱世早该终结了!能救护黎明飘摇的大有人在,何须等一个李星云?他如今尚未长成,若说等他成长……哼哼,这万千百姓的斑斑血泪便合该是他的束脩么?”她抬手指向李云昭,“岐王殿下,运筹帷幄,驱豺镇豹,万人景仰。因为您要给李星云铺平道路,就要让岐地子民失去一位仁爱宽厚的贤王?就像……您除掉李存勖一样?”她这几句话声音清朗,冷冷说来,犹如水激寒冰、风动碎玉,并非声色俱厉,却实在震撼人心,连袁天罡也没法驳斥半分。 袁天罡道:“……我可以放过她,但她要卸下岐王之位,不再过问世事。”他自以为让步得够多了。 李云昭一口回绝:“绝无可能!” 李明达欣慰地朝她一笑,转向袁天罡时又是一张冷脸:“昭昭……她喜欢漂亮的衣服,精美的首饰,但更喜欢站在高处,叱咤风云。她如今拥有的一切,不是为了到了某个时候尽数奉上,给某个人做嫁衣,做祭品!她生来便该是万人之上,凭什么让她尽弃前尘,甘愿平凡?” “不良帅,请罢!”李明达拂尘一甩勾缠在左臂上,右手慢慢拔出背负的古剑。这次她背着的不是惯用的李淳风所传的清圣剑。 蛟分承影,雁落忘归。只在传说中存在的商天子叁剑之一的承影剑,在叁家分晋后被不知所踪,直到贞观年间才重现于世,被太宗收入囊中。后来因为剑形精致优雅,很适合斯文秀美的女儿家,被太宗赠给了心爱的小女儿晋阳公主。 袁天罡见她来时背负的是承影而非清圣,便预感到有此一战。碍于身份有别,他实在不愿主动对昔日主公的公主发难,况且晋阳殿下再如何天赋绝伦,到底沉睡了百来年,修炼的年头远不如他,绝不是他的对手。 但话不投机半句多,晋阳殿下是决意不肯罢休的了。 袁天罡横剑当胸,左手捏了个剑诀,似是执笔写字一般,正是武林中人友好过招时所使的起手式。李明达知他不肯抢先发招,喊一声“得罪”,长剑中宫直进。袁天罡的一招一式在众人看来平平无奇,但无论疾劈而下,还是横剑挥去,均有开山裂石的声势,将至刚至阳的天罡诀所长发挥得淋漓尽致,端的是奔腾矫夭,气势雄浑,无人能及。而李明达的剑术亦刚亦柔,连绵不绝,时而气象森严,便似千军万马奔驰而来,长枪大戟,黄沙千里;时而轻灵机巧,恰如春日双燕飞舞柳间,高低左右,回转如意。二人比斗间剑气纵横,李明达竟能取得七成攻势。虽是袁天罡心怀顾虑,有意相让,但她能争得如此局面也十足惊人。 大音希声,大道无形。李明达在剑术上浸淫百年,有如此造诣不足为奇,真正令袁天罡错愕的是她身具的浑厚内力。 这等功力,比他也不逊色多少了。若殿下真要豁出性命与他拼个鱼死网破,也许真的能换个同归于尽的下场。 李明达猜中他的心思,一抹额间汗水,提醒道:“不良帅难道从没想过,当年的我就那么点微末内力,是如何震破棺木逃出来的呢?” “您不觉得,我这身内力,有些熟悉么?” ……是了,在交手时他发觉到她的内力亦刚亦柔,但不时有遏制不下的凌厉真气。这样昂扬不失温润的内力,他只见过一人拥有。 ……太宗殿下。 他收剑入鞘,喟叹道:“我同李淳风争了叁百年,立誓比个高下,但如今看来,我们都输了。” 单论武功他能胜过晋阳殿下,但晋阳殿下也能和他拼个玉石俱焚,这场比斗至此已失去了意义。 以力假仁者霸,霸必有大国;以德行仁者王,王不待大。他持霸道与李淳风的天道相争叁百年,但冷不防太宗传人的王道异军突起,凌驾于他二人之上。多像贞观年间哪,风云随绝足,日月继高衢。无论满朝文武多么惊才绝艳,在太宗的万丈光芒下通通黯然失色。 岐王李云昭,晋阳殿下看中的人,会是如太宗那般的高升旭日么? “您为了这一日筹谋了叁百年,可我也等候了她一百五十七年,个中孤寂,您当能明白。我……绝不会相让。” 从广平王李俶恳求她为大唐国运占卜时,她便已知晓李云昭的存在。昭昭……也是她一生仅一次的跌宕啊。 袁天罡:“……” 李明达知他心意动摇,决定再接再厉激他一把。她拿出从侯卿那里借来的施展泣血录的工具,放于掌心在袁天罡面前一晃,“若是实在没法叫你我都满意,那便让你我都不满意。若我甘愿将这一身血脉转赠给她,不良帅您又该如何应对呢?” 袁叔叔,纵你武功智谋天下无双,怕也不能事事如意。 袁天罡苦笑两声,心道:我原以为晋阳殿下继承了皇后和辅机①的容貌心性,没想到到底更像太宗些。 桀骜,热烈,倨傲。为达目的,誓不罢休。 在漫长的沉默中,袁天罡慢慢走到李云昭面前。李云昭拉住死死挡在她面前的哥哥,毫不畏惧地看向袁天罡。 李明达也靠了过来,右手默默按在了剑鞘上。 袁天罡嘶哑着声音传音问道:“你叫李云昭,是平阳昭公主的‘昭’字么?” 李云昭亦用上了传音入密:“亦是‘昭昭有唐,天俾万国’的‘昭’字。” “好,好!”所有人都听出了他笑声中的真情实感,却不知道他缘何发笑。 ……既如此,希望你能不辜负这个名字。 他对着神色放松下来的李明达传音:“执圭者经天纬地,明达者与世割席。②这是我为岐王与殿下卜得的卦象。” ①初唐名臣长孙无忌的字,亦是太宗的大舅子,外甥像舅很合理。 ②标题和这两句都出自歌曲《乘鹤去》。 看了网上流传的一念关山的剧本,破防了真的破防了,我一下就想到动漫里的女帝。 第六十三回长风破浪会有时 降臣站在不远处的山丘上,冷眼俯瞰诸侯们作鸟兽散,目之所及,忍不住朝向了那座地宫。摇摇欲坠的飞甍碧瓦,玉树琼花的北地冰雪,将永远埋葬大唐三百年来第一奇人。 永别劳苦场,飘摇游无垠。 尸祖降臣,恭送大帅。 她瞟了一眼身前维持行礼姿态的钟小葵,开口时失却了往日的玩世不恭:“你竟比孟婆更早找到了我,果然有些本事。只是你也瞧见了,我早就不过问玄冥教的事务,且和不良人颇有几分交情。你想请我回去对付孟婆?那怕是要让你失望了。” 钟小葵一动不动,低声道:“那……请允许属下跟随降臣尸祖。”她往日一直效忠于朱友文,可是那是一个为了自我而牺牲无数下属的人,似乎不值得她鞠躬十多年。 降臣笑了起来:“至多一盏茶的工夫,就有人抓我去做苦力啦。到时候你可还愿意跟着我?我要提醒你一句,这个人杀死了鬼王,算得上是你的仇家呢。” 钟小葵吃了一惊,抬头去看降臣的脸色,见她郑重其事,不似作伪。她思索再三后掷地有声道:“属下……愿意追随。”能让降臣尸祖这样懒散人物出山,这个人一定不简单。 一只虚弱无力但异常坚定的手攀住了降臣的肩头,“让我听听,是哪个小姑娘在说我的坏话?”李明达冲降臣盈盈一笑,“可不要生疏地喊我‘公主殿下’啦。她可是喊我小姑姑的,你可以随她呀。”她比降臣年长了二十来岁,老气横秋一把倒也很正常。 降臣微一怔忪,眼前再度浮现故人倩影。她轻轻应道:“是……小姑姑。不良帅的遗体……” 虽然她心中最珍视的那个人是李氏公主,但她对李家人普遍没什么感觉,对李星云的生死毫不在意。这次来此,仅是为了报答袁天罡的救命之恩。 “我知晓你的来意。按常理而言,只要李星云不做什么祸国殃民的勾当,我是一定会保住他的。可人力终有尽……你不妨按照袁叔叔的吩咐去做罢。那之后请将他的遗体烧成灰带给我,我要将他安葬在我师父身边。”李明达受伤的手臂慢慢垂下,“等你出来了,能帮我缝制几套衣服么?我记得你的女红很好。” 降臣很痛快地答应:“好。” 假李星云随着李云昭等人奔出几里地,驻足拱手道:“岐王,还有诸位,就此别过。岐王,您无须派人送我去沙州,我自会去往。往日种种,都是我的不是,在此向诸位道歉。”他瞧了一眼岐王兄妹交迭在一起的手,露出点活泼的促狭笑意,“不过……我似乎还是帮了些忙的。” 他看向张口欲言的李星云,面色冷了下来,“你无需向我道歉,我也没有做天子的兄弟。你我殊途,亦不同归。你该做的,是顺着你自己规划的路线走下去。还有,”他深深凝望向姬如雪,似是在描摹她的面容,很快又若无其事移开眼,“好好对待姬姑娘,不要三心二意,胡乱撩拨。” 李云昭将一瓶太真红玉膏递给他,“这是你那位老祖宗配制的,收下罢。”她看得出这孩子脸上的伤痕深入肌骨,这药膏恐怕只能愈合表面伤口,但聊胜于无。 假李星云也不客气,道谢后收下,随即挥手别过。 望着这位无名兄长孑然离去的背影,李星云对自己的未来也是一片迷惘。李云昭知他拿不定主意,主动开口:“几位如果不知去往何方,不妨还同我回凤翔。袁天罡在时,李嗣源做小伏低;如今袁天罡既亡,李嗣源必然蠢蠢欲动。” 刚刚……是最好的时机。张子凡的复仇火焰安静燃烧。如果李星云不阻止袁天罡,抑或是他邀请岐王出手,都能一举了结这杀父之仇。 可他不愿意让李嗣源这么轻易地死了。顶着贤王的名号而薨,名垂青史,后人仰望,他李嗣源也配?!他要让李嗣源亲眼看着毕生野心追求化为乌有,受千万人唾骂诅咒,伴着痛苦与绝望死去。 这很困难,但如果他拥有一个在朝堂上能给予李嗣源迎头痛击的盟友,就不是没有可能。张子凡政治嗅觉颇为敏锐,他想起父亲当日给岐王的批语,还有方才袁天罡对她尖锐得出奇的杀意,已然明白了什么。 他推了一把安静出神的李星云,乖觉改口道:“多谢岐王美意,晚辈却之不恭。” 李云昭朝妙成天招招手,“去查一下这里的爆炸是何人所为。”除了李嗣源,她想不到有谁会如此毒辣,竟想将天下诸侯一举消灭。可若是李嗣源,又绝不会亲身犯险,看他惊慌失措的样子,不像是早有预料。 回到岐王府后,李云昭让众人自行歇下,自己掌着灯去书房瞧瞧有没有未批阅完的文书。这些日子阿姐也不在,好在岐国国内安定,鲜有棘手之事,李存勖一个人尽可应付得来。往日相隔两地书信往来时,李存勖常抱怨公事繁忙,老爹也不体谅自己,如今让他静下心来处理这许多公务,真是难为他了。 李云昭想想就有些忍俊不禁。她将文书全部搬开时,意外发现底下压着一叶薄纸,上头的字迹赫然也是李存勖的。 人皆弃旧爱,君岂若平生。 她全身一震,油然而生一些些窘然和愧疚之意,更多的却是好奇。不应当啊,那日存勖和哥哥并未照面,他是怎么知道……?可若不是哥哥,存勖以为的“新欢”又是谁呢?她将这句诗反复推敲咀嚼,忍不住亲自去问李存勖。 李存勖不等她发难,先发制人,埋在她还丰腴了几分的胸口控诉道:“你都不想我……这么多日才写这么几封信。” 李云昭无力辩解道:“我才去几日啊……”她素来不肯吃亏,抖了抖那页薄纸反击,“存勖是在怀疑谁呀?” 李存勖眼神躲闪,被她追问得躲不过了才支支吾吾:“我听说侯卿那个老男人帮过你很多次,好像格外在意你,这次你去蜀中还带上了他……我错了阿昭,我不该怀疑你的。”这次侯卿没有随阿昭回来,足见他俩之间没有什么事。 李云昭心虚:……除了人不对,其他其实都对上了。她干笑两声道:“侯卿尸祖此行是受人所托,保护李星云,他和我仅是友人关系。” 想到伽蓝梦境的所见所闻,她神色认真问李存勖:“那日遇刺前,你是不是唱了新作的词?” 李存勖眉峰一挑,抬头看着她诧异道:“阿昭是如何得知的?” 她又问道:“是不是这首:繁阴积,岁时暮,景难留。不觉朱颜失却,好容光……” 李存勖愈发讶然:“……确是无误。这……是阿姐同你说的?”当时在场的除了那些个伶人,便只有他,镜心魔和阿姐三人。 ……那就是了。也许伽蓝梦中经历的种种,不只是她内心深处畏惧的最坏处境,也是另一个她的真实人生。那个“李云昭”不如她走运,回首望去,故人长绝。可她们终究是一个人,心底总保有一份善意,所以“她”救出了她,并祝她前程似锦。 按这个角度推测,契丹入侵岐国是否为未来极有可能发生的事件呢?岐国的战力在各路诸侯中自保有余,但面对几乎占据了整个漠北的契丹,恐怕没有什么胜算。 “存勖,我想让你同我哥哥一起训练兵士。在这一方面,你们应当比我懂得多。”岐国土地、人口有限,怎样爆兵都不合适,不如好好提高士兵素质。汉时名将陈汤曾豪言一汉当五胡,岐国的儿郎们也应当有这样的战力。 暖融融的橘红色灯影像是无声凋谢的牡丹,飘坠在她似蹙微蹙的眉心,为这尊玉人更添几分人间生气。李存勖抱住她躺倒在床上,他情难自禁吻了吻她的眉心,明丽的眼睛带着令人心动的上挑弧度,“好。我的力量就是阿昭的力量。” 李云昭任由他压住自己,笑着逗他:“那谢谢你啦。不过存勖,我今天好累呀……”李存勖立刻坐起,口中说道“那我们早些休息”,看到她笑得前仰后合的样子才知道她在逗自己。他俯身揉捏着她比较敏感的腰身,“好心”道:“那我给阿昭按摩按摩。” 正当二人笑闹时,门口传来“笃笃笃”的敲门声。二人立刻分开,觉得这场景真是似曾相识啊。 李茂贞在屋外道:“阿云,这一次,你可以给我引见引见屋内这位了罢?” 李云昭还在犹豫,李存勖却已起身走了出去。李云昭捂了一下脸,也跟着走了出去。 眼前这人的面容太有说服力,即使他不自我介绍,李存勖也能一眼认出这就是阿昭的兄长,李茂贞。他恭敬长揖道:“正臣兄。” 李茂贞也看清了他的相貌,傲然道:“我道是谁,原来是李克用的儿子。当年我同你父亲同朝为臣,平辈相交,你应当称呼我一句‘世叔’。” 李存勖手上行礼动作不变,解释道:“按先父那一辈而言,诚如正臣兄所言。可依我这一辈而言,我和阿昭为平辈。”他看向李云昭的眼神柔情缱绻,“何况我和阿昭两情……” “住口!”李茂贞语气粗暴地打断他。他语言上一向不积德,挖苦道:“我可不会将妹妹交给一个寄人篱下畏首畏尾、连杀父之仇都可以忍气吞声的窝囊废。阿云太年轻,她不过是一时被你的皮相和花言巧语迷惑住了,仅此而已。” 李云昭抢在了李存勖身前,张开双臂在他面前一挡,气道:“哥哥,你在胡说什么呀!” 李存勖踏上半步搂住她的腰肢,挑衅地看了这位大舅哥一眼。 李茂贞按了按突突乱跳的眉头,心道这李克用一家真是一脉相承的令人火大。他讥诮道:“为兄说的都是实话。阿云,你们以前的事情我都不会管,可以后……” 李茂贞和李存勖都比李云昭高大太多,即便她挡在二人中间,也完全阻碍不了两人仇视的对望。 李存勖看他不跟自己客气,那自己也不必和他客气,回敬道:“她是她,你是你。你凭什么左右她的意愿?她喜欢谁,憎恶谁,与你有何关系?” “还有,李茂贞,这些话你是以什么身份同我说的?仅仅是阿昭的兄长么?” 第六十四回撩乱寸心天一涯 李存勖此言一出,李茂贞和李云昭兄妹俩神色大变。李存勖搂住恋人的手展开又收紧,明显感觉手臂间这具柔软的女体一僵。 李茂贞并无所谓,或者说若不是顾忌妹妹的名声,他巴不得昭告天下。他兴味十足地问:“你如何得知?” 李存勖古怪地笑了一下,连他自己都分不清是自嘲或是其他什么,“你真应该找面镜子照照看……谁家兄长看妹妹是这样的眼神。”混合着迷恋、爱慕与渴望占有的眼神,他不可能读不懂。 他其实早有预料。因为阿昭是这样优秀的姑娘,有几个出色的追求者不足为奇。可他没有想过,第一个碰到的就是这样棘手的人物。这个人既是情敌又是大舅哥,在阿昭心里占据无可非议的重要地位。 李云昭垂下眼睫,轻轻道:“存勖……对上心的事你一直很敏锐。我有的时候真害怕这份敏锐。我总想着能瞒你一日是一日……是我的错。”她的神色惆怅而坚定,“可是哥哥……我想他永远留在我身边,他想要的我都给得起。”她对兄长的感情已不知是爱慕多一些还是留恋多一些,他们之间横亘着动如参商的十年。她明白的,是这一次她绝不放手。 “阿云……”李茂贞是头一次听到妹妹说这种表露心迹的话,像在他心头挥之不去的阴云中照进了一束天光。他本非什么光明磊落的人物,苗疆十年更是少与人交流,性子愈发阴戾深沉,好似盘踞于深洞的毒物。他曾经不无恶意地计划,如果阿云对自己的心意避若蛇蝎,那他也不必维持着人前温柔和善的兄长形象。汉武有金屋藏娇的传说,他也可以筑造一间黄金屋,把阿云藏起来同他长相厮守,从此以后眼中只他一个。什么李星云什么张子凡,这群小鬼的事情与他们何干? 可是阿云向来会拿捏他,只简简单单的一句话,便打消了他丧心病狂的幻想。她牢牢牵制着他颈间无形的枷锁,而他也乐意为她掌握。 李存勖摇了摇头:“我没有在怪你。我想说的是……”他握着李云昭的双肩让她转过来面对他,将脸蛋埋在了她的颈间,语气委委屈屈,“不要抛弃我。我这一生认定你一个了,是你救我回来,是你让我真正重活了一回……” 李云昭没想到他这样委曲求全,比冷冷的诘难更叫她猝不及防。她摸着恋人柔软的长发,正要许诺不会始乱终弃,就被醋意大发的兄长打断了。她的腰上多出一只手掌,拉扯中后心靠上了一个熟悉的胸膛,“阿云,你也答应我永不分离的。” 李云昭:……!!! 气氛诡异得古怪,李云昭被两具火热躯体夹在中间快要窒息了。这时响起的阿姐的声音简直如同天籁:“……麻烦停停,我同昭昭有话要说。” 降臣踮着脚,一脸兴奋地扒着李明达的肩膀往这看,李明达反掌轻轻按在她脸上,把她拍得脸转过去。 李存勖和李茂贞几乎同时松了手。李云昭刻不容缓,一矮身窜出包围圈,狂奔着逃离了这尴尬场景。降臣开开心心朝她伸手:“岐王殿下,又见面啦~” “二位,”李明达朝着脸上阴晴不定的李存勖和李茂贞道,“更深露重,早些歇息为好,要闹出些什么动静只会叫昭昭脸上无光。李茂贞,你若是睡不着,可以帮我考较李星云功夫。他新学龙泉剑诀后二十四式,远未融会贯通。” 李茂贞察觉了她的暗示,嘴角微扬点点头。知道李星云曾经调戏他的宝贝妹妹后,他一直都想寻机找李星云麻烦。 李明达装模作样自我感动:“我真是个好心善良的老祖宗。”她一手一个想要挽住李云昭和降臣的手臂,“我们走。” 李云昭没有握住李明达的手,伸臂从身后搂住了她。李明达迟疑了一下,问道:“怎么?是那两个小子让你不开心了么?” 李云昭的声音轻柔得像是一片飘落的羽毛:“不是他们。不良帅离世,阿姐你大约也是难过的罢?”她感觉得到阿姐的情绪有些低落。 李明达的语调没有很明显的起伏:“还好罢。不过是世上真正识我之人又少了一个。我这样漫长的生命,离别是常态,习惯就好。”她将袁天罡同师父李淳风埋在了一处,墓碑前放满了不败的冰封桃花。① 降臣冷不丁道:“您拜托我分析的血液……” 李明达道:“这个之后再说。” 降臣看了一眼李云昭,不赞同道:“您应该让她知道。何况我并没有研究出个所以然来。从您的血液中探寻长生不老药的配方,我办不到。” 李云昭吃惊道:“长生不老药?阿姐,你……”她转到李明达身前,看着她垂下的眼睛道,“就算真的得到了,我也不想服用。世事无常,聚散如浮云,万千微尘俱在一念间。人之一生,有可为之事则长,无所作为则短。我虽才这点年纪,但也觉得我这小半生着实精彩,若活得太长久了我还怕日子无趣呢!” “我识得许多修道的异人,小为延年益寿,大为长生天地,可真与这无垠天地相比,谁不是渺小如牤?人过千年,亦是白骨骷髅,道虚微尘。所以呀,”李云昭俏皮地朝李明达眨眼,“我才不要长生呢。” 李明达抬眸注视她半晌,才释然道:“你这样倒有些像我的师父了……是我执着了。”她太想有人能长长久久地陪她走下去,以至于忘了询问昭昭自己愿不愿意。 走出几步后李云昭听到兵刃相接的声音,警觉道:“难不成是……?” 降臣欣赏着自己的莹光粉色指甲,还邀请李云昭和李明达来看。她侧耳听了一下笑道:“不必担心,是小葵和李存忍在打斗。”钟小葵和李存忍在各自的组织中地位相当,估计也没少交手,以她的眼光来看,这二人武功相若,谁也奈何不了谁,和李茂贞对李存勖压倒性的武力值差距可不一样。 幻音坊的情报网可不是浪得虚名,乾陵一别后李云昭立即命人秘密调查出了这位神秘姑娘的身份。李云昭问道:“降臣尸祖……也是活了许多年的人罢?”不然怎么会在太平公主的墓前祭奠。 降臣回眸一笑:“我曾是武皇的内舍人……我名上官婉儿。” 李云昭讶然一瞬,敬佩道:“原来如此,云昭久仰。虽汉称班媛,晋誉左媪,文章之道不殊,辅佐之功则异。女君真乃巾帼宰相,称量天下。” 巾帼宰相,称量天下……降臣大大的眼睛里因为这两句衷心夸赞蕴含了几分泪意。 “她也是这么说的……” 天授元年②,那个时候武皇正式称帝不久,委她品评天下诗文。太平公主接过她手中落选的诗文,临风立于彩楼上,潇洒地将那些个士人精心准备的诗文随手丢弃。太平转过身望着自己的青梅微笑:“谁说女子不如男?我的阿娘成了大周的皇帝,我的婉儿做了巾帼宰相,称量天下,我可不能输给你们太多呀。” 在太平骄傲张扬的笑容中,她被感染似的也笑了起来:“殿下一定会称心如意。微臣会一直追随在您身边。”成为皇太女,在女皇百年之后继任皇帝,这是她们共同谋划的未来。 可是,她们在一起的日子还是太短太短了。梦想中的君臣相和、生死相随被冰冷的现实划破,像是被叛军焚烧的大明宫,满地狼藉。 降臣用一种呓语般如梦似幻的语气对李云昭道:“岐王殿下……一定要称心如意。” 我和她没能实现的理想抱负,就拜托你了。 李云昭不知道她这一句话里蕴含着多么沉重的情感,但还是认真应下:“好。”这两位年代不同的奇女子对视一笑。虽然境遇不同,年岁不同,在今日之前也只有过一面之缘,但在此刻二人间却产生了一种惺惺相惜的豪情与友谊。 李明达瞧出降臣的情绪激荡,轻声道:“好姑娘,朝前看罢。” 李云昭同降臣跟着李明达走入了她的书房,问道:“阿姐找我有什么急事么?” 李明达随手带上了门,低笑着调侃:“其实也不是什么急事……不过我若不来,瞧昭昭这左右为男的局面,再发展下去我怕会转为不可言说啊。” 李云昭脸上的红霞一直蔓延到颈部肌肤,羞恼道:“阿姐!” 李明达见好就收,谈起了正事。至于那俩小子的事,让他们自己设法解决去,闹到昭昭这边叫她为难是几个意思? “解梁的火药是谁的手笔,昭昭应当已经查出来了罢?” 李云昭娇美面容上浮现出一丝忧虑,“嗯。是巫王蚩笠。在蜀地时他便同李嗣源勾勾搭搭了,不足为怪。” 李明达点评道:“单以手段而言,他可比李嗣源难对付一些。除了握有苗疆人普遍使用的巫术,他还和李茂贞一样,学过不少十二峒秘法。令我在意的正是这个。当年在袁天罡的授意下,他习得了十二峒最精妙的古法——兵神怪坛。” “有关兵神怪坛的信息,最早可以追溯到贞观九年,那时我尚不满周岁,所以这些事情都是我师父同我讲的。那一年,我大唐开国之君、高祖陛下病逝。一鲸落,万物生,西北西南各路蛮夷蠢蠢欲动,想借着中原山陵崩侵扰一番。也是在这一年,西南苗疆集巫蛊之术之大成,研究出了兵神怪坛的秘法。封年稷往成一气,兵神起,天下劫……” 李明达将两百多年前的峒史秘辛娓娓道来,李云昭和降臣一时都听得入了迷。听到李淳风只身前往十二峒,示意他们远走避祸时,李云昭不禁松了一口气,追问道:“那之后呢?” 李明达自矜道:“之后?十二峒的人自然还惦记着他们的枫叶之辱。安史之乱爆发后,南诏国以为有机可乘,便想邀十二峒合作。十二峒正举棋不定时,我找上了门,清理光了他们制作的兵神,警告他们永不可参与中原纷争。”如此恩威并施下,十二峒才真正息了入世之心,从此与世无争地度过了百年。 “也是那一次交手,我才发觉十二峒秘法果非浪得虚名,有些难应付。蚩笠若以这一秘法同李嗣源交易,那对我们可是大大的不利。” 李云昭秀眉微蹙:“确实麻烦。我得找个机会,亲自去一趟苗疆,会一会那巫王。” 李明达伸指轻弹桌上的茶杯,“不急,我猜马上就有送上门的机会了。” 姬如雪认出鬼面人扔出的是蚩梦的头发,怒喝道:“你把她怎么了?!” 鬼面人伸出绘满神秘图腾的手扶了扶面具,嘎嘎笑道:“想知道?来苗疆找我罢!” 是十二峒的人么?李云昭没有阻拦鬼面人离去,只是凝神对比起他手上的图腾和在哥哥那里看到的,不确定道:“我瞧着,不太像十二峒的……我在哥哥身上见到的,比这精美细致太多。呃……他全身我都看过了。” 李星云:……这是我能听的吗? 他本来悬着的心放下了一点点,向李云昭建议:“要不岐王将这图腾画下,拿给你哥哥瞧瞧?” 李云昭行动力极强,说干就干。李茂贞对着妹妹的作品看了半天,艰难评价道:“我不知道是这图案本就如此粗放,还是阿云你的作画水平……我在十二峒并未见过相似图腾。” 李云昭听到哥哥居然敢贬低自己的画工,气得在哥哥背上捣了几拳。李茂贞自知理亏,咳了两声后向她道歉。 李星云和姬如雪虽明白那所谓十二峒使者多半假冒,但一想到蚩梦在万毒窟的处境相当不妙,心焦不已,向李云昭辞别欲往万毒窟。李云昭挽留道:“不如等子凡贤侄和林轩姑娘从天师府处理好事务回来后,从长计议。” 二人去心似箭,打算先行一步,拜托李云昭告知张子凡和陆林轩去往苗疆会合。李云昭秀眉一扬,笑意璀璨,容色如昼,“凭你们四个闯那虎穴龙潭还是太困难了……不妨加上我?” “岐国可以交给我兄长,我和他任意一个留下就足够震慑李嗣源了。我同兄长学了几手蛊术,无论动武还是用蛊,都比你们几个更有底气。最重要的是,蜀地一行巫王现身相帮李嗣源,我若不去探探他的老底,实在是不放心哪。” 李星云哪里能动摇得了她的决定,她这分明是通知不是问询,只好道:“那岐王同张兄和师妹一路。他二人要请岐王费心照拂了。” ①这里没有按照天罡传设定将李淳风的骨灰分为三分。 ②彩楼选诗应当是中宗李显年间的事,这里稍作修改。 第六十五回椒花落时瘴烟起 “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哎呦,小姑姑你弹我做什么?好痛。我这可是自己的脑袋,很脆弱的!”降臣瘪了瘪嘴,揉着额角红彤彤的鼓包。 “少来,这点力道哪里疼了?”李明达转了转养得差不多的胳膊,手边封好的书信递给李云昭,“若是遇上了十二峒的二峒主,把这个交给他。他亦是李唐宗室子弟,一定会护你们周全。” 仙乡洞府,人间负累。李偘那小子享了许多年清闲,该给他找点事儿做了。 李云昭受降臣调侃,脸上一红。咳咳……她这些日子确实沉湎美色,过得骄奢淫逸了些。 最难莫是并肩行,没有迟一步,没有缓一程。于她而言,同存勖,同兄长,都是对的时间遇上对的人,实难在二者中做出选择。或者说,她不想做选择。而李存勖和李茂贞,向来擅长揣摩她的心思。 趁着李茂贞去找李星云麻烦……不对,切磋武功的空挡,李存勖委屈巴巴地挂在李云昭身上,“我知道阿昭放不下你的兄长,可阿昭也不愿意舍了我,不是么?”李云昭没有迟疑,点了点头。 在李云昭看不见的地方,李存勖嘴角扬起一抹笑意,但语气依旧可怜兮兮,“这是岐王府,你们兄妹才是这里的主人,我再如何不甘心,难道能让他滚出去么?反倒是我,承阿昭的庇佑才有容身之所……我只求阿昭能将你的心多分给我一些。” 如果让李大白瞧见这位便宜义兄低眉顺目的样子,一定会吓得把酒葫芦丢出来,看看是哪路鬼怪上了他二哥的身。 瞧着爱人这样的姿态,李云昭哪里能说出个“不”字呢?而之后一段时间,李茂贞那边陷入了诡异的沉默,不知是真与李存勖约定了什么,还是准备在妹妹启程往苗疆后再动手。 又或者他待妹妹的心意亦如匪石,不可转也,愈是珍重其事,愈是患得患失,宁肯同李存勖各退一步,表面无事,也不去赌那一半一半的概率。 二人之间并没有再爆发动静太大的争斗,但还是叫李云昭颇为伤脑筋。身或心总得有一样被为难,相形之下……还是选前者罢。 李云昭新雪般的肌肤愈发红润,李明达大约猜到她在想什么,明智地没有追问,将迭好在案几上的衣物推到她面前,“入乡随俗。我请婉儿帮你缝制了几套苗疆服饰,你穿上瞧瞧喜不喜欢。” 被点名的降臣坐直了身子,同样期待地看向李云昭。 “多谢降臣尸祖。”李云昭朝降臣柔柔一笑,捧起一套衣服还有压在其上的饰品,转入屏风后更换。 降臣笑道:“虽说中原的绣娘鲜有见过苗疆服饰的,但只要肯花大价钱,还是能请到见多识广的师傅的。哎?小姑姑你该不是抠门,连这点小钱都要省罢?”才找到自己来做衣服。 李明达伸手不轻不重在她额头肿包一弹,“在你心目中,我就是这么吝啬的人?” 李云昭换好衣服后脚步轻盈地走出,瞧见两位面貌年轻的老人家打闹只抿嘴一笑。 降臣转身看向她,有一刻失去了语言。李云昭穿着艳红的交领上衣,配以蜡染百褶裙,裙面上用金箔描出一只精美的凤凰。银质顶冠伸出枝枝丫丫,摇曳着千千百百盛放的茶花。发间插着银质寒梅花梳和带着长拖尾的青鸟银簪,耳上戴着玉兰花耳环,颈下银项圈吊着五兵佩,为她增添一份凌厉之美。走动时彩裙开合,露出手腕与脚踝上缀满铃铛的银镯子。 千秋无绝色,悦目是佳人。 走到二人面前的李云昭扶了扶额,“这套行头还真挺重的……” 降臣回过神来,无奈道:“我已经让匠人打得尽量轻薄了。”她戳了戳李云昭颈中的五兵佩,“危急时可以拽下来当暗器用。”她期待地看向李云昭。 李云昭嗯了一声,同她目光一接,当即明白她的意思,赞道:“降臣尸祖兰质蕙心,诗文才思敏捷,女红也精妙绝伦。” 降臣听了心里极为舒坦,礼尚往来,“风仪盖时,芝兰独茂,岐王真乃绝代佳人。” 李明达听她们真心实意互相赞美了一阵,笑道:“好啦好啦,知道你俩都是美人兼才女了。昭昭,你再瞧瞧有什么要带上的,张子凡和陆林轩他们差不多也要过来了,你们也该出发了。” 李云昭提着裙摆转了一圈,很是喜爱这身异域风情十足的衣裙。她本打算让哥哥和存勖也瞧瞧,可是有些酸软的腰身提醒她:这身衣裙和首饰可受不了他们的手劲,要是扯坏了她会心疼的。 望着李云昭步履欢快的背影,降臣低声笑道:“还是个活泼的小姑娘呢。”也许是年岁增长,也许是联想故人,她很喜欢充满活力的年轻人。 “子凡,方才那个是第十二个问我们是不是来自中原的苗疆人了。咱们这身中原服饰会不会太显眼了些?”陆林轩一勒缰绳,担忧道。 他们此次来苗疆是帮蚩梦解救其父,必然有一场恶战。为了保存实力,刚踏入苗疆地界还是不要这么明晃晃为好。 张子凡瞥了一眼李云昭,暗道还是岐王心思缜密,早在凤翔就准备好了苗疆服饰,一进入苗疆地界就找了家客栈换好了衣服。“我们接着走走,看看附近的城镇有没有成衣店,实在不行,只能向过往路人买两身了。” 李云昭道:“既如此,那我们便去簋市子看看。兄长向我提过,那是苗疆最大的市集,有不少稀奇古怪的货品。除了衣物,我们还需要打听打听有没有避毒珠卖。万毒窟外围有一圈瘴烟屏障,若非怀揣避毒珠或本身掌握一定蛊术,恐怕难以进入。我和林轩身负奇蛊,百毒不侵,不怕瘴烟,可你不行。” 相识渐久,李云昭和陆林轩两个年轻姑娘的关系迅速亲近起来,一开始客气的“陆姑娘”也变成了亲密的“林轩”。 张子凡摸了摸下巴,“我猜李兄他们不会想现学蛊术,那十有八九也要去一趟簋市子。看来我们能提前和他们会合了。” 这时三人耳畔传来狂风呼啸声,一匹吐着舌头的白马驮着一个小胖子飞奔过来,小胖子大喊着“麻烦让让”,后头紧跟着的一骑是个年轻姑娘。 这小胖子衣饰华丽,瞧着身份不俗。张子凡心念一动,横臂一拦,“这位小兄弟,请留步。” 这小胖子还挺好说话,真停步憨憨问道:“有什么事么?” 张子凡指了指自己和陆林轩,“我同未婚妻初来宝地,没有合适的本地衣饰穿,想请二位行个方便,将衣服卖给我们。” 陆林轩知道张子凡不会多生事端,这么做必定有他的理由,配合着露出恳切的神情。 “那好罢。”小胖子挠了挠头,爽快地答应下来。 只是这小胖子和张子凡的身材相差极大,陆林轩改小了好几圈,张子凡穿着还是显得宽大。 果然如张子凡猜想的那样,一进入簋市子就有随从模样的人迎上来,热情地称呼他为“龙少主”,接引他们来见簋市子的主人筱翁。筱翁对他们客气有佳,对张子凡尤其热切,李云昭不着调地猜想这筱翁是不是看上了张子凡,想留他做女婿。 筱翁看李云昭身上银饰更加华丽,心下疑惑,问道:“龙少主,这位是?” “呃……”张子凡头脑快速运转,“这位是我阿姐。”他从随从们口中探出这龙少主的老爹和筱翁是故交,胡诌平辈身份可能会被戳穿,只能委屈岐王矮一辈了。 筱翁眸光一闪,哈哈一笑:“没想到你们老爹五大三粗的汉子,生的两个娃娃儿竟能如此出众。” 筱翁陪他们坐了一会儿,手下的人匆匆跑过来,附在他耳边说了句“有人来偷避毒珠”,筱翁听后向他们歉意道:“几位请坐,我去去就来。” 筱翁走后,李云昭霍然起身,“说不定就是雪儿她们,咱们跟上瞧瞧去。” 看到雪儿和李星云他们也换上了苗疆的衣服,她竟一时没认得出来。反倒是他们身后的蚩梦,只戴了张蒙住下半张脸的面纱,相识的人一望便知。 那边李星云毫无节操地冲过去抱住张子凡,大喊着“龙少主你怎么才来,我可想死你了”,筱翁看他们果然是一起的,打着哈哈说误会误会。这边蚩梦迎上来挽住李云昭的手臂,满目惊艳,“大姐姐,你真是太好看喽!” 李云昭笑着点了点她的面纱,“你也很好看呀。还有雪儿,活脱脱的苗家美女,我都快认不出来了。” 听到她的赞美,姬如雪摸了摸头顶银冠垂下的叶片,害羞地笑笑。不同于陆林轩爽快明朗,已经喊上“昭姐姐”了,她内敛沉静,对女帝敬重多于亲近,即便如今和她平辈以待,也还是稍稍拘谨。 李云昭欣赏的目光在姬如雪、陆林轩和蚩梦脸上转了一圈。 蚩梦看陆林轩穿得朴素,有些遗憾,捏着拳头给自己鼓气,“等我救出我老爸,我要陪大姐姐小姐姐们好好逛一下我们苗疆的市集,里头漂亮的衣服和首饰多得很。” 听到有漂亮的衣服和首饰,四位姑娘的眼睛都亮晶晶的。李星云抱着张子凡胳膊还没松手,坏笑道:“看我师妹这个架势,你小子要大大破费咯!” 张子凡抬扇在他手背上一拍,落了空,“咱俩就不要五十步笑百步了。” 蚩梦朝李星云吐了吐舌头,“小气鬼略略略。放心罢,到时候我来买单!” 筱翁为了赔礼,开了一桌好酒菜招待这群年轻人。李云昭打量了几眼蚩梦的身形,再看看她面前堆起来的一撂的空碗,十分好奇这姑娘是吃不胖的么? 大家谁也不知道“龙少主”是什么人,再演下去保不齐会在筱翁面前穿帮,不如现在如实相告。反正有岐王在,再加上他们几个,动起手来也不怕一个筱翁。 张子凡正思索着怎么开口,筱翁一屁股重重坐在了主位上,瞅了一眼陆林轩,问道:“龙少主,你的婢女怎么也入座了啊?” 陆林轩:婢女???气得她狠狠拧了一把张子凡的大腿。 张子凡努力掩饰痛得龇牙咧嘴的怪样,勉强笑道:“哈哈哈,我们向来如此,向来如此。” 筱翁一竖大拇指,赞道:“好品质!想当年你一出生我就看出来了,你这孩子必然不凡呐。虽十多年未见,但我的眼光错不了。再看你的朋友,也都是气宇轩昂,英姿飒爽。各位放心,龙少主的老爸是我最好的朋友,几位龙少主的朋友若是想要避毒珠,待明日礼成,我双手奉上!哈哈哈哈!” “那多谢筱翁了。”如此轻易就能得到避毒珠,张子凡喜上眉梢,和李云昭等人一起敬了筱翁一杯。 筱翁摸了摸短短的胡子笑道:“要谢也是我感谢诸位,能赏脸来参加龙少主和小女的婚礼啊!” “咳咳咳!”众人一口酒闷在喉咙里险些喷出来。 一时之间,谁也不敢看向满脸黑气的陆林轩和她头上有如实质的乌云。坐在她身旁的李云昭单手按在她肩上,制止了她想要起身的动作,“你难道信不过张子凡么?” 陆林轩的手掌捏紧拳头又松开,重重哼了一声。张子凡心有余悸,肩膀微微颤抖。 筱翁也不知看没看出来这几人间的眉眼官司,粗豪的嗓音又抬高了几分:“筱小,出来罢!敬你未来的夫婿一杯!” 几人以为以筱翁的相貌,生的女儿大约和倾国倾城差不多,但看清这位筱小姑娘的真容,几人都是微微一怔。 筱小一张瓜子脸,双眉修长,肤色虽然微黑,却掩不了姿容秀丽。灯光映在她脸上,红红的愈增娇艳。 陆林轩怒气冲冲压着嗓子道:“张!子!凡!你要敢看她一眼,看我回去怎么收拾你!” 筱小笑盈盈捧杯敬道:“好哥哥,请。”她端详着这位“未婚夫婿”的相貌,颇为满意。 筱小的嗓音和李云昭很是相似①,李云昭联想到某些时刻自己也会喊“好哥哥”向兄长求饶,不自然地咳了一声,低头夹菜。 张子凡也顾不得礼貌不礼貌了,头也不敢抬,尴尬地同她碰杯。 筱翁大掌一伸,把装着避毒珠的匣子递给了女儿,“明日大婚,这避毒珠就当嫁妆了。乖女儿,你先休息去罢。来,几位客人,咱们今日不醉不归!” ①动漫中二人是同一位配音老师配的。 第六十六回解困局剑走偏锋 “张兄,你确定要这么晚去找她?”在得到好兄弟肯定的答复后,李星云怯生生让开了道,露出身后板着脸的师妹。 张子凡迎上去小心翼翼道:“林轩,我此行只为避毒珠,也只有我以现在的身份去……” 陆林轩咬了咬下唇,抬手道:“不用说了。蚩梦姑娘救过我的命,如今蛊王有难,我一定要帮她。但你要是敢做出一丁点出格的事,我就把你……”她凶狠地比了个咔嚓咔嚓的动作,“明白了么?!” 蚩梦大受感动:“陆姑娘……” 张子凡后心胯下都是一凉,拼命乖巧点头,然后深吸一口气,走向了还没熄灯的筱小姑娘闺房。 最多过了半盏茶的辰光,陆林轩已焦躁地走了十数个来回,“子凡怎么去了那么久,他呆在里面干嘛?!” 躺在木梯上的李星云坐起身,“这哪是那么久,简直太久了!” “喂,他才刚进去啊。”姬如雪无语斜眼看他。 李星云摆摆手:“你不懂,我能理解我师妹的心情。不行,我得去看看。”他起身拍了拍衣服,大步向前。 大约过了三分之一柱香的工夫罢,张子凡同李星云二人还未出来。姬如雪双手环胸,咬牙道:“他是真的进去了很久,对罢?” 李云昭侧脸掩饰笑意,同陆林轩一起点了点头附和她。 “那还等什么?!张子凡!”陆林轩三步并作两步冲到筱小姑娘房前,一脚踢开了房门。 李云昭事不关己,冷静异常,一眼就看到张子凡、李星云和筱小姑娘身上蛰伏的毒虫,先丢下一句调皮的赞叹“好姿势”,然后两手一搂陆林轩和蚩梦腰肢,向后一退,口中喝道:“雪儿,别进去!”姬如雪虽然气恼,但不假思索照做。 四人都离开门槛一尺有余。得李云昭提醒,姬如雪、陆林轩和蚩梦三女的怒火骤然消退,蚩梦认出了他们身上的珐焰虫,苦恼道:“我不会解这种虫啊!” 张子凡简单交代了下此刻困局的前因,催着屋外四人先去追回被抢走的避毒珠,“他们一定还没跑多远,你们快去把避毒珠夺回来。我和李兄方才已想出了祛虫的方法,你们放心好了。” 姬如雪的语气中多出几分气恼,威胁道:“李星云,你要是敢骗我,我绝对饶不了你。就算你死了,也是一样。走!”她一转身,同陆林轩和蚩梦一起施展轻功去追击那两个盗宝的狚族人。 李星云看向负手立于门外的李云昭,因为肢体僵硬和心虚而声音飘忽:“那个……岐王啊,你不去帮雪儿她们么?” 李云昭微笑道:“不急。哎,二位不是说有祛虫的法子么,尽管施展出来,让我开开眼界。” 张子凡和李星云满头是汗,却不敢伸手去擦。李星云苦笑道:“岐王既然猜到了,就不要嘲笑我们啦。你还是先去帮雪儿她们罢?” 这时喝得醉醺醺的筱翁看到女儿屋内还亮着灯,一步三晃地走过来,嘟囔着 “这孩子怎么还没睡”,看到立在房门旁的李云昭还没反应过来,随手打了个招呼,就要往房内走。他醉眼朦胧中看到“龙少主”和他的朋友“亲密”地抱着筱小,以为女儿受人欺辱,气得酒醒了一半,怒道:“放开她!”庞大的身子强行就要往屋内挤。 李云昭伸手一拦,筱小也及时出声:“老爸,站住!”筱翁擦了擦眼睛,看清屋内情况后倒吸一口凉气,默默缩回了迈出去的腿。 李云昭出言安慰屋内屋外这几人,“既然筱小姑娘说这虫专捕活物,我倒有个主意,请几位再坚持一下。请问筱翁,贵地可有家养的牲畜?小只的鸡鸭什么即可,要活的。”筱翁闻言火速命人从鸡棚抓了只不爱打鸣的公鸡出来。 李云昭轻轻掐住公鸡的脖子,让它不至于一下子一命呜呼,“子凡贤侄,等下趁所有珐焰虫飞离追鸡的时候,你立刻出手将这群虫子全部杀死。李星云和筱小姑娘,你们趴在地下装死就好。”张子凡的五雷天心诀伤害范围极广,由他出手再合适不过了。 她发号施令惯了,这几句话虽然客气,但自有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气象。张子凡三人不由自主点了点头。她抡起胳膊,将吊着一口气的公鸡往筱小怀里掷去。 公鸡颈中窒息感一去,精神一振,还在半空中便扑棱着翅膀想要逃走。扑腾翅膀的声音被珐焰虫群捕捉到,纷纷抛下一动不动的三人直扑公鸡。筱小保持着抬腿的动作太久,早就支撑不住,珐焰虫离开后直接后仰瘫倒在地。李星云顺势趴倒在地上,手上却紧握着龙泉剑,若张子凡不成功就跳起来帮忙。 张子凡看身边虫群尽去,一跃而起,一式五雷天心诀,连鸡带虫烤成一大块香喷喷的肉饼。 李云昭本带着赞赏的目光看着张子凡出手,但看到那块肉饼颜色愈发明亮,香味愈发浓郁,突然有了不好的预感。她眼疾手快,冲进房内抢在肉饼落地前抱起了筱小,偏头对李星云和张子凡大喊:“快走!”两人并不多问,疾退至门外。 这里的屋子大多是木头材质,再加上珐焰虫触之即燃,在几人离开后很快就点燃了整间屋子。李云昭将筱小放下,心惊胆战许久的筱翁立刻迎上来,关切地拉着女儿查看伤势,发现女儿安然无恙后才将悬着的心放下,激动地向几人道谢。 李星云看着越烧越旺的火势,和来来回回取水灭火的下人们,苦笑道:“你这五雷天心诀是越来越厉害了。”这废墟里的烤鸡和烤虫子还挺香,能吃么? 张子凡无力辩解:“明明是这些虫易燃,可不关我的事儿。” “就装罢你。”李星云才不信。 李云昭扭头向另一个方向,“你们快看,是谁回来了?” 李星云转身,抬手接下了扔向自己的避毒珠,“哟,都活着回来了。” 李云昭不似李星云别扭,她夸奖的话向来大大方方。她莞尔道:“你们很厉害呀。听子凡贤侄的描述,那两个狚族人本事不弱,我本想解开这边困境后来助力一二。现在看来,倒是我多虑了。” 如涓涓细流汇入江海,本来打得筋疲力尽的几位姑娘一下子精神了起来。陆林轩和蚩梦挽着李云昭,你一言我一语,将刚才战斗的惊险之处描述得有声有色。 李云昭微笑着倾听姑娘们的诉说,逐渐分心去想自己的事。 刀光剑影,鲜衣怒马,爱恨情仇,这便是闯荡江湖罢?真是很新奇的体验。虽然幻音坊是江湖中名头最大的情报与暗杀组织之一,但作为幻音坊的主人,她出道即巅峰,稳稳高坐幕后,没有一天在江湖上行走过。从前她对江湖的定义糅合了她自身坚持的道义:是千万人吾往也的决然,是纵死犹闻侠骨香的豪迈,是一诺千金万死不辞的血性。侠之小者,济人困厄;侠之大者,为国为民。 如今她听着身边两位姑娘活泼欢畅的语调,对这不太熟悉的江湖又多了几分认知:江湖之险在于人心,江湖之美在于人情。 这样危机四伏却快意恩仇的日子,她很喜欢。 筱翁承了他们大恩,也不再提什么嫁娶之事,对避毒珠也挥挥手,大方让出了所有权。众人商量了一下,决定让蚩梦拿着避毒珠,其余人在进入毒瘴时别离开她五丈以外。 他们从那两个狚族人口中得知,蚩笠要在明日,即五月初五举行迁阶大会——万毒窟最为隆重的选拔年轻蛊师的仪式。在场如蚩梦、李云昭等对蛊术有一定了解的人,都对这日子充满疑惑。五月是毒月,五日是毒日,在这一天炼制的蛊虫比平日厉害许多,可也极难驾驭,稍不留神便会遭其反噬。往日蛊王蚩离举办迁阶大会,都会刻意避开这个日子。 再加上不明原因的中原送来的死囚与被囚禁的蛊王,眼前这团迷雾真是愈来愈大了。张子凡隐隐察觉这背后必有李嗣源的手笔,而李云昭从李明达那里获得的信息更多,已猜到蚩笠大约是要炼制兵神怪坛。只是李明达没有对她明言兵神怪坛需用活人炼制,她便也暂时没想到那些死囚的作用。 她看看几人凝重的神色,神态轻松地一笑:“要不由我混入外来蛊师队伍,去瞧瞧蚩笠在搞什么名堂?我学过几手蛊术,不怕蛊虫反噬,就算被识破了也能全身而退。你们几个趁守备空虚,可速去救出蛊王。” 张子凡劝道:“我们主要目标是救人,还是不要太高调了,最好也不要分头行事。蚩笠么……能不正面对上就不正面对上。”他义祖父李克用何等武功,竟也中了蚩笠的招,此人的手段不可不防。 蚩梦也拉着李云昭的手道:“虽然我恨不得毒王八去死,但让大姐姐一个人面对万毒窟那么多号人,我会很担心的。” “呃……好罢。”李云昭有些遗憾地打消了这个念头。 蚩梦拿出避毒珠,领着大家走往万毒窟后山的入口。她瞧着周围熟悉的一草一木,神情愈发坚毅,“老爸,我一定会救你出来的。”她运功一激,避毒珠上散发出的光芒顿时将毒瘴屏退至五丈以外。 就在她们进入万毒窟后不久,毒瘴外又迎来了几位难以预料的客人。巫王亲自迎接,“爽朗”笑道:“贵客远道而来,不胜操劳,实在有失远迎。” “李嗣源”,不,应该说是扮作李嗣源模样的李存礼①,也笑道:“能至此迎接,足见诚意。只是不知道巫王将要兑现的承诺,是否也会像这份诚意一样牢靠?”李嗣源本人在中原同其他几路诸侯明争暗斗,分身乏术,便派了李存礼代他远行,又担心李存礼太过年轻不得蚩笠信任,便让他扮作自己模样前来。 “晋王见了,自然知晓。请。”蚩笠一掌推出,立刻在毒瘴中打出了一条通道来。 李存礼学着大哥习惯,压着嗓子呵呵两声,也比了个请的手势,抬步跟在蚩笠身后。 离毒瘴颇有一段距离的地方,蚩梦猛然停下脚步,迟疑道:“我听到了毒王八的声音,但好像离得很远。”在蚩笠没有和她父亲闹翻前,她和这位亲伯父关系不坏,对他的声音十分熟悉。 她不知道的是,当年蚩笠当媒人上瘾,还有意撮合她和尤川。不过尤川太过沉默,情意含而未发,至今日昔日青梅竹马反目成仇,蚩梦又对李星云颇为钟情,二人之间似乎再无可能。 风月无情人暗换,旧游如梦空肠断②。只是这人间聚散,有如浮萍转蓬,既称命理,又赖人心。 李云昭武功最高,内力精湛,隐隐听到了蚩笠和李嗣源的声音,觉得这事果然不简单,“别担心,我们这一身苗疆打扮,混迹在来往人群中全无破绽,蚩笠可找不到我们。” 陆林轩看到一路上不少蛊师被自己的蛊虫反噬,惨叫嚎哭,目不忍视,“我们还是快去找找蛊王被关在哪儿罢。” ①动漫里这儿的假源源多半不是礼子,但如果是礼子也是可以的。为了推一下感情线和剧情线……嘿嘿。 ②出自欧阳修《蝶恋花 画阁归来春又晚》,这里又是跨时空引用了。 第六十七回剑花秋莲光出匣 “这人身中这么多蛊,怎么还能活下来?”那些外来蛊师展示本事时,竟是以活人试蛊,真叫人毛骨悚然。绑在木架上的“柴火棍儿”只能说还算保存着人形,皮包着骨头,胸口微微起伏,居然一息尚存。陆林轩瞧着他身上蠕动的毒虫,一阵阵反胃。 “因为毒王八给他下了一种叫做枯落的罕见蛊术,体内的血肉都枯腐得差不多了,自然比别人耐虫。我也是第一次见到中了枯落术的人,这蛊术太阴毒了,一般不会用到。”蚩梦把兜帽压得更低些,以防在场的蚩笠的手下们把自己认出来。 李云昭问道:“我们现在去哪?” “我离开苗疆之前,老爸是被软禁在大寨。之前在中原,尤川哥说过他还安全,先去大寨找。” 李云昭留意到这个陌生的名字,“尤川?” “是和我一同长大的小哥哥,我们以前很要好的……”蚩梦的声音带着对过往的留恋,但很快转为决绝,“但他是毒王八的义子,万毒窟的少祀官,也就是我的敌人。” 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同居长干里,两小无嫌猜。想来蚩梦这位竹马,就是那次雪儿口中屡次相帮的神秘人。如此看来,尤川对蚩梦姑娘远没有恩断情绝啊。只是蚩梦提到他时隐含不满,李云昭便不开口打趣了。 路过关押毒人的牢笼时,方才那个木架上的人干突然伸手抓住了蚩梦。蚩梦吓得跳了开来,往李云昭怀里躲。饶是李云昭艺高人胆大,近距离看着枯槁如行尸走肉的躯体还是背生冷汗,跟着众人退开了几步。 几人围绕着牢笼的异状惊动了看守人,他们听到身后“什么人”的质问后加快了脚步,很快就将追来的看守人抛下。 临近大寨时,李云昭嗅到了一股若有如无的血腥味和尸臭味,情知不妙,“蚩梦姑娘,你确定是在这里么?” “万毒窟是我的家,我怎么会走错。”蚩梦想到马上就要见到父亲,整个人喜气洋洋的,但满脸笑意在推开大寨大门时突然僵住。 地上散落的兵器,僵死的毒虫,干涸发紫的血迹,无一不提醒着大家:这里前不久发生过一场恶战。 几人越过直挺挺站立的蚩梦,挨家挨户推门搜查,可这里没有一点有人居住过的痕迹。陆林轩委婉安慰蚩梦,“也许蛊王是被转移走了。你再想想,这里会不会有密室地宫什么的?” 蚩梦情绪低落,“全寨上下已经找遍了。” 张子凡道:“我想你爹已经不是被软禁了,而是囚禁。”一字之差,能得到的待遇天差地别。 蚩梦嘴上骂伯父“毒王八”骂得很凶,但心底却不怎么担心他伤害老爸,现下听到“囚禁”二字一阵恍惚,眼中滴泪。 姬如雪轻轻拭去她的眼泪,语气坚定:“我们继续找,找到为止。” 李星云道:“你们等着,我去抓个人问问。” “等等,”蚩梦反应了过来,“对呀,找不到还可以问人。有一个人,一定知道我老爸的下落。” 李云昭搂着蚩梦肩膀柔声细语地安慰,眼睛望向地上狼藉的打斗痕迹,心下感慨。 又是手足相残哪。 尤川很轻易地就被蚩梦骗出了房间。他重逢蚩梦的喜悦目光逐渐黯淡,停在挟持自己的刀柄上,不知在想些什么。 “……跟我来罢。” 也许是认定尤川对蚩梦有求必应,李云昭等人并不现身,远远地缀在二人身后。 然而二人走到关押蛊王的洞穴时,尤川却骤然发难,脱开蚩梦的挟持。清俊飘逸的少年郎,微风将他的朱色褂吹开,勾勒出宽阔的肩膀与挺拔的背脊。“我是万毒窟的少祀官,必须阻拦你。” 李云昭看看尤川,又看看一旁蓄势待发的李星云,只能说感情上的事萝卜青菜各有所爱,勉强不得。这二人的相貌武功相差无几,以她的眼光来看是尤川这样的端方君子更惹人喜爱,但蚩梦大约更喜欢能陪她说笑打闹的活泼少年。就像哥哥和存勖谁都不算谦谦君子,她也一样喜欢。 蚩梦一挥手,种在尤川体内多年的石头蛊立刻发作,尤川痛得弯下腰,一步不退,“对不起,今天你的石头蛊拦不住我。”以他的蛊术,这幼时种下的石头蛊早就可以解开。 李云昭察觉有人窥伺在侧,不欲多做停留,好心提点尤川,想让他改变主意“可你若出手,岂非辜负蚩梦姑娘的一片好心?我们人多势众,动起手来吃亏的只会是你。” 尤川坚定地摇了摇头。 蚩梦心火愈炽,横刀向他划来。尤川武功比她高出不少,后发而先至,一拳打向她的腹部,中途变拳为掌,只逼退,不伤人。陆林轩扶住蚩梦,李星云、姬如雪和张子凡不约而同扑向尤川。 李云昭自恃身份,不肯同三人群殴一个小辈,站在蚩梦身旁默默观战。论单打独斗,这三人哪一个都比尤川逊色一些,但联手攻去,衔接流畅,默契十足,令尤川招架得手忙脚乱,不几招就险相迭出。 三人有意放水,尤川却要和他们生死相搏,还是李星云用华阳针封住了他的穴道才停止了他的攻击。 进洞前蚩梦语气平静了几分,“毒王八,值得你这么为他拼命么?” 尤川苦笑道:“不。我为的,是苗疆。” “……好。”中原有一句古话,道不同不相为谋,说得大概就是现在的他们。蚩梦打了个响指,解除了尤川身上的石头蛊。 从此以后,桥归桥,路归路。 几人闯入阴暗潮湿的洞穴,昏暗的火把下,那中间的石床上依然空无一人,只留有一滩黏腻难闻的油状物和不知名的符文。 “尤川!”蚩梦转头就要奔出,第一反应以为自己受骗了。 李云昭一把拉住她,“别急!他是什么人,你比我们清楚。他没有撒谎。” 陆林轩好奇地看着那摊油状物,“焦油?” “不是。”李云昭眉头紧锁,想起了幼时遭遇战火时一些不好的回忆,极快反驳了她,“是尸油。” 这下不止陆林轩,连张子凡和姬如雪都不动声色退后几步。 “尸油?有人在这用巫术?”蚩梦听后反而凑上来,仔细观察石床上留下的痕迹,越看越是心惊,嘴唇发颤,跌坐在地,“……是枯落术。” 方才那个被用来试蛊的人干,就是她的老爸。她怎么能没认出来呢…… 李云昭蹲下来安慰她,“这不怪你。蛊王变成那样,你没认出来情有可原。我们现在就原路返回,也许还能遇上他。” 众人立刻出洞,没走得几步就看到蚩笠负手而立,已不知在此等候多长时间。“远道而来的客人,万毒窟欢迎各位。” “把我老爸还给我!”蚩梦大喊。 被按住双肩动弹不得的尤川一惊:蛊王不在里面?那她……是不是更怨我了。 蚩笠从容道:“娃娃,蛊王本就身体抱恙,因为你的叛离更是一病不起,如今他早已离开万毒窟修养,你又为何找我要人?” 蚩梦听他颠倒黑白,反诬陷自己不懂事惹老爸烦心,怒火大涨,掀开伪装的斗篷直冲蚩笠。蚩笠身旁两个拉着手的年轻人挡在蚩笠身前,只一掌就把蚩梦打得像断了线的风筝,轻飘飘飞了出去。 李云昭飞身迎上,单手托住蚩梦的后心,甫一接手大为惊异:这两小子轻轻一拳,竟有如斯威力。 她人在半空,无从借力,顺着掌力向后落下,自然而然消解这份内劲。一落地,她便将惊魂未定的蚩梦推向陆林轩,口中赞道:“两位小兄弟看上去脑子不太灵光,手上功夫倒是令人刮目相看。还有巫王,”她偏头继续对蚩笠阴阳怪气,“不愧为李嗣源的盟友,臭味相投,惺惺相惜。” 蚩笠呵呵一笑:“岐王武功绝伦,不如赏脸陪这俩小辈玩玩?”他又朝那俩连体人喝道,“花蝠子,鬼头幺,陪岐王喂喂招!” “好说!”李云昭话音未落,霓裾翩跹,一招“燕燕于飞”,剑尖颤动,如鲜花招展风中,来回挥削,只晃得连体人兄弟眼花缭乱,浑不知她剑招将从何处攻来,只得跃后避开。 李云昭此时并无杀心,“君子偕老”“考槃在涧”“彼黍离离”一招招使将出来,看似凶险异常,令连体人兄弟招架不及,但也没有真的伤到二人。 连体人万分狼狈,鬼头幺叫道:“巫王伯伯,这剑法我们从未见过,好厉害!” 蚩笠尴尬道:“……老朽也不识得。”他虽为不良人校尉,但鲜少踏足中原,更不可能碰上李唐皇族展示离歌诀。 李云昭秀眉微蹙,心道:这二人武功稀松平常,内力却深厚无比,真是奇哉怪也。 蚩笠明白光靠连体人兄弟胜她不得,一声呼哨,身后的手下们一拥而上。李云昭将紫霄剑向上一抛,两掌平推,竟是要与连体人比拼内力。连体人兄弟自负内力惊人,硬碰硬对方可讨不得好,心中大喜,各出一掌。 李云昭嗤笑一声,豪气顿生,当真毫不取巧,纯粹以内力相斗,砰的两声,连体人身子一晃,向后摔出两步,交手的手掌似有千斤重,颤抖着无法再抬起。两人双睛突出,双手抱着丹田,呼呼呼的喘息。而李云昭站在原地,脚下未动,抬手握住恰好坠落在面门前的紫霄剑。 蚩笠的下属们很有眼色,大都不敢来找她麻烦,朝着李星云等人扑去,可李星云他们也不是软柿子,一人对付几个喽啰兵绰绰有余。 眼看着对面源源不断增兵,李云昭随手一剑逼退了围在身边的敌人,不欲恋战,叫道:“我们走!” “走?”蚩笠冷笑一声,命一直未出战的旧部六人一齐动手。 李云昭觉得这几个人武功完全不够看,可李星云等人却不这么认为。来的敌人愈发强劲,他们左支右绌本就为难,再加上游走不定的旧部,他们实在难以脱身。 几道炮弹从天而降,溅起的沙石迷住众人视野。李云昭耳朵一嗡,闭上了眼睛,只觉被人拦腰一抱,然后双脚离地,身子就轻飘飘飞了起来。 ……飞?她睁开眼看见身边同样满脸迷惑的张子凡等人,每人背上背着一副超大号的竹蜻蜓,顺风快速飞离战局。相帮他们的侯卿正拉着蚩梦肩膀,娴熟地把她塞进竹蜻蜓里。 做完这一切后,侯卿飞身跃上小山丘,自得地看着自己打出的满地大坑,“不错,劲挺大,可惜就是太吵了。”他用骨笛敲了敲身下的大炮,从吴王那借来的人立刻会意,将空膛的大炮一脚踢下。 蚩笠抬起头,“原来,是你啊。” 侯卿旋身从炮膛口跃下,骨笛一拍,把自己这一座大炮也送了下去,笑道:“蚩兄,这是我从焊魃兄弟那特意为你寻来的见面礼,可还中意?” 蚩笠浑浊的眼色愈发深重,“侯老弟,你也来蹚这趟浑水?” 侯卿避开了他的问题,“可惜我没空陪你叙旧了。再会。”最后一字落下时,他的声音已在几十丈开外。 “无妨,我们还会见面的。”蚩笠不急于这一时。 李存礼早已来到,只是顶着大哥这副尊容实在无颜见岐王。于是耐心等到李云昭等人离去后,才施施然出面,“没想到在这儿,还能遇见故人。” 如果蚩笠有心分辨,一定能听出他这句话中诡异的平和。他只道“李嗣源”要置李星云等人于死地,“那姓李的小子活着,日后定会扰晋王清净。” 李存礼收扇轻拍掌心,赞同道:“巫王真乃知我者也。” “晋王既然谈合作,那是不是也该拿出一些合作的诚意呢?有岐王和侯卿在,要取李星云性命恐怕不易。”蚩笠半明示道。 李存礼为之一默。士为知己者死,大哥待他恩重如山,为他赴汤蹈火是应当的。可那位与大哥水火不容、有意庇护李星云的岐王呢? 我心切切,何日能忘。 总有一日,他们的争斗会摆在明面上来,到时他又该如何呢? “……通文馆自然会派人一同围剿李星云,不过岐王……她身为一国之主,要是在万毒窟出事,巫王恐怕难辞其咎罢?还有,巫王莫要忘了李茂贞,他的功夫只会比岐王更加高明,伤了他小妹,此人怎能善罢甘休?”李存礼费心找了几个颇有道理的借口,将李云昭从追杀名单里轻轻摘去。 至少此刻,我绝不害她。 第六十八回室迩人遐毒我肠 y eh ua 6.co m “老七,老八,你们两个就听巫王调遣罢。记住,只需诛杀那个姓李的小子,其他闲杂人等不必多做纠缠。”李存礼一拍手掌,唤李存智和李存信近前听从吩咐。 蚩笠微感不满:“晋王太过托大了!就凭这两位加上老朽的部下,能越得过岐王与侯卿的阻拦?”花蝠子和鬼头幺虽然受了内伤,但静养几个时辰后一起行动还是没问题的。 李存礼微微一笑,用着李嗣源其貌不扬的面容都能展露出几分翩翩风度,“就当给我这二位兄弟一展身手的机会,若是不成,本王定不会坐视不理。” 他离开中原时,大哥正四处找寻假李星云的下落,还秘密地在民间寻访相貌肖似李星云的人。也许是假李星云的存在给了大哥启发:只要有这么一个傀儡握在手里,其他诸侯就不敢贸然出头。他是不是真的李星云,重要么?鮜續zнàńɡ擳噈至リ:y e hu a5. c om 除了旧部与连体人,蚩笠的部下中再没有值得一看的角色。李云昭等人不怎么费劲就甩脱了他们,于侯卿在苗疆安置的居所中暂时歇脚。此处万毒窟虽不知晓,但未必不会一路寻来。 侯卿瞥见李云昭不停地搓着双掌,用笛子点了点她微微屈起的手指,“能让我看看么?” 李云昭满不在乎,“也没什么。”她摊开的手掌白皙秀美,指若青葱,虎口与四指指肚有常年练剑留下的薄茧,修剪整齐的指尖泛着珠光一样的色泽。然而美中不足的是她掌心一块黑漆漆的,带着一股咸腥的气味。 “毒?!”姬如雪焦急地问道,“您感觉还有哪里不舒服么?星云,你快来看看。” 侯卿快李星云一步,轻轻将手指搭在了李云昭脉搏处,“心脉无碍,你试着运转内力,感受一下体内可有滞气?” 李云昭依言运转真气,几个呼吸后睁眼一笑,“丹田与周身经脉全无滞塞,看来这毒也不怎么厉害嘛。”她看了看一脸担忧围在她身边的众人,用赶小孩子的口吻道,“都围着我做什么?散了罢散了罢。” 仔细想想,刚才她对掌后毫无察觉,还动用内力挥剑御敌,若真有事早就毒气攻心,七窍流血了。若不是她感觉手心麻痒,还不知道何时会发现中毒呢。 侯卿就在她身边坐下,紧张的神色柔和下来,“与你对掌的那二人掌力中带毒,乃是巫王设下的毒法。此法以牺牲二人寿命为代价,令他们拥有同龄人不可企及的功力,且他们需时刻掌心相连,否则必死无疑。只是你体内有陨生蛊护体,再厉害十倍的毒法也无法侵入五脏六腑。” 果然只是皮肤表面染上了毒,内里丝毫不及。这样一想,吃亏更大的还是那二人。李云昭擦了擦有些麻木的掌心,淡淡道:“这样急功近利、折损寿数的功夫学来何用?该技不如人还是技不如人。我朝乾夕惕二十余年,下的苦功也不比谁人少,若是轻易被两个小辈比了下去,岂不贻笑大方?” 李星云:……一口一个“小辈”,你才多大年纪啊! 蚩梦表情神往:“陨生蛊?那可是十二峒最厉害的蛊术之一!大姐姐你是怎么学会的?” 李云昭想起哥哥为了炼制此蛊吃的苦头,不现骄色,但觉心疼,“这是我兄长炼制的,具体如何我了解不多。只知修炼此蛊耗费日久,锥心刺骨,非常人所能承受,诸位以后最好不要尝试。” 蚩梦为父亲生死未卜心急如焚,在众人面前不想表露得太明显徒增焦躁,勉力一笑道,“我才不会学这种麻烦的蛊呢!” 李云昭摸了摸颈下的五兵佩,终究不舍得扯坏。她借来蚩梦的小刀,割破了掌心,潜运内力将薄薄一层毒从伤口处逼出,不一会儿鲜血就由黑青转为丹红。她将自己的手帕撕成一条一条,手一用力伤处流血更多。 分明的掌纹被伤口齐齐截断,实在不祥。侯卿心中一抽,拽走了她手中的布条,“我来罢。都渗出这么多血了,也不知道好好爱惜自己。”说完他自己微微一怔:自己什么时候会用这种埋怨的语气了? 李云昭双手摊开让他包扎,天然妙目,顾盼生姿,闲闲流转过这间小屋的布置。虽然因为长久无人居住而破败潮湿,但还是能瞧得出布置颇为典雅。李云昭奇珍异宝瞧得不少,自然是识货的行家。 她赞叹道:“武德年间的假玉器①,《兰亭序》的影本,还有这黄花梨木的家具……尸祖大人好会享受。” 侯卿一点都不谦虚,“那是自然。我的品味,向来很好。” 李云昭握了握包扎完毕的手,感觉不耽误持剑,笑道:“多谢。” 侯卿犹豫了一下,虽然担心她觉得唐突,但还是由衷道:“你这身装束,很美。”她往日作岐王装扮时打扮简单,落落大方,不怒自威;如今着裙衣扮红妆戴钗环,更衬得容色摄人,娇艳明媚,活脱脱是个二十不到的小姑娘。 李云昭撩了撩长发,抿嘴一笑:“尸祖大人只会说‘很美’这样简单的话么?难得听你夸人,不多说点好听的让我听听?” ……怎么觉得被调戏的反倒是他?侯卿不甘示弱,口中蹦出一个又一个词,“这可是你说的。女帝阁下真是仙姿玉色,花容月貌,冠绝群芳……”他一口气连说二十几个不带重样的。 李云昭连忙叫停:“好了好了!谢谢尸祖大人厚爱!”如果他只是无情棒读,她也只会一笑而过。可他语气无比诚恳,似乎真是这么认为,倒叫她有些害羞了。 李星云和张子凡这小哥俩悄悄地交头接耳:“我靠这俩人怎么有点暧昧?”“……暧昧好啊,这样侯卿老兄就真的算是站在我们这边了。”“?你怎么这么自觉地把自己归入了岐王这一边?”“哦,若是李兄你愿意独树一帜,小弟立刻跟随。”“???大可不必!” 李云昭突然脸色一变,拔剑而起,吓得李星云和张子凡以为是她听见了他们的悄悄话,立马闭口不言。李云昭一记“舍尔灵龟”,剑芒织出一张密不透风的大网,将射向众人的暗器一一弹回。 花蝠子、鬼头幺躲开拨回的暗器,嘿嘿傻笑:“圣女姐姐,侯卿叔叔,还有各位哥哥姐姐,又见面了。” 侯卿纠正道:“不要叫我叔叔,我没有那么老。还有,我是你们圣女姐姐的徒弟。” 花蝠子、鬼头幺可能是假傻,从善如流接口道,“好的,侯卿贤侄。” 侯卿:……倒也不必把我说得这样年轻。又兼李云昭在旁不无遗憾地小声说着“嗯?只是师徒么?太可惜了,我还以为……”云云,更是给他心上添堵。 难道她真的不明白他倾慕的是谁? 他将流踪蛊抛给张子凡,“吃掉这个。你们先走,我等会儿会去寻你们。”本来想把这个交给李云昭,但她体内有陨生蛊,压制着其他的蛊,起不了作用。 李云昭剑尖轻颤,寒芒闪烁,跃跃欲试,“我跟你一起。” 侯卿脚尖一勾,将一把椅子移到面前坐下,“不必,这种时候我一个人,比较应景。后面恐怕还有通文馆的人,你护着他们冲出去。” “通文馆……好。那你自己多加小心。”李云昭当机立断,护着其他人离去。没走出几步路,她就听见身后传来一阵差强人意的笛声,她朝着姬如雪撇撇嘴:怪不得让我们走,这笛声我们幻音坊的姑娘可听不得。 侯卿不知李云昭背后如何腹诽他,自得其乐地吹着断断续续、呜呜咽咽的小曲儿。旧部和连体人兄弟以为他又学了将武学融入音律的本事,脸色凝重地四散开来,如临大敌。 侯卿潇洒地将笛子转了几个圈,“只是吹个曲儿给你们听,不用害怕。看来你们旧部还是和以前一样,半点儿本事都没有。” 连体人大约觉得羞辱的不是自己,一点不生气,笑嘻嘻道:“侯卿尸祖,你看不上他们,不如我们陪你玩玩?” “不好。既然要玩,大家就一起玩,这样才热闹嘛。”他横笛一挥,连体人脸上傻呵呵的笑意收了起来,变得无比阴沉。 “得罪了,侯卿尸祖。” 李云昭仗剑奔出几步,被李存智和李存信率人拦住了去路。这二人与她曾在“李存勖”葬礼上有过一面之缘,单人武功估计与现在的李星云和张子凡在伯仲之间。不过他二人是亲生兄弟,联手对敌时发挥出的力量高于两人战力之和。但比她么…… 远远不如。 “就凭你们,也敢拦我?”她倨傲待人时,和兄长李茂贞十足相似。 李存智挠了挠脑袋,自言自语道:“哎,今天的月亮真圆啊。” 李云昭:不要睁着眼睛说瞎话!今晚是雨天,哪里能看到星星? 李存智耸了耸肩,出人意料地让开了道。李存信惊讶地“嘎”了一声,被兄长拍了拍肩膀也稀里糊涂地让开了。 李云昭:……这么好说话?她担心有诈,剑锋朝外,一直维持着防御的姿态走过了他们。 李存信等岐王一众人离开后才问道:“哥,我们虽然打不过岐王,但留下那几个年轻人还是能办到的。咱们为什么不动手?” 李存智不辜负他名字中这个“智”字,目光如炬。他挥了挥手,命部下先行回去复命。他站在原地望向遥远的西北方向,目光似乎越过了万水千山,层云叆叇,半晌才道:“八弟,岐王光明磊落,英风飒爽,绝非池中物,我们虽然因为大哥的缘故与她作对,但若能少得罪她一点总是好的。大哥他多行不义,只怕来日……咳咳咳。咱们兄弟总得为自己留一条后路才是。还有……”他露出一抹坏笑,平平无奇的面容在这一刻无比生动,有几分邪俊,“我们无功而返才能给某人创造机会啊。啧啧啧,咱们家老六犯相思病,你小子一点端倪都瞧不出?” 李存礼入门虽早,却是除了李存忍和李存惠之外最年幼的。底下几个年纪比他长的,对着他实在喊不出“六哥”一词。 李存信:啊??? 李存智无语地拍了拍傻弟弟的脑袋,“我说你不要总跟在四哥身边讨教武功,学成个武痴二号有什么用?江湖不是打打杀杀,江湖是人情世故!走走走,老六的事情我们边走边说。” ①“假玉器”是对景德镇青白瓷的赞称,其釉色与质感都是仿青玉而制。 第六十九回多情自古伤离别 见通文馆的人果然没有追来,众人也放缓步伐,等侯卿来会合。李星云散漫惯了,找了块干燥的草地就坐下休息。蚩梦腰间的酒葫芦在他面前一晃,上头似乎多出了些东西。 “这是什么?” 蚩梦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拎起酒葫芦一瞧。上头串着的绳环看着有些年头,又似乎被人时常拨弄,显得陈旧,模样倒是十分精致。 好眼熟……这不是老爸经常拿出来对着发呆的那一串么?那个时候……原来那个时候老爸是为了把这个交给我。可是这绳环有什么用呢?“大姐姐,你见多识广,帮我看看。”她将绳环递给了李云昭。 李云昭接过蚩梦的绳环,在自己手腕上比了一下,倒是能够戴上,不过若是成年男子要戴便够呛,况且这样式瞧着也很像是姑娘家的。她问蚩梦:“令堂平日里会戴类似的首饰么?” 蚩梦黯然道:“……她很早就离世了,我没见过她。” 李云昭不意戳到她伤心处,抱歉道:“对不住,是我唐突。”她将手环还给蚩梦,“也许是一件信物。蛊王交游甚广,不乏本领高强的朋友。蚩梦姑娘不妨想想,有没有符合条件的人选。” “让我看看。”侯卿掸了掸衣上微尘,闲庭信步般走到众人面前。 李云昭微微一讶:来得这么快?在离歌诀练至纯熟后,自己的功夫应当已经能压过侯卿一头。以己身揣度,要料理那八人还是要费一番时辰的。 蚩梦与他虽以师徒相称,但当时收他为徒实属无奈,玄冥教的人找上门来时也忙不迭地将他送走。而如今这徒弟多次相助,一路患难与共,十分可靠,倒让她庆幸当初收徒的决定了。她关心问道:“徒弟,你怎么样?” 侯卿从容道:“无恙。他们已被我困住了,但可能拖不了太久。” 陆林轩感到奇怪:“你人在这里,怎么拖住他们?” 侯卿解释道:“在我那间居所之下,有我以前布下的防御尸阵,虽然有些时候,但还勉强能用。” 这下连李云昭都忍不住嘴角一抽:不愧是尸祖,连防御阵法都这么……别致。 侯卿接过手串轻嗅:“这是死溪林的篱香草。” “什么?禁地死溪林?”陆林轩一瞬间想到了当时与他们争夺避毒珠的狚族人。“愿来世死溪林的神明能庇佑各位”,本该是祝福的话语,却被那两个狚族人当作最恶毒的诅咒。 哦?难道是我想岔了?还是说蛊王认得狚族什么人?李云昭心道。 张子凡问道:“蚩梦姑娘,蛊王和狚族有什么关系么?” “应该没有。”她突然想到什么,手指屈起抵住下巴,“但老爸对死溪林的态度,确实和常人有些不同。苗疆流传着这样一首歌谣:死溪林,骇突突。有命进,无命出。虽然是吓唬小娃娃的,但那里环境极其恶劣,难以生存,还终年不见天光。除了生活在林中的狚族,少有人至。普通人对死溪林都是很排斥的,但是老爸却不一样,提起那里,他似乎会……” 李星云追问道:“会什么?” “……会叹息。” “为何?” “那我怎么晓得嘛!”蚩梦受不了李星云这刨根问底的问法。 李云昭一时猜不透究竟,提议道:“那我们去一趟死溪林罢。” 李星云伸了个懒腰,无奈道:“岐王殿下,我提个小建议啊:下次征询大家意见时,不要用这种肯定语气。你这话说的,我们能说不么?” 李云昭这会儿一点都不虚心纳谏,敷衍道:“我尽量。” 蚩梦不愧为万毒窟圣女,连死溪林这等禁地也能寻到方向。不过昨夜雨后土地松软,她们留下的脚印格外容易被追踪到。在她们抵达死溪林那一刻,旧部与连体人八人也赶上了她们的脚步。 “来了,比我预想的要慢一些。”侯卿扬声道:“我们在里面等你们,一会儿见!” 那八人听了,撒丫子狂奔而来。 侯卿对众人道:“走罢,深入死溪林后,自有出路。”说着,一点都不仙风道骨地带头跑路。 李星云也是个滑头的,不愿恋战,豪情万丈大手一挥,“朋友们……跑啊!” 李云昭狠狠把拔出一半的佩剑送回,捂着脸道:“你们……真是太没有节操了。不战而退……以后回去别说认得我。”她话这么说,身体很诚实跑到第一位去了。她步履飘逸轻快,几乎达到了踏雪无痕的境界,掠过草丛时行走如飞,不压折长草。 姬如雪:呃…… 她心底对“岐王”“女帝”尊敬依旧,但对“李云昭”逐渐亲近,慢慢地把她当作一位通情达理、能说爱笑的姐姐了。 几人也不管前方有路无路,一个劲地往前跑,踏入了死溪林深处,后头追赶的八人暂时也没追上。直到前方出现一栋石制建筑时,他们才放缓了步伐。 姬如雪问道:“狚族?” “应该不是。”蚩梦对苗疆各部族有一定的了解,“他们认为死溪林深处是神明居住的地方,平日里都不敢来到这里。” 以李云昭的目力,竟看不到这条长廊的尽头。她开玩笑道:“说不定里面真有神明大人呢。走,我们去拜访拜访。”她点燃火折子,当先开路。 这一处长廊和她们走过的解梁地宫又有不同。解梁地宫里虽有无数自刎而亡的不良人死士,但庄严肃穆,自有一份天家气派;而此处阴暗潮湿,虫蚁遍地,透着股压抑的劲儿。 几人屏息凝神走过长廊,眼前微微一亮,头顶有一小束阳光倾泻下来,打在一棵枝繁叶茂的粗树上。树上还挂着一架咯吱咯吱摇晃的秋千,似乎刚有人从上面下来。 陶土做的简陋器具,烧烤食物用的架子,还有这秋千……看着显然是有人居住的样子。 姬如雪闻到一丝丝奇异的香味,她心道不妙,可惜为时已晚,大喊了一句“有毒”就晕了过去。蚩梦一句话都没说,咕咚一声倒下了。李星云功力高些,头脑清醒但也睁不开眼,他拔剑撑地,和张子凡一道慢慢瘫倒。 陆林轩急得两头跑,“子凡!师哥!雪儿姑娘,还有蚩梦姑娘!”这是怎么一回事?她什么感觉也没有啊? 侯卿踉跄着走向那棵大树。 张子凡按着胸口皱眉道:“你去哪?” 侯卿靠着大树慢慢坐下,“此毒不凡,避不开了。在这里能摆一个好姿势。” 一点不受影响的李云昭不走心地安慰道:“别这么悲观嘛。我和林轩还好好的呢。等着,毒蛇出没之地,七步之内必有解药。这毒总也是人下的,把这个人揪出来就行了。” 张子凡靠在陆林轩怀里,勉力道:“找不到……走!” “哦,金蚕……还有陨生蛊,有意思的。” 陆林轩将情郎轻轻放在地上,跃起拔剑四顾。 李云昭这才正色起来。有人……就在附近,不靠近就能辨别出她们身上带的蛊虫,真是厉害。她之前一点都察觉不到这个人的气息。 此人的功夫绝对在她之上。 一道人影从陆林轩身后靠近,被早有防备的陆林轩一个肘击放倒在地。陆林轩反剪她的双手逼问道:“你是谁?” 偷袭她的女人披头散发,面容污秽,嗷嗷叫唤着“哎呀呀,放开我,放开我”。陆林轩厉声道,“放开你可以,先让他们恢复!”怪女人嘴上连声答应,手伸出去摸索着武器。陆林轩看她不老实,加重了几分力道,逼得她大喊:“我晓得了我晓得了!” 几人服下解药后身体像生了场大病,有些虚弱。那怪女人可怜兮兮道:“怎么说都是我救了你们……你们能不能给我点吃的?” 蚩梦气冲冲道:“我有虫,你吃不吃?” “好嘛好嘛,不生气嘛。”怪女人身子蜷缩着向后退,从枯叶中捡起一个不知是什么品种的瓜,也不洗洗擦擦,咔咔就啃了起来,时不时偷觑蚩梦。 她看眼前的小姑娘有说不出的熟悉。 李云昭也在打量这个古怪的女人。瞧她面容不过四十上下,虽然饱经风霜,但依稀可见年轻时的好颜色。这样一位出色的美人,怎么会把自己搞成这副样子? 还有,她明明功夫了得,眼界广博,为什么装得武功低微? 李云昭坐在秋千上出神,纤长双腿向前一晃一晃。有人轻轻一推秋千架,她整个人向前荡起,裙摆似花瓣在半空绽放。她连忙抓紧绳索,偏头望去,见是侯卿做的,笑着喊道:“还不够高!” 在她落下后,侯卿重重一推,越荡越高,像是腾云驾雾般飞了起来。她一边笑一边不好意思地问他,“我这么大的人玩秋千,会不会太幼稚啦?” 侯卿抬头看她,鲜红双瞳泛着不多见的暖意,“不。我觉得很有品。” “唔。十多年前,岐王府里也有一座秋千,是哥哥为我建的。那会儿我的轻功还不怎么样,翻不过高高的围墙,哥哥也不允许我独自出去。但每次荡秋千时,都能飘得很高很高,从墙头上望出去,能见到外面的景色,真是高兴。绿树滴翠,碧水如镜,还有……”她思绪一顿。 俊秀如锦的白发少年。 他是……李存礼?是了,她依稀记得自己及笄那年,李克用带着李存礼来拜访哥哥,哥哥让她不必露面。她嫌闷得慌,便和侍女们去花园中荡秋千。 正巧与跟随义父而来的李存礼相望一眼。 “后来呢?”侯卿问道。 “自然是拆了。兄长走后,我就是岐王,怎么还能小孩子似的贪玩。”她的声音很轻,听不出太多遗憾不悦的意味,“那时对我而言,最害怕的是他不在身边。可再次见到他时,我却恐惧起他的存在。” 侯卿是一个很好的倾听者,她这才肆无忌惮地向他吐露心声:“他对我,对我……唉,我不排斥这种事,却也称不上喜欢。是不喜欢这个人么?似乎也不是。可不知怎的,在蜀地一行后这种感觉却渐渐消散了。直到阿姐同我闲聊时,无意中提起‘变数’一词,我才如拨云见日,茅塞顿开。” 兄长的武功、作为与情意,都远远超出她的预料,她不喜欢不能为她所用的事物。而当这减分项消失后,她才能对他的情意作出回应。 侯卿闷闷道:“……在你面前的是我,为什么要提别的人?” “抱歉抱歉。”李云昭也觉得自己说得太多了,正想聊些别的,那怪女人暴起抓住了蚩梦的手腕,一把拍落了蚩梦袭来的一掌,问道:“从哪里搞来的?”问的正是那串蚩离给的手环。 蚩梦喜道:“你见过?你认识我老爸?” 怪女人挠了挠凌乱的长发,眼神比刚刚清澈不少,“你老爸是哪个啊?” 蚩梦骄傲道:“我老爸是万毒窟的蛊王,蚩离。” “哦~你是万毒窟的人啊。”怪女人听到这个名字后微有触动,摸了摸蚩梦靓丽脸庞,又拎起她厚重的辫子看了看,“蚩离让你找我做什么?” 李云昭一看有戏,从秋千上跃下,察言观色。 蚩梦道:“蚩笠囚禁了我老爸,老爸把这个交给了我,并没有告诉我该做什么。” 怪女人一个人在这破林子里呆得久了,脑壳确实有些不好使了。她的记忆像是冰雪覆盖下的冻土,要翻一翻,理一理,才能找出些有价值的东西。她敲了敲脑袋,过了好一会儿对蚩梦道:“那我告诉你们该做什么。” 李星云插口道:“大姐,你还是先说说你是谁罢。” “我是……”怪女人正要回答,耳朵一动,踢起地上的木棍走向他们来时的长廊。 标题说的是蚩离和鲜参,别多想。 第七十回五音清乐未如诗 众人跟着那怪女人一起出去,见火光冲天,鼻中尽是草木成灰的呛人味儿。“原来是一路烧过来的,当真没品。”侯卿摇头道。 连体人嘻嘻笑着跳了出来,把抓来问路的狚族人随手一扔,“你们好呀,抓到你们了。通文馆的朋友,这次你们可不能只看热闹哦。” 李存智哈哈一笑:“自然,自然。”心里却在思量着怎么划水。不对,有岐王和侯卿尸祖在,他们全力以赴也未必能胜啊。 姬如雪烦躁道:“真是阴魂不散!” 李星云回头问怪女人:“大姐,这有没有路出去?” 那怪女人本来踮着脚尖要溜走,一被发现叹了口气:“好嘛好嘛。你们往东走十里,找到十二峒,把这个给他们看。”她将一块造型拙朴的令牌抛给蚩梦。 蚩梦问道:“那你做什么?” 怪女人活动了下胳膊,“帮你们挡人,反正我也不能离开死溪林。顺手玩玩呗。” “为什么?”李星云从来不相信天上掉馅饼的好事。 “烦不烦啊?”怪女人凶相毕露,“滚!” 李云昭若有所思地看向她手掌根处露出的一点纹身,礼貌地一拱手,“多谢前辈援手。” 怪女人脸色缓和了一些,哼哼了一声作为回应。她看着冲上来的旧部与连体人,将缠在手臂上的布条扯下。 赫然是十二峒特有的纹身。 蚩梦惊道:“你到底是谁?” “我是哪个?我是你老妈!”怪女人拔起插在地上的木头棍子,整个人气势大振,如同一把绝世利刃出鞘,“把你爹救出来。现在,都给我滚!” 李星云见蚩梦一边跑一边双肩抖动,以为她在哭,正要上前安慰。谁知蚩梦转过身是一张明媚的笑脸。 “我想通啦!第一,因为我之前的冲动,害得大家被毒王八他们围攻,好在大姐姐足够厉害,大家这才没事,要是任何一个人受伤我都会自责的。以后我不会犯同样的错误。第二,毒王八把我老爸搞得那么惨都没有杀他,必有原因,所以他现在一定也不会死。等把他救出来,解开他身上的枯落术,再好好和他还有那个李嗣源算账。” 张子凡心道:李嗣源我们来对付就成。 “第三……关于我老妈,我还有点不敢相信。老爸说她为了守护苗疆,很久之前就已经牺牲了。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要骗我,老妈为什么不能离开死溪林,但她还活着,还这么牛,这已经是祖先天大的保佑了!” 真是个乐观的小姑娘。李云昭笑盈盈走上前:“蚩梦姑娘,你放心,我们一定会帮你救出蛊王的。” 其他人嘴上不说,但脸上神色告诉她,他们也都是这样想的。 蚩梦的大眼睛里含着一汪水,向众人郑重鞠躬,“万毒窟永远不会忘记各位的恩情。” “哈哈哈,看来两边的进展都有些棘手啊。”李存礼听完李存智和旧部的来报,一副早有预料的样子,不急不躁。 “棘手?老朽势在必得!”蚩笠冷笑道。 “哪怕是那个传说中的十二峒也要插手此事?巫王,当初我们同那李茂贞可是交过手的,他在十二峒十年,一身本事已是难挡,更不用说十二峒隐世百年,其中人才辈出,不得尽知。” 蚩笠反问道:“听晋王的意思,是反悔了?十二峒要是真出面……求之不得。” “哦?巫王既然如此自信,那本王便不多问了。若是再不成,只好由本王亲自去会会这几位故人了。若是事成……新帝能给巫王的,绝不仅仅是苗疆这片弹丸之地。老七,咱们走。”李存礼缓步而出,见到少祀官尤川随意点了点头,尤川倒是礼数周全与他见礼。 “五毒之日,不顾我族死活,冒反噬之险举办迁阶大会,便是您的安排么?蛊王无能,软禁即可,如今以枯落之术折磨他,也是您的安排么?您说过,不会让苗疆的兄弟姐妹因为战争而流一滴血,但现在在外面为晋王卖命的,不也是我的同胞么?” “退下。” “尤川虽无知愚钝,但尚晓世事除了利弊还要分个对错。我们绝不该拿无辜之人的性命作为换取利益的筹码!中原朱温、李克用皆是如此,那李嗣源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义父,不管您心中有何大计,如此助纣为虐,我万毒窟灾祸必至。” “够了!” 李存智津津有味地偷听这父子俩对话,李存礼压低声音道:“你听够了没有?” 两人走出十几丈,李存智才笑呵呵道:“那白毛小子很有觉悟嘛。” 李存礼摸了摸染黑的头发,感觉有被内涵到。 李存智又道:“怎么,你真要与岐王为敌?” 李存礼纠正道:“是岐王要与大哥为敌。”以她的武功,即便他亲自前往,也奈何不得她。这一次来苗疆本来只是为了与巫王合作,发现李星云踪迹纯属意外之喜。若是这次抓不到他,倒也无妨,总还有机会。 “大哥……”李存智冷笑道,“相识二十载,你还没看清他的为人?三哥是他的亲弟弟,他为了自己活命还不是狠心杀了三哥?咱们与他再亲近,也不过被当作一枚趁手棋子。他对你有知遇之恩是不假,但这些年你替他做的事够多了。” 李存礼皱眉道:“我知你与大哥关系平平,但何苦背后伤人?大哥是晋王也是通文馆圣主,你我是通文馆门主,听他调遣有何不妥?” 李存智道:“……我不同你说了。”他有心投奔岐王,但如今大哥风头正盛,此时易主,福祸难分。他只有在心里嘀咕:还好义父、大哥和岐王都是一个姓,不然以后传出去,自己要被叫“三姓家奴”,羞煞人也。 李云昭等人走在一片断壁残垣中。侯卿打量着四周,道:“若这里就是十二峒,看来以前大方向就找错了。” 姬如雪道:“阒无一人,看来应当是他们曾经居住过的地方。” 蚩梦感到奇怪:“老妈为什么让我来这里?” 李云昭看着面前像是祭坛的地方,停步仰望。正中央矗立着一座高大的石像,汉人装束,做出探着身子向前眺望的姿态。但古怪的是,这座石像没有脑袋,不知是风化掉落还是没有雕刻。 还有,这是苗疆地界,为什么有一座汉人塑像? 蚩梦两三步就爬上了石像,趴在背上四处眺望,“它是在看什么东西罢?”李星云灵光一闪,顺着石像“视线”指去,敲了敲那一处的地面。 姬如雪直接一脚踹下,溅起的碎石差点崩了李星云一脸。李星云装模作样咳了两声,心里其实就喜欢她这股霸道劲儿。 拂开碎石后是一处形状熟悉的凹槽。李星云立马卸下背后的龙泉剑,将其放入凹槽中。石像簌簌后退,底下现出一条地道来。 李云昭:好熟悉的布置……总不能又是袁天罡罢?这才是真正的阴魂不散。 走下去发觉果然暗藏乾坤。只是比起袁天罡设计的解梁地宫,此处设计清雅许多。除了来时的天窗,这间半密室大致作五边形,有五扇门,门旁各摆着一座仿照汉宫样式的长信宫灯,整体造型是一位掌灯跽坐的宫女,优雅端庄,通体鎏金,设计极具巧思,看似宫女一手执灯,一手挡风,实则是以袖口作为虹管吸收油烟,是以这座密室尘封多年气味倒也不难闻。 李星云和张子凡认为五扇门对应着五行——木火土金水,生路应当在东北土位。而李云昭和姬如雪一同看向门上悬着的大铃铛。李云昭道:“雪儿,你也瞧出来了罢?” 姬如雪点头。 李云昭猛然伸手一拽张子凡,从土位激射出的飞刀堪堪擦过他的鼻尖。张子凡汗流浃背,尴尬道:“哈哈哈……您是怎么知道的?” “还是问雪儿罢。她比我更早发现。”李云昭没有夸张。她所学广泛,就这么眨眼的工夫,思绪已经在五德、五常、五音上转了一圈了,反不如姬如雪从一个方向专注思考。 在李云昭含笑注视下,姬如雪慢慢说出了她的想法:“这五扇门对应的应当不是五行,而是五音,宫商角徵羽。”她挨个敲响五处的铃铛,“可听出有什么不同来。” 除了李云昭,大家都一脸茫然地摇摇头。李云昭看侯卿也摇头,心道:那你在音律方面的天赋确实有点不足啊。 “故音者,宫立而五形行矣。以三分损益法,这五音唯有此音是正音,而其他四音均是变音,应当是造铃的材质中混了腐骨之类的东西。”姬如雪敲响了她面前这一处铃铛。 蚩梦用笛子敲了敲其他的铃铛,还是听不出有什么不对,“奇怪,你是怎么听出来的?” 姬如雪闭目倾听,微笑道:“小时候,幻音坊为了锻炼我们的听力,会给我们喝一种幻药,之后人会进入一种声音被放大的状态,任何一点音或律的区别,都可以被分辨出来。久而久之,即使没有药力催化,我听到的声音也会比你们更大更清晰。” 李星云瞄了一眼李云昭,知道得罪人还是硬着头皮问道:“是药三分毒,这幻药不会有什么事罢?” 李云昭不悦道:“你这是什么意思?我还能害了这群姑娘们么?幻音坊的姑娘们大多以音律入武,我才构想出这种药物来,配方是阿姐拟定的。你总该信得过你家前辈罢?” ……算了,不和他一般见识。他到底是在关心雪儿。 李星云害臊,安静了几息后又耐不住好动的性子,和张子凡窃窃私语,“我说我以前嚼她舌根,她总能听见,原来还有这种变态……精妙的训练。” 张子凡用折扇挡住了脸,心道你少说两句罢。没看见岐王和雪儿姑娘“和善”的目光么? “音不正,其音必恶。应当只有这铜铃音正的门,才是正确的路。”姬如雪抬手拉住门环,向外打开。这回果然没有暗器射出,前方出现的又是一间与此处相同布置的屋子。 看来都是一样的破解方法。 不知走过了多少间屋子,众人才到达最后一间。超大的铜铃悬于正中,铜舌上系着一块木签,上头写着:不要挂我。 李星云像是看见老熟人一样无语,一把将木签扯下,上头果然还缠着东西。一本书册掉了出来,封面上龙飞凤舞地写着“你们找错了,他们已经搬走了”的大字。 看着这熟稔的字迹,李星云一拍眉心,“怪不得这鬼地方不像苗疆建筑,你还真是无孔不入。” 蚩梦好奇道:“哪个呀?” 姬如雪也认出了这字迹,“李淳风。” “啊,谁呀?” 李云昭抄手站在一旁,不想被铃铛摇下来的灰尘弄脏衣衫,但一听到李淳风的名字便眼前一亮,也凑过来看李淳风的留言,随口道:“神仙人物,算无错漏。” 李星云翻到第一页,念道:“我虽身死,但百年后仍命人修建此处,可见用心良苦,李姓人,准备好接受我的馈赠了么?” 姑娘们不和他客气,直接替他答复:“准备好了!” 侯卿赞道:“有品。人能如此,当真是不枉此生了。占卜打卦,何处能学?” 大家都叹了口气,实在佩服他跳脱的脑回路。李云昭觉得他勤奋好学,给他指了一条明路:“我阿姐,嗯,就是找你借过泣血录功法的那一位,她就是李淳风的弟子,占卜之术应当不逊色于其师多少。她欠了你一个人情,你可以请她指点。” 侯卿微笑道:“看来又要叨扰了。” 李星云继续念道:“秘峒秘史,只在其中。熟读此卷,尽可如意……” 李淳风的描述,与李明达讲给李云昭听的大致相同。只是听着这李淳风视角的自白,她却暗自叹气。 天下为公,但君之天下,与他方之天下又有何不同?世间无辜之人,皆民矣。 李淳风这个人,还真是知世故而不世故,历圆滑而留天真。 李明达于释道儒三家均略窥门径,仁慈而清醒。儒家纳夷狄于华夏之内,本朝太宗“爱之如一”,恐怕都有一个大前提:四海之内,皆为我之子民。十二峒知难而退倒不成问题,若他们做事做绝,全民皆兵,恶贯满盈,那恐怕就不能轻易饶恕了。 金刚怒目,所以降伏四魔;菩萨低眉,所以慈悲六道①。 ①出自北宋《太平广记》,书虽然是北宋的,但故事是发生在隋朝啊。(理直气壮) 第七十一回青梅竹马两无猜 李星云等人于政治一道尚且稚嫩,只是敬重李淳风慈悲为怀,侠骨柔肠。而蚩梦母亲出身十二峒,她更为上心的是十二峒往事,“原来十二峒的起源在断龙山。十二峒这么多年来避世而居,搬几次家换换地方也很正常。我老妈估计不知道十二峒又搬家了。” 李星云已读到最后一页:“欲寻之处,卦象在南。切记:落水卷花寻踪去,矜色盈华缚云中。千乌粉黛独揽月,空门倒走十二宫。”他突觉背后一阵劲风袭来,不假思索一跃而起,躲过了连体人的偷袭一掌。与此同时,张子凡的折扇掷出,上头附带的雷法将连体人逼退了几步。 李星云听出他们呼吸急促,笑道:“看来你们被小妖女的老妈伤得不轻啊。” 连体人屡次吃亏,心烦气躁,怒道:“打不过她,未必打不过你们。上!” 李云昭愠怒道:“没完没了了是罢?!” 姬如雪想到这一路上都是岐王挡在前面,自己几人几乎没有怎么出手,良心不安,“岐王稍歇,这几个人交给我们试试手。” 李云昭与对方八人都交过手,早摸清了他们的底细。她见连体人盯着侯卿似笑非笑,衡量了下双方战力,放心道:“好,那你们小心。”她凝神观看战局,随时准备策应。 昔年李嗣源教导张子凡时居然没有藏私,此刻张子凡一手通文馆点穴之术极为精妙,又兼学成了五雷天心诀,攻守皆备。陆林轩将乌柳心诀和青莲剑歌融会贯通,断剑挥出去势奇特,迅捷异常。雪儿的功夫是她亲自指点,剑法脱胎于古越国的越女剑法,只是她在传授时依据古剑法要旨而再加创新,于锋锐之中另蕴复杂变化,应该比用于斩将刺马的原版剑法更轻灵翔动。李星云年纪虽轻,但得袁天罡真传,一人身具天罡诀、华阳针法、龙泉七星诀三大神功,是四人中最难以对付的那个。 蚩梦的刀法她倒是瞧不出有什么路数,但使得虎虎生风,时不时趁隙指挥蛊虫骚扰对手。 连体人见己方人多,兀自处于下风,便想下场扭转战局。只是他俩身体一动,侯卿就倏然站到了他们身前,沾染火药的纸鹤缠在了他们相连的手上。连体人嘿嘿笑道:“侯卿尸祖,这样可没有用哦。”两人相连的双掌一同发力,纸鹤被他们掌力震毁,可他们的手掌和肚腹也是血肉模糊一片。两人竟似不觉疼痛,另外两掌犹如铁爪般连续进招。侯卿的笛子被花蝠子抓住,他力气不及不欲急夺,顺手推出。花蝠子接住笛子后手一松,笛子落在了他沾血的衣服上,鬼头幺转过身一掌推出,笛挟厉风,朝李星云天灵盖飞去。 那边李星云专注对付眼前的敌人,哪里能顾得上连体人发出的杀招?侯卿身在半空,见那带血的笛子擦过自己身畔,微一犹豫,就要抬手握住。 李云昭拽下颈下五兵佩,合掌一揉,变作一整块有份量的银饼,一扬手朝笛子射去,在侯卿接笛前打歪了笛子的飞行路径。骨笛去势不减,冲进一旁高树被树枝一缠才停下。 李云昭惋惜地摸了摸自己光秃秃的项圈。她见侯卿怔怔望向自己,嫣然一笑:“怎么,是想好怎么赔我了么?” 侯卿虽然遇上李星云这些人后霉运连连,但在几个年轻人心中一向是守护神般的可靠存在,充满了安全感。他们不会知道,在被降臣收留之前,他也只是个和姐姐萤勾相依为命,苦苦求生的孩子。 这一次,他在除了姐姐以外的人身上,寻到了令人心安的感觉。 这个美貌多情的姑娘啊。 爱慕、敬重、欢喜……前所未有的强烈情感一时间涌向他的胸膛,他垂下了眼睛,不敢看向她。 说什么孤云野鹤、飘然出世,还不是坠入尘网,身羁尘鞅? 可是,遇上她……似乎总是不同的。不是仙人从云端跌落尘埃,而是月光被万顷花海拥抱,相映成趣。 连体人见偷袭不成,便与旧部围成一个圆圈,将李星云等人围在中间。李云昭一抖长剑,拟为他们解围。一只大鸟突然飞入战局,头一甩,将叼着的令牌扔向了连体人。 连体人看清上面的字后脸色一变,仰头看向姗姗来迟的尤川,“少祀官。” 尤川道:“巫王有令,不必追逐这七人,将他们逐出苗疆地界即可。”见连体人不相信,声色俱厉道:“你们应该知道,敢违抗巫王命令者,当受噬目之刑、噬身之刑、噬心之刑。” 连体人脸色一阵狰狞,但又畏惧那万分之一的可能,只好心不甘情不愿地让出一条路来。尤川从打斗时被毁掉半截的石柱上跃下,道:“几位,请。” 蚩梦轻声道:“尤川哥,你……”到底是来帮我们的呢,还是来害我们呢? 尤川只道:“跟我来。” 连体人眼睁睁看着七人跟在尤川身后就要离开,一咬牙:“我们也送送几位‘贵客’。” 李云昭一扬眉:其实尤川真正救的是连体人他们。刚才若不是尤川赶到,这些万毒窟的家伙恐怕就交代在这里了。这个年轻人总想着以温和的手段结束争端,让两边伤亡少些,可不容易啊。 尤川说着逐客,带的路却越来越接近苗疆腹地。行至一处索桥处,连体人愈发觉得不对,正要责问少祀官是否想要叛逃。尤川转身,双手连扬,一口气掷出十几枚羽毛镖。趁着连体人与旧部拨打暗器的空隙,他拔刀一挥,将索桥一头斩断。 李云昭身子一空,面前云雾缭绕,地势极高,但她轻身功夫极佳,也不怕摔死,倒是其他姑娘们有些危险。她一抓一掷,将姬如雪、陆林轩、蚩梦三个姑娘扔向对面那段完好的索桥头,让她们抓着索桥,顺着自然下落的索桥滑下。至于这几个大男人,皮糙肉厚摔不死的。她心安理得地将头上的银冠卸下抱在怀里,等待落地。 连体人和旧部看他们这自杀式行为,不敢跟着跳下,传信将尤川叛逃的消息告知巫王。 扑通扑通几声,八人落入了一处深潭,自上而下的巨大冲力被水势化去,俱安然无恙。李云昭一从水潭出来,头顶肩上就升腾起一股白烟,内力运转速度到达极致,不一会儿就将一身湿衣服烤干。除了侯卿,也没有人像她这样时刻注意形象,也没有人有这份相近的内力,所以一时间阿嚏阿嚏声不绝于耳。 张子凡用怀里没被完全浸湿的火石打出火来,众人围着取暖。 李星云问尤川:“为什么这么做?” 尤川淡淡道:“无须多问。后面的路,我会尽可能帮助你们。”他不太想和李星云有过多的交流。 “那我呢,尤川哥。对我你也不愿意说真话么?”蚩梦伤心道,“你说过,我老爸安好,但他却在万毒窟受尽折磨;之后你又说我老爸被囚禁在秘洞,还说什么责任在身阻拦我们,让我们走入了陷阱被毒王八围攻。可是,我还是相信你。这一次,你能不能不要再骗我了?” 尤川讷讷道:“我以为秘洞那天……你已经和我绝交了。” 蚩梦气道:“好好好,你想绝交是罢?绝交就绝交!小灰,你是我和他一起养大的,你想跟谁?!” 小灰蔫蔫地叫了几声,像是父母和离被问要跟哪一方的无助孩子,左看看右看看,然后用翅膀遮住脑袋,拒绝回答这个问题。 “小灰!你个叛徒!”蚩梦气得跺脚,差点踩灭了好不容易生起来的火。 侯卿露出一个神秘的笑容:有人进展比他还滞后,太可乐了。 尤川胆怯地拉了拉蚩梦的手,被甩开多次还是锲而不舍地拉回来,磨到蚩梦没脾气了才苦笑道:“不是我不想说,而是有太多事义父不让我知晓。这一回,我只知道晋王与义父达成了某种协议,具体内容我实在不知。”他叹了口气,“蚩梦,对不起。我一定会拼尽全力帮你救出蛊王。” 蚩梦的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而且尤川哥……总是不同的。她也说不上有什么不同,但看着他皱着眉头一脸纠结痛苦的样子,她就不想多为难他了。“好了好了,我原谅你啦!下一次……下一次我再发现你帮着毒王八,我就不理你了!” 侯卿:???师父你脾气太好了罢! 李云昭对侯卿有一点愧疚:“刚才我其实吓了一跳。你的泣血录被阿姐借走了,你要是真沾了血可怎么办?” 侯卿把收回的骨笛又递给她。李云昭不明白,侯卿点了点内膛,示意她看。李云昭看了之后忍俊不禁:“不愧是尸祖。”我说你总拿着骨笛吹吹看看在干什么,原来你竟将泣血录刻在了这里面。 “最关键的部分在这里。”侯卿指了指长袍下摆。以前大家以为是什么诗赋呢。他看大家身上的衣服干得差不多了,起身道:“走罢。这次来苗疆帮你们,已经耽误我在中原学习火药的功夫了。” 蚩梦喊道:“那你不和为师学驭蛊啦?” “学,当然学。但今日突然觉得占卜也很棒,只是不知道能不能拜师。”侯卿询问的目光朝向李云昭。 李云昭一摊手:“看眼缘罢,但我会帮你说好话的。” 张子凡记性甚佳,吟哦起李淳风留下的那几句诗:“落水卷花寻踪去……这应当就是如今十二峒的线索。不知大家有没有听过这样一种人,叫做落花洞女。” 姬如雪道:“你是说苗疆一些女子,不染凡尘,甘心将自己嫁与神明的传说?” 陆林轩佩服道:“你们怎么什么都知道啊。” 蚩梦也道:“老爸也和我说过。不过我没见过。” 李星云冒失道:“那有什么好见的?不就是一帮嫁不出去的女人么?”此言一出,他立刻受到在场四位姑娘的死亡凝视。他立刻举手投降,自己给自己大嘴巴子:“我错了我错了!那个……肝郁气滞,乃七情疾也。” 蚩梦拿水泼他:“呸呸呸,你懂什么?那是一种虔诚的信仰!这种女娃娃,心地十分纯净,而且其他女娃娃干的活她们一点都不少干,和我们都是一样的,只是她们会等待有朝一日被神明迎娶,开心得很呢。” 八人一路谈笑风生,并不寂寞,走近邻近一处小村庄找了一家客栈歇脚,蚩梦叫了茶润润嘴。 蚩梦瞧了瞧沉默的竹马,知道他和自己一样虽然也是苗疆人,但知道的不一定比别人多多少,便问李云昭与侯卿:“大姐姐,小徒弟,你们两个知道这落花洞的位置么?” 李云昭摇了摇头。侯卿继续他那没完成的泣血录镌刻,“就在苗疆南域。那边有个神秘的山谷,叫画谷。当年我暗寻十二峒时,其中有一种可能指向那里。但在前往画谷的必经之路上,被落花洞拦住了,就没再深入。如今看来,十二峒可能真的在那里。” 陆林轩问:“可是你为什么没有深入呢?你不是对十二峒很感兴趣么?” 侯卿回答十分果断:“但我对那里的女人不感兴趣。跟她们打交道,很麻烦,绕又绕不开,便到他处去寻了。” 李云昭的思维十分发散:“十二峒搬家是什么时候呢?十年前我兄长来这里的时候,会不会也路过落花洞?” 侯卿幸灾乐祸:“那可说不准。” 尤川锅,你居然有185! 第七十二回落水卷花寻踪去 店家迟迟没有上茶,蚩梦等得急了,拍了拍桌子,“店家,好了没呀?” 店家连声应着“来了来了”,两手端茶送了过来,还未走到面前,尤川扬手一镖,打落了他手中的热茶。有粉末析出的碧绿茶水泼在地上,滋滋作响。 茶里有毒。 尤川一掌拍晕了店家,往他怀里一摸,掏出一幅卷轴扔到众人面前。这是一份巫王下达的诛杀令,上头有在座八人的肖像画。李云昭摸了摸上面和自己有几分肖似的画像,有些好笑:没想到她堂堂岐王,也会成为通缉犯。 涿鹿之战,枫叶之辱。九黎三苗,此恨难消。整兵经武,誓灭贼妖。在读出上头朱砂写作的大字后,众人都能察觉到周遭气氛为之一凝。本来假作闲聊喝茶的客人们像是商量好的,拔出兵器,大吼一声一齐扑了上来。只是他们这点功夫,还不能造成什么威胁。蚩梦手指一弹,泛着金属光泽的蛊虫就飞出去啃啮他们的面容。姬如雪将插在筒里的筷子倒出来,经内力一牵,筷子就纷纷打向这些人的周身要穴,这些人顿觉手麻脚软,委顿在地。 尤川辨认了下这群人的面孔,没有他识得的,“李星云,如今追杀你的已不只是万毒窟,而是整个苗疆。” 李星云还有闲心笑:“别这么说。你不也卷上有名么?” 十丈开外的树上有人一声令下:“放箭!”难以计数的箭矢从四面八方向他们射来。李云昭和姬如雪将剑舞得水泼不进,挡下了大部分箭雨,其余人各举兵刃,不断拨打遗落的流矢。 侯卿吹奏起蚩梦教他的曲子,总算他用功不辍,这曲比往日雅正清新许多。被他召来的虫子撞落了许多箭矢,十分有效。但埋伏的人中似乎有驭蛊的高手,那人不屑一笑,喃喃念起口诀,召来了一批体型更硕大的虫子。蚩梦惊呼一声:“食毒蜂!” 李云昭听她语调,知道这蛊虫她也驾驭不了。正当这形势危急当口,李云昭瞥见刚才打落的奇形兵器中有一把琵琶,她将剑往地上一插,足尖一挑,将琵琶抱在怀里,向其余七人喊道:“捂住耳朵!”众人不解,但都听话捂耳。 她口中唱起《长恨歌》来,手指轻弹轻挑,柔美歌声与委婉乐声相和,忽而欢乐,忽而忧愁,忽而高亢激昂,忽而低沉婉转,瞬息数变,引得敌方一众人心旌摇动,莫可抑制,忽喜忽悲,忽怨忽愁,纷纷抛下武器,几乎就要随着声乐翩翩起舞。连召来的蛊虫也受其影响,嗡嗡嗡胡乱飞舞,横冲直撞,倒把自己人放倒不少。 姬如雪也会这音律克敌的法门,但她功力尚浅,于此法的消长之势、攻合之道,未有这般深刻感悟。她将捂耳朵的手指张开,从指缝间听着声乐印证自身不足之处。 总算那领头的蛊师高手识得厉害,捂着快要跳出腔子来的心脏,咬牙一拱手:“是我们栽了!”他和几个功力较高还能保持站立的弟兄,拖着自己的下属们迅速离开。 李云昭等他们全部离开后,才将琵琶摔在地上,将紫霄剑归鞘,叹气道:“这一路上恐怕不止这一拨人。能不伤人就不伤人罢,别把梁子结深了。走罢。” 一路上果然有无数高喊着“李氏余孽”的伏兵窜出,实在叫人无话可说。也不知道蚩笠是怎么煽动这群人的,怎么一个赛一个喝了鸡血似的亢奋。什么枫叶之辱,都是上古时代轩辕黄帝和九黎蚩尤结的仇了,和李唐又有什么关系? 这几日八人边打边走,终于来到了一座静美幽雅的桦树林。层林尽染,叶落无声,缓步出现在山门口的美丽姑娘们,像是雾中亭亭玉立的红莲,端丽又明艳。 蚩梦惊呼:“大美女哇!” 有一位红衣女子不悦地瞪了几眼这群人中的男子,轻声向为首的美人道:“怎么有男人?” 美人笑容有些虚假:“远道而来的好朋友们,我是千乌,落花洞欢迎各位。” 八人随着千乌走入落花洞,李云昭同她们说明了来意。英雄惜英雄,美人慕美人。千乌看这位也穿红衣的绝代佳人很投眼缘,和气道:“原来如此,是否画谷就是传说中的十二峒,我们也不知情。但各位请放心,落花洞是苗疆圣洁之地,各寨皆有祖训,不得擅入此间。请在此处静养休整,若是有仇家寻来,我会替各位请走他们。” 张子凡上前一揖:“多谢美意,但我等有要事在身,不便逗留。途径宝地扰了各位清净,实在过意不去。” 千乌不喜和男子搭腔,但还是“温和”道:“阿郎不必客气。你们不用休息,那这几位带伤的阿娅呢?落花洞各寨只有女子,稍显不便,几位阿郎先去旁洞罢。几位阿娅请随我来,一路艰险,我这就带你们一洗风尘。” 连日战斗,几位年轻人身上多少带些细碎的伤口。 李云昭眉头一动,笑道:“看来是盛情难却了。” 男子们被带入一处带有天然温泉的山洞,“当”的一声,石门落下。 张子凡“唉”了一声。一路上看见他们的落花洞女都端着生硬的笑容,实在不像是招待客人的模样,倒像是请君入瓮。 果然没错。 李星云懒散道:“还不知道对方的虚实,硬碰硬可不划算。” 侯卿伸手试了试水温,“看她们的身形举止,应当有些功夫,可惜相貌平平。” 李星云觉得他眼界也忒高了。以他的标准,这天下还能有美人么?他瞥了眼依旧一本正经的尤川,自来熟地一抱肩膀,“咱们现在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了,一起来演个戏呗?” 李星云一个滑铲冲到门口跪下,呼天抢地:“妈呀,这门怎么关了!出什么事了?快放我们出去啊!放我们出去……” 好孩子尤川第一次看到这种浮夸的演技,瞳孔地震。张子凡见怪不怪,自顾自想着脱身之法。唯有侯卿脱了衣服,将帕子盖在脸上,悠闲地泡起了温泉。 “喊什么?!”外头看守的姑娘被喊得心烦,打开了石门上的小窗。 “我说你这人怎么回事,刚刚还温温柔柔的,怎么说翻脸就翻脸?为什么关我们?”李星云真是个碎嘴子,话多且密。 那姑娘嫌弃道:“哼,丑陋的怪物,等死罢!” “干嘛干嘛?人身攻击啊。”李星云自觉长得不丑,虽不如好兄弟张子凡玉树临风,人见人爱,可也算是一枚翩翩少年郎嘛。 “男人,都要死!”那姑娘把小窗一拉,不再搭理他。 李星云被骂得头大:“怪不得苗疆的兄弟们不敢来……” 姑娘们也被带着走入了一处温泉,水面上浮着大片大片的香花花瓣,掩盖住了辛辣的草药味。她们对药理颇有见识,水里确实是一些温和疗养的药物。 她们脱下衣服,整整齐齐迭放在温泉旁的小板凳上。李云昭一边卸下一身的配饰,一边围着赤/身/裸/体的姬如雪转了一圈,看她腰腹处洁白无瑕,昔日箭疮处不留伤疤,总算对李星云满意了一点点:“算那小子有点用。” 姬如雪轻轻喊了声“女帝”。李云昭瞄了眼她的胸口,脖颈,见没有暧昧的红痕,哼了一声:“不错,还算规矩。” 姬如雪性情冷默,但到底是黄花闺女,要和如长姊如师父的李云昭讨论那种事总有点难为情,拿着浴巾遮住了身子,忸怩地走入温泉。 蚩梦和陆林轩已经泡在了温泉中,全身毛孔舒服地张开,热气蒸得她俩的俏脸红扑扑的。陆林轩有心帮师哥说点好话,但如果要说婚前规规矩矩是守礼君子,那自家那位岂不是要扣大分……她默默滑入水中,只露出一张晕红的脸。 李云昭毫不羞涩,大大方方地脱了衣服,进入温泉。蚩梦被漂亮姐姐妹妹包围,看看这看看那,眼神放光。 所谓美人,自然是从头发到脚趾无一不美。肌如玉雪莹白,肤若凝脂柔腻,妩媚婀娜又不过于瘦削。 蚩梦捂了捂鼻子,只觉得鼻血都快流出来了。她用脸枕在李云昭光洁玉臂,幸福道:“大姐姐,你的皮肤好好哇~” 李云昭好笑地捏了捏她柔软的脸蛋:“谢谢夸奖。不过,摸你自己的也是一样的。” 陆林轩觉得该谈点正事了,“你们说,那个千乌想干什么呀?” 姬如雪道:“估计没什么好事。”李云昭赞同地嗯了一声。 陆林轩推了推仰靠着岸边的蚩梦:“蚩梦姑娘,你觉得呢?” “我觉得……”蚩梦一脸惬意,“洗澡好舒服啊。” 说曹操,曹操就到。千乌笑吟吟进来,问道:“这药浴可还管用?” 陆林轩直来直往:“多谢,我们好多了。你……还有什么事么?” 千乌拖了把竹椅坐下,似乎要和她们促膝长谈一番,“有,我来是有些问题要问你们。你们……可有心上人?” “有啊,而且不止一个。”李云昭语出惊人。她双臂张开靠在台阶上,丝毫不在意这个动作使胸口大半春光外露。 千乌嘴角一抽,险些破功,强行维持着笑意问其他人:“那你们呢?” 姬如雪反问:“你来就是为了问这个?” “是,也不是。” “那我的答案就是,有,也没有。” “……”千乌一连碰了两个钉子,咬着后槽牙问陆林轩:“你呢?” 陆林轩骄傲道:“自然有!” 蚩梦见千乌的目光朝向自己,自以为隐蔽地瞥了一眼姬如雪,不晓得该怎么回答。如果回答有……那小姐姐她会不开心罢? 虽然她早就知道了。 姬如雪扫了她一眼,替她回答:“她有心上人,不过与你无关。” “不,与我有关。你们几个,都与我有关。因为从今以后,你们便是落花洞女了。进入落花洞的女人,只有两个选择,一个是成为我们中的一员,另一个,是死。” “那男人呢?”蚩梦想到被带走的男子们,连忙问道。 千乌冷酷道:“只有死路一条。” “为什么?!”蚩梦和陆林轩异口同声。 千乌本是极具风情的大美人,此刻眼波盈盈,更添一份如梦如幻的温柔:“因为我们落花洞女,将一生都献给了洞神大人。这些个臭男人,比不上洞神大人一根手指头,我们可不允许他们玷污洞神大人的圣地。” 陆林轩顺着她的话,欲扬先抑:“呃,我承认,世上确实有很多男人很可恶,但不是所有。” 蚩梦接话道:“而且我也不觉得你口中的洞神有多好!你累了他背你么?病了他给你扎针么?遇到危险他救你么?还不得靠你自己。” “这种没有结果的幸福,我不需要。” 蚩梦急道:“呸呸呸,哪个说的?能够喜欢一个人就很幸福了。就算结果是他不喜欢你,不会来接你,你也会觉得幸福啊。”就像……她喜欢李星云那样。 不是“你幸福,我就幸福”的苦涩,而是“我喜欢你,仅此而已”的自我剖析。喜欢没有错,但我不需要打扰你,不需要你的回应,因为这是人生中一种美好的记忆。也许随着时间流逝,这份喜欢不复存在,或者渐渐消退,但此刻,我享受这样的感觉,也感激这样一个值得喜欢的人出现在我的生命里。 此刻的蚩梦还没发觉,尤川也是这样望向她的。 姬如雪道:“所以重要的是过程。一个人从降生起就注定要死,难道说干脆就不活了么?” 陆林轩想起和张子凡相识以来的点点滴滴,笑容愈发甜蜜:“是啊,精彩和幸福都在过程里啊。相信我,总有那么一个人,会让你的眼里再也容不下别人的。昭姐姐,你要不要也和她聊聊?” 李云昭心道:这话我没法接啊。我能说什么?难道让我说:当然,“一个人”太绝对了,人一辈子可能喜欢很多人,你可以一直记挂着那位洞神大人,也可以喜欢心仪的阿郎。当然,你也可以谁都不喜欢。从意所往,随心而动嘛。 要永远记得,没有谁比你自己更值得被爱。 第七十三回自诩孤云野鹤身 李云昭朝着面带怒意的千乌笑笑,慢吞吞地将自己的想法说给姑娘们听,连蚩梦都怔忪失神了一会儿。千乌辩不过她们,气急败坏地震碎了身下的竹椅:“既然你们这么相信那群男人,那就跟我去看看,他们会做些什么罢。到时,你们才知洞神大人是真正的归宿。” 千乌走后,李云昭帮大家快速烘干了头发,四人两两成对互相帮忙盘发髻。蚩梦一边帮姬如雪盘头发,一边轻声问道:“小姐姐……你会生气么?” 姬如雪闭目感受梳子轻轻搔挠头皮的触感,“我为什么要生气?喜欢一个人没有对错,你没有错。若是李星云轻易被人动摇心意,负心薄幸,那他也不值得我去爱。蚩梦妹妹,别把男人瞧得太重要了,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男人还是多得很的。” 蚩梦被她辛辣的话语逗笑了,抱着她的脖子不撒手,“小姐姐,你真好哇!” “好了好了……你压着我头发了。”姬如雪艰难地从蚩梦手里拯救回自己的头发。 李云昭手指搭上陆林轩的脉口,“我听说稳定金蚕蛊需要行房,这几日你们应该没什么空档和闲心做事。你感觉怎么样?” “我我我很好!特别好!”陆林轩羞得口不择言,“其实只要最初那一段时间比较……频繁,后面金蚕熟悉了我的身体就不必再那个了。” 李云昭点点头:“我想也是。”以己身情况忖度,她自己体内的陨生蛊就很沉闷,没什么异动。 蚩梦从姬如雪背上下来,想问问大姐姐说的,有好几个心上人是什么意思?但转念一想,大姐姐这么美,多几个心上人也是应该的。 几人穿戴好衣物后出门来寻千乌。千乌自信道:“走罢,我带你们死心。” 蚩梦蹦到她的面前,“我看还是你死心罢!我们是不会做落花洞女的。” “哪怕看到你们的心上人在别人的怀里?” 其他三人还没什么反应,陆林轩微微紧张。要是这些落花洞女给张子凡斟酒……那真的不能肯定啊。张子凡喝醉酒什么德性她还不清楚么?鬼迷日眼的,就是碰上倾国倾城都能笑眯眯喊娘子。 只是真瞧见了李星云他们,却把千乌气得面容扭曲。李星云大喇喇坐在上座,像个教书先生循循善诱:“什么是情?情分七类,喜怒忧思悲恐惊,可致病。你们这种总想嫁给神明的情况呢,属于忧,精气并于肝则忧。两种方式可解:一,嫁人,心疾自解,嫁人后自然不药而愈;二,以药调肝。记好:丹参两钱,山楂三钱……” 姬如雪三人掩唇而笑,李云昭也微笑道:“真是个活宝。” 千乌看自己的姐妹们一脸虚心求教的样子,还真把他的话听进去了,每人拿着一本小册子奋笔疾书写下药方。她忍不住打断,“够了!” 李星云正自滔滔不绝,被人打断还意犹未尽:“不够,我还没说完呢。而且这药方也只是一次的量,怎么说也得再来上几个疗程罢。” 李云昭笑道:“看来你的算盘落空了。” 千乌冷静了下来,“凡事不能只看表面,你怎么知道他们心里在想什么。” 陆林轩气鼓鼓道:“他们才不是你想的那种人。”她一瞥之下发现张子凡胸前衣襟大开,大怒之下扯着他衣领问:“你怎么搞的!” 张子凡拼命掩着自己的衣襟,再扯真要坦胸了,“是你师哥扯坏的,他手劲大。都是他让我去和看守我们的姑娘聊聊天,还帮我弄了这个造型。不过我发誓,就聊聊天,我可什么都没做!” “嗯?!”陆林轩凶狠的目光射向了李星云,李星云一下子回忆起那些年被师妹蹂躏的惨痛经历,吓得抱紧了可怜弱小的自己:“师妹你消消气……无奈之举,都是无奈之举……嗷嗷嗷,别拉我耳朵,耳朵要扯掉了!雪儿!救救我啊!”姬如雪抱着佩剑,熟视无睹。 尤川看蚩梦看向自己,乖乖道:“我什么都没做。” 蚩梦口是心非:“我没问你……” 千乌看他们感情反而更加深厚,心道我可不是来做红娘的。她朝蚩梦一伸手:“你是蛊师罢?你可有一种虫,叫粘粘虫?” 蚩梦将粘粘虫从葫芦里倒了出来,得意道:“什么虫我没有?” 陆林轩松开了师哥的耳朵,问:“这虫子怎么用?” “这就是所谓的情蛊。吃了它,虫的主人便会知道食虫之人对自己是否有情。”千乌同样出身苗疆,对巫蛊之术也颇为了解。 “想知道有没有情还用蛊,长脑子是干嘛的?也只有像你这般冥顽不灵之人,才会不相信任何人说的话。” 侯卿那淡金色的发丝在身后蜿蜒流淌,如同阳光下闪耀的长流,双目通透沉敛,令漫天繁星失色。风朗朗入林,月皎皎照夜,清泉淙淙,细雨濛濛,都不足以形容他的缥缈神俊。 如晴光映雪,天地骤亮,李云昭的心跳漏了一拍。虽然容貌不分上下,但侯卿的气质出尘绝俗,不像哥哥和存勖那样侵略性强。与他相处,确觉如沐春风。 张子凡瞅了一眼微有所动的李云昭。作为真正的人生赢家,他对这几位还停留在夸夸其谈的兄弟表示无奈。嘴皮子是很溜,但行动不积极有何用? 千乌痴痴地望着侯卿:“你是谁?为何我没见过你?” 李星云直呼离谱:“大姐,这都是和我们一块来的,洗个澡你就不认识了?”他是洗头,不是换头! 千乌脸上又浮现出那样醉人的温柔:“你是洞神大人,对么?” “哈???”七脸迷惑。就……挺突然的。 侯卿面色不变:“你应该认错人了。” 千乌领着姐妹们一起拜倒:“你终于来接我们了。” 陆林轩道:“你从哪看出他是洞神了?” “面相。” “刚刚你还说,凡事不能看表面呢!呃……”看着千乌泫然欲泣的眼,蚩梦不忍心继续吐槽了。 李云昭望着拜倒在地的一帮漂亮姑娘,微笑道:“既然如此,就让‘洞神大人’陪诸位聊聊罢。我们就不打扰了。”她走过侯卿身旁时,踮脚拍了拍他的肩膀,“我看好你呦。”她顺手拿了点桌上的鲜果吃。 “哎?”蚩梦跟在李云昭身后出门,担忧道:“大姐姐你就不担心小白脸么?要是被这群彪悍的姑娘霸王硬上弓了可怎么办呀?” “除了那位叫千乌的姑娘功夫不错,其他人恐怕连他的袖子都沾不到,我又何必担心。”李云昭确实有些担心,但不知道自己该以什么身份担心。朋友么?可若是朋友这样受欢迎,她应该感到欣慰呀。 李星云那边七嘴八舌地讨论开了:“你说他长得像洞神么?”“我不觉得呀。”“我也觉得不像。”“难道是因为他长得好看?”“我觉得我们几个也挺好看的……”“自恋狂。”“雪儿~你怎么这样说我~” 不消半盏茶的工夫,千乌就带着姐妹们,恭恭敬敬地送侯卿出来。侯卿一指前方寨门:“走罢。去往画谷的寨门我已经让她们打开了。哦对了,”侯卿偏头对身后的落花洞女道:“都散了罢,各回各家,吃好喝好,以后尊老爱幼,多多学习。” “是,洞神大人。”落花洞女齐声道。 李星云心塞:“我们费尽口舌,比不过他洗一次澡?” 蚩梦朝徒弟挤眉弄眼:“厉害呀。你和她们成亲啦?” “没有。我只是和她们说,以她们现在的状态,我是不会接走她们的。所以让她们回去好好生活,该嫁人嫁人,兴许嫁了人,我就会去和她们成亲。” “什么?!”众人目瞪口呆。失敬失敬,原来您还好这一口啊! 李云昭:……什么曹丞相发言。 侯卿看李云昭一脸坏笑,连忙解释道:“放心,这不过是我为了哄她们回去的说辞。俗人皆有七情六欲,只要入了凡尘,有了牵挂,填补了那所谓的空缺,她们自然不会再想到‘洞神大人’。” 李星云道:“如果她们真能听尸祖的话放下执着,身边有了可以信任依靠的人,心疾自然得愈,这可比吃药好使多了。” 蚩梦好像有点失望:“这么多漂亮姐姐喜欢你,你就没有一点心动?” “没有。” 陆林轩道:“侯卿尸祖,以你的阅历就没有遇到过喜欢的人么?” 侯卿眼神微微躲闪:“当然……”有的。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本以为天命孤星,独望苍穹,无所待而游无穷,如此逍遥一生,可谓真仙人。可他见过春日夏风秋叶冬雪,也踏遍南水北山东麓西岭,这四季春秋,苍山泱水,都不及她展眉一笑①。 众人等了半天没等到他的下文,那就是默认有了。蚩梦惊呼道:“小徒弟你动凡心啦?!说说看,让为师参谋参谋呗。” 侯卿看李云昭一脸兴味盎然,而非恍然大悟,就知道现在没戏。他默默绕过了众人走向寨门。李星云摸了摸下巴:“除了没有女人,他和我还真有点像。”姬如雪被他的无耻打败了,敬以一肘击。 几人在画谷里找了几天,却寻不到一点十二峒的踪迹。黄沙百里,飞沙走石,荒无人烟。蚩梦看尤川嘴唇干得起皮,就把自己的水袋递给他:“喝罢。” 尤川抿了一小口就还给她:“你自己多留些。”他跑出来得匆忙,除了兵器和小灰,什么都没带。 李云昭沉吟道:“李淳风所留四句诗,前三句都是指向落花洞是毫无疑问的。可空门倒走十二宫……我实在参详不透。”众人俱都一筹莫展。 热风将一曲乐声送到了他们耳中。尤川识别了出来:“这是……万毒窟祭奠死者时的祭乐。” “呵呵呵……”蚩笠带着他那招牌式的好客笑声出现,连体人、旧部还有万毒窟的精锐,将几人的前后路通通堵上,两旁山崖上各寨的神箭手张弓搭箭瞄准了他们,随时准备射箭。 侯卿道:“诸位,虽然我很喜欢这种气氛,但不得不说,如今末路已至,都打起精神,活下来罢。” 李云昭听不得这丧气的话,粲然一笑:“末路?说这话为时尚早。”她眼光敏锐,已瞥见对方之中多出了一位黑衣人。 那黑衣人在蚩笠未察觉时就走到了他身后半尺,连体人大惊,挥拳打向他。黑衣人单手拦下,又一掌将连体人一齐击退。连体人只以为自己未尽全力,全身弥漫出黑气,运起毒法就要再上,却被蚩笠喝止。 黑衣人道:“你眼光不错,本事也不弱,刚才我若出手,在不驭蛊的情况下,你死的机会占六成。”他一面说话,一面走向了蚩笠。蚩笠无神的眼睛和他对视了一会儿,让开了路。 黑衣人道:“你们八人,想死的留下。”他的目光在八人脸上逐一掠过,看到李云昭时微微一怔。 黑衣人走过之处,各路追兵避之唯恐不及。最后出现在他们眼前的,果然是“李嗣源”带领的通文馆弟子。张子凡差点扑上去拼命,被李云昭拦下:“切莫节外生枝,以后还有机会。”还有,她怎么瞧着这个李嗣源有点……清瘦啊? 李存礼看蚩笠一脸疲色,猜到这黑衣人大有来头,也没有阻拦。大哥虽然令他便宜行事,但冒犯十二峒这种事,如果没有大哥的准许,他不敢放手一搏。何况他的内心深处其实想的和李存智一样:最好能不和岐王开战。 李存智拍了拍他:“现在可不是和岐王说话的时候。”能别用大哥的脸做这种柔情似水的表情么?恶心得我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李存礼吐出一口气:“……我知道的。” 黑衣人用蛊封住了他们的视线,领着他们走过了很长一段山路。这蛊虫倒也奇特,在李云昭和陆林轩身上居然也能有效。 众人再睁开眼时,眼前是上千亩成片梯田,纵横密布、鳞次栉比。从流水湍急的河谷,到白云缭绕的山巅,从万木葱茏的林边到石壁崖前,凡有泥土的地方,都开辟了梯田。从山上看下去,像是铺了层层迭迭的绿色绒毯。 好秀丽的山水。陆林轩瞧得入迷,问道:“这里就是十二峒么?” 黑衣人道:“顾名思义,十二峒有十二个峒岭,这片山便是第十一峒。我,就是这第十一峒的峒主。” “真的?”蚩梦从怀里摸出老妈给的令牌给他看,“那你认不认得这个?” “鲜参……”十一峒主有些惊讶,“你们随我进屋说话。” 在梯田上劳动的青壮年男女时不时打量这群客人,议论起他们陌生的服装打扮。有一个姑娘瞧了几眼李云昭,同朋友道:“你看这个漂亮姑娘,像不像之前那位凤翔来的阿郎?”她声音很轻,但李云昭一行人个个内力不错,全都听清楚了。 侯卿良心活蹦乱跳地给李茂贞上眼药:“看来李茂贞还挺受欢迎的,该不会在这里留下什么风流债罢?” 李云昭一抱胸:“他敢?” 十一峒主自然也听到了这番话,转到李云昭面前:“刚才我就看出来了,你和那个家伙长得确实很像。你是他什么人?” 不怪他有此一问。李茂贞和李云昭这对兄妹,外表都比实际年龄年轻许多。若说是妹妹自然合情合理,若说是女儿……按着李茂贞真实年龄来看,也很有可能啊。 李云昭提起兄长总忍不住微笑:“他是我哥哥。” ①我也不知道这段话出自哪里,查的时候有人说是木心写的,但好像不对。 第七十四回不问鬼神问苍生 “哦。”十一峒主幽幽道:“你知道你哥哥都做了什么?十二峒百年来的规定,除了你们这批特例,其他人准入不准出。我好心教他蛊术,他却打伤了我回到中原。”他撩起衣袖,手臂上还有未愈合的伤口。看到李云昭提防的神情,他补充道:“不过你放心,我不会找你寻仇。” 李云昭随口恭维:“峒主雅量。” 众人来到十一峒主的木屋坐定。十一峒主像是盘核桃似的盘着那枚令牌,“鲜参背叛了十二峒,按照规矩早已被放逐了。” 鲜参就是蚩梦的母亲。尤川看着蚩梦脸上忧容,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峒内往事与你们无关,鲜参为何让你们来十二峒也与我们无关。你们只需知道,无论你们是谁,峒内任何人都不允许出峒助你们救人。但看在这龙泉剑的份上,你们可在此咱避风头。过几日,我会亲自送你们出去。” 蚩梦还想追问母亲的往事,但被十一峒主打断了:“各位就请在这休息,有事请到东侧最高的山上找我。”他右臂向后一挥,桌上的令牌就飞入他的掌中,“信已带到,留之无用,且行且惜,且走且悟。” 李星云抱拳道:“十一峒主且慢!十二峒内,除了峒主可还有主人?能否让我们拜见?” 十一峒主一声嗤笑:“抱歉,你们……没资格。” 他走后,蚩梦泄愤似的胡吃海塞,怒气冲冲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拿走我的东西也不还我,到底想要我们咋个办嘛!” 陆林轩道:“要不我们以理服人?告诉他们苗疆将有大难,如今真的是需要他们的时候。” 张子凡理性地提出反对:“恐怕不易。避世是十二峒定死的规矩,仅凭我们三言两语如何能说动他们?” 李星云想出了一个馊主意:“李淳风对他们有救命之恩,我会七星诀,又有龙泉剑,可以扮成他的后人和他们说:你们不用再避世了,帮我们救人!” 众人无语凝噎。李云昭道:“……李淳风终身未婚,没有子嗣。你这个谎言破绽太大,能骗得过谁?况且李淳风青年白发,又是道士,真要扮他后人……子凡更像。” 李星云尴尬微笑:“哈哈哈,这么说也不太行哈。” “绑了他。”姬如雪突兀道。 “什么?!” “你这是什么意思?” 姬如雪平静道:“意思很简单。今晚直接把那个十一峒主绑了带回来,再做打算。” “好法子,我喜欢。”侯卿从榻上坐起身,一个一个数点过来,“一、二、三……八。八对一,优势在我。” 尤川秉性纯良:“可是他今天救了我们,于情于理,不该这么对他。” 姬如雪理直气壮道:“所以这个时候我们既不讲情也不讲理。如今已是死局,但蛊王非救不可。李嗣源和巫王的阴谋会对这天下有多大的影响更是未知,我们唯有这一条路。既然有求,就不要想着有理。横竖都是错,倘若成功,我会担下所有责任。” “只有这样我们才能跟十二峒的人站在一起,进而见到他们的首领,否则我们重返万毒窟,凶多吉少。当前局势,唯有放手一搏。失败,鱼死网破;若成,一片坦途。” 她这一番话说得众人心中热血沸腾。李星云看向她的目光亮得惊人:“雪儿……你们,怎么看?” 张子凡和陆林轩不肯落后,踊跃上前。蚩梦的母亲被十二峒定为叛徒,她的心里早憋着一肚子火,就等着给十二峒使坏。尤川对蚩笠的本领最为了解,那十一峒主有把握击杀蚩笠,他们联手也有把握击杀蚩笠,换算一下他们联手至少不逊色于十一峒主。 所有人一齐看向没有表态的最高战力。李云昭撑着额头微笑:“都看我做什么?我既然来了,就是你们最大的倚仗。你们尽管去挑战,若是不成,我自然会出手相助。”她的手掌轻轻覆在姬如雪的手背上,“我们同你共担罪责,不需要你一个人背负。” 岐王的承诺,总能让人安心。众人精神大振,饱餐一顿,摩拳擦掌等着入夜后动手。 众人埋伏在山顶小屋之外,等着尤川布置好毒阵回来。这毒阵一布置好,就算那峒主异常厉害,一炷香的时间内也无法驭蛊。侯卿欣赏了下这山巅夜景和充满自然气息的小屋:“这个峒主不错,有点儿品位。” 尤川布置好毒阵,遥遥朝他们比了个手势。李星云整理了下衣服,上前叩门,将十一峒主引到屋外来。他客客气气道:“今日有个问题,要请教峒主。驭蛊和武功,你更擅长哪一样?这个问题,总该不涉及你们十二峒的秘密罢?” 十一峒主面无表情:“不涉及。巫蛊两术皆源于十二峒,就我而言,驭蛊要比武功强得多。” 李星云咧嘴一笑,急速后撤:“那就好。如果你武功也很好,我怕拿不下你啊。” 十一峒主知道不妙,一听风声飒飒就伸出两指夹住了尤川掷来的羽毛镖。姬如雪等人一拥而上,十一峒主想要唤蛊,却见脚下血光大阵一闪,他的咒语念完并无作用。“不错,准备得很充分。”他痛快地放弃驭蛊,用拳脚招呼他们。 虽然他自称武功比驭蛊之术差远了,但在六人联手夹击下丝毫不落下风。看来若非李云昭和侯卿加入战局,还真难以拿下他。百忙之中,他还有余裕还手,将尤川的羽毛镖接下,掷向侯卿。 侯卿偏头闪过,一掌击出。十一峒主脸上黑气一闪而过,也伸出一掌,与侯卿击来的一掌相对,砰的一声响,双掌相交,两人身子都飘开几步。 十一峒主笑道:“你们武功不弱,我很欣赏,只可惜……”蹑在他身后的李星云举起龙泉剑鞘一顿猛抡,专对着他的百会穴下手,两三下就把他拍晕了过去。 李云昭竖起大拇指。众人七手八脚地把人绑起来,像挑小猪似的将两手两脚朝天的十一峒主放在扁担上,准备趁着夜色溜回去。“路上一定要小心,不要别人发现……发现。”李星云呆滞地看向四周。 峒民们不知从哪里钻了出来,热热闹闹围在他们身边,对被他们打晕绑起来的峒主一点也不担心,反而觉得十分有趣,拊掌大声叫好。不知何时挣脱了捆绑的十一峒主把李星云夹在胳膊下,和峒民们亲切交流:“哈哈哈,我演得可还好?” 你们……演我啊。李星云听到自己小心脏开裂的声音。 李云昭也绷不住,嘴角一抽。 “太久没有见到外面的人了,所以想和你们玩。实在不好意思。” “你一直在跟我们演戏?” “是。” “那你说不帮我们救人,也是在演戏?” 十一峒主笑笑,没有回答蚩梦的这句问题,“几位,请跟我来罢。” 他将众人带到了屋后的悬崖边,一手挟持着李星云肩膀不放,“虽然你们勇气可嘉,但你们可知对峒主出手的后果?” “至少我知道,我哥哥是安然无恙地回到了中原的。你们的规矩,似乎没有那么森严嘛。”李云昭听他口气不善,打断了他的恐吓。 “呵呵呵……”十一峒主转身面向李云昭,似乎想和她说话,却猛然飞起了一脚,将李星云踢下了悬崖。李星云猝不及防,惨呼声山谷鸣响,四下回音愈传愈多,愈传愈乱,众人惊慌失措之余不禁毛骨悚然。趁着李云昭一怔之时,十一峒主如法炮制,将姬如雪等人也踢了下去,只余李云昭与侯卿两人。 “你!” 这一下变生不测,李云昭不防他脾气如此乖张,竟没来得及阻止,心中愤怒羞惭,难以比拟。她一跃而起,迅疾如风,以大擒拿手扣住了他后颈“天柱”和背心“神堂”两大要穴,这两处要穴一旦拿实,再难动弹。 “哎……”侯卿仿佛是想阻止她。 十一峒主感觉颈中剧痛,眼前金星乱冒,急忙运劲挣扎,可是两大要穴被敌人狠狠拿捏,全身竟使不出半点劲力。李云昭怒道:“你也给我下去!”两手一送,十一峒主身不由己地滚下了悬崖。她拍了拍手掌:“你刚刚想说什么?” 侯卿不敢触怒她,乖巧道:“……我觉得你干得漂亮。” 李云昭淡定道:“他刚刚摔下去没有发出惨叫,应该是知道摔不死人的。按照一些传统来看,他们可能会遇上什么隐世高人的洞府或者绝世高手的坟冢,然后习得绝世神功,走上人生巅峰。”她知道小伙伴们死不了,但就是咽不下这口气。 侯卿:你说的,可都是我的词啊! 李云昭望了望黑夜间伸手不见五指的深谷,道:“我也要跳下去看看。你来么?” “嗯。”侯卿一点也不犹豫,握住了她的手。 不要搞得好像手拉手跳崖殉情……李云昭心里觉得不对劲,但没有甩脱他的手掌。侯卿……人冷冷清清,掌心却是温热的。 李云昭醒来后只觉四肢百骸无一不痛,更想将十一峒主打一顿了。但她余光看见十一峒主四仰八叉躺在不远处,高高肿起的腮帮子一呼一吸间像是青蛙吐泡泡,十分滑稽,也不知是撞上了哪里。 她微微活动了下筋骨,发觉并没有骨折骨裂,松了一口气,再抬头和一张大脸面面相觑。她条件反射般一巴掌呼了上去。 那白发白须的小老头敏捷地一躲,拍了拍胸口道:“小丫头凶得很啊!” 李云昭打完就知道不对,连忙道歉:“晚辈无礼,还请前辈见谅。” 那小老头倒是大度,挥了挥手:“没事,没事。小丫头武功可以呀,跳下来这么多人,你是第一个醒过来的。虽然你们落地前都贯神凝气,用内力护住周身,伤得都不算重,但像你这样几乎毫发未伤,实在不易。”说着,朝她竖起了大拇指。 他过来查看了李云昭还有昏迷着的一众人的状况,换了药后没有离开,反而在房间里翻箱倒柜,自言自语:“我记得是放在了这儿啊,难道是我记错了?嘿,在这!” “前辈,你在做什么?” 小老头转身露出一个笑脸:“来都来了,我想给那个姓李的小子,还有其他人都准备点小礼物。” 那您还挺热情好客。李云昭指了指自己,期待道:“有我的么?” 小老头听了这话放下手头的竹简,坐到她面前,嬉皮笑脸道:“有的有的。我要传你的秘籍,叫作……兵神怪坛。” 李云昭愕然一瞬,断然拒绝:“我不要。” “小丫头,你恐怕都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就说不要?” “我知道那是什么,我不要。” “这偌大天下,我……并不起眼。我本该是历史风沙下被掩盖光芒的芸芸众生,是万古激流长河入海时的一颗砂砾,可我今日既然做了岐王,便要对得起这万里山河、百万子民。我不能像桓温那样,若非流芳百世,亦可遗臭万年。我的手可以执笔作画,可以提枪上阵,却不可以将灾祸加诸无辜百姓。”她垂眸瞧了瞧自己的手掌。 她流着杀伐果断的铁血,骨子里却透出光风霁月的气性来。没有人能压弯她的脊梁,要她向这尔虞我诈、暗潮汹涌的世道屈服。 小老头凝神注视她片刻,仰天大笑,即便如此,屋里几个昏迷的伤号还是没醒。“好,这兵神怪坛我不会传授给你。你啊……不愧是那一位看中的人。”他说了一句似乎没头没脑的话。 李云昭冷静道:“过奖。只是刚才您说‘姓李的小子’,恐怕说的是李星云罢?您是如何认出来的?是他背着的龙泉剑?还是……他的相貌瞧着很熟悉?有人告诉过我,十二峒中排行第二的那位峒主,名唤李偘,乃懿宗之子,昭宗兄长,您……识得他么?”她已有七八成的把握,眼前这人就是李偘。她从怀里取出阿姐交给她的书信,“晋阳公主托我把信交给您。” 听到那一位不能直呼姓名的人物,李偘像是一只被踩了尾巴的大狸猫,猛地跳开,胡子头发吓得根根竖立,脸上仿佛带了一层痛苦面具。 李云昭心想:……不至于罢?阿姐很温柔啊。 李偘做好了心理建设,颤颤巍巍地接过信,一目十行,眉头越皱越紧:“这……恐怕难办,但只要不是抓我回去干活,一切好说。我会尽力一试。” 他拿出一副更为慈祥的笑脸,脸上每一个皱纹都荡漾着阳光般的灿烂,“既然你不要兵神怪坛,那老哥哥也不能让你空手而归。来,老哥哥这里的东西你都看看,有什么想要的就和我说。” 李云昭拿起他好不容易找出来的竹简:“这个《气经》,我可以学么?” 他耐心解释:“不行,这是为李星云准备的。他身具天罡诀和七星诀两大神功,却始终没法融会贯通。归根究底,一方面是他火候不到,一方面则是这两大神功都包含内力心法,不算相互悖逆,却也难以相容。《气经》可以帮助他将两股内息疏导合流,发掘出他本该拥有的功力。而你的武学神妙繁多尤甚于他,但内力却始终以幻音诀为基础,再加上那一位曾经亲自为你疏通经脉,引导内力,这《气经》对你就如同鸡肋了。这么一想,能送给你的功法不多呀……有了!从山崖上跳下来时,那个拉着你手的白毛小子,是你情郎么?嘿,我这有一套双修的功法,挺适合你们的!” 李云昭面上微红,吞吞吐吐道:“这……他……” 第七十五回输赢成败尽人事 李偘像是路边拉着老头老太推销养生药物的小贩,热情洋溢滔滔不绝:“这双修功法妙用无穷啊。不管男女所修心法是否相近,功力是否相若,只要心意相通,阴阳相合,便可在极乐之时提高修为,延年益寿,更甚者还能达到天人合一的状态……” “多谢,我们收下了。”一道微弱的声音响起。 侯卿按着脑袋慢慢坐起。他武功比李云昭小逊一筹,此刻胸口气血翻涌,极不好受,偏偏又不能见血,只得强行按压。 李偘欣喜道:“还是你有眼光!让我想想……”他又摸出了一个精致的小盒子,“可不能让那一位觉得我亏待了你。小丫头,这是千年火灵芝,也送给你了!” 这下李云昭真是觉得受宠若惊了,这么贵重的东西,当时连阿姐都颇为惦记,他眼睛都不眨就送了出来。“晚辈……却之不恭。” 在李偘爽朗大笑中,十一峒主终于悠悠醒转。一睁眼就看见笑眯眯的李云昭,当即愤怒地跳了起来:“我特么和你们姓李的有仇么?!一个个都和我过不去!” 李云昭满脸无辜。李偘上前锁住了他的喉咙,让本就有些伤势的十一峒主雪上加霜,“兄弟啊,听老哥哥一句劝,这事就过去罢。你吃下去的是委屈,但你喂大的是格局呀!反正你也打不过她,是不是?” 十一峒主气愤得手舞足蹈:“你也姓李!你跟他们就是一伙的!我打不过她?那是她背后偷袭!让开,我要和她再打一场!”他武功虽较李云昭稍弱,但也绝无一招落败的道理,只因当时他连踢六人,心下得意,全无顾及自身,不防李云昭骤然出手。 李偘不由分说把他拖走:“哈哈哈哈,怎么会呢……走走走,我带你去疗伤,别在这里吵到小家伙们。” 李云昭向侯卿疑惑道:“你为什么要收下?”我知道你爱武成痴,但这个双修功法……你拿了恐怕也没用呐。 侯卿就在床上打坐:“我若不要,他不知要说到什么时候,不利于我静心养伤,这是其一。其二……你要听么?”他突然抬眼看向她,眼神直勾勾的。 李云昭眼皮一跳,从床上滑下来:“……我出去走走。你既然说要静养,那我就不打扰了。” 对侯卿的心思她自能感知一二,她心里也并非波澜不兴。只是……她怎么忍心呢?即便不与她相恋相偕,存勖和兄长也是要在人心鬼蜮、万恶如洪中闯荡的人物,他们天生就难以清静,注定活跃于朝堂之上,而侯卿和他们是不同的。 明月孤高才得以洁净,秋水清明才得以澄澈,她如何忍心让世外仙沦落为局中人? 两日之后,在李云昭运功消化火灵芝药力时,李星云、姬如雪等人都逐渐醒来。李偘乐此不疲地“骚扰”他们,死乞白赖地要传他们功夫。 李云昭一出关就看见蚩梦玩命地在前面跑,大喊着“救命啊,老哥哥你不要追我”,李偘锲而不舍地在后头追:“你跑什么!”两人一溜烟狂奔得无影无踪。她满头黑线,再想想李星云,不由得怀疑李唐皇族是不是都是这样逗比……诙谐的性格,阿姐才是那个例外。 她四下走走,瞧瞧大家都在做什么。 雪儿平日里勤奋刻苦,今儿个日上三竿,居然在房里睡觉,李云昭戳了戳她脸上趴着的大蜗牛,大感奇怪。姬如雪感官敏锐,一戳之下就醒了过来,“女帝。” “这是什么东西?”李云昭继续戳呀戳,觉得手感还挺好。 “那位前辈给的。他说我睡梦时心悸惊醒,绞痛不宁,是之前巫蛊术留下的后遗症,让我拿着这个祛除旧患。” “那你觉得好些了么?” “确实有效。” “那很好。”李云昭叹道:“只是雪儿,你一向自强,但也别把什么事情都藏在心里。旧伤难愈,你为何不同我说,不同李星云说?难道是觉得我们不会尽心救治你么?” “属下没有这个意思。”姬如雪低声道。 在八人之中,女帝与侯卿武功自不必赘言,李星云、张子凡和尤川在同龄人中难有敌手,蚩梦和陆林轩武功上略逊一筹,但她们一个掌握精妙蛊术,一个怀藏金蚕,综合战力相当可观。她比这些伙伴并无优势,便只好尽量不拖他们后腿。 李云昭心念一转,便明白了她的为难之处,大是怜惜:雪儿同李星云相识这许多日子,李星云倒是机运奇佳,屡屡突破,可雪儿身上的武功还是从幻音坊学来的那几路剑法与些许拳脚。也罢也罢,她幻音坊的弟子,自然由她来教。 她携起姬如雪的手,“李星云出关还需五日,这五日之内,我教你些精妙剑法。他若在你面前洋洋自得,你也好杀杀他的威风。”姬如雪与她未有师徒之名,却有师徒之实,又兼对她毫不设防,被她一拉就懵懵懂懂出门了。 李云昭得李明达教授,学识渊博,于天下各门各派武功几乎都了然于胸。当今之世,除却七星诀、离歌诀这等不传之秘,当推南诏段氏①的六脉神剑为天下第一剑。六脉神剑本也不示与外人,但天宝战乱时,李明达远赴南疆,顺带自段氏先祖段俭魏处获得六脉神剑诀窍。只是这剑法纯系以内力使无形剑气,一个人武学不论如何高明,但以一人内力同时运使六脉剑气,实在困难,便是李云昭她自己,服用火灵芝之前也未能六脉齐出,圆转如意。雪儿虽也服用过火灵芝,内力大有精进,但想要学习这一门神功,还是不成。 六脉神剑以下,有天山派的天山剑法与红拂女传下的玄女剑法齐名。李云昭沉思片刻,将玄女剑法一式式演示出来。 只见她飘身进退,潇洒自如,招招连绵不绝,真如行云流水一般,不但剑招凌厉,而且丰神脱俗,姿式娴雅,瞧来美极丽绝,真如陆士衡诗中所言:“窈窕多容仪,婉媚巧笑言。” 姬如雪瞧得心旷神怡,目眩神迷之余不忘凝神看招。这玄女剑法虽说只有三十六式,但变幻奥妙,以巧借力,以奇制胜,却不是顷刻间能参透的。好在姬如雪记性颇佳,李云昭只演示了三遍,她便能完全记住。李云昭再详细解说内息流传之法,两人演招拆招,不觉日色渐昏。 李云昭收剑笑道:“今天也不早啦,你先回去休息罢,明日我们继续。” 姬如雪嘴上应“是”,等李云昭走后又提剑演练。 月上柳梢,李偘和张子凡还在对弈。若说对弈也不恰当,李偘在打盹,张子凡冥思苦想,良久之后轻轻一笑,没有落子,站起来一揖。坐在一旁迷迷糊糊的陆林轩突然惊醒:“啊,子凡,你下完了么?” 李偘将眼睛睁开一条缝:“收手了?不想赢我一盘?” 张子凡道:“这盘上生生息息,皆看执棋者一念,固若金汤尚可破,此消彼长亦是常态,盘行至此,无材。若强行开劫,只会露出自身破绽陷入败局。倒不如共生共息,应民所愿。” 李偘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笑道:“不错,你很不错。有你在,以后的路他应该可以无忧了。只是,我许诺传你的一门功夫就不能作数了,你毕竟没有赢棋。” 陆林轩看上去有些失望:“子凡,要不你再试试?这位前辈教我的功夫真的很厉害,我驱使金蚕蛊在经脉中游走,内力真的增进了不少!” 张子凡苦笑着摇了摇头。 李偘突然高声道:“丫头,你要来试试么?” 李云昭从树梢跃下,笑道:“多谢前辈好意,但我从前辈这获得的好处已然够多,实在不好意思。” 李偘道:“非也非也。论武学,我岂敢在那一位的高徒面前班门弄斧?我要教的不是你,而是他。”他指了指张子凡,“我原也没指定下棋之人,只要你们之中有人能赢棋,我都可以传授他功夫。毕竟只他一个什么好处都捞不着,岂不是太可怜了?” 陆林轩眼睛一亮,用期待的目光看着李云昭落座。李云昭心想张子凡对自己一向恭敬,又颇有智谋,同仇敌忾,为他取些好处也是应当的,这送上门的羊毛,不薅白不薅,但有件事先问清楚:“您该不会教他用棋盘砸人罢?”这棋盘好像是镔铁所铸,结实。 李偘气得吹胡子:“我又不是汉景帝!算了,不卖关子了。小子,你学过五雷天心诀,又学过至圣乾坤功,这两门功法本可以相互印证,融会贯通,但我瞧你的情况差得远了。我虽没练过这两门功夫,但天下武学练至极致,无不殊途同归。我这有一套道门吐纳法,你可以依法打坐,自查两门功夫的共通之处。” 这确实是张子凡正需要的。李云昭不觉点了点头。 李偘将棋盘上自己与张子凡所下各十余子捡起,放回棋盒,棋盘上复原回原来阵势。李云昭拈起一枚白子,沉吟良久,迟迟未落。 这一局原是“珍珑”,即是围棋的难题。似是一个人故意摆出来难人的,并不是两人对弈出来的阵势,因此或生、或劫,往往极难推算。这一局劫中有劫,既有共活,又有长生,或反扑,或收气,花五聚六,复杂无比。陆林轩于此道所知有限,然而子凡下棋时前头几子思索极快,怎么昭姐姐上来便这般艰难? 这局珍珑变幻百端,因人而施,爱财者因贪失误,易怒者由愤坏事。自诞生时多有自认棋力高超者来挑战,但尽数落败。有人爱心太重,不肯弃子;有人执着权势,勇于弃子,却说什么也不肯失势。 李云昭第一子落在西北空处,不去管自己被围住的一大片白棋的死活。黑棋至多再下两三子就能将这一块吃掉,但到底留有一气,苦苦挣扎还有一线生机。此前棋者不肯放弃,是以一开始全力救助这一块白棋。但李云昭竟不在意这多达数十子得失,反从西北角进攻。 李偘一怔之下,凝思半晌才下一子。然而李云昭不顾念一时的胜负死活,妙着连出,白棋腾挪自如,不如以前这般进退维谷了。两人你来我往,反倒是李偘落子之时越来越慢,眼见黑棋不论如何应法,都要被白棋吃去一块,但如黑棋放开一条生路,那么白棋就此冲出重围,那时如鸟上青天,鱼入大海,别有天地,再也奈何它不得了。 李偘知这棋局已破,笑道:“好好好!岐王竟能以西北一隅起家,入主中原,实在难得,可喜可贺。”他这时才说出这局棋的来历。 当年李淳风暗访十二峒,教他们遁世避祸,受到当时的诸位峒主敬重,被挽留在此盘桓了数日。峒主中有一位棋艺颇精,李淳风便布下此局给他琢磨,不成想那位峒主至死都解不开这道难题。那位峒主抱憾而终,临死前索性将棋局公布出来,盼望着有后世英才能破解此局。李偘瞧张子凡言行与李淳风的天道颇为相合,便摆出这一局想看看他能否应对,没成想反倒是李云昭破解了此局。 无偏无党,王道荡荡。原来应是如此么? 李偘了却前人一桩夙愿,心上一轻,朝张子凡招了招手,“来,我传你功法。” 张子凡先是朝着李云昭深深一揖,然后转向李偘一揖:“多谢二位前辈。”这才跟着李偘坐定。 ①就是金庸小说中的大理段氏,但这会儿大理还没建国,所以依然是南诏。 下棋的部分参照了《天龙八部》,毕竟我对围棋一窍不通,只认识战鹰。 _(|3」∠)_晕……我到底在写啥啊。 第七十六回争遣蚩尤作五兵 x yu shuwu 7.c 年轻人们各自学艺练武,过得充实,唯有尤川格格不入。李偘本来答应要传他一门暗器功夫,可是在瞧了他几眼后留了句“你不是我要帮的人”,就背着手离开了。尤川一头雾水,也不好窥探各人习武,有些不知所措。好在还有侯卿和十一峒主两个闲人拉他过来喝酒闲聊。 十一峒主也看出了尤川身上的异样,但没有说出来,只是给他递来一袋酒:“那个苗疆口音的阿娅,是你的心上人罢?” 尤川年轻脸薄,呛了一大口酒:“咳咳咳……前辈,你怎么知道的?”很明显么? 十一峒主笑道:“害羞什么?难道我没有年轻过?” 侯卿懒洋洋道:“想要做我师公,畏首畏尾怎么行。落花洞中,我都暗示过你了。有情无情,你都得让她明白,不然她一心扑在李星云身上,怎么会记得你呢?”鮜續zнàńɡ擳噈至リ:x yuz haiwu.on e 他和十一峒主相视一笑。二人一见如故,相遇恨晚,均觉对方十分有品。唯一不一致的意见是对李云昭的,十一峒主为好朋友看上了这么一个凶悍女人而大惑不解。 尤川沉默了一下,问道:“请问二位前辈与尊夫人关系如何?” 二人都露出一个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不好意思,他们目前都是光棍。 尤川叹了口气,也不知道是在叹息这两人五十步笑百步,还是叹息自己。他按了按胸膛,总觉得心口有一股莫名的滞气迟迟不消。 五日时光倏然而过。蚩梦吹起了李偘教给她的曲子,乐音中春风和畅,花气馨芳。吹完她吐了吐舌头,瞄了眼李偘后小声问大伙:“咋个样?是不是一股你们中原的调调?我不怎么喜欢。” 李云昭微笑道:“听着欢悦,我觉得很好呀。” 蚩梦立马改口:“既然大姐姐喜欢,那我也喜欢罢。”她凑到姬如雪面前,“小姐姐,他可有教你什么呀?” 姬如雪取出大蜗牛:“他给了我这个。” 蚩梦两眼放光,戳了戳大蜗牛厚实的壳,“哇哦,看上去好好吃啊!” 李云昭转身看向李星云闭关的山洞,李偘睁开了眼睛。如今李星云功力大增,脚步声极轻,却也逃不过他们的耳朵。李星云抬手止住了跑上来询问他情况的师妹与蚩梦,对着李偘双膝下跪:“大恩大德,晚辈没齿难忘。” 李偘慈祥地道:“两个白毛小子,打他。” 蚩梦跳出来抱不平:“喂,你要干什么?” 李偘道:“叫你们打就打,别这么多废话。” 张子凡和尤川对视一眼,先礼后兵:“得罪了。”同时出掌。李星云人未站起,一个后翻躲了开去,两三招间竟把二人一同甩了出去。虽说两人都未使出真功夫,但也的确不可思议。张子凡一转念间,使出五雷天心诀来:“再来!”尤川也打起精神,不再想什么二打一胜之不武的问题。 张子凡运功出掌,不过是一眨眼的功夫,但在李星云看来却像风拂叶落那么长。他轻松捕捉到张子凡的拳路,抢先上前攻个措手不及,体内真气流转,右掌挥出,迎拒推送,将对方掌力尽行化去,然后左掌接住了尤川一腿,掌力吞吐间将他震了出去。 如此轻而易举连胜二人,连李星云自己都大为震惊,“我动作怎么这么快?”更不必说对他从前功夫知根知底的伙伴们。 “白毛小子,感觉如何呀?”李偘有点得意地问道。 尤川诚实道:“我若使出全力,应该也走不过五十招。”他心底微有酸涩:如此天资,不愧是她喜欢的人。 张子凡也道:“这内力,甘拜下风。”他心头火热了起来,知李星云能有如此造化,是仰仗眼前这位神秘高人。高人给自己的心法也必然不凡,自己一定要抽时间琢磨透彻。 李偘笑道:“我这套气经将你体内天罡诀内力和七星诀内力合流,使你的内力更加浑厚,意动到行动的反应时间自然越来越快。小子,你天资聪颖,机运奇佳,同时掌握多门绝学,虽根基尚浅,但有这气经给你打底,前途不可限量啊。”他打了个响指,“来罢,你们不是要报仇么?人我给你们带到了。” 十一峒主直接一脚踢了过来, “休想让我去帮你们救人。” 李云昭拂袖一挥,将众人驱退几步,避开了这一踢。她不欲参战,退开十几丈观战。 “抱歉,那晚辈只好请峒主想一想了。”李星云拔出龙泉剑,义正词严。 此时尤川并没有布下毒阵埋伏,十一峒主能发挥出的实力比上回只高不低,众人更加谨慎。姬如雪等五人齐上,反倒被他震开。李星云内力收放自如,趁五人退后的空隙冲上前来,一剑指向十一峒主的鼻尖。十一峒主道:“有点意思,不过……”李星云手腕一抖,一股浑厚内力擦过他的身畔,激起烟尘无数。 “这回你的人还会出来鼓掌么?”李星云道。这是那位大爷的地盘,总该不会有十一峒主的人冒出来破坏气氛了罢? “好好好!”一个有几分面熟的青年男子鼓着掌走近,看清李星云的面貌后欣喜道:“殿下!” “你是……圣童!你怎么长这么大了?”李星云吃惊地瞪大了眼睛。 圣童腼腆地看着围上来的众人,“我本来该有三十多了,只是因为沉睡才没有长大,我现在才长到二十多的样子。看殿下的情况,是寻到了龙泉宝藏么?那可太好了,没有完成任务,我心里一直很担心。”也许是回到了家乡,他的话多了起来,整个人开朗许多,“那个脸上有伤疤的假殿下不是坏人,是他派人送我回家的。他……还好么?” 李星云想到无名兄长,愧疚多于喜悦,点了点头。 圣童和他们聊得开心,差点忘了自己的使命,“二叔,十一哥……老叔说先人遗命已然完成,我们不可与外人多加接触,该送客了。” 李偘拍了拍李星云肩膀,凝视了他片刻,“孩子,能看到你,大爷很开心。往后的路就要靠你自己了。” 这样慈爱的目光不像是一个萍水相逢的前辈该有的。李星云心念一动,问道:“您……到底是谁?” 李偘哈哈大笑,不再留恋,飘然远去,“傻小子,你已经问了三次了!我是你大爷,还能有假?”十一峒主跟在他身后,挥手作别:“你们的功夫足够去救人了,用不上我。” 倒是来传信的圣童依依不舍,频频回望。蜀地一行时他虽然受制于蚩笠,但也分得清好坏善恶,知道自己这一行都是良善人……那个也有十二峒纹身的男人除外。李偘瞥了他一眼,想到晋阳殿下的来信,有心拉拢他:“你若是真想帮他们的忙,就帮我一起劝说大峒主,破例救人。” 众人踌躇满志,就要赶回万毒窟解救蚩离。不曾想异变陡生,尤川突然神色大变,急以独门手法封住穴道,却迟了一步。他不由自主跃上山崖,转瞬间跑得无影无踪。李云昭一怔之下喊道:“跟着他!” 蚩梦一边跑一边气急败坏:“肯定又是毒王八搞鬼!他在尤川哥身下种了巫术!”难怪当时白胡子老头说他有未了的事……她也没有仔细想过。 他们一路苦追尤川踪迹,一直追到了苗中,离万毒窟所在已然不远。几人向当地寨民问清了尤川去向便要继续赶路,却见蚩梦盯着一根木头柱子发愣。 明日酉时,诛蚩离。 李云昭撕下这张告示揉成一团,掌力一吐,片片飞散。她果断道:“还有时间。蚩梦,告诉我们万毒窟的刑场在哪里。” 蚩梦低下头,两肩颤抖不休。过了半柱香,她按捺下焦躁愤怒的心情,眼圈泛红着抬起头,坚定道:“我带你们去。” 听到辘轳而来的囚车声音,打坐调息的李云昭起身,冷冷道:“把蛊王留下,你们可以走。” 连体人敬酒不吃吃罚酒,阴阳怪气的笑声中把关着蚩离的囚笼朝李云昭这边踢来。李云昭服用火灵芝后,内力更加精进,脚下一步不让,一掌伸进囚笼里护住蚩离后心,一掌拍在囚笼上抵消连体人的掌力。只听砰的一声,结实的囚笼在两股大力对冲下散架,折断的木头都朝连体人飞去。李云昭托着蚩离慢慢放下。蚩梦喊了一声“老爸”,跑到父亲身边,看父亲软软地瘫倒在地,着急忙慌地去探他的鼻息,感觉还有呼吸才放心了一点,泪水夺眶而出。 连体人与旧部带着部下一道冲进刑场,李云昭退在一旁,和侯卿一样警惕地看向头顶。周围石壁向上弯曲延伸,自然地形成一个空心圆,叫人觉得压抑,使洒下的天光也显得无比阴鸷。 众人这几日来武功均有长进,李星云更是能够凭一人之力单挑连体人。他心里说了句“对不住了”,硬生生将连体人相连的手臂扯了下来。连体人躺在地上大声呻吟,眼珠暴凸。 旧部那边也讨不得便宜,背起连体人就跑。李星云还想追上去,被他们放下的石壁拦住了路。龙泉剑深入石壁半尺,却未洞穿。张子凡道:“这里石壁很厚,我们打不开,得另寻出路。” 李星云多用了点力气才收回剑,“岐王,你轻功最好,麻烦你先带着蛊王从上面出去。” 李云昭道:“可以,那你们怎么办?” “我们再想办法。” 蚩梦同蚩离父女情深,一打完架就迫不及待跑回父亲身边。但见面前一暗,头顶不知掉了什么东西下来,姬如雪手一伸,将蚩梦拉回护在怀里。李云昭在她二人肩头一拉,让她们退至自己身后。 坛子碎裂后钻出一只似人似兽的东西,也不说话,咆哮着扑了上来。李云昭正想上前,却被侯卿抢了先。他一掌迎向那怪物,略一相抵后互相退开几步。“看来蚩笠搞的小秘密就是它了,等了这么久果然没让我失望。” 李云昭看他手掌微微颤抖,知道他应付起来也相当吃力,一振袖挡在众人身前:“我来试试,你们别动。若我不成,再一起上。” 她往日与人动手,决不肯自堕身份,倚多为胜,但对面的确实强悍,也不算是人,底线可以灵活变通一下。 这大概就是兵神怪坛了。阿姐曾同她简单描述过,但交过手方知真正的厉害。 李星云却似认出了这怪物:“怎么是他?” 李云昭双目紧盯前方,随口问道:“你们认识?” 姬如雪也认了出来:“他是苗疆一寨之主,本是蛊王的朋友,现在投了蚩笠。他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 那怪物扑了过来,挥掌横扫。李云昭一拳击向他的太阳穴,若是常人这一掌受实了,怎么说都得落得个脑浆迸裂的惨状,可那怪物浑然无事,反倒将李云昭的手震得生疼。怪物只觉眼前微微一晕,嘶吼着举起铁锤大小的拳头,拳风所及,泥土翻卷,如巨龙裂地般声势骇人。 李云昭掌力变幻莫测,忽强忽弱,忽吞忽吐,教怪物的巨力像是落入一团棉花一样使不上力,非但丝毫不落下风,而且乘隙反扑,越斗越是挥洒自如。只是那怪物中了她多少掌都安然无恙,动作也未有丝毫迟缓,竟似不知道疼痛。 李星云在旁观斗,惊佩无已:唉……大爷说我有天赋有机缘,我看岐王才是真的可怕呢!那怪物的速度十足惊人,她竟能比它更快。 李云昭胆色甚豪,如此危急时刻也不拔剑施展练得纯熟的离歌诀,反倒使出六脉神剑来。她服用火灵芝后,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内力充沛至极,手指点出,内力登时源源涌出,一时少商、商阳、中冲、关冲、少冲、少泽六脉剑法纵横飞舞,使来得心应手,有如神助。须知使剑全仗手腕灵活,但出剑收剑,不论如何迅速,总有数尺的距离,若以指头推动无形剑气,不过是手指在数寸范围内转动,一点一戳,极尽方便。莫说那怪物神智已失,便是头脑清醒又如何闪避?它身上连中数剑,饶是皮糙肉厚,也痛得嘶吼起来。 李云昭一时之间找不出他的命门,索性将无形剑气向上一挑,向怪物的眼睛点去。那怪物眼前陡然间一片漆黑,双掌乱拍,李云昭飘出数丈,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朝侯卿一点头。 侯卿站在石壁旁,重重敲了敲石壁,然后闪身躲开。那怪物只能听声辨位,当即朝石壁扑来。如震天一声雷响,那石壁竟被怪物撞出了个大洞。李星云大喊一声:“嘿,我在这呢!”他背起蚩离,躲开怪物的盲打,冲向缺口。其他人也不约而同冲向缺口。 等众人都跑出刑场后,李云昭使出四两拨千斤的功夫,袖子卷起撞开的大石块,重新堵住缺口。 第七十七回愿逐月华流照君 李星云医术十分高明,但对蚩离中的巫蛊术全无办法,只好负着他一边跑路一边让蚩梦和他聊天,让他保持意识。蚩离无力地垂着头,艰难地伸出他枯树枝一样的手臂扣在李星云肩膀上,“七日……还有七日,兵神怪坛就要现世了。” 蚩梦哽咽着轻拍父亲后背为他顺气。张子凡惊呼一声:“刚刚那个坛子里的,就是李淳风前辈提到的兵神怪坛?”陆林轩急切道:“难道这就是巫王和李嗣源的阴谋?” 李星云安慰道:“您放心,那怪物已经被岐王戳瞎了双眼,构不成威胁了。”蚩离哀叹道,“没有那么简单……很多,还有很多。也许藏在整个苗疆。” 众人之中,李云昭最清楚兵神怪坛的可怕之处。若是复制出一千个、一万个这样的怪物来,那便不是血肉之躯可以阻挡的。她的身体微微战栗,眼前仿佛浮现出那无止无休的混乱与硝烟,百姓像不值钱的杂草,在烧遍九州的烈火中化为黄土。 侯卿站在她身后,伸手想将她揽入怀中,但最后只是轻拍着她的背安抚,“我们还有时间。” 死溪林中,众人静静地等待着蚩离泡完药浴。鲜参蹲在秋千上,时不时偷看着埋着头的女儿,忍不住和她说说话,“你……饿么?” 蚩梦摇摇头。鲜参不意外女儿有这样疏离的反应,但还是有些尴尬,藏满污垢的长指甲挠了挠自己的脸。蚩梦的口吻很平静:“老爸会没事的,对么?” 我不晓得。鲜参不敢说出这个不确定的答案。 蚩梦慢慢走到她面前,摘下飘落在她头顶的绿叶,撩起她过长的杂乱的头发,用衣袖一点点擦掉她脸上的脏污。因为女儿的触碰、亲近,鲜参的身体颤栗起来。 她的脸逐渐变得干干净净,虽然颇有风霜岁月的痕迹,但灵动秀美,与蚩梦极为相似。李星云脑中灵光一现:当时他们在蜀地寻找圣童时,那曼达拉花中的石像……原来就是她。 蚩梦低下头,和母亲额头贴着额头。这个风风火火的“小妖女”在这一刻变得无比温柔,善解人意。她柔声安慰母亲:“他会没事的。我不害怕,你也不要害怕呀。” 也许蚩离真的听到了妻女的祈祷,在鲜参母女的满怀期待中,他大踏步走了过来。他本来瘦骨嶙峋的躯体重新健壮结实起来,缩成一团的身体张开,看着高大魁梧,和那个奄奄一息的骷髅老头有天壤之别。蚩梦一个飞扑撞入他的怀里,方才安慰母亲的稳重一扫而空,哇哇大哭道:“老爸!” 蚩笠摸了摸女儿的头发,“别哭啦,我回来啦。”蚩梦不放心地拉过他的手掌,看还有没有伤口留下。 蚩笠更为关心的是另一件事,“现在距离我回来,过了多久了?”蚩梦擦着眼泪道:“已经过了两天了。” “还有五日,看来还有时间。”他目光向女儿身后的同伴们扫去,面容都很年轻好看,但都不认得,唯一认得的是侯卿,“侯老弟?你为何在此?”他们的交情应该还没好到拼死相救的份上罢? 侯卿行礼道:“师爷,往后叫我徒孙便可。” 蚩离:?侯老弟这是童心未泯,在玩过家家么? 众人围拢过来,有些惊奇地望向这位被蚩梦天天念叨的蛊王蚩离。作为蚩笠的亲弟弟,两兄弟长相瞧不出有太多相似之处,蚩笠相貌丑陋苍老,而蚩离瞧着不过中年样貌,仪表堂堂。 姬如雪难得起了好奇心:“你是巫王的弟弟,年岁相差又不大,怎么看着比他年轻了许多?” 蚩离道:“非是我年轻,是他天天和巫术打交道,看着比真实年龄衰老许多。”他话音未落,就被妻子一巴掌扇进了土里。鲜参按着他的后脑勺往土里压了压,怒气冲冲道:“蚩离!早晓得你这样没用,我当初就不该把姑娘送到万毒窟去,看看她跟你过的是什么日子啊?你居然让她自己一个人去中原流浪?” 蚩离挣扎着抬起头辩解:“我让她去中原,是为了让她远离万毒窟的……”鲜参又是一把按倒了他,“我不听!我告诉你啊蚩离,你说什么都没有用!” 真是一场酣畅淋漓的“家暴”,一旁的年轻人们看得目瞪口呆。李星云喃喃道:“这么一比较,我觉得雪儿真是……太温柔了。” 李云昭十分羡慕鲜参压倒性的武力,她武功要是早到这个境界,朱雀门前就直接能把哥哥打晕抗走,哪里有后面弯弯绕绕这么多事。 蚩离费了老大劲才把自己从土堆里拔出来,也有些气愤:“婆娘,这么多年不见,你不仅出口伤人,你还出手打人,你……变了。” 鲜参呵呵一笑:“说得轻巧,你在这个破林子里呆上十多年试试?看看你会不会变!你还真是什么话都说得出来……”她突然睁大了眼睛。 蚩梦站在父母中间,同时抱住了他们。这对夫妇的舌头突然像打结了,一时说不出话来,沉默着回抱住了女儿。 这是他们一家三口第一次团圆。 众人聚起一堆篝火,在林子里捡了些野果,猎了些小动物,放在火上烧烤。李云昭本来不想打扰这难得团聚的一家,但有的事情不得不问清楚:“兵神怪坛,到底是什么东西?”阿姐杀过许多这些怪物,但如何制作却从未打听。 蚩离道:“说起来,这还是中原人赋予它的名字。”鲜参举起串着野果的树枝,戳到他面前,“你晓得还是我晓得啊?此法本无名,是我们十二峒不能再秘密的秘密。” 李云昭微一思索:“中原文化中,便把蚩尤奉为‘兵神’,而十二峒在传说中又是蚩尤的直系后人。蚩尤铜头铁臂,刀枪不入,和那怪物确实相像……想来因此得名。” 鲜参赞赏道:“小姑娘懂得挺多的嘛。” 姬如雪问道:“既然是秘密,又为何会出现在万毒窟?” 鲜参朝蚩离冷哼两声。蚩离唉声叹气:“这就要从那个时候说起了……”蚩梦伸手挡在父亲面前,期待的目光在父母之间流转不停,“顺便问一下,你和老爸是怎么认识的,怎么相爱的,怎么生的我?你又是怎么被十二峒当做叛徒的?” 鲜参哼得更大声了。蚩离在妻子和女儿的逼问下汗流浃背:“这些,都要从那个时候说起了……那是乾宁四年(897)①。那时虽逢战乱,但长安依旧,蓝天白云下的石榴花香,足以让人忘记硝烟弥漫……”鲜参不客气地砸了他一拳,“能不能挑紧要的说?” 蚩离无辜道:“我老了,回忆总要有个起点,这样我才能慢慢想起中间的细节。”鲜参挥舞起手里的粗树枝,“就从你回苗疆开始说!”“哎哎,好。” 侯卿看鲜参对蚩离动辄打骂,但蚩离却最多还两句嘴,真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师爷这家庭弟位卑微又稳固。他朝李云昭挪了挪,“他们夫妻俩倒是恩爱。” 李云昭想反问他:“怎么,你羡慕了?”但若是说了,又觉得他接下来会顺着这个话题聊到他自己,自己不好答话,便“嗯”了一声不多言语,心里默默回忆乾宁四年是哪一年。 那已经是十七年前的事了,当时她不过八岁。 随着蚩离回忆起与鲜参相识相恋的过往,甜蜜柔情的氛围笼罩了所有人,在听到鲜参强吻完蚩离后,要求他娶自己作婆娘时,陆林轩和蚩梦捧着脸眼睛亮亮地惊叫,“哇~这么突然?” 鲜参也“哇”了一声,“我年轻时这么主动么?噫。” “之后呢之后呢?”两个小姑娘追问道。 李云昭和姬如雪虽然没有出声,但笑意盈盈的样子显然也想要继续听故事。李星云看了一眼姬如雪,叹气着不解:这故事重点完全跑偏了啊。兵神呢,兵神呢?你们怎么听得这么起劲。 而侯卿和张子凡望着各自的心上人,也微露笑意。 “记不得了,我的思绪还有些混乱……” 李星云道:“那就挑重点的说罢!” 鲜参咬了一口野果,“没事,我记得。” 李星云:……唉。 伴随着柔情蜜意的回忆,鲜参凶巴巴的脸色也慢慢温柔起来,所有人耳边仿佛真的响起了少女鲜参唱的那支《花腰带》。所有人都怔怔地沉默不语,想起了自己一生之中温柔的甜蜜的往事。而蚩梦听到父母结缘也是起于那个祖宗的规矩,却没有看向李星云。 因为她知道李星云现在看着的,一定不是她。 蚩离道:“其实,我同意娶你,并不是为了祖宗的规矩。” “那是为了什么?”鲜参的语气温柔了许多。 两人坐得很开,蚩离的手伸了过去,握住了妻子不再柔软白皙的手掌,“因为,我也是真心喜欢你。” “那个……”李星云被这口狗粮喂得死撑死撑,终于忍不住打断,光速吟唱:“我虽然很喜欢两位前辈的直率,但很抱歉我还是得打破一下现在的气氛,我们时间紧迫,能不能讲点更有用的?比如,你们最后学没学到古法?” 连姬如雪在内的几位姑娘,都在瞪李星云,气他煞风景。 蚩离和鲜参老脸一红,都把手缩了回去。蚩离道:“学到了。婆娘带我们进入十二峒,我和蚩笠二人分别学会了其中的蛊巫二法。也正因为此事,她才会被十二峒放逐至死溪林。”他偷偷瞥了一眼妻子,那时的歉疚绵延至今,耿耿于怀,“我曾去死溪林找过她许多次,可始终没有见到,也许是她在躲着我罢。” 蚩梦摊开手掌,盯着那串手环出神,“老妈……” 鲜参把树枝往地上一插,“我知道你们要问什么。十二峒从不参与外界的纷争,哪怕我将那古法流传于世,他们也不会因此对外界出手,这就是规矩。那里规矩很多,我不喜欢,所以小时候经常偷偷跑到外面去玩。规矩对于我,什么都不是。但这次不行。我是十二峒被放逐的罪人,我若不听话,你和他都活不了。” 李云昭比较冷静,指出这故事里还没交代完的地方,“袁天罡,也掌握了兵神怪坛?还是你们没有交给他?”不应该呀,袁天罡这样的人怎么会在意平常人的死活?他若是得到了兵神怪坛的力量,必然会掀起一场腥风血雨。 蚩离发出一声悠长的叹息,“太迟了。还未等我和蚩笠回到长安,便收到了不良人解散的消息。当时我也奇怪,大唐积重难返,但以不良帅的个性如何能不作绝地一击?但后来听石瑶说,是昭宗陛下制止了他。” 朕已经是大唐的罪人,不能再成为天下的罪人。国师,适可而止罢。 “可这古法祸根,却永远留在了我们两兄弟的身上。而后我们回到了苗疆,决心再不涉足中原。那时的苗疆也不安定,我本想安于一片净土,不再理这些纷争,可后来还是改变了主意。” 蚩梦歪头,“为什么呀?” 蚩离慈爱道:“因为你啊,姑娘。你从死溪林来到了我的身边。从看见你的那一刻起,我下定了决心,要让苗疆的每一个孩子都不再受战乱之苦。之后十多年,我与兄长平定叛乱,重建万毒窟,一切都在朝好的方向发展。然而我没想到的是,我那兄长的野心也越来越大,在我拒绝与他合练古法后,他挑唆万毒窟内巫蛊两术分流,最后终于……” “最后毒王八策反了所有万毒窟的巫师,软禁了我的老爸,还将他手下最忠心的那些阿叔全部都关了起来。”听到女儿这番话,蚩笠放在膝头的手攥紧,“只因为他是我的兄长,我没有提防他。” 鲜参不无心疼:“这么多年了,你个傻小子一点长进都没有。” 李云昭道:“那古法的另一半,他得到了么?” 蚩离手指张开,指尖多出一只色彩斑斓的蜘蛛来,“这么多年,他一直在潜心研究那另一半蛊术,可十二峒秘法高深莫测,岂是他一人能领悟?他偷学了我的万蛛术,却也只能控制其一。但他聚集了万毒窟精英和外来蛊师的力量,以人数补天赋之不足,当真拥有了驾驭兵神怪坛的能力。” 张子凡恍然大悟,将所有事情串联在一起,“这就说得通了。李嗣源因之前真假天子一事树敌无数,虽然晋国势力不小,但若想剑指中原,还是向外求索最为稳妥。恰好巫王欲引兵神怪坛出世,一血枫叶之辱。事成后,他们定会血洗中原。” 烤肉上的油脂滴落在火堆里,滋滋作响。李云昭打破了沉默的气氛,她看上去依然平静,只是脸色苍白:“即便我现在向兄长、蜀王、吴王几位传信,让他们严阵以待,恐怕也敌不过这群古法培育的怪物。蛊王,我们……还能做些什么?” “凭蚩笠的修为,不可能独自炼出控制兵神怪坛的虫,他一定会借助万毒窟的中坚力量。而能让那么多人同时炼蛊的地方,唯有驭虫场。” “好。”李云昭霍然起身,“天色已晚,我们先休息,明早动身。前路艰险,诸位,共勉。”她的语气并不严厉,却带着种气吞山河的气势,让人无法提出异议。众人忍不住点点头。蚩离呆上一呆,和妻子咬耳朵:“年轻人啊,好气派。” 众人各自休息。蚩离和鲜参二老会少离多,不谈来日,只牵着手坐在树下喁喁私语,倾诉十数年相思之苦。两人饱经风霜,面容沧桑,但在对方眼中仍是年轻时眉目如画的模样。 蚩梦望着父母亲密地倚靠在一起,嘴角露出一丝笑意,但转瞬而逝,似乎满腹心事。李云昭嘴上不说什么打击人信心的话语,但对兵神的力量最为清楚,一时思潮起伏,也没去休息。她瞧了蚩梦一眼,轻声道:“你有什么心事么?” 蚩梦用树枝拨弄着火堆,让它烧得旺一些,“大姐姐,明天老妈是不会跟我们走的。” “……嗯。处理完兵神怪坛,你和蛊王可以经常来陪她,她不会再躲着你们了。” 蚩梦把头埋进双膝,过长的头发差点蹦上火星,“我知道,我和老爸一定会回来找她的。可是,大姐姐,我……我还在想尤川哥。” “嗯?” “他被毒王八控制了,我好怕……他也被做成兵神。大姐姐,你会不会觉得这很好笑?小哥哥受苦的时候,我会心疼他;尤川哥受苦的时候,我也会心疼他。我有点不明白自己了。难道哪个更可怜,我便喜欢哪个么?” 李云昭微笑道:“也许只是因为你是个有同情心的好姑娘。” “可我觉得,不是的。我也不明白我到底喜欢哪一个。”蚩梦突然跳起,脸上又是一派活泼明媚的神色,“算啦,我自己都弄不明白,问你也没用啊。大姐姐,你也早点休息罢。” 李云昭盘腿坐下,掌心向上,闭目正要进行打坐静功,就听到有一个人轻轻坐在了自己的身边。她好像早就料到了,淡淡道:“侯卿尸祖,不早些休息么?”偷听女孩子谈话,也不知道害羞。 她突觉掌心一沉,睁眼看手里被塞了一串烤熟的野果。侯卿道:“你刚刚什么也没吃。你很害怕么?” 李云昭咬了一口野果只觉唇齿留香,倒是不错。她并不隐瞒:“当然会怕,我也是人嘛。可我相信阿姐,她绝对不会害我。” 若这里真是十死无生的杀阵,阿姐不可能放心让她们前来。 一定会有办法的。 “那你在想什么?” 听两位前辈回忆往事的时候,那两对年轻爱侣的眼神频频交汇。听到别人热情不渝的爱恋之时,不自禁想到自己的幸福,亲爱的人就在自己身旁坐着,心里如何柔情万千都是很正常的。可她不一样,哥哥还有存勖,不在这里。 却有那么一刻,她望向了侯卿。她的心脏怦怦跳动,在他没发现之前若无其事地收回目光。 月色如水,轻柔地洒在林间疏影,迷蒙如流水烟霞,温柔又冷然。侯卿喟叹:“明明如月,何时可掇?”他容色若冰雪,眼底固然有皎皎明月,星辰流转,更多沉淀着的却是长长久久的冷寂空渺。 如今,那双鲜红眼眸望过来时,如春水温软。 火堆渐渐熄灭,静悄悄的夜扫了点月光在她眼角,那一弯眸光如长夜里扑闪的一盏明亮烛火,如初见那般明如秋水。她好像在微笑,好像在感慨:“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①动漫里是天祐四年。本文我缩短了时间线,所以必须更改。 (挠头)侯卿这条线会不会有些突兀啊? 第七十八回孰能安以静之生 “不要让我姑娘有事。去罢。” 鲜参站在死溪林入口那颗高大古木下,目送着丈夫和女儿这一行人远去,一如当年。只是这一次,她的目光由迟疑不决变为坚定不移。 她想,是该见一见十二峒的老朋友啦。 从死溪林赶到万毒窟最快需得三日,如此算来只剩两日来阻拦蚩笠,间不容瞬。想不到昔年蚩离与兄长布下的暗蚊,如今反噬其主,成了挡在众人身前的第一道“拦路虎”。 李星云触类旁通,想到曾见过的九黎寨的布局,提议以驭虫控制沙土离散,从地底进入万毒窟。 蚩离道:“虫藏于地下结阵,但要大范围移动不易,从此处到驭虫场,也许可以。” 蚩梦有些失望:“只是,也许么?” 侯卿坐在高高的山崖上,风吹衣袂飘飘举,和往常一样冷清卓然。他拿着骨笛当望远镜用,眺望着山下的情况,“但总有一个‘也许’是‘一定’。那古法中的虫,应当不是只有巫王能炼罢?” 蚩梦骄傲地挽着父亲的胳膊:“那是!老爸的蛊术可比毒王八厉害多了!对哦,若是老爸也有了那控制兵神怪坛的虫,那坛子里的人不是都得听我们的了?”蚩离抚摸着女儿的头发,微笑不语。李云昭捕捉到他眼底划过的一丝犹疑。 张子凡往日智谋百出,眼下也无计可施,道出了放手一搏的话语。众人齐心,正要请蚩离调兵遣将,蚩离却将女儿轻轻推到身前,“娃娃,今日我们听你号令。你长大了,到了拿主意的年纪。万毒窟,就交给你啦。” 看到蚩梦脸上惊愕的神色,李云昭笑道:“是啊,我们都听你安排。” 侯卿拱手道:“师父,请。” 陆林轩、李星云等也争先恐后支持蚩离的决定,听从蚩梦的调度。 蚩梦闭了闭眼睛,整个人的气质在刹那间发生变化,稳重冷静了许多,“……我知道了。时间紧迫,分头之后,徒弟、陆姑娘,你们按着我老爸说的去破阵。老爸,你必须尽快把地面之下的虫阵帮我布好,然后留在此处,炼那古法上的奇虫,若是需要,我徒弟可以一边控尸一边帮你。” 蚩离含笑道:“遵命。” “而我,就来控制地面下的虫阵。大姐姐、小姐姐、小哥哥还有张子凡,就跟我去驭虫场捉毒王八。这两天之内,无论哪边先完成任务,都要组织毒王八把虫炼成。万一失败了,我只有一个要求……你们所有人都要活着。” “明白。” 等女儿领着人走了,蚩离肩膀一垮,避开陆林轩同侯卿道:“唉,你明知道这么短的时间,我不可能炼出那古法中的虫。” 侯卿轻笑一声:“只要在那群年轻人心里,你能炼出来就行。”他抬头望向孤悬于天的明月,眼神温柔,“天太黑了,需要一些亮光。” 蚩离受他感染,心态放轻松了一些,“你说的有道理。顺便说一句:蚩离老弟,恭喜恭喜,李姑娘之相貌武功,世间罕有。不过婆娘和我说她身上有陨生蛊,和十二峒颇有渊源,你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么?”他到底比这些小年轻多吃了二十年的饭,情情爱爱什么的一看便知。别以为他没瞧见他俩在背后牵手。 让他比较头疼的是自家闺女。她似乎对那姓李的小伙子有意思,可那姓李的小伙子明显又对身旁的姬姑娘情有独钟。他以前看好尤川当自己的女婿,但女儿似乎只把他当哥哥。 “……不知。”不是很想提起那位大舅哥兼情敌。 李云昭跟着蚩梦破土而出,映入眼帘的是一片有些空荡的场地,周围横七竖八地倒着零星几个身穿万毒窟服饰的蛊师,生死不知。李云昭心头大惊:“……莫非,我们来迟了?” 蚩梦来不及作答,有两道快如闪电的身影窜了上来,一人一掌将他们打飞了出去。李云昭不假思索,两掌拍出,交手时虎口一震,逼退对方后才看清他们的面容。 竟是那对连体人兄弟。他们相连的一臂被李星云斩断,居然行若无事。 她来不及想那么多,跃出去瞧雪儿她们有没有受伤。恰好蚩离将万毒窟外的暗蚊阵打开了一条通道,和侯卿、陆林轩直冲进来,路上还救下了被囚禁的老伙计们。他迎上去接住了女儿,随手一挥,和老伙计们招来的蛊虫一起挡下了连体人的一击。侯卿在其他人身后一拉一带,止住了他们后飞的趋势。 老伙计们从鼻子里喷出一口气:“哼!兵神怪坛!” 蚩梦见到阿叔们安然无恙,十分欣喜,就要和小伙伴们介绍这些人。听到驭虫场内传来一阵闷闷的坛子碎裂的声音,蚩离和老伙计们神色大变,把年轻人们护在身后。 李星云却冲了上去,拔剑抵挡那道面熟的人影。那人动作快得出奇,一手夹住了龙泉剑的剑尖,一手握拳捣向李星云的小腹。李星云身体一轻,直愣愣飞出去撞断了一棵树才止住。 蚩梦尖叫道:“尤川哥!” 那人白发微乱,俊秀如昔,不是尤川还能是谁?他现在面容妖异,脸颊上爬满诡异的暗色血线,眼眶中惨白一片,乍一看似乎没有瞳孔。听到蚩梦的呼喊,他歪过头来。 他这个模样绝对不正常。李云昭神色凝重:“看来,我们来迟了。” “不迟。本王反而觉得,刚刚好。”蚩笠拄着拐杖,慢悠悠走了出来。他的面容比之前还要苍老许多,紧闭的双眼旁似乎有血渗出,衣衫褴褛,看着比弟弟蚩离还穷困潦倒,口中如蛇类一般发出嘶嘶的声音。 蚩梦怒极:“你把尤川哥怎么了!”蚩离手臂一横,拦住了作势扑上去的女儿。 “因为你,他屡次坏我大事,如今能有如此下场,本王已是开了恩了。”蚩笠的声音比以前更老迈阴沉,像是含了什么东西在嗓子里,吐字不清。 尤川雾白的眸子陡然睁大,似乎被蚩梦的呼喊唤起了一些意识,抱着头痛苦嘶吼。“毒王八,你有本事冲我来!”蚩梦又怒又愧,眼中含泪。 蚩笠没有睁眼,但准确无误抓过尤川的肩膀,嘴一张,舌头上钻出一条雪白小蛇来。小蛇冲着尤川嘶叫,尤川的情绪在这难听的声音里逐渐稳定,眼眶里的血丝越来越多,垂手安静地站在蚩笠背后。 蚩离眼睁睁瞧着兄长走到今日,走到他的对立面上,一时不知作何感想,“你……果然炼成了。”加入不良人、前往十二峒、建立万毒窟、反目成仇,过往几十年的手足情仇,刹那间涌上心头。 “你能活到今日,也是不易。”蚩离对这个迂腐的弟弟,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同样被炼成兵神怪坛的旧部也拱卫在他身边,看着人数倒是和对面相近。 “就这些么?果然,你的那些小秘密并不都在万毒窟。”侯卿刚撂下两句轻描淡写的话,旧部中便有一人冲了上来,一掌击在侯卿挡在身前的骨笛上。 “侯卿!”李云昭一时情急,关切叫道。她倏然如箭般扑上去,去势竟比侯卿被击退的速度更快,一把抓住了侯卿的肩膀,硬生生把他拉了回来。只听“咔嚓”清脆响声,侯卿手中的笛子断为两截。再看那出手的旧部中人,同样退开几步,但随即稳住。 饶是局势不容乐观,李星云还是偷瞥了一眼李云昭,分神感慨:卧槽?他俩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侯老弟果然慧眼,不过就这些人你们敌得过么?” 上次被她戳瞎双眼的那个怪物,可没有这般实力。侯卿随手把笛子往后一丢,“我无事。看来武功越高之人,变作兵神怪坛便会越强。” “不错,以普通人所炼兵神要想拦下你们,的确有些吃力。但少祀官、花蝠子、鬼头幺,还有我万毒窟旧部,哪一个不是曾经一等一的勇士?当时在蜀中我手下留情结阵困人,便是想把你们几个活捉也炼成兵神。两位岐王、两位尸祖,你们这样级别的高手若成了兵神,为我所控,便是对上不良帅我又有何惧?这十二峒古法当真好用,难怪当年连不良帅都亲来苗地。可惜当初当时功亏一篑,今日,本王便要弥补这个遗憾。你们……谁也别想活着离开这里。” “如果能活着离开,你死怎么样?”鲜参站在一旁的小山丘上,冷冷问道。她一脚向前踏出,整个人笔直坠了下来。尤川看她就要落在眼前,抢上去一掌拍出。 蚩梦急道:“尤川哥!这是我老妈!”她忘了尤川现在已经没什么自己的意识。令人称奇的是,尤川劈出的一掌确实微微迟缓,鲜参在他脸上虚晃一掌,趁他回掌相迎,抓住他的右腕把他甩了出去。旧部中又有一人趁着她身未落地,发掌打向她的后心。她侧身一避,抓住了对方手腕,臂上的蛊虫化作藤蔓缠上了对方,让他无从发力。 秘法虽是从十二峒流出,但鲜参也是第一次见识到它的威力。她稳稳落在女儿和丈夫身前,“兵神怪坛,的确有点厉害嘛。蚩笠,你变得好老啊。”啧,当年那个热心指点她扑倒蚩离的老哥哥,人越来越丑怪,心也乌漆嘛黑。 “哼,十二峒的罪人,陪他们一起下地狱罢!”蚩笠脖子处的皮肉不自然地蠕动,口中发出“嗬嗬”的驱策声。兵神们听到这声音,猛然睁大眼睛,眼底血丝愈发触目惊心。 看鲜参都微蹙眉头,李云昭心中一紧,面色如常:“看来今天要杀你,确是难事。改日再叙。”她突然在众人肩上轻推,几人身不由己跌入来时的地下虫阵,只剩自己、侯卿与蚩离夫妇。蚩离焦急一挥手:“你们也走,我和婆娘殿后!” 蚩笠气急败坏:站住!我还没嘚瑟完呢! 不多时,蚩离与鲜参从虫阵中一同钻出,“这地下虫阵不可使用了,快走!”张子凡看着漫天飞舞的黄沙,愣愣道:“你们看……”不可计数的兵神怪叫着,连滚带爬迅速朝他们过来。以众人的目力,甚至能瞧出其中有不少老弱妇孺,尤川等人不在,应是在护卫蚩笠。 李星云喊道:“离开这!” 蚩离的脸上反而带着大彻大悟的释然,“来不及了,任你们轻功再高,也逃不了了。婆娘,你们十二峒搞出来的东西,怎么就那么烦人呢?”他舒展了下四肢,向前走去。 蚩梦抓住他的胳膊,难以置信:“你要做什么?!” “哦,我突然想起我还有一招独门蛊术,你还没有见识过。老爸耍给你看,好不好?”他语气轻松,好像只是要给女儿放一场漂亮的烟花。 蚩梦勉强扯了扯嘴角:“我不看。” “都站远点,保证精彩。” 蚩梦依然抓着他的手臂不放。 听着蚩梦一声又一声的哀求,李云昭和众人一样心碎。她顾不上这许多,出手迅猛,点了蚩离穴道将他往鲜参怀里一丢,“我们都要走。” 鲜参两手托着丈夫,平静一笑:“小姑娘,多谢你的好意。只是一辈人有一辈人要做的事,我们留下,你们离开罢。我们至多能拖住他们一炷香的工夫。”她把丈夫放下,要解开他的穴道。 李云昭抬手挡住她的动作,加重语气:“我知道。我们一起走。”她知道自己这一行人个个不弱,但终究是凡人之躯,比不得这些怪物不用吃喝休息,顶多半日就会气力不及,被他们追上。可她岂能眼睁睁看着鲜参等人丧命于此? 她想起降臣的话,分出大半内力包裹住心脏,这样即便自己遭遇不测,也绝对不会连累哥哥。 鲜参一怔,觉得这姑娘身上爆发出的气势比大峒主更甚,情不自禁遵从:“好。”蚩离看着妻子转瞬倒戈,“呜呜”两声以示抗议,不过没人想听。 鲜参瘦小力大,拎起丈夫往背上一丢,“朝十二峒方向去!”她来时找过李偘。他的态度颇为耐人寻味,没有立刻拒绝或是答应,只说大峒主已知晓此事,还承诺解除她的禁闭,让她毫无拘束地去帮女儿和丈夫。 若是她猜的不错,他们……会来的。 众人玩命似的逃跑,摸出自己身上的暗器、蛊虫就不要钱似的往后扔,毕竟后面这密密麻麻的人海,不用刻意瞄准就能命中。跑出十几里地后,武功较弱的几人,脚步不可遏制慢了些许。此时蚩离早就被妻子放下并解开了穴道,他背起气喘吁吁脚步虚浮的女儿,依旧健步如飞。张子凡和李星云有样学样,也背起陆林轩和姬如雪疾奔。 侯卿也朝李云昭伸出手来。李云昭瞧了他一眼,会错了意:“要我背你?行,你快上来。”侯卿身材瘦高,应该不是很重。 侯卿:“……不,不必。” 再跑出十几里,众人均觉难捱,可后头跑得最快的几个怪物几乎要咬上他们的脚踝。值此千钧一发之际,前头山谷转出来一群人,其中圣童嗓门最大,高喊道:“圣女姐姐!我们来帮你们啦!” 众人几乎落泪。 标题完整应为“孰能安以静之徐生”,意为谁能使安静变动起来,慢慢显出生机?为了标题工整,删去了一字。 第七十九回涓涓露滴湿牡丹(h) 众人连日奔波,沐浴更衣后稍作休息,便来寻李偘求助。 蚩离一屁股拱开了拉着鲜参问长问短的圣童。虽然知道圣童依然是小孩心性,只把鲜参当做姐姐看待,但顶着这二十多岁朝气蓬勃的样貌在妻子面前满脸关切……怎么看怎么碍眼。他坐到妻子身边,一点不害臊地紧紧握住她的手。 鲜参白了他一眼,掐了掐他的掌心,“这里是阿叔的地盘,他们不敢来。你和大伙说说古法的事。” 蚩离对古法熟稔于心,不看秘籍直接背诵:“虫无名,形如蛇。要控此虫,蛊师需要藏虫于口中,并祭声、形、闻、味、触五感,与虫共享之。” 张子凡回忆起蚩笠的怪模怪样:“怪不得巫王成了那样,这牺牲也太大了。”本来就生得难看,还成了残废。 “这古法确实适合袁天罡。他五感已失三感,再赔上剩下两感也不亏。”李云昭一脸正经地说着冷笑话。 众人:嘶,好冷。 蚩梦对父亲的慷慨大义依然后怕,紧张道:“老爸,你也要用这个方法养虫?变得和毒王八那样?” 李云昭立刻道:“蛊王,真的没有其他办法了么?”蚩离经过这些时日折腾,身体状况恐怕不比蚩笠硬朗多少。再承受这种乖戾的虫……极可能油尽灯枯。 蚩离平静道:“没有。我要和老伙计们闭关七日炼制此虫。婆娘,姑娘,你们别来打扰。” 鲜参甩开丈夫的手,跳起身大骂:“你个傻瓜!那是我们十二峒的古法,我难道没你清楚?你不说,我说!那虫至少需要五人合力才能炼制,炼制完成后,会寻在场最强之人作为宿主。” 鲜参的功夫远在丈夫之上,若她在场,那虫必然会选她当宿主。 丈夫的眼睛清澈诚恳,如同少年,令鲜参魂牵梦萦许多年月。无可挑剔的俊俏相貌尚在其次,当时最令她倾倒的,是他为苍生计的恢弘意气。 蚩离,这么多年,你真是一点没变啊。 “蚩离,你管得了我么?我和你一起炼虫。” “婆娘,这不是任性的时候。我欠你的太多啦,这次不能再连累你。” 夫妻俩争得脸红脖子粗。李偘打破了僵局:“不是还有一种可能么?” 若在场有两个及以上的强者坐镇,那虫便不会寄生人体,可以同时听从多人号令,而且这样炼制的虫保留其本身的五感,敏锐尤胜与人共生时。蚩笠不用此法,是因为万毒窟内很难找到一个和他功力相若的人,就算找得到,他也不能放心地交出一半的控制权。可眼前这些人却没有这样的顾虑。 李偘解释了一通后,朝李云昭的方向一努嘴:“喏,我看这事得着落在她身上。你们之中,最强的是鲜参,其次是她。而且她有陨生蛊,若是炼制失败也不会受到反噬。”大峒主三令五申,只许救人,不许出战,不然加上十二峒内功力和鲜参相当的峒主,炼那虫的成功率还能大几分。 李云昭倍感压力,为难道:“我武功不及鲜参前辈,只怕有心无力。” 李偘笑呵呵瞟了一眼侯卿,摸了摸胡子自信道:“我自有办法。鲜参、蚩离,你们先去闭关。”他瞥了一眼竖起耳朵的年轻人们,朝李云昭和侯卿一努嘴:“你们也出去,我有话要和这二位说。”众人听他话鱼贯而出,不过年轻人好奇心重,叛逆心起,踮着脚趴在门缝上偷听。 李偘惋惜道:“我送给你们的双修秘籍,你们是一点都不练啊。岐王,那写书的武学宗师是女子,功法自然为女子量身打造,再适合你不过了。你若依法修炼,功力必然突飞猛进,几日之内便可与鲜参一较高下。你的双修对象最好是童男子,功力深厚,你面前这位就是最合适的对象。唔,莫非我猜错了,你们不是一对?” 李星云真觉得内伤了,他弱弱对伙伴们道:“他们在谈这种事情,我们要不还是回避一下罢?”别看当初在落花洞,他对落花洞女的媚术视若无睹,侃侃而谈“情”,但实际上内心还是有点纯情羞涩的。 其他几个家伙压根不知道害羞俩字怎么写,兴致勃勃地继续偷听。 李云昭下意识地去看侯卿。 侯卿的心跳得异常快,又好像被人拿捏着缩作一团,他望向李云昭,既想知道答案又恐惧答案。李云昭心虚地移开目光,“我们先休息罢。”说着快步出去。猛一开门,外头偷听的像下饺子似的一起被带倒。李云昭抄着手似笑非笑:“你们听到了什么呀?” 众人看天的看天,看地的看地,装出一脸清纯懵懂。李云昭也不是想找他们兴师问罪,无语片刻离去。 等侯卿出来,他们便不装聋哑人了,半是调侃半是好心撮合,纷纷给侯卿支持。陆林轩凑上来,分析道:“侯卿尸祖,昭姐姐是喜欢你的。只是让她主动提做那种事,她肯定不好意思。”侯卿气质太淡泊清然,让人觉得对他提那种事是种亵渎。 不过即便是真仙人,遇到心上人也会折腰。就像她家张子凡,初见时还真以为他是清风朗月般的贵公子(喝醉酒时除外),很有几分唬人的仙风道骨,结果是个色中饿鬼,呸,还问她能不能提前排演洞房流程。 张子凡道:“尸祖老兄,你若是愿意和岐王双修助涨功力,最好尽早和她说清楚。我们在这里多耽搁一日,巫王的兵神大军便会多涨一分战力。”张子凡整个人似乎都在冒圣光,一下子就把男女双修上升到这样一个高度。 姬如雪坏心眼地刺激侯卿:“回到中原后,岐王身边还有他人作伴,尸祖若不抓住机会……” 蚩梦豪气地一巴掌扇在侯卿肩上:“小徒弟,加油!”她脸上笑容转瞬即逝,想到尤川还在巫王手下便闷闷不乐。 看着追着李云昭而去的侯卿,李偘欣慰一笑:“年轻真好啊。”他抽出蚩梦腰间系着的笛子,放在她掌心,“好好练习。这笛子配上我教你的曲子,能令兵神行动缓慢,甚至有机会脱离控制,你难道不想救那个白毛小子么?” 李星云懂医,尤川的状况有多不可思议他最清楚。心有所忆谓之意,意之所存谓之志。是何等深沉的执念,才会令他神智尽失、行尸走肉时,仍然能记得蚩梦呢? 蚩梦再也不吐槽这曲子一股中原味道,拿着笛子勤勤恳恳练习起来。 李云昭对着镜子,将插在发髻中的簪钗慢慢取下,她瞥见铜镜上映照出的另一人,一时心里百转千回,竟说不出是何滋味。她口不对心:“你……无须做这样的牺牲。”这个功法听上去好不正经,像采阳补阴,玷污良家少男。侯卿生得这样一张清清冷冷的俊脸,实在让人没法把他和那种事联系在一起。 侯卿俯身将她抱在怀中,一手轻轻抽出她挽在墨发中的发簪。见她并未拒绝,突然凑上去,吻住了她的唇。她感到有些干渴的唇正一点点被浸湿,柔软的触感让她情不自禁地回应。侯卿的神色中带着一点新奇的沉醉和欢喜,耐心地一点点试探,见她的睫毛扑簌得厉害便扣住她的后脑,逐渐加深这个吻。 终于,到李云昭反应过来开始挣扎时,侯卿才放开她。他抚了抚她披散满肩的青丝,轻声道:“昭昭如日月之代明,离离如参辰之错行①。我可以唤你昭昭么?” 李云昭微一分神:“可以呀。那我唤你什么?”呃,卿卿听着有些难为情。 “叫我名字便好。”他抱起她放倒在床上,不出意外收获到一声小小的惊呼。他的手本来很规矩地揽在她腰间,不知何时攀上了她背部,将方才耳鬓厮磨时便摇摇欲坠的外衣扯了下去。李云昭下意识地双手交叉遮在了胸前,随即放下,别别扭扭道:“你都不会害羞的么?” “长生之要,其在房中。上士知之可以延年除病,其次不以自伐。②阴阳相生,合惠共利,没什么可害羞的。还是说,你害羞了?”他一脸正色,似乎真的在和她探究什么正经功法。 李云昭嘴硬道:“……我没有。” “那最好。”他耐心地拉开她微微抬起的双手,除去她胸前仅存的一点布料。乳酪一般的胸脯上,那一对白嫩的雪团因主人含羞而微微颤动。他像是好奇,低下头观察了一会,高挺的鼻梁划过乳沟,泛着微光的淡金发丝拂过乳尖,勾起她阵阵战栗的痒意。 微凉的唇蜻蜓点水般吻过乳尖,他如愿以偿地听到心上人发出的喘息声。他忍不住轻笑出声,趁其不备,将一侧乳尖纳入口中。 李云昭感到自己挺立的乳头时而被吮吸,时而被舌头撩拨,虽然毫无章法,酥酥麻麻的快感却是实打实地席卷了她,情欲像是一团烈火,在她身体里熊熊燃烧。她不自觉蹭动着下体,又挺起丰润的胸乳,像是主动往对方嘴里送。侯卿知她情热渐沸,吸吮得更加用力,一个红肿之后便换另一个,直到两个都变得肿胀才松开。 见她逐渐沉溺,侯卿当机立断,将她蹬下去挂在腿弯间的半幅裙和亵裤也脱去,李云昭侧脸闭上眼睛,晕红的脸颊艳丽如桃李,没有阻拦他的动作。 月华泠泠如水,斜光穿朱户。月下观美人,当真觉得她的肌肤清透如玉,素腰一束,不盈一握,修长均称的秀腿紧紧向上并拢抬起,遮住女儿家最羞人的地方。 李云昭等了他许久,却不觉他亲近,忍不住睁眼看他,见他直愣愣站在床边,一言不发地凝望自己,羞道:“你在做什么?” “……很美丽。”侯卿轻轻道。像是膜拜一件举世无双完美无暇的珍品,他的目光在她婀娜光裸的胴体上停伫良久。“教教我,怎么让你快乐?”他虽然没有经验,但大约也知道直接来不太好。 李云昭真是要被他不合时宜的纯情打败了,捏着他的手指探向自己双腿之间的隐秘之地,滑入湿软的幽径中。自被他含弄时她便已动情,小穴颤抖着分泌出汩汩水液。“像这样……摸一摸我。”让她说这样的话,无异于主动求欢,真叫人又羞又气。 因为她的举动,侯卿心中前所未有的欲望被勾出,这浓烈的情感膨胀填满胸膛,令他生出贴近她,拥抱她,与她缠绕着融为一体的想法。他半跪在她腿间,勃发的性器隔着衣物贴着她腿上的肌肉,炙热的温度仿佛将那一快皮肤融化。他的动作比她自己来时急迫许多,手指搅弄着内壁丰沛的水液,声响清晰可闻。 她很快松开手。而他加了一根手指扩张内壁,带有薄茧的指腹擦磨过某处,她的身体骤然绷紧,穴肉紧紧吮吸,压抑已久的呻吟终是突破牙关逸出。她张臂搂住他的肩背,把脸往他怀里埋,微启唇咬住了他胸口的衣物。空气中浮动着灼热的情欲气息,无孔不入地侵蚀着他们的意志。 “我记下了。”这里,她很敏感。 李云昭愤愤地撞了下他的胸口:不要把好记性用在奇奇怪怪的地方! 侯卿无师自通地拨开花唇,拨弄着掩藏在其下充血的阴蒂。激烈的快感顿时窜上脑海,拨云逐月般将她头脑中其他的思绪赶到一旁,唯有他带来的最为直接的快感在其中激荡。 她急促地喘息了一下,合拢双腿夹住了他的手掌,半抬起身拉住了他的手臂,颤声道:“侯卿……你进来罢。” “可以么?”他埋在她体内的手指勾了勾,重重地将花蒂按了下去,惹得她身子一颤,湿漉漉的小穴又吐出一股透明的水液,淋湿他大半手掌。她背上生出一层薄汗,不甘心他仍是纤尘不染的干净模样,迅速直起身,有些粗暴地扯掉他的腰封,撩开碍事的衣物。她攀住他的肩膀,打开双腿主动跨坐在他身上,“……我没看那份心法口诀,你说给我听。” “阴阳两齐,化生不已。若还缺一,则万物不生。孤阴不自产,寡阳不自成。是以天地氤氲,万物化醇,男女媾精……万物……化生。③”他记得纯熟,但背着背着声音愈发断断续续,似在忍耐什么。 李云昭缓缓沉下腰,将顶在穴口的硕大顶端一寸寸纳入体内,直到饱胀感充盈了下体。她一边依照口诀运转真气,一边似笑非笑鼓励他:“继续念呀。” 娇嫩柔软的内壁迫不及待地缠裹上去,自上而下的体位让她吞得很深,偶尔会让她生出被惯穿的错觉,但被填满的满足感很快驱散了这份不安。勃发的性器不紧不慢侵入内穴,将潮涌的水液都挤出。她难耐地搂着他的脖子喘息,身下贪心地将性器继续吞入,层层迭迭的软肉被推挤着直到那物进入最深处,直至完全吞没。 湿滑的内壁与性器严丝合缝地贴合着,她缓缓抬臀吞吐着性器,两根手指按在了他的脊背处,嘴唇贴在他的耳边,呻吟声极娇媚:“不要偷懒。”也不知道说的是修炼,还是欢爱。 温热的吐息撩人地落在侯卿的耳廓。侯卿向她偏了偏头,轻吻她柔软的鬓边,伸手扶着她的腰,垂下的长长睫毛掩住了眼底的情绪,勉强维持住表面的平静,予取予求。 李云昭对他太过淡定的反应不太满意,呻吟声愈发放开:“嗯……好深呀。”深处的软肉瑟缩着,甬道还在不断分泌液体淋湿交合处,顺着抽出的性器流出。挺立的乳尖随着她不断的起伏擦过侯卿的胸膛,胸前漾开的痒意化作难言的快感涌上心头。 她稍稍调整了下角度,却不小心碰到了体内那处敏感点,出口的呻吟顿时转了个调子,快感如巨浪层层堆迭,将她全身淹没。她搂紧了侯卿的脖子僵住不动,大口喘息着平复这滔天情海。 她挺腰坐起,打算绕开那处,侯卿却在此时伸手托住她的臀肉,按着她压下去。 汹汹的快感再一次淹没她的心神。侯卿没给她太多回神的时间,抬起她的臀部,抵着敏感点的性器抽离出来一些,又再次挑开湿软的穴肉顶了进去。没有太多技巧性,他只是狠狠地撞击那块软肉。她勾着他脖子的手指逐渐收紧,长长的指甲险些划破他的皮肤。亏得她头脑一片混沌中还记得他不能遇血,手指松开,在他的连番撞击下撞得向后仰去,被他扶着再次跌入他的怀中,跌入那一片深不见底的欲海里。 “昭昭……”他的眼睛里,是纯粹得几乎可称单纯的欲望。 她识得的人中,称得上绝顶聪明的人不少。但聪明往往意味着思绪极多,脑海中各种念头此来彼去,难以驱逐,即便在意乱情迷的时候,眼底也偶尔有她不愿去探究的东西。 侯卿也是聪明智慧之人,但心思空明,恰似菩提无树,明镜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她喜欢在欢爱的时候被专注地看着,本就敏感的身体颤抖着,深处溢出更多的水液,穴口在大力伐挞中被撞成嫣红色,层层迭迭的快感将她推向巅峰,花穴不受控制地痉挛起来。 “侯卿……”她的唇舌间也被他的名字填满,滚烫的情欲与合流的内力在血管里肆意流淌,流遍四肢百骸。 但他能给予的远不止于此。 侯卿托着她柔若无骨的腰肢,将她压在床上,灼热的肉刃暂时抽离她的身体,穴肉翕动着吐出过多的情液。刚刚高潮过的她思绪一片迷茫,紧紧相握的手却没有松开,内力自然而然运转交换。侯卿向她倾身而来,抬起她的腰部,硬挺的性器再次填满了她。 不再有和风细雨的前奏,他一进入便快速挺胯顶弄,凌厉到堪称锐利的快感涌上脑海,将她口中的呻吟撞成破碎的音节。“嗯轻点……重点是修炼。你,你快点。”没想到他这样精力旺盛,折腾那么久,她终于忍不住委婉建议道。 侯卿有一瞬间的停顿,垫高她的臀部,将那一片狼藉暴露在她眼前。穴肉留恋地吞咽着他的性器,捣碎的细小白沫源源不断留下。“你很喜欢。”他的语调中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调侃。 “……呸。” 侯卿不以为意,尚有余裕伸出修长的手指拨开花唇,按上那颗颤巍巍肿胀的肉核。她登时被推上快感的峰顶,想骂他不知羞的话语被推到九霄云外。自深处喷涌出的热流与精液相互交融,化为一体。 “常道即兹,以为日用,真源反复,阴阳互用。”他轻声为这场“修炼”作结。 ①出处:《文心雕龙·宗经》。 ②出处:《千金方·养性》。 ③出处:《悟真篇注疏》,但这是北宋时期的着作了。 第八十回折芳馨兮遗所思(微微h) p o18e t 两人交织在一起的急促呼吸,渐渐趋于平静。李云昭只觉周身暖和和的,充盈的内力如百川归海,奔腾呼啸。相贴的皮肤湿漉漉的,汗水混合着交合处的水液无比狼藉。 侯卿将头枕在李云昭的肩窝处,温热的吐息刺激着她胸口玉峰起伏。身下的阳物没有拔出,通过紧密的相连继续催动着内力的传递流动。李云昭懒洋洋地一根手指也不想抬,任由侯卿伏在她的身上。 片刻后,嵌入她体内的性器被拔了出来,来不及合拢的花穴深处,争前恐后地流出许多乳白的体液。见到这样的情景,侯卿呼吸重了几分,身下那物似乎又有抬头之势。 李云昭察觉到他的异样,抬起微湿的眼睛,伸手向下摸索过去,用五指拢住那物,胡乱揉了几把,觉得愈揉愈坚挺适得其反,便骤然松手:“……我们早些休息,好么?”他倒是很精神…… 她金尊玉贵,虽然结交李星云以来烦心事不断,但这还是她头一次吃到亡命奔逃的苦头,觉得疲惫合情合理。何况明日就要同蛊王等人一同炼那奇虫,今日更该好好休息,养足精神。 “嗯。”他自然尊重她的意愿,抱起她去隔壁清理身上淫靡的痕迹。他的手指抚过她有些红肿的花穴,低声道:“这些……得留在里面。” “……我知道了。”她整个人都像熟透的大虾,脸上的热度赶得上受了风寒的病人。夲伩首髮站:po18t d.co m 侯卿将两人睡的床褥也换成了新的,重新搂着她躺下。 在睡意彻底席卷她之前,她轻轻唤道:“侯卿,侯卿……” “嗯,我在。” 她嘴角微微翘起,露出一个恬静温柔的笑容,头靠在他胸口沉沉睡去。 “昭昭……”他知道睡梦中的她不会回应,但只要叫着她的名字,就能带来心愿得偿的满足感。 月出皎兮,佼人僚兮。舒窈纠兮,劳心悄兮。 李云昭这一觉睡得很沉。当她再次睁开眼时天已大亮,村子里的屋顶飘着缕缕炊烟,空气中弥漫着轻纱似的薄雾。昏睡前的记忆伴着重新运转的大脑清晰浮现,她不禁脸上一热·。身边那人起得比他早,屋内有关昨晚的痕迹都消失得干干净净,让人怀疑是南柯一梦。 她匆匆穿好衣物出门,却见侯卿倚在树下,专心地镂刻着什么。她两手抱着膝盖,好奇地半蹲看他。侯卿却不自在地收起刻刀和手里初现雏形的银饰,“不多睡会么?” “睡得够久了。”见他暂时不想给她看,她也不为难他。 一位相貌端丽的中年妇女端着碗走来,她昨天同李偘一起出手,听语气似乎也是一位峒主,排名还在她殴打过的十一峒主之上。她目光在这对玉人之间几转,吃吃而笑:“看来双修卓有成效啊。你们的功力我似乎已经看不透了。”她没有给二人害羞的时间,将装有热腾腾药汤的碗递给李云昭,“阿娅,这是避孕的药,你把它喝了。” 十二峒虽然避世已久,但中原的事情并非一无所知。面前这位阿娅既是承大运之人,便不要在这节骨眼上多生事端。 李云昭凝视着这一碗绿油油的药汤,她确信自己脸上的神色比这碗汤的颜色还要深沉。女峒主见状催促道:“趁热喝呀。要是鲜参妹妹当时喝了我熬的药,便不会凄凄惨惨在死溪林那种鬼地方生小娃娃了。不过那娃娃长得真标致,和鲜参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李云昭也不好多矫情,举起碗一饮而尽:“咳咳咳!”侯卿轻轻拍了拍她的背。 女峒主拍手笑道:“这才对哩!”她牵过李云昭的手,“我带你去鲜参他们闭关的山洞。” 走过李偘和李星云身边时,听到他们似乎在讨论尤川的异常表现。李星云虚心请教:“毒药汤抹除人的神智,定然作用于心,若是在浸泡毒药汤时封死心脉,是否会出现尤川那样的情况?” 李偘欣慰地点头:“孺子可教。现今十二峒之中虽无人尝试炼制兵神,但百年前确有人误打误撞,用这种方法炼制出保留一丝神智的兵神。”后来十二峒也是在这基础上,才研究出能将兵神恢复成普通人的药方。 但那药方也仅仅是对保留神智的兵神奏效。 李云昭跟着女峒主快步离去,愈走愈远,似乎已在十二峒以外。二人行至一处幽深洞穴前,举目望去,都是大小近似相当的坛子。竟是一处蚩笠准备下的储存兵神怪坛的巢穴。 女峒主解释道:“此处风水阴邪,正合兵神怪坛炼制的条件,想来你们炼制时能轻松许多。”李云昭点了点头,进去见蚩离与鲜参夫妇背靠背席地而坐,被蚩离救出来的蛊师们围着他们坐下,各人凝神催动手中的得意作品,催生孕育那奇虫。 鲜参把眼睛睁开一条缝,“你随便坐。你只需用内力牵引自己体内的陨生蛊,它自然会给古法奇虫提供养分。” 李云昭盘膝坐下,依言而行。 时间一日又一日过去,几个年轻人愈等愈心焦,但他们连牵挂之人的闭关场所都不知道在哪里,只能干着急。李星云整日同大爷请教武学医术,倒是不觉日影西斜,光阴荏苒。 七日之后,几人正聚在一起商议要不要再去打探打探前辈们的闭关之地,远远见得尘土飞扬,嘶吼嚎哭声如丝缕钻入耳朵,竟是兵神怪坛又至。 众人尽皆惊起,只有李偘大笑着从树上滚落:“好好好!”那些兵神顷刻奔至面前,围着众人打圈却不进攻,脸上神色有些迷惘懵然。不多时,李云昭和鲜参夫妇也赶到,脸色微微苍白却十分高兴:“如何?” 这些兵神俨然受他们控制。 “哇,你们太厉害啦!”蚩梦一个飞扑冲入她老妈怀里,鲜参被她撞得退后一步才接住她。 李云昭和鲜参齐声呼哨,一条长不过六寸的小白蛇从草丛中钻出,颇有灵性地朝着两位女主人歪了歪头,羞涩地朝众人吐着信子。大概是爱屋及乌,蚩梦看这条小蛇比毒王八那条漂亮乖巧多了,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摸了摸它的头,“好可爱哦!” 蚩离瞧着依偎在一起的妻女微笑,笑着笑着却皱起眉头:“我们找峒外那些被蚩笠唤醒的兵神试了试,我们的虫虽对他们有些影响,却无法令其易主。蚩笠炼制的兵神数量极多,凭我们控制的这些恐怕不够看的。” 李星云哈哈一笑:“蛊王不必担心。不是还有我们么?我们打打那些普通兵神还是绰绰有余的。”他朝左右望去,姬如雪、张子凡、陆林轩齐齐点头。 “万毒窟外的兵神,就交给我们了。” 蚩离的老伙计们脚程略慢,此刻才赶到。他们年纪不轻了,却同样豪情万丈:“算上我们!”“我们早就看蚩笠不顺眼了!”“我呸,敢囚禁老子!” “好!”李云昭雷厉风行,掉头就走:“我们即刻出发……” “等等,”侯卿拉住了她的手,“你来瞧瞧这篇告词如何?” 李云昭接过他手上的绢布,念道:“巫王欲引中原战火至苗疆,软禁蛊王,十分猖狂,虐待属下,举措失当,偷人瓦片,抢人存粮,气焰嚣张,贻笑大方……前面几句就算了,后面这都什么和什么啊?巫王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你这也太抹黑他了。” 侯卿微笑道:“字数太少,不像样子,便随意凑凑。” 张子凡激动道:“甚佳!”学会了学会了,回头就这样造势黑李嗣源去! “咳咳咳……你们开心就好。”她身边这些人,都是芝麻馅的汤圆。雪儿、林轩还有蚩梦妹妹,该不会跟着他们学坏罢? 侯卿捧着绢布递给李偘和十一峒主:“麻烦二位驭蛊传示苗疆各寨。” 李偘微笑颔首。十一峒主一抱拳:“侯兄言重了。我与侯兄君子之交,何谈麻烦?” “那我们回去找毒王八算账!老爸老妈,我那曲子练得可熟了,一定能帮上你们的!”蚩梦双手挽着父母,与父母一处的欣喜和对蚩笠的恨意交织在心头,情绪十分激昂。 李云昭觉察到侯卿伸手在她颈中点了几下,低头一看项圈上挂着与之前一模一样的五兵佩,还多出一枚兰花模样的配饰,精致秀丽,宛如凝露。 会须君子折,佩里作芬芳。 她有些爱不释手,摆弄了几下含笑问道:“之前你就是在錾刻这些么?观察得真仔细,和先前分毫不差。” 侯卿温言道:“我想你应该会喜欢。”之前怕唐突佳人,不敢多看,但她的衣着配饰还是记得清清楚楚。 “我很喜欢!”她点了点他的手臂,满脸笑意:“虽然会有苗疆各寨助阵,但我们尸祖大人也不可以偷懒啊。你同雪儿她们抵御万毒窟外的兵神,至于巫王本人还有他那些护卫,交给鲜参前辈、蚩梦妹妹和我。” “嗯。”听她喊“蚩梦妹妹”,总觉得自己辈分低了…… 李云昭一行人赶到万毒窟毒瘴外时,受感召来的各寨已与蚩笠的兵神们交过了手,七嘴八舌地痛骂蚩笠阴险小人,人神共愤。他们一看被李云昭和鲜参驱使来的兵神,一阵手痒,差点也一起干掉。李星云忙伸手拦住他们:“各位,看清楚再动手啊,这是我们驯服的兵神。” 有几寨首领瞧到了李云昭,一脸愧色道:“蚩笠信口雌黄,哄骗我们出手,差点伤了中原朋友……”呃,其实大多时候是李云昭等人手下留情,没伤他们的性命。 “……总之感谢诸位不计前嫌!”首领们也不好意思宣扬自己的败仗,把这一段含糊了过去,然后连声道谢。 连之前颇有仇怨的狚族也派人前来,他们蒙着面,朝姬如雪、陆林轩和蚩梦三人微微颔首,以示之前结下的梁子一笔勾销。 李云昭清了清嗓子,朗声道:“诸位虚怀若谷,仗义相帮,在下感激不尽。麻烦诸位拦住此间兵神,我去与巫王好好讨个说法。” 众人一齐鼓掌,毫无异议。 李云昭、鲜参和蚩梦三人均不怕那层毒瘴,进入万毒窟无比顺利。一路上遇到巡视的巫王下属,或由李云昭微微振袖,或由鲜参伸指一弹,便尽数放倒。三人来到巫王大寨前,如入无人之境。 “欢迎你们,我的弟妹和乖侄女,嗯,还有一个中原人。”蚩笠愈发枯槁,吐字也更加令人辨识不清。尤川、花蝠子、鬼头幺垂手站在他身前。 鲜参冷冷道:“蚩笠,我说过我会回来的。” 蚩笠笑道:“很好。你之前从来没好好看过万毒窟罢?来,我领你瞧瞧,我同我弟弟一同长大的地方。等会儿,我就把你们都埋在这里,你们可以好好看个够。” “看?蚩笠,你连眼睛都没有了,还想看?”鲜参也是阴阳怪气的好手。李云昭嘴唇蠕动了几下,吟哦出一长串晦涩的咒语。她们炼制的白蛇从李云昭肩膀上探出头来,精神抖擞地朝着蚩笠吐舌头挑衅。 蚩笠喉咙剧痛,双手扼住喉咙,面色愈发难看,口中嗬嗬痛呼,好久才平复下来。“好,好!你们竟也炼成了!”他一挥手,房梁上趴着的旧部也纷纷跃下,与尤川等人合力将鲜参三人围住。只是他们的动作显然不如以往灵活。 鲜参摸了摸女儿的脑袋,忧心道:“尽力而为,若他无法被你唤醒,不要与他多做纠缠,赶紧回来,交给老妈和你大姐姐就好。” 蚩梦答应了一声,从母亲的怀抱中钻出,一步一步坚定地走向尤川:“尤川哥,看着我。” 鲜参转了转手腕,手指挨个活动了一番,“李姑娘,这几个家伙就靠我们打发了。旧部这几个废物交给我,那俩傻不愣登的就归你了。” “好。”闲话少叙,李云昭微微抬手,一股劲风便朝花蝠子和鬼头幺扑去。 第八十一回君思我兮然疑作 花蝠子与鬼头幺自有意识起便有一掌相连,如今各失去一臂,身子分离,一边轻一边重,落地时身体微微倾斜。 他们各有一侧防御不周,又神智尽失,哪晓得扬长避短,只会一味使用蛮力。李云昭偏身避开拳路,呼呼呼猛拍数掌,将二人逼退,又趁二人蓄势全力相迎之际,倏地横扫一腿。喀喇一声,两人小腿胫骨同时折断,便即摔倒。李云昭刷刷两剑,利落地收割走了他们的性命。 鲜参身法奇诡,怪招如剥茧抽丝,永无止歇,在旧部合围下穿来插去,丝毫不落下风,反倒打得对方窘迫至极。她心系女儿,不愿多耽搁,一挥手将臂上的蛊虫放出。这些蛊虫颇具灵性,依着她的指示窜上旧部诸人颈间,牢牢咬住“天柱穴”要穴。旧部虽成就兵神之身,寻常刀剑毒药难以致命,但十二峒所出岂是凡品?旧部几人跌倒在地,抽搐几下便即毙命。 蚩笠感觉到得力下属连连惨死,也不悲伤,狂笑道:“果然厉害。只是兵神我有的是,你们尽管杀!”他连声呼哨,可万毒窟外竟无一个兵神能进入大寨。 鲜参收回蛊虫,嘲笑他:“蚩笠,打脸不?” 蚩梦慢慢地靠近尤川,尤川那双蒙尘双眸好像找到了聚焦点,望着她不住摇头,一步步后退。蚩梦站定柔声道:“尤川哥,我吹个曲子给你听,好么?” 不管他有无回应,蚩梦抽出笛子,悠悠扬扬吹了起来。李云昭和鲜参不觉这曲子有何出奇,尤川木然的表情却逐渐产生裂痕,弓起身子,两手神经质地抬起放下,似乎是想要捂住耳朵。再站直时,他那双雾蒙蒙的眼睛已有一只恢复过来,澄净如琉璃。 “你不懦弱,那你当初为什么不杀了我?” “我真的好讨厌巫蛊两派的纷争,大家都和和美美的不好么?不管他们怎么样,我们以后可要好好的。” “你从小就跟着毒王八,他对你恩重如山,所以你听他的话,我不怪你。但你要帮着他对我老爸下手,我绝不答应!” 心底关于她的或美好或苦涩的回忆尽数涌上心头,尤川不由得朝她伸出手,呢喃道:“蚩梦……” 蚩笠猛然催动奇虫,重新控制住他:“动手!” 好似眼前一片阳光明媚,只是这温暖不过昙花一现,漫天暴雪簌簌而落,瞬间湮没了日光与碧绿长草。尤川神色变幻,一阵挣扎,终究拗不过奇虫蛊惑,五指成爪,抓向蚩梦颈侧。 鲜参冲上前一把捏住他后心的神道穴,将他甩了出去,把女儿护在身后。李云昭肩头的小白蛇立起身子,朝蚩笠嘶嘶而叫,引诱他口中的同类斗法。 蚩梦从母亲身后走出,坚定道:“老妈,让我再试试。” “唉,你……”鲜参有点拿这个女儿没法子。她转身扑向蚩笠,“虫若死,你也会死。”她手起刀落,干脆利落地将蚩笠口中探头与同类相争的奇虫斩为两截,蚩笠口中喷出大块凝结的脓血,向前仆倒在地上,不一会儿气绝身亡。 “尤川哥,你还记得以前我和你说过的话么?以后你当巫王,我就当蛊王,我们要当一辈子的家人。”蚩梦伸手抱住了尤川,耳畔是他几乎停滞的心跳。 尤川一言不发,但奇虫死,他的意志也在逐渐归位,他僵硬地抬手摸了摸蚩梦的鬓发。 “老爸我救出来啦,老妈也来万毒窟了,你也回来罢,尤川哥。”她不确定自己将尤川当做哥哥还是恋人,但她能确定的是,在她最初的对家的念想中,尤川和父亲一样,是不可缺少的一人。 尤川缓缓开口,在坛子里泡久了,他的声带有些损伤,声音十分沙哑:“我对你来说……很重要么?” “非常重要非常重要。”比你想象中的极致还要多许多。 “……好。” 鲜参悬着的心这才放下,抬手在尤川颈后一按,尤川当即倒下,蚩梦连忙抱住了他。鲜参道:“兵神怪坛的解药我不会配,我们得带他回十二峒一趟。”临行前李偘告诉她,之后十二峒她可以来去自如。 蚩梦一刻也不想多等,“我们马上走。” 李云昭杀死花蝠子与鬼头幺后一直负手旁站,意态闲逸,此刻捕捉到一些异常之声,笑意微收,“二位先带着少祀官去与侯卿他们会和,我稍后便来。”等鲜参与蚩梦走后,她冷淡道:“出来。” “李嗣源”从后堂缓步而出。她们打得太快,他没来得及脚底抹油。 “阁下是礼字门那位呢,还是仁字门那位?”此人虽然神态举止肖似李嗣源,功力也相去不远,但气质斯文太多,不像李嗣源那个胸无点墨的文盲。通文馆十位门主,如今依然为李嗣源效力的只有四人,撇去交过手的李存智李存信,就只剩这两个人选了。 李存礼扯去脸上人皮面具,露出如画真容来,“见过岐王。”他忍住抬眼凝望她的冲动,双目低垂。 “果然是你。李嗣源与蚩笠同流合污,背地里各怀鬼胎。”她忍不住踢了一脚蚩笠的尸体,“你们居然敢信他的鬼话?若非我们介入,只怕兵神炼成之日,就是你等被祭旗之时。” 李存礼笑道:“岐王这是在关心存礼么?” “自作多情。我问你,兵神怪坛凶煞异常,泯灭人性,你早便知道送来的那些百姓商队,是要为此牺牲么?” “大哥从未告诉我这批人的用途,是来万毒窟后,巫王展示给我看的。我虽非良善,但还不至于如此冷血。我若早知……”早知又能怎么样呢?他真的会为了非亲非故的人违抗大哥的意思么? 李存智观岐王并无动手的意思,也领着弟弟现身,接口道:“我等若是早知,必然会劝阻大哥中断与巫王的合作。以晋国国力,何须出此下策震慑诸侯?要胜,便该胜得堂堂正正。” “不错。”李云昭赞赏道,“你们既与李嗣源多有不和,何不效仿李大白破门而去?他如今在天师府喝酒吟诗,好生快意。”她往旁边走出几步,不再挡在三人面前。 李存智苦笑道:“多谢岐王指点,不过大哥可不好说话啊。”他拉了拉李存礼的衣袖,“岐王殿下网开一面,还不快走?”看李存礼仍然不动,他低声飞速道,“急什么?往后自有相见之日。” “李存礼,”在李存礼走过她身边时,她突然道:“不要再执迷不悟了。”这次她手下留情,不代表以后依然这么好说话。 李存礼微微侧身,“殿下,您……不明白。”知遇之恩,如同再造,我怎能忍心抛弃大哥呢? 万毒窟外的兵神几乎被众人扫荡一空。李云昭谢过各寨热情相帮,又同鲜参等人回到十二峒,请求几位峒主出手救治尤川。大峒主一开始传出话来说不许,逼得鲜参急了眼,联合十一峒主、圣童还有一群旧相识,天天在大峒主屋外静坐。大峒主不胜其烦,终于答应救治。 鲜参一骨碌爬起,对坐在一旁的丈夫翻了个白眼:“你说说看,你能有什么用?就差那么一点,咱到手的姑爷就要没了。” 蚩离挠了挠头,“尤川这孩子是我看着长大的,品行优良,又对咱们女儿一往情深。我怎么会知道他一直不剖明心意?这么沉静内敛,真不像我们苗疆的娃娃。你当年追我那会,可是热情如火……”说着说着,他自己都老脸一红。 鲜参恶声恶气凶他:“……闭嘴!” “哎……好好好。” 李云昭听到大峒主同意帮忙,也是松了一口气,寻到蚩梦告诉她结果,然后有些迟疑道:“那你心里,还想着李星云么?” 蚩离夫妻与她骨肉至亲,又是过来人,到现在都没瞧出她对李星云有过情愫,莫非她是真的放下了? 一路上蚩梦对昏迷中的尤川细加呵护,由怜生爱,由感生情,这才是一片真心相待。她释然地摇了摇头:“小哥哥依然是我的好朋友,但我心里对他好像没有多少喜欢的感觉了。” 人的一生很长很长,也许不会只爱上一个人。 “还有,大姐姐,我小徒弟好像一直在看着你啊。” 李云昭环顾四周,不见侯卿,气得伸手呵她痒痒,“好啊,会取笑我了。” 蚩梦躲了几下怎么也躲不过去,连连讨饶。两人笑了一会儿后,蚩梦突然正经道:“这次,多谢各位。以后如果有需要万毒窟的地方,大姐姐你们尽管开口。” 李云昭笑道:“那多谢圣女大人了。” 蚩梦拦住经过的李偘,“您歇歇,我来给尤川哥送药。” “好啊。那小子见了你,好得一定会更快。” 蚩梦推门进去时,有翩翩粉蝶萦绕在尤川指尖。尤川灰败的脸色有些许好转,意识也越来越清楚,看到是蚩梦,连忙坐起:“怎么是你?”接过她手中的药碗,咕咚咕咚喝完。 “哼哼,我不可以来么?”蚩梦解开腰间的大葫芦,从里面倒出来一只他们都很熟悉的虫:“……你把这个吃了。” 尤川瞧了瞧她手心的粘粘虫,沉默了一下后鼓足勇气:“你徒弟有一句话说得很对,想知道有没有情哪里需要用蛊。蚩梦,这句话我早该和你说了。” “我很喜欢你。你呢?”他知道她一直喜欢李星云,但还是带着微薄的期待问出了这一句。他常常会想,如果他早早告知了蚩梦自己的心意,他们之间会不会有些不同? 蚩梦抱住尤川亲了一下他的侧脸,跳起身笑道:“你觉得呢?” 尤川摸了一下自己的脸,眼中一阵明亮,脸上闪耀着光采,心中欢愉已极。他抿唇笑着看向蚩梦。 蚩梦戳着他胸口,命令他:“你呢,在这里好好养伤,养好了我们一起回家。” 之后会出场一些动漫中未登场过的历史人物,年龄可能和历史上对不上。 第八十二回羞见座上列窃贼 趁着大家留在苗疆休整,蚩梦兑现了她的承诺,领着姑娘们逛遍了苗疆大大小小的市集,除了捏着腰包唉声叹气的李星云和张子凡,大家都很快乐。 蚩梦兴致勃勃地拿起一条青底花裙在李云昭身上比划,“大姐姐,你穿上这个一定好看!”时尚是不分地界的,这条裙子上绘满了汉人中流行宝相花,在花芯和花瓣基部,用圆珠作规则排列,像闪闪发光的宝珠,加以多层次退晕色,显得富丽、圣洁,背部和腰部却有大片的镂空,符合苗疆少女大胆又热情的作风。 李云昭接过裙子在身前比了比,含笑望向侯卿。侯卿真诚道:“确实很美。”李云昭豪爽地付了钱,让店家帮忙包起了裙子,流露出一丝埋怨的意味:“这是我让你评价的第五条裙子了,你每次都说好看,该不是在敷衍我罢?” “绿叶红花,青裙玉面。衣装美,人更美。”侯卿抬手扶正了她压着鬓发的银冠,缓声道。 李云昭低头一笑,朱唇粉面,描绘不尽的娉婷动人。 那边李星云有样学样,一个劲夸雪儿穿麻袋都好看,只换来一个白眼,一句“油嘴滑舌”,只能说人与人的境遇不尽相同。 李偘见尤川和蚩梦聪慧,有心收他俩为徒,留在十二峒修行,蚩离夫妇却不同意。他二人也曾在十二峒学艺,论武功可能和李偘有些差距,但在巫蛊二法上的学识见地未必输给他。他们自己就能教女儿和未来女婿,何必让孩子们舍近求远呢? 蚩离有意逗逗尤川这孩子,板着脸道:“我家姑娘将来是万毒窟的主人,可不能嫁出去。” 尤川开窍后求生欲也蹭蹭上涨,想也不想道:“那便由我入赘,以后我会好好辅佐蚩梦管理万毒窟的。”不完全是面对老丈人的乖巧,他心里也确实是这么想的。打理万毒窟是他的责任,守护蚩梦是他的使命,二者和谐统一,那真是再好不过了。 蚩离凝视了他半晌,大笑着用力拍他的肩膀:“好好好!”那他就放心把女儿交给他了。 在十二峒待得久了,中原一些烦心事暂且搁置,李云昭颇有些乐不思岐,但在接到哥哥的来信后,这些享乐的念头就被打发走了。 晋地解梁,天子手刃反贼不良帅,遭不良人余孽追仇剿杀,身负重伤,不得已将国事下托晋王,加封晋王为监国。监国奉天子诏书,以举国之力,诛杀不良人逆党。 李云昭看得攥紧了拳头,面上沉住了气,略去了哥哥说的一些体己话,只将李嗣源这套鬼话复述给了张子凡和李星云。二人听得目眦欲裂,血气翻涌。李星云跳起身来,叫道:“我们回去!” 李云昭又瞧了瞧哥哥的书信,拿不准是他对不良人无感无动于衷,还是不良人现状没有那么糟糕,他的语气颇为舒缓,只有催她回来那几句较为急躁。 李云昭点头道:“自然。你随我回凤翔么?”后一句是对侯卿说的。 “等我寻得姐姐后,与她同来岐国。”侯卿有好长时间不与萤勾通信,心里十分记挂这个姐姐。 李偘听说他们准备回去,有点感慨地仔细看了看好大侄子,“你们呐,还真是闲不下来。也罢,日后倘若有空,别忘了来看看我这空巢老人。” 蚩梦也依依惜别:“还有我们!万毒窟永远欢迎你们。”这话蚩笠也对他们说过,但听后感受大不相同。 众人入蜀后暂且分别,李星云同张子凡、陆林轩去天师府召集门人弟子,暗中援助不良人;李云昭偕姬如雪返回凤翔,一路上调动幻音坊分舵弟子寻访各地不良人行踪;侯卿独身一人去找姐姐。 李云昭回岐王府见了兄长与情郎,小别胜新婚,自是一番柔情蜜意。见他二人神色自若,她有些不放心,悄悄问降臣:“我不在的时候,他们俩也是这样的么?” 降臣眼神中流露出敬仰之意:“怎么可能?小姑姑一开始还会劝几句,或者把两人都打一顿,但后来烦了,就抛下一句‘你俩加起来年近古稀,还这么有活力真是难得’,把他们打击得内敛了很多。”果然啊,不管男人女人,一提到年龄问题就哑口无言。 李云昭伏在降臣肩头,笑得前仰后合。 降臣偏头嗅了嗅她,不确定道:“你……见过侯卿?” “嗯?”李云昭才想起侯卿和她同为尸祖,一定熟悉,也不隐瞒:“是的。你怎么知道?” “那小子成日和死人打交道,又有洁癖,怕染上一身尸臭,穿的衣服、用的汗巾都用特质的熏香熏染过。你身上的香味还很浓郁……我简直不敢想你是怎么染上的。”降臣捏了捏她的脸蛋,半是无奈半是好笑:“我还挺期待那两位发现后有什么感想。” “咳咳咳……阿姐不在么?”李云昭连忙转移话题。 “当初在解梁,我见了不良帅最后一面,取走了他身上的不良帅令牌。后来我将令牌转交给了小姑姑,她持令牌前往不良人总舵,传令各处不良人切莫轻举妄动。可惜,树欲静而风不止,李嗣源在各处捕杀不良人,激起了他们的逆反之心,洛阳、兖州、太原三处,形势最为凶险。小姑姑往洛阳分舵去了。正巧,李嗣源下帖,邀请岐王去洛阳赴宴。”降臣同她谈起了正事。 李云昭冷笑道:“李嗣源一定以为我性格桀骜,不会赴宴,可我还偏要去见识见识咱们这位监国的威风。洛阳一处,有我和阿姐足矣,我再拨几队幻音坊弟子驰援兖州和太原。” “不再带些人么?堂堂岐王,出行不带些侍女近卫,李嗣源一定会小瞧你。” 李云昭不喜欢出行时前呼后拥,勉强道:“好罢,把雪儿也带上。她如今的实力已在九天圣姬之上。” 降臣笑道:“你可别瞧不起人。你手底下这些姑娘们都是伶俐人,我无事时常常点拨她们,还有啊……”她拉着李云昭的手走入花厅,“有这几位的帮助,现在幻音坊的战力可是不容小觑呢。” 花厅内极是热闹,数十陌生的白衣女子聚在一处说话,大多是白发苍苍的老妇人,也有几位青春年少的姑娘。她们见降臣同李云昭进来立刻收声,一齐行礼。李云昭稀里糊涂还礼。众人中走出一个老妇人,大约五六十岁的年纪,腿脚灵便,走到李云昭身前问道:“您便是岐王?” “正是。不知各位是?” 那老妇人显是出身极佳,谈吐斯文。她道:“民女姓谢,名南枝,长安人氏。三十年前黄巢作乱,屠戮长安,父兄怯懦,将我等献与贼子。不久黄巢兵败被杀,我等作为贼人姬妾,被押解往大玄楼面见僖宗陛下。僖宗问曰:‘汝曹皆勋贵子女,世受国恩,何为从贼?’民女答:‘狂贼凶逆,国家以百万之众,失守宗祧,播迁巴、蜀;今陛下以不能拒贼责一女子,置公卿将帅于何地乎!’僖宗无言,令将我等斩首。幸得晋阳殿下据理力争,言:‘池鱼堂燕,何罪之有?枉杀妇孺,与贼子何异?’僖宗不能对,赦免我等。” “然父兄以为我等往日从贼,有辱门楣,将我等扫地出门。仍是晋阳殿下好心收留,教我等锻造机关暗器之法防身谋生。我等感念殿下大德,又听闻殿下在解梁现身帮助岐王,一同商量后便来凤翔投奔,愿尽我等微薄之力,报殿下深恩之万一。姐妹们心灰意冷,立誓不嫁,这几个孩子是我们捡来的弃婴,收作义女,抚养至今,未有半日分离。听说我们来凤翔,闹着也来投奔殿下。”她摸了摸身边小姑娘柔软长发,满目爱怜。 降臣道:“小姑姑见过她们了。你知道她这个人独来独往,武功高绝,用不着她们追随,便让她们留在幻音坊协助你。”她脸色突然严肃起来,“这种时候,每一份力量都十分可贵,你可别推辞。” “那诸位就请在幻音坊住下罢。”李云昭接过降臣递来的弩箭,对着数十丈开外的池塘试了试,随手一拉一箭飞出,将一尾鱼牢牢钉住。“果然厉害。能否让外出驰援的幻音坊弟子都配备此物?”这和军队中打造弓箭的法子颇有不同,原本打造弓箭的匠人们很难转行来做这个。 谢南枝颔首道:“不难。我同姐妹们齐心协力,两三日内便能造完。” 李云昭微笑道:“多谢各位前辈了。” 李明达一掌推开铺在桌上的不良旗,“你们的新帅另有其人,本宫只是受袁天罡所托,危难时庇护尔等一二。总舵遇袭,三十六校尉名单泄露;沧州言氏阖家百口,无一幸免,这些都是你们的兄弟姐妹,你们的前车之鉴。你们何苦再去与李嗣源作对?李嗣源多行不义必惹众怒,自有人来收拾他,诸位不妨坐看他报应不爽。” 段成天卷起不良旗收好,“既然公主无意统领不良人,那恕我们不能奉命。李嗣源和李星云沆瀣一气,屠杀我之同袍,我们岂能做缩头乌龟,苟且偷生?即便注定一死,我们也要和李嗣源拼命!” 李明达皱眉道:“本宫说过了,此事与李星云无关。本宫确实不怎么喜欢这个晚辈,但也不能眼睁睁看着李嗣源给他泼脏水。” 聚在此间的不良人们都在冷哼。阿七冷淡道:“眼见为实,耳听为虚。若李星云能堂堂正正站在我们面前,告诉我们他清白无辜,都是李嗣源栽赃嫁祸,我们才能信他。” 唉,还真是袁天罡带出来的兵,个顶个的倔牛脾气。李明达也不想多费口舌,叹气道:“好罢。你们尽管谋划动手,若事不成,会有人保你们。”她微运内力,指尖一张错金镶银的请帖被她团成了个球,然后炸裂开来,四散飞舞。 离她近的不良人瞥见过开头:郢王李偘。 李明达从怀里取出一张人皮面具戴上,神态一变,赫然是一个乐呵呵的老头形象,“各位,有客人来访,失陪了。” 当李嗣源来访时,李明达正好把汇集来的不良人名册看过一遍,然后全部烧完。她一边烧一边暗骂袁天罡是不是年纪大了记性不好,名册怎么能有那么多副本,难怪李嗣源能按图索骥,四处追杀不良人。 只是洛阳和太原及周边几地的不良人名单,到底落在了李嗣源手里。 她拍了拍手上的飞灰,随意朝李嗣源点点头:“监国好啊。” 李嗣源知道这位郢王是李唐两朝天子的兄长,德高望重,自己这次又有求于他,便十分客气道:“见过郢王。”如果他知道刚刚烧掉的是什么,大概就不会这样和颜悦色了。 “监国蒙天子宠幸,风光无二。下月庆功宴会,老朽定然赶赴,监国何须亲自来请呢?莫非有别的事用得上老朽?”李明达不知道他的来意,随口试探。 “哈哈哈。郢王果然睿智。听朝中老臣言说,郢王博古通今,才学盖世,不知可通晓堪舆之术?” 天文地理,星象占卜,她什么不会?何况这小小堪舆之术?李明达淡定回答:“要令监国失望了,这堪舆之术,老朽实在不会啊。” “哦。”李嗣源微微有些失望,不过中原奇人异士甚多,他自有办法寻到其他人帮忙破解谜题。“不要紧。本王还有一事要请郢王帮忙。郢王兼任宗正一职,不知可否将宗族世谱取来一看?” 李明达一口回绝:“不可。除非我那皇帝侄儿亲自下诏要查阅世谱。其他人不可僭越。” 李嗣源也不灰心,追问道:“那郢王可知我义父一脉,后来者都有何人?” 这个她确实知道,也可说。李明达微笑道:“监国以义子身份继承老晋王权位,那是你们晋国内部的事,我无权干涉。世谱之中只会记载有亲生之子,这是祖宗规矩,你也无权干涉哪。” 她大概明白了。应该是这老小子做贼心虚,觉得这晋王之位来得名不正,言不顺,想要看看能不能修改世谱,将他改做李克用的亲儿子。可李克用和李嗣源只差十一岁,就算她乐意改,也不能把天下人都当傻子看待啊。 看李嗣源还是不死心的样子,她终于不耐烦了。她右手袍袖一拂,一股疾风随着这一拂之势卷出,将李嗣源连人带椅推出门外,左手跟着一挥,将门带上。 “窃钩者诛,窃国者为诸侯。监国不妨好好想想,你究竟是哪一种?老朽倦了,恕不远送。” 当她衣袖挥出之时,李嗣源被这一股看似柔和、实则力道强劲之极的袖风压在胸口,登时呼吸闭塞,喘不过气来,急运内功相抗。但那股袖风倏然而来,倏然而去,他被推出去后胸口重压陡消,大声地喷了一口气出来。 他忌惮此人武功深不可测,按下怒气,彬彬有礼道:“小王告退。”他心中暗恨李克用和张玄陵不肯传他完整功法,以致此时位极人臣还要被人下了面子。 第八十三回血色罗裙翻酒污 李云昭决意去洛阳赴宴,李茂贞却不同意:“李嗣源如今在洛阳经营,颇具威势,你何必走入他彀中?” 李云昭嫣然一笑,丽色天成,楚楚动人,左手倏地探出,来拿他手腕。李茂贞了解妹妹的脾气,见她一副羞怯情态便知有诈,右手抬起往她腕上轻格,左臂伸出去搂她纤腰。李云昭沉肘反掌,用力拍出,乘他转头闪避,身随步转,抢在外门,封住他的去路。 李茂贞挑挑眉:“好啊,阿云是要考较为兄功夫来着。” “嗯哼。”李云昭欺近他怀中去点他颈中风池穴,快捷无伦。李茂贞侧身闪过,出指同样迅捷,点她肩头巨骨穴。李云昭回掌自救。两人电光石火间拆了五六十招,手掌却从未触碰到。抢攻固然神妙,尤难的却是一攻而退,鱼逝兔脱,无比灵动。凭妹妹此刻潇洒飘逸的身法,李茂贞能察觉她武功已然不输于自己。他凝掌不发,赞道:“阿云厉害。” 李云昭却不收手,右腕抓住了他脉门,压着他坐倒在椅中。她双膝微屈抵住他,右手抓着他手腕不放,微微有些得意:“哥哥可不能放松警惕呀。” 两人此刻离得极近,心口的陨生蛊似乎察觉到另一半的存在,带得他们心跳都加快了不少。李云昭将头靠在他心口处,抚平他蜷曲的衣角,“怎么样?哥哥还会放心不下么?” “……万事小心。”李茂贞重新将她揽入怀中,在她唇上轻轻一吻。纵然他的妹妹是极其强大的姑娘,他的动作仍然温柔得堪称虔诚,像是对待一尊易碎的瓷器。 “有一件事要拜托哥哥。我命多闻天和阳炎天领人手去往兖州援救不良人。那兖州分舵似乎颇为重要,聚集了不少不良人。由是观之,李嗣源派出的通文馆杂碎不会少。若多闻天她们失手,还望哥哥能出手搭救一把。” 李茂贞只和袁天罡一人有旧怨,对他手下的不良人没什么恶意,也不问妹妹为什么要搭救不良人,点头道:“我知道了,你放心。那太原一地你是要托付给……李存勖么?”他提到李存勖时,微不可察地流露出一丝嫌弃之意。 “不。”李云昭微笑道:“太原我派出了四位圣姬和许多弟子,应当足以救下那里所有不良人。存勖,我想让他去潞州。”存勖同不良人关系更为紧张,只是因为有共同敌人李嗣源才隐忍不发,让他援助不良人实在大违其本心。 “潞州……我明白了。”李茂贞微一沉吟,便明白了妹妹的心思。“我听说沧州也有些异动,你不分出人手去瞧瞧么?” 李云昭满不在乎道:“不必担心。已经有人往沧州去了。”她眼神飘忽了一下,心虚地摸了摸鼻子:“……我去和存勖交代几句。” “阿云……”该说你是薄情还是长情呢?“罢了,随你去。” 李存勖背对着她,还未等她开口便抢先道:“阿昭要让我援助不良人么?……可以。”虽然心中不愿,但恋人的要求,他无有不应。 李云昭转到他面前,捧住他的脸,拇指按在他压下的唇角。她微笑道:“在你心里,我是这样不通情达理的人?我不需要你去救不良人。我需要你去潞州。” 听到“潞州”,李存勖精神一振,“嗯?” “潞州是你往日长期驻守之地,那里百姓军士受你恩惠极多。如今那里虽然归李嗣源管辖,但你若前往,必然一呼百应,能招回不少忠心旧部。你想要夺回晋王之位,潞州便是你最合适的立身之本。” 李存勖握住她的手掌,激动道:“不错!潞州位于太原与洛阳之间,趁李嗣源此时人在洛阳,分身乏术,我有机会能夺回太原!”他很清楚自己虽然是父亲唯一合法的继承人,但在晋国国内大多数地方,尤其是李嗣源经营最久的太原,名望反不如李嗣源,难以凭先王世子身份夺回家园。 李云昭语气轻缓:“你先别急,听我说完。你取下潞州后,不必着急出兵。一页薄纸如何能包住滔天业火?李嗣源假仁假义,累累恶行,必将败露,届时你师出有名,当能轻松许多。河东监军张承业,是你父亲留下的忠心老臣,如今留守太原,总理太原大小军务,对李嗣源即晋王位极为不满;中门副使郭崇韬,随你东征西讨,干练清廉,遇事机警,李嗣源上位后渐夺其权;潞州亲兵头目郭威,年纪轻轻,勇武过人,颇有谋略,你无意中为他报过杀父之仇①,他必然对你死心塌地。此三人才智突出,忠诚可信,你不妨先与他们取得联系。他们应能助你里应外合,重回太原。其余贤才高士,靠你自己分辨啦。” 李存勖又是尴尬又是自责,耳根子一阵发烧,半晌说不出话来。尴尬的是阿昭竟比他还了解晋国状况,自责的是以往自己忠奸不分,对苦口婆心劝谏自己远离伶人的忠臣不予理睬。 他亲了亲那双提到政事时格外粲然的眼睛,“遵命。” 李云昭笑道:“我是岐王,你是未来的晋王,你我平级,我可命令不了你,只是请你帮忙或者给你提些建议。” 李存勖似乎感觉到了什么,轻轻道:“岐王……么?”他的目光中流露出毫不掩饰的迷恋和珍重,“阿昭,我曾经发誓为你取来天下最珍贵的玉石。只是我太愚笨,如今方知那稀世之珍是什么。” 他想:受命于天,既寿永昌,她担当得起。 “阿昭,等我。” 李嗣源听说岐王居然真来赴宴,脸上胖肉苦哈哈一抖,叹气道:“前有郢王,后有岐王,本王这回还真是流年不利。” 李存礼从苗疆回来不久,李存仁一见他就快乐地把协助大哥的重任甩给他,迫不及待闭关继续钻研武学去了。只是洛阳冒头的不良人被李存仁杀得差不多了,李存礼着实没什么可做的。他又瞒下在苗疆见过岐王一事,心中难免惴惴,担心大哥认为自己办事不力。 听到岐王名号,他一时不知该为谁上心。 李嗣源随意挥了挥手,左右侍从一同出剑,那被他召来的风水师一声不发,和他之前无数同行一样倒地毙命。李嗣源道:“洛阳城内的风水师我已全部问过,竟无人能解开此图的奥秘,真是令人失望。六弟,去将中原通晓堪舆之术的人都找来。” 掂了掂手上这块有些年头的羊皮卷,他小小的眼睛中贪婪之色大盛。 这可是在洛阳分舵寻到的好东西啊。 这些风水师也不是屁用没有,至少让他知道了这卷中所绘指向什么。 龙脉。 “好了,贵客临门,咱们可不能让人久等。开宴罢。对了,这些人都拖下去处理了罢,别污了贵客的眼睛。” “是。” 侍卫们将尸体拖了下去。宫人们麻木地低着头换下了大殿中的地毯,泼水洗去了血腥味,排列好座位,将美酒佳肴奉上。不多时这殿中就澄澈清明,仿佛杀戮从没发生过。 殿外传来洪亮的质问声:“李嗣源!你假借天子之名诛杀不良人,究竟是想让天子遭不良人仇杀而死,还是想借仇杀天子之名,除尽不良人?又或者两者兼而有之?!” 天下有识之士都知天子与晋王势成水火,怎么可能委以监国重任?那深宫中闭门不出的“天子”,只怕也是李嗣源找来的冒牌货! 李嗣源不以为意,吩咐道:“聒噪,也杀了罢。”这群老顽固不是同情不良人么?那就让他们一起黄泉路上作伴。刚好这几日不良人行踪渐隐,刽子手的大刀血气褪散,饥渴难耐。 “住手!”李云昭喝止侍从,昂然踏入大殿,“监国设宴乃是喜事,徒增杀戮实在不祥。”她语气算不上多好,但比之以往收敛了一点。 扮作李偘模样的李明达在李云昭之后入殿。李云昭清楚李偘远在苗疆十二峒,才一照面,便猜出面前这位是阿姐假扮的,不禁莞尔。 李明达瞥了眼身旁抿唇不语的美貌侍女,也道:“监国何必与这几位老臣计较?” 李嗣源不好当众拂了这二人的面子,顺坡下驴表示同意。 李云昭和“李偘”,一个是除李嗣源外最强的诸侯王,一个是李唐宗室里位份最尊之人,二人都能坐那与李嗣源比肩的席位。李云昭和李明达相互推辞客气了一番,才决定李明达坐上首。李明达看似戴上了面具,实则卸下了面具,趁其他诸侯落座无人注意她时,调皮地朝李云昭做了个鬼脸。 李云昭扑哧一笑,落座后举杯遮住了上扬的嘴角。坐在她左手边的蜀王孟知祥觑了一眼春风得意的李嗣源,语气沉重:“监国一手遮天,岐王怎么还笑得出来?” 李云昭淡淡道:“天之苍苍,其正色邪?其远而无所至极邪?蜀王可不要太抬举他了。” “……唉。”孟知祥在朱雀门知道岐王即为幻音坊女帝后,便明白过来妻弟与她的关系,此刻既惋惜佳偶难成,天不予怜,又敬佩岐王性格刚毅,不畏强权。 李明达招手唤来身后的侍女,嘴上道:“不需你服侍,下去罢。去做你该做的事。”实则她神不知鬼不觉将密语送进这位侍女耳中:“救出你的同伴后,我给你两个选择。一是持汴州不良旗护送同伴们去往总舵,李星云也会去那里,倘若你在其中斡旋,他应该能少受几顿白眼;二是将同伴们送往岐国,只要一进入长安,便是受幻音坊庇护,李嗣源的人万难追击。意下如何,石瑶?” 解梁一战后,石瑶料到李嗣源会拿不良人开刀,便将自己的部下化整为零,令他们分散离去,离开晋国地界。她本人艺高人胆大,偏往风暴中心而来,来洛阳拜见晋阳殿下,恢复了本来样貌,寻机救助洛阳不良人。 “……一天是不良人,一辈子都是。石瑶愿承大帅遗志,往总舵推选新帅。” 那个时候,她才是最后一个离开地宫废墟的。她见到晋阳殿下带伤离去,见到李嗣源捡到传国玉玺欢天喜地,也见到尸祖降臣进门取走了大帅的心脏。 她沙哑着嗓子问降臣:“一定要这样么?”他为了大唐鞠躬尽瘁三百年,为什么都不能留下一个全尸呢? 降臣叹息:“这是大帅的意思。” “……我知道。”我只是……心疼他,觉得他不该落得如此惨淡收场。 “好,你去罢。记住,是安喜门。”李明达一向能体察姑娘家心思,对石瑶的选择并不意外。 石瑶退下时,恰与抱琵琶进殿的阿七交换了眼神。 阿七为宫廷乐师,进出宫门不受搜身。她大场面见得多了,即便要行刺李嗣源也丝毫不慌。她随手拨弄几下琵琶弦,轻重疾徐,自成节奏,很好地安抚了身后姐妹们紧张的心情。 进殿前阿七已将琵琶调好,盈盈行礼后便开始正式表演。她左手抱着琵琶,右手五指飞转轮弹,发出悦耳叮咚之声,繁复清亮,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语。嘈嘈切切错杂弹,大珠小珠落玉盘。身后着艳丽舞裙的美貌女子翩翩起舞,步步生莲,灵动得仿若壁画上的飞天,飘逸得犹如漫天轻盈的雪花。 李明达脸带微笑,一手轻拍着案几,跟着节奏轻哼曲调。 李云昭本来也在欣赏乐舞,但她注意到几名舞女有意朝李嗣源方向走动,不禁多留了个心眼。 银瓶乍破水浆迸,铁骑突出刀枪鸣。曲调愈发激昂,暗藏杀机。阿七和身后姐妹突然拔出长剑,砍死两旁侍从,然后一齐朝李嗣源砍来。李嗣源早有预料,稳坐高位,他身前的李存礼从袖中抛出软剑,如毒蛇出洞般迅雷不及掩耳,将诸女长剑一同缠住,啪的一声响,一齐绞断。 各路诸侯不防有此惊变,站在自己座席旁不知所措。 “精彩,这可比歌舞好看多了。”李嗣源一手按着传国玉玺,一手转动着酒杯,似回味无穷,“本王这六弟剑法了得,诸位难道不想再看他舞一段?” 阿七被赶来护驾的巴氏三兄妹伤了腿,心知无力仍捡起地上的断剑,怒道:“李嗣源,我要……”剩下的话没能出口,李存礼的软剑已逼近她咽喉。李云昭手臂不弯,内劲一吐,斟满葡萄美酒的酒杯撞向李存礼手腕神门穴,李存礼手臂急缩。 那酒杯打了一转又飞回李云昭手中,一滴酒都未洒出。李云昭举杯一饮而尽,抬头朝神色阴晴不定的李嗣源道:“监国好糊涂。席间无以为乐,请以剑舞,这是鸿门宴的旧事哪,岂可用于今日?”她偏头对李存礼微笑:“大将军剑法了得,本王日后定要讨教。” 这话说得有些暧昧了。李存礼心跳加快,随即察觉到大哥狐疑的眼神,热情退却,心中发冷:岐王好手段,只言片语便挑起了大哥的疑心。 李嗣源皱眉瞥了一眼六弟,说道:“岐王说得有理,只是这群不良人刺客妄图刺杀本王,岐王为何要拦在她们身前?” 李云昭起身缓缓走至阿七面前半蹲下身,抬起她的脸细细端详:“这样的美人儿,杀了岂不可惜?听说阿七姑娘是琵琶国手,恰好本王也粗通音律,不知姑娘可愿同本王在音乐一道交流一二呢?还有身后这几位姑娘,歌舞曼妙,当世罕有,本王也不舍得看她们香消玉殒。” 李嗣源本就晦暗的神情更加阴沉,“这么说,岐王是铁了心要保这群乱臣贼子了?” “乱臣贼子?”李云昭似笑非笑,“请问监国以为,什么是乱臣贼子呢?” 她站在殿中,身形不算高大,其锋芒却能凌驾于在座诸王之上,甚至压过了李嗣源的气势。 李嗣源心中打了个突,强自镇定:“看在岐王面上,本王网开一面,不追究这几人重罪了。” 李云昭温柔地将阿七和她身后的姑娘扶起,“去罢,无人敢拦你。” 姑娘们互相搀扶,跌跌撞撞要往殿外走。阿七回过头来问:“您为什么要救我们?” 李云昭冷冷看了一眼李存礼,李存礼挣扎了一下,叹了口气,挥手命巴氏三兄妹收起兵刃,不许拦路。 “你觉得呢?”她反问道。 “我……我不知道。”阿七虽不是三十六校尉,但在不良人中颇有地位,知道以前不良帅对岐王的态度……不算友好。岐王若是借机向不良人报复,也合情合理。 “本王想救便救了,没有那么多为什么。” 李嗣源或许以为岐王和他一样假仁假义,冒险搭救不良人是为了获得他们的报答,可这完全不对。不良人历经三百年,与李唐王朝同步兴衰,此时的力量早就不如贞观、永徽鼎盛之时,说好听点是各自为战,散做满天星,聚是一团火,说不好听就是没几个能打能抗的。何况不良人独立于三大组织之外,只能合作,不能合并。那他们的支持,对她来说不过是杯水车薪。 然而不良人的热血、忠诚打动了她。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王朝颠覆,贼子当道,却还有这样一群人为李唐复国奔走拼命,实在令人心生敬意。 ①郭威之父被刘仁恭所杀,刘仁恭被李存勖所杀。 好了,要开始我相当蹩脚的权谋部分咧(悲) 第八十四回觥筹间暗流汹涌 李嗣源见其余宾客战战兢兢,面露惧色,心情略好些,哈哈一笑道:“诸位站着做什么,莫非本王招待不周?请坐。” 列位诸侯与朝中大员们勉强一笑,重新坐下。 李明达扭身向空悬的龙椅行了一礼,朝李嗣源道:“解梁一战到今日,将满期年,不知天子安好?” 李嗣源心道这老小子果然不会默默无言,在这等着呢。“天子仍在养伤,闭门不出,便是本王也只是偶尔得到天子口谕,未曾觐见。” 李明达摸了摸粘在人皮面具上的胡子,老气横秋道:“老朽与天子外有君臣之义,内结骨肉之情,常感念上苍有好生之德,留我李唐这点骨血。不知可否让老朽探望探望天子?老朽在医术方面有些研究,想来不下于监国延请的太医,若能让天子龙体早日康复,真是黎民苍生之幸哪!” 李嗣源知道于情于理,都不该让做伯父的不见大侄子。但那个肖似李星云的冒牌货受教导了许久,依然不成气候,不如之前跟随过的那个假李星云。若是让那冒牌货召见群臣,必然露馅。他搪塞道:“天子要召见谁,可不是本王能决定的。” 李云昭哂笑一声:“监国啊,这得是多重的伤,才能让天子养到今日依旧难以露面?” 李明达道:“何况天子已至弱冠之年,不是懵懂孩童,龙体抱恙,神智清楚,又何必将朝政下托监国?” 李存礼努力帮大哥解围:“监国效仿伊尹霍光,辅佐天子,以返天下清明。” 李云昭凉凉道:“伊尹霍光?怕是王莽曹操罢?” 这话太过尖刻了,简直一针见血。 李嗣源将酒杯重重放在案几上,酒水洒出了些许。他恼怒道:“二位一唱一和,攻击本王,莫非是对本王有何不满,对天子的安排有何不满?” 好得很啊,藐视天子的这顶大帽子,反倒扣在了她们的头上。 李明达先在心底对袁天罡说了声抱歉,不慌不忙道:“是,也不是。我们所谓的天子,最初由袁天罡拥护。然监国既以不良人为叛党,除恶务尽,那么由叛党之首拥护的天子,认是不认,值得商榷。再者天子践祚,岂是儿戏?无告庙祭祖,无昭示天下,无登基大典,若称李星云作天子,为时太早了罢?”她说到后面懒得装了,直呼李星云名讳,“大唐王朝中兴有望,老朽实在不希望天子登基如此草草了事。”最后一句话,她口称天子,目光却移向了李云昭的方向。 李明达能言善辩,当初连袁天罡都能被她驳倒,李嗣源字不识几个,书没看过几本,又如何说得过她?他只好道:“等天子病愈,登基仪式本王自当好好安排。”他暗暗给李存礼递了个眼神:别让李星云活着回来。 郢王无封地无兵马,武功高声望重又怎么样?能比得过袁天罡那个老东西么?他又是土埋眉毛的年纪,忍他一段时日他自己会死的。 至于岐王嘛……漠北那边有意和他做交易。他得好好想想,用什么样的代价才能请他们出兵对付岐王。 “好。”见李嗣源隐忍不发,一退再退,李明达心中更为警惕。她举杯邀李云昭:“唯有牡丹真国色,花开时节动京城。岐王年轻,应当很少来过洛阳,宴后不如暂留,由老朽做东,请岐王在这洛阳城里赏花观景,好好玩上几日?” 在座众人俱是嘴角一抽:您老能编个像样的理由么?八月看牡丹? 李云昭举起酒杯与她遥敬:“郢王相邀,足见盛情,岂敢不从?” 李明达自斟自饮,又喝了几杯,估摸着时辰差不多了,装作不胜酒意的模样,醉醺醺道:“老朽……老朽年纪大了,不能多饮……再饮怕是要出丑啊。诸公,老朽先行告退。” 李嗣源巴不得他快滚,嘴上还要说着尊老的场面话:“请郢王早些休息。”随后有人来报安喜门遇袭,有不良人余孽想要逃出洛阳,他才明白这老东西是去干什么了。 “大哥?”李存礼询问他。 “……区区几个余孽,随他们去罢。”老六啊,别送,你打不过那个老东西的。他虽然因为岐王的言语对李存礼起了一些疑心,但怎么说也是自己得力助手,不会就这样枉送其性命。 这一场盛宴叫人吃得食不甘味,各路诸侯在散宴后忙不迭自请回国,实在不想在李嗣源地盘上多待一日。楚王马殷、吴越王钱镠为人宽厚,蜀王孟知祥和吴王杨溥则与李嗣源颇有龃龉,离去时都私下里来寻李云昭,劝她暂避李嗣源锋芒。 李云昭承他们的情,一一谢过,然而不置可否。 翌日,郢王府果然有人来请她过府一叙。 郢王府离安喜门不远,昨日李明达救下的不良人都改换容貌,藏身于此。段成天为天速星,却因掩护同伴被打断了双腿,行走不得。他揪着来探望他的同伴们焦急问道:“你们谁看见小北了?我的徒弟骆小北!” 李明达道:“他没有与你们一起行动,应该已冲出洛阳。骆小北既然继承了你的《无声要术》,腿脚肯定灵活,不会这么容易被追上。你们好好养伤,伤好了去总舵自然能遇到同伴。” 段成天忧虑道:“我与小北约定在城外老地方见。这孩子重情重义,若见不到我,定然以为我遭遇不测,只怕会做出什么傻事啊。”比如重回洛阳,跌入这天罗地网。 李云昭道:“洛阳城外,有我幻音坊弟子接应。天速星不必太过挂心。”洛阳城外只有一个雪儿,但她相信雪儿的实力。 阿七和妹妹满目泪水,朝着李云昭盈盈下拜。李云昭忙将她们扶起,笑道:“举手之劳罢了,无需如此。” 阿七摇了摇头:监国权势滔天,得罪他可十分凶险,怎么能说得这么轻巧呢? 石瑶未曾受伤,她是主动留下照顾同伴们的,毕竟不好一直麻烦晋阳殿下和岐王殿下。李云昭此刻才知她便是石瑶,暗赞她真容果然美丽动人。 石瑶取下段成天身后的竹筒,打开一看是一只草鞋。她吃惊道:“老段,洛阳不良旗你交给弟子了?” 段成天有气无力一笑:“年轻人啊,比我们这些老家伙珍贵多了。” “怪不得晋阳殿下说他会去总舵。等洛阳戒备松懈,你们伤好得差不多时,我们也去总舵会合。”石瑶手一抖,汴州不良旗徐徐铺开。她将不良旗放在烛火上烧灼,一副地图渐渐出现,最醒目的标注为——檀州。 李云昭看过后笑道:“关外?真是出人意料。那里临近契丹,人流如潮,李嗣源的手还伸不到这么远。” “还有一事,”段成天又挣扎着坐了起来,“李嗣源从洛阳分舵里取走了一件东西。我们虽然奉大帅之命从未打开看过,但听他的意思,该是十分要紧之物。晋阳殿下……” “我知道了。”李明达掐指一算,神色逐渐郑重,甚至有前所未有的迷茫。她掐诀速度愈快,额头生汗。 李云昭轻轻道:“阿姐?” “……稍等,我需要花点时间。”让她承认自己实力不济,真是太没面子了。 李云昭瞧了瞧大家脸上吃惊神色,道:“阿姐你以前和我讲过,占卜算卦,有两类事最是难算。一是事情重大,牵连甚广;二是占卜之事与卜者自身有莫大关系。不知这次是哪一种?” “恐怕两者兼而有之。”李明达在桌上撒了一把蓍草,喃喃自语:“壬申,乾下离上,大有。谶曰:非白非黑,人头落地。吁嗟旧里,漫天飞火。①旧里……太原么?那确实与我大有关系,不过似乎还有些别的东西在干扰我……太原地脉复杂趋同,当年又被袁天罡掩藏了气脉,难道是因为这个?不行,太原城范围还是很广,我试试用堪舆之术解之。” 李云昭看她沉浸其中,不好打扰,转而向石瑶道:“石瑶姑娘可有办法联系到天捷星温韬?” “可以。只是晋阳殿下办不到的事,他更不用提了。” 李云昭笑道:“我相信阿姐一定能算出来。但李嗣源那边动作更快,洛阳城内风水师找遍后,他便会寻中原风水师。据我所知,温韬风水定位和探墓的本领中原少有人能比。” 石瑶明白过来:“多谢岐王提醒。我会写信让他不要暴露行踪。”上官云阙应该也和他在一起,他俩武功不弱,人又机警,除非遇到巴氏兄妹这样的高手,不然很难被抓到。 乾山乾向水流乾,乾峰出状元,坤山坤向水流坤,坤上高峰位三公。午山午向午来堂,大将值边疆,子山子向子水来,子上峰起出三台。艮山艮向艮水来,艮上峰起出王侯,巽山巽向巽水朝,富贵出官僚。卯山卯向迎源水,骤富石崇比,女龙女向合少微,水朝峰起必高魁。②初步确定那物在太原后,李明达手上的罗盘指针便迅速旋转,一通乱指,最后断裂成几片。 李云昭从卦象中听出太原处境颇为凶险,心中十分着急,但也催促不得阿姐。那是李唐龙兴之地,也是她当年的封地,她肯定比自己还急。李云昭从地上捡起掉落的指针碎片,见已不能还原,便和罗盘一起丢掉。 她将李明达惯用的算筹递过去,温和道:“阿姐,我们慢慢来。” ①卦象是推背图中黄巢之乱那一卦,谶语是瞎编的。 ②动漫里原话,但我没研究过风水,不太懂什么意思。 第八十五回尔曹身与名俱灭 北风卷地白草折,胡天八月即飞雪,只是没想到关内地区,天象竟也如此无常。窗外寂寂无声,偶尔发出落雪压垮树枝的喀嚓声。姬如雪出神半晌,忽道:“我去一趟兖州,若我探得消息,当即回来与你们会合。劳烦诸位带着这两个孩子留守此地,以防多闻天她们来此扑空。” 妙成天阻拦道:“岐王说她往兖州派了强援,我们还是再等等罢。” “我当然相信岐王,但我也相信自己,靠谁都不如靠自己。让我在这里干等,和坐以待毙没什么区别。”姬如雪拔出磨得锃亮的佩剑吹了吹看了看,满意地归剑入鞘。 妙成天知道劝不动她,便不再阻止,“那好,你去罢。千万小心。” 捂着耳朵逃避阿姐唢呐魔音贯耳的骆小北站了起来,毛遂自荐,“姐姐,我和你一起去罢!也许我能帮……” “不必。” 腿长在骆小北身上,她说不必可拦不住他。瞧着他时而死乞白赖,时而端正肃然的样子,倒叫她想起了星云,也不知道他在沧州那边顺不顺利。她心一软,便认下了与小北的赌约。 比奔跑,她自然是跑不过天速星的传人的。 骆小北欢天喜地地跟着她进了兖州,没走出几步便遇上一小队官兵围剿不良人同伴。骆小北义愤填膺,热血上涌,当即站出来为那个年轻女子出头。轻而易举除掉官兵后,那女子走近道谢,姬如雪闻到她身上有幻音坊熏香的味道,问她可曾见过两位以乐器作兵器的美貌女子? 那女子答未曾见过,姬如雪便知其中有诈,让骆小北去寻妙成天她们。骆小北一走,那女子果然趁机偷袭,反被她以苗疆蛊术恫吓,为保性命假意押解她去刑场。 一来到刑场,她便瞧见巴也捏脸调戏阳炎天,心中怒极冷笑:天时一至,定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她与押解她来的女典狱东拉西扯了几句,等到月失行而南的异象,才暴起伤人。“你可知幻音坊的人,最擅长什么?” “听。”姬如雪两剑斩断多闻天和阳炎天颈中枷锁。 此刻月亮隐匿,夜深似墨,伸手不见五指,但她们仍能在这小小刑场中进退自如。多闻天和阳炎天寻声辨位,杀死了巴也带来的手下,救起被按倒在铡刀下的不良人们,斩断他们身上的枷锁。 那边姬如雪与巴也交上了手。巴也擅用双钺,舞将开来能护住周身一丈以内。他武功本来比姬如雪高出不少,只是此刻姬如雪巧借天地异象,如同武功陡增一倍,逼得他手忙脚乱。 姬如雪愈斗愈是得心应手,一剑抹向他的颈中,“瞑目罢。” 然而此刻云开雾散,星星微光从云层中透出,巴也借机看清了眼前景象,后仰避开了这夺命一剑。他摸了摸颈中被剑意划开的口子,露出一个嗜血笑容:“到我了。” “快走!”姬如雪拼命抵挡,让同伴们带着不良人先走。 “天时已过,你拿什么拦我?!”巴也方才命悬一线,夸口完战无不胜就被打脸让他无比恼怒。 双钺力大招沉,姬如雪强接几个回合便觉气力不济,而对方劲道越来越沉,只得边架边退。巴也一钺横劈出去,削去了她的面纱和一部分头发,寒芒在她脸上留下了一道血痕。 巴也乘胜追击,双钺高举过头顶,一齐劈下。 铮的一声,有长剑出鞘,如龙吟虎啸,光是剑气就逼得巴也虎口震颤,险些拿不住武器。巴也大为惊怖,但还没等他看清来者何人,便觉胸前一凉,他浑浑噩噩低头一看,一把雪亮长剑透胸而出,他哼也哼不出一声,俯身跌倒。 芒如霜星乍现,光似春水初生,十分简洁利落的一剑。 李茂贞收起佩剑青霭①,带出一串淋漓的血花。他手腕轻抖,剑身又变得清亮干净。“路上有事耽搁了一下,不过看来不算晚。”他好整以暇。 出凤翔城时碰到一个令人不快的家伙,比了一场。那人自称来拜师学艺,以为他会信么? 骆小北扶住姬如雪,紧张地问她有没有事。他功力不高,轻功极佳,比三位圣姬早些赶到。姬如雪将大半身子倚在他身上,他耳根子有些发烧,一手轻轻地扶住姬如雪的手臂,姬如雪吐纳几次平息了紊乱的内力,温言无事。他们身后,有一位获救的不良人瞧见姬如雪相貌,神色有异。 妙成天、玄净天与广目天姗姗来迟。背着比人还高的大行囊的阿姐喘着气跟在她们身后,抬头一看惊奇道:“怎么打完咧?” 妙成天瞧了瞧四周的打斗痕迹,再听多闻天的描述,大概能推出之前的恶斗场景,由衷赞美:“雪儿姑娘,你做得很好。”巴也是沙陀族的高手,需要两位圣姬合力才能与他战平。雪儿姑娘能坚持到现在,甚至差点反杀了他,实属不易。 不等姬如雪回答,她身后那位不良人颤抖着手指指向她,“姬如雪,果然是你!我记得你的样子,你是李星云的人!” 骆小北听到“姬如雪”三字不明所以,还想着姐姐人如其名,清冷如雪,但李星云之名如雷贯耳,震得他眼前一黑,不由自主收回了扶着姬如雪的手。妙成天和玄净天扶住姬如雪,责备地瞪了他一眼。 “姐姐……”骆小北僵硬地扭过脖子看她,睁大的眼睛空洞一片。 “监国奉天子令杀我们,你又为何要救我们?!” 面对不良人一声声的质问,妙成天有心为姐妹辩解,但姬如雪却朝她摇了摇头,然后朗声道:“我是奉岐王之命行事,救你们是为了任务,舍命也是为了任务。要杀我,尽管动手。” 不良人恩怨分明,受她救命大恩,又怎能出手伤害?一众不良人虽对李星云切齿仇恨,但也只能眼睁睁看着她同幻音坊几位圣姬一同离去。骆小北身形一晃,拦在她们面前,恳求道:“姐姐,你不是姬如雪,对不对?你没有骗我,对不对?” 一边是如神女下凡,救他于水火之中的姐姐,一边是以自身性命为饵,送他出城的师父,他两个都不愿质疑,只能自欺欺人,也求她哄骗自己。 “我说我不是姬如雪,你信么?”还没等他脸上露出喜色,她就继续道:“我说李星云是好人,你信么?我说监国不是在为天子做事,你信么?” 骆小北眼前浮现出一路上的见闻:在安喜门苦战不退的同伴,被县令杀良冒功的普通百姓,被函首送往洛阳的不良人……他无助地捂住脑袋,吼道:“我不信!我不信!” 迎着骆小北有些癫狂的目光,姬如雪平静道:“不错,我就是姬如雪。我告诉过你,眼见不一定为实,李星云也不是你们想象中的恶人。你既然不肯相信,那便做好你该做的事情。让开。” “可是我们做错了什么?!我师父做错了什么?!”骆小北拔刀颤抖着指向姬如雪,“告诉我,李星云在哪?” 旁观良久的李茂贞凌空一弹,震飞了骆小北手中的刀,“岐王传信说洛阳不良人全数获救。你的师父段成天,没有死,他行动不便,不好出城见你。你还要恩将仇报么?”他用余光瞟了一眼拍手嬉笑的阿姐,能感觉到这小娃娃功力深厚,来头不小。 骆小北清秀的脸扭曲了起来,纵声大恸,叫声中凄厉悲楚,把他闷了好几日的满腔悲愤尽情发泄了出来。他踉跄跌出几步,站稳后刀也不捡转身狂奔了出去。 李茂贞凉薄点评:“小孩子脾气。阿云小时候比他乖太多了。”其实李云昭十四五岁的时候也挺叛逆的,但他的记忆总会无限美化妹妹。 姬如雪捡起骆小北的刀,“殿下,各位姐姐,这些不良人麻烦你们护送回岐国。我去寻他。” 李茂贞道:“可。兖州城内已无李嗣源势力。”等李嗣源发现兖州有变,派人来探查,至少需要一日。 阿姐拉了拉多闻天的袖子,兴致勃勃比划,“你见过我弟没有?高高的,瘦瘦的,一身白衣,长发飘飘,就是看起来病恹恹的。”多闻天遗憾摇头。 李茂贞心道:这个描述……怎么有些熟悉?这小娃娃和那人的眼睛也确实很像,有这么巧合的事情么? 阿姐嘟囔了几句,背起行囊,迈开小短腿跑得飞快,“那我也去追猴娃娃!他说要帮我寻我弟的!” 李茂贞指了指脱困的不良人,“这些人由你们护送回岐国,路上会有人接应的。我去洛阳。” 妙成天道:“岐王在洛阳无事。”于明于暗,李嗣源都无法伤得了岐王。 “我知道。我只是想见她了。” 二人易地而处,聚少离多,但一直离家不还的成了阿云。 李明达闭关,让阿七姑娘陪着李云昭在洛阳城内走走。阿七稍稍改易了面容,李云昭换了身寻常女儿装束,往城中西市而去。 忽略了来来往往盘问出入百姓的官兵,阿七神色自如地向李云昭介绍洛阳的风土人情。画阁朱楼尽相望,红桃绿柳垂檐向。洛阳作为李唐最重要的政治中心之一,九州繁华处,丝绸之路、隋唐运河、茶马古道都在这里交汇。 路上行人对监国宽仁治国颇为津津乐道,感恩戴德者不在少数,李云昭听在耳中,难辨滋味。李嗣源是伪君子不错,但论心千古无完人,他若能一直装下去,那未尝不是社稷江山之幸事。 到时她又有什么理由取而代之呢? 阿七看她面带忧思,不知她所思为何,提议道:“岐王想出城看看么?洛都四郊,山水之胜,龙门首焉。” 龙门由大禹治水中所开凿,鱼跃龙门的传说亦发生于此。其石窟则始凿于北魏孝文帝年间,唐时鼎盛,多为王公贵族所建,有按照则天皇帝形象塑造的卢舍那大佛、魏王李泰为母亲长孙皇后造的宾阳南洞、高力士为唐玄宗造的无量寿佛等。“阿姐去瞧过么?”李云昭问道。 “去过的。只是晋阳殿下回来时常常满面落寞。” 其物如故,其人不存。 李云昭出神半晌,道:“好啊,之后去看看。”她歪了歪头,藏在衣领里的小白蛇探出身子,亲昵地舔了舔她修长的脖颈,随即朝着一处嘶嘶而叫。阿七警惕地去摸藏在腰间的匕首,李云昭按住她的手微笑道:“大将军跟了我们一路,为何不愿现身一见?难道自觉容貌鄙陋,无颜见人么?” 阿七:……难怪岐王和晋阳殿下姐妹相称呢,这毒舌程度简直不相上下。 “岐王说笑了。岐王风华无人能及,自然看谁都是鄙陋之辈。”李存礼仍是一身文士打扮,素白带云纹的长袖覆过手背。 李云昭在阿七背上轻推一下,示意她先回去,“忘了恭喜大将军官运亨通,刚回中原便被监国委以重任。大将军若是得空,能陪本王好好瞧瞧这洛阳城么?” “存礼求之不得。”他瞥了眼缠在李云昭颈间的白蛇,微不可察地一蹙眉:“岐王竟将它也带回来了?这样危险的小东西。”能控制兵神怪坛的奇虫,他当然认识。 鲜参和蚩离也不知道该回报李云昭什么,索性让她带走了这奇虫。他们信得过岐王的人品,又知奇虫神异,有许多功能尚待开发,也许未来能帮到岐王。 李云昭抬手挠了挠蛇身,小白蛇欢快地扭来扭去。她轻笑一声:“大将军不喜欢么?你不觉得……这小家伙和你有些像么?本王可是喜欢得紧。” ①哥哥的佩剑是私设。左右青霭,表里紫霄。出自《登大雷岸与妹书》,作者南朝宋文学家鲍照。兄妹的佩剑是情侣名,也可以看做兄妹款。 第八十六回多情总被无情恼 “岐王以为几句暧昧不清的暗示,便能离间我与大哥的兄弟情谊么?”李存礼有些狼狈地别过头去,不敢看她如画笑靥。他年岁比李云昭还要小两岁,被撩拨几句就有些耳热,刻意用生硬的语气按捺蠢蠢欲动的心动。 李云昭故作哀怨地捂了捂心口,“哎呀,大将军这话真让人伤情,为何不能相信本王待你是一片真心呢?”她揉了揉小白蛇的脑袋,小白蛇乖乖钻回她衣领中。 对感情上的事她不是很敏感,但李存礼的心思她能感觉到。 李嗣源手下人手如云,但如李存礼这般文武兼备又忠心耿耿的,屈指可数。若能叫李存礼改旗易帜,有如折断李嗣源一臂。只是她还没想好要不要为了招揽这个人才豁出脸面,虚情假意哄他跳反。如今不过是回敬他以往似有若无的勾引,他怎么就不好意思了?这么纯情的么? “……岐王可知兖州之事?”李存礼脸上的红晕都快爬到颧骨处了,才想起自己此行的目的。 “监国管辖之处,何必来问我呢?” “兖州不良人逃脱,巴也被杀,巴尔赶去查看了他的尸体。正面交锋,一剑取胜,透体而过,干净利落。方今天下能有此身手者,不过十余人,而其中两位正出于岐国。”一开始他怀疑过李星云,但大哥说这等时局,李星云定不会出现在姬如雪身边,增加没有必要的风险。 他这话实在是太不了解岐国的潜在战力了。除了李茂贞与李云昭这对兄妹,还得算上离开凤翔不久的侯卿,此刻在洛阳城中的李明达,留守凤翔的降臣。这么一想,岐国的顶尖高手数目实在可观。 李云昭也没想否认:“而本王远在洛阳,分身乏术,动手的自然是本王那位兄长了。嗯,我们兄妹一体,找我与找他并无区别。大将军是来找本王兴师问罪的?” “不,存礼怎敢怪罪岐王。”李存礼的声音温柔似水,却没有以往深埋其下的彻骨寒意。朝中许多大臣恨他为虎作伥,背地里痛骂他貌比潘安,心如蛇蝎。若让他们听见他这样温情语调,一定会恶寒地抖落一层鸡皮疙瘩。 “监国托存礼说与岐王:李星云那小子就是个灾星,不值得岐王为他煞费苦心。如果岐王能回心转意,与监国合作,监国能向岐王保证,许以宰辅之位,封尚书令,开府仪同三司,封国与爵位世袭罔替。” 李嗣源懂官制,但一定不懂历史,不然他不会抛出尚书令这个诱惑条件。尚书令是尚书省最高长官不假,但唐初因太宗为皇子时曾任其职,后不复置,故唐代尚书省长官仅为左右仆射。唯一一个特例是德宗李适,不过他出任尚书令不久后也被立为太子。由此来看,尚书令久废不置,除了权力太大之外,还无意间跟皇位沾上了边,后世皇帝对此颇为忌讳。 终唐一朝,胆敢觊觎尚书令一职的,没有一人能得以善终。例如前些年的邠宁节度使王行瑜,在要挟皇帝授予他为尚书令未果的情况下,起兵反叛,最终被“大唐忠臣”朱温诛杀。 然而,自己讨要的和主动给予的,那可不能一概而论。李云昭瞥了眼一脸诚恳的李存礼,估摸以他的年纪,说不定都没听说过王行瑜的事,自然发现不了其中的大问题。 李云昭笑道:“监国还真是大方。可惜,本王要的,监国给不了。” 她想要的,没有人能许诺给她,只能靠她自己去争。 李存礼似乎还想劝她,她竖起一根手指示意噤声,“我心匪石,不可转也。大将军莫要多费口舌。今日天光正好,惠风和畅,大将军一定要同本王聊这些么?” “那存礼陪岐王去城外走走?”出郢王府后,他一直默不作声地跟在她和阿七身后。 他和大哥都知道洛阳城中的不良人都躲在郢王府中,但谁也不敢来触岐王和郢王的霉头,只能派人密切监视。 “好。” “大卢舍那像龛”共有九尊巨像,石窟正中卢舍那佛坐像为龙门石窟最大佛像,为释迦牟尼的报身佛,卢舍那是梵文,译意为“光明遍照”,而则天皇帝的自起名“曌”,亦有光照乾坤之意。 佛像面部丰满圆润,头顶为波状形的发纹,双眉弯如新月,附着一双秀目,微微凝视着下方;高直的鼻梁,端庄的面容,露出祥和的笑意;双耳长且略向下垂,下颏圆而略向前突,圆融和谐,安详自在;身着通肩式袈裟,衣纹简朴无华,一圈圈同心圆式的衣纹,把头像烘托得异常鲜明而圣洁。石像通体彩绘,两百年过去鲜亮如新。 佛像面带悲悯垂目看她,似乎带着一丝若有若无气定神闲的笑意。李云昭肃立合掌,拜了三拜,抬头静静望向佛像,忽然问道:“你说,这佛像与则天皇帝本人像么?” “存礼不知。”除了死去的袁天罡,谁又能见过几百年前的帝王? 远处的伊水上有人轻弹琵琶,琵琶声轻柔宛转,荡人心魄,跟着一个女人声音低低的唱起曲来,只是隔着远了,听不清楚,只听得两句:“……美人皓如玉,转眼归黄土……” 古今凡圣,如幻如梦,纵是风华绝世,也抵不过日影飞去,这世间又有何物恒久不已?① 李云昭微微一怔,随即微笑起来,不以为意。每见繁盛,必感凋零,固然目光长远,但未免扫眼前兴致。 那两句歌尽在李存礼耳边紫绕不去,他出神半晌,不觉痴了。心上人此时方当妙龄,固然是星眼流波,明艳非常,然而百年之后,又有谁知道她的模样呢? 若是像这里的石刻一样,为她留下塑像,千百年不会风化……他情不自禁抬手,仿佛是想要描摹她的面容。李云昭眨了眨眼,在他修长手指将碰到面颊时唤道:“大将军?” 李存礼一惊缩手,“……是存礼唐突了。” “大将军唐突本王的时候可多着呢,今日怎的如此局促?”她记性很好,不会忘记那一次他拿存勖要挟她。那个时候他可是大胆得很,孤身走入幻音坊,还敢对她……这回私下相处,他倒是规矩许多。 “存礼知道,岐王不喜欢被冒犯的感觉。”之前那回,不如说是他在铤而走险。 二人又走去观赏了沿路其他几处石像,端庄秀丽,精美宏伟,李云昭赞不绝口。二人交谈之时有意避开政事,论及音律文学等颇有相合,谈谈说说,倒不寂寞。 李嗣源借天子之名处理朝政,李云昭和李明达懒得给他这个面子,一起称病不朝。李明达一心一意突破占卜与堪舆之术,而李云昭暂且无事,把洛阳城逛了个遍。城中大小商贩,都十分喜爱这位出手阔绰、豪爽大方的美丽姑娘。 一日她在路边点了份槐叶冷淘,正等着小二端上来,就见雪儿的信鸽猛地冲入她怀中。她从怀里掏出一小包饲料喂给它,然后取下了它腿上绑着的书信,展开一看,十分简洁的“檀州”两字。 雪儿她们已经到了檀州,行动倒是很快。 这是李星云的字迹,她看过他默写的《乙巳占》。这小子,又在搞什么鬼?她百思不得其解,抚了抚信鸽的羽毛,示意它回去,但那信鸽冲着她手中书信啾啾而叫,似在让她装回竹筒。 李云昭疑惑地把书信重新绑在它腿上,它拍了拍翅膀,朝着洛阳皇宫方向飞去。 李云昭:……原来是写给李嗣源的。这信鸽是成精了罢,都会中途飞来她这蹭吃的了。 此时小二把她点的槐叶冷淘端了上来,其色靓丽,幽香诱人。她拿起筷子,挑起一簇鲜碧面条送进嘴里安静咀嚼。秋风将至,洛阳天气仍然颇为炎热,这槐叶冷淘倒是一道消暑美味。 她知道李嗣源看过信后,多半会派人去檀州走一趟,却也不急,吃完面条后在市集里晃悠了一圈,包了几包丹桂花糕,准备回去送给郢王府中的年轻人们。 李存礼立在郢王府门口,扮作侍卫的不良人铁青着脸,说什么也不让他进门。双方正僵持不下,李云昭回来打了个圆场,“郢王是我敬重的前辈,大将军与我有旧,大家莫要伤了和气。”几位不良人见岐王态度和善,便暂且按捺下胸口恶气,勉强朝李存礼一拱手,退回府中。 见李云昭果不在府内,李存礼便也没有强求进门再叙。李云昭拎起一包丹桂花糕在他面前晃了晃,笑吟吟道:“买的多了,大将军要来一些么?” 她白皙指尖轻巧地被他拢在掌心,微微一颤便将勾着油纸的丝线挂在了他的指尖,并不因为男子的接近而感到不适。 他抬眸凝视着她的神情,那双颜色浅淡的眼睛在日光下显出金绯的绚烂,静谧而温柔。他维持着这样凝目注视的姿势,缓慢地吻上了心上人似玉无暇的手背。他这时倒像是守礼君子,只略略贴合片刻便分开。 “就当是交换罢。” 李云昭朝上摊开手掌,一尊三寸高的玉像出现在她眼前。 这玉像显然是参照了她的模样,以白玉雕成,仪态万方。玉像脸上白玉的纹理中隐隐透出晕红之色,与真人肌肤无异。一对眸子莹然有光,神采飞扬,大概是以黑宝石雕成,越看越深,隐隐有光彩流转。 “那大将军这买卖可太亏了。雕刻这玉像花费不少工夫罢?嗯,倒确实与本王很像。”李云昭显然很喜欢。 李存礼藏在袖中的手指摩挲了一下伤处,“不及真人容光焕发。” 没有半点妄自尊大,又自信又柔和,与生俱来的贵气才是她身上最难效仿的东西。 “大哥命我去……檀州。” 李云昭一点也不觉得意外,“可等你赶到,总舵的人一定早就走光了。” “总得去看看天子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岐王有何打算?” “我?听说太原社火节,监国要亲往主持,与民同乐。本王也想去凑凑热闹。” “……岐王还是不去为好。”他沉默了一会儿,终究因为担心出言劝告。 李云昭本来对太原一行抱着可有可无的态度,听他这遮遮掩掩的语气,才觉得非去不可了,似笑非笑地“哦?”了一声。 李存礼知道这样的暗示已经太过,便不言语,抬手作别。 李云昭握住掌心的玉像,轻叹:“若有一日李嗣源不能容你,可以来投我岐国。往日种种,只作过眼云烟。” 我们重新认识。 李存礼心中顿时五味杂陈,竟不知该不该期待那一日。 李存智从屋脊上跃下,跟上了李存礼,“你真是好大的胆子!若是让大哥知道你来找过岐王,你以为他能大度放过么?” 李存礼微微侧身:“你管得太多了。” 李存智把折扇挥得像是在拍蚊子,“之前大哥宴会诸侯,征召了你手下那三个姓巴的,绑架了吴国上饶公主,威胁人家夫婿制作火药,如今火药已经快要完工。你猜这些是用来做什么的?” “你知道了?” “哼,你顾念岐王性命,便不顾念太原城中数十万百姓性命?当初你在苗疆,自言并非冷血,只怕也是为了在岐王手底下活命的胡言罢?”李存智对他很失望。真不知道大哥给他下了什么迷药,让他到现在都对大哥忠心耿耿。明明以往义父追杀大哥时,他还作壁上观呢。 “……还有机会。若是能找到那龙脉所在,大哥就没有必要毁掉太原。”逼不得已,他朝李存智透露了一些鲜有人知的信息。 “阿云。”听到熟悉的声音,李云昭有些心虚地将玉像揣进袖中,朝着哥哥扬起完美无暇的笑容。 “阿云还真是……魅力无限。”李茂贞冷冷清清的嗓音难掩醋味。他记性极佳,认出李存礼便是当年跟在李克用身后的白毛小子。 只怕从那个时候起就在惦记阿云了。 他没法对妹妹吐露刻薄的话语,稍稍迟疑,紧紧地搂住了她,俯下身咬住了她纤润的脖颈,轻柔的吮吻顺着她肩背而下。 “昭昭,我解出来啦!”李明达带着十分明快的笑意跳了出来,但看见门口相拥的二人蚌埠住了,咳出一口老血,无语凝噎:“进门!有什么事不能进门再做嘛!能不能别败坏我郢王府不存在的名声!” ①出自游戏《古剑奇谭·琴心剑魄今何在》。我真的超爱古剑系列,吹爆! 礼子对源源的忠心真的让人很为难啊~这个有些漠视生命的人物偏偏忠义两存,是他身上矛盾又有魅力的特点,我必须尽可能保留。所以得让源源先怀疑他,乃至威胁到他的生命,逼不得已,使他另投明主。 之前说第五季是礼子主场,我可能要自己打自己脸了。在我看来,礼子如果不能改换阵营,是没法和女帝真正情意相合的,这个问题是其他三位男主没有的。(哥哥妹妹天然一体,世子没有了对帝位的野心,侯卿大概就没有阵营可言。) 第八十七回一剑曾当百万师 李明达从李云昭手里顺了一包丹桂花糕,就将余下的分给不良人里的年轻孩子,招呼着兄妹俩进屋说话。 李明达张嘴吃糕点的时候,李云昭发现咳血不是夸张修辞,她舌尖真的在渗血,她在阿姐面前蹲下,捧着她的脸蹙眉看了看,“阿姐,你这是怎么回事?” 李明达咽下最后一口糕点,满不在乎道:“那物实在难寻,坏了我好几个罗盘。方才我咬破舌尖,啐了一口鲜血喷在指针上,才压住了那干扰我的东西,指明了方向。”其实用鲜血涂抹后,那指针转动幅度更加剧烈,仿佛冥冥之中有什么东西在角力,虽然最后被她的血脉压制住了,但不能不引起她的疑虑。 她阴森森道:“要让我知道是什么鬼东西,我一定抢在李嗣源之前毁了它。” 李云昭笑了一下:“那我们现在就去太原?” “不急。只要比李嗣源先动身就成。我需要一点工夫把事情都安排好。”李明达瞅了一眼李茂贞,忧伤地撇撇嘴,“你太高了,不然由你假扮李偘最合适。”武功气场都十分接近,不会引起李嗣源的怀疑。个矮的扮个高的可以塞棉花,踩高跟,个高的要扮个矮的可难咯,含胸驼背什么的也太难看了。 “李偘……二峒主?”李茂贞在十二峒待了十年,也见过李偘。当时李偘拐弯抹角问过他昭宗后人的下落,得知只余李星云一个遗孤后,表情放空了许久。 “不过哥哥来都来了,也不要急着回凤翔。”李云昭脸上绽放出别样的神采,吐露的语句却让李茂贞心中一沉,“去潞州罢。” “李嗣源消息再不灵通,这时也该知道潞州易主了。他也将启程前往太原,经过潞州时不可能不发难。潞州城中现在留下的虽然都是存勖的心腹,但缺少像样的武学高手,存勖和存忍如今还不是李嗣源的对手……” “你让我去潞州保护李存勖?”李茂贞硬邦邦道。 “哥哥……”李云昭很少撒娇,有些不太熟练。她慢慢坐到哥哥腿上,手环住他的脖子,微微垂眸与他对视,“拜托你啦。” 她体态轻盈,身体温热,是他怎么也不愿意推开的,甜蜜的负担。 李明达捂着眼睛站起身,上扬的嘴角出卖了她的心情,“你们慢慢聊。我不打扰。”她目不见物,溜走时却像一阵风。 在那样温柔含情的目光下,李茂贞只觉得自己所有的情绪都无所遁形。他抵着妹妹额头笑了一下,心情好了许多。“嗯。”有的时候他也会嫌弃自己在妹妹面前这么好哄,可是只要静静地望着她,那颗微漪不泛的心便陡生狂澜。 情之所钟。 李云昭眼神一亮,抿嘴微笑。她仍然坐在哥哥怀里,将头靠在他的肩窝里,悠悠地同他讲这些日子在洛阳的经历。 “那个白毛小子,你喜欢他?”李茂贞还没忘了这一茬。 李云昭双指比了一个小的可怜的距离,“有这么一点点喜欢,更多是为了给李嗣源添堵。” 李存礼不愿意对不起李嗣源,那便让李嗣源逼得他不得不走。若是让李嗣源知道他与岐王有私,瞒下先王世子的消息,还能待他亲厚一如往常么? 李茂贞捏住她的手指,淡淡道:“但愿如此。” 李明达从不良人中寻了个身材与李偘相仿的,将人皮面具交给了他,并指点了下他要模仿的神态举止。她对外声称染病卧床,李嗣源也不想亲自探望,所以有些小破绽也不妨事。 郢王府中其他不良人听说檀州总舵被攻击,急得上蹿下跳,连腿伤没好利索的段成天也主动请缨,要和天杀的李嗣源再次拼命。李明达冷静地轻轻踢了踢他的伤腿,“别逞能。” 在洛阳城防稍稍松懈时,石瑶就钻了个空子闯出城去,此刻多半和聚集在檀州总舵的不良人们一起转移,也不知道来没来得及选出新帅。 “伤没养好的留下,我与岐王余威尚在,李嗣源不敢入府抓人。其他人,随我们去太原。” 段成天思念徒儿,死皮白赖地要跟上,李明达无语片刻,勉为其难答应了。她从怀里取出一张崭新的人皮面具贴在脸上,神情微微调整,活脱脱是一位温婉秀雅的大家闺秀。李云昭盯了她半晌,觉得面熟,但又确确实实没见过这样一张美人面。 洛阳守将见了李家兄妹,也不敢盘问他们的“部下”,忙不迭地放行。 李茂贞与妹妹在临近潞州的地方分别,他抬眼望了望不远处的城楼,平静地道:“我以为你想去见见他。” “不急于这一时。”她有预感,社火节那日,太原城中一定无比热闹。她调转马头,慢慢踱回李明达身边:“阿姐,那个东西,具体在太原何处?” “达摩寺。慧觉和尚在那里担任住持。不过我刚刚起了一卦,那秃……大师云游去了,过几日才会回去。” “嗯?” “不急。我们拐去延州看看。” 延州是岐国疆域,岐王到处自然畅通无阻。延州境内有一种石脂,过去说的高奴县出产脂水,就是指这种东西。石脂产生在水边,与砂石和泉水相混杂,时断时续地流出来。李云昭不嫌肮脏,用野鸡毛蘸取了一点放在日光下细看。这种油很像清漆,燃起来像烧麻炬,只是冒着很浓的烟,它所沾染过的帐幕都变成了黑色。她命人试着扫上它的烟煤用来做成墨。墨的光泽像黑漆,质地比富贵人家用的松墨差许多,但用来习字绰绰有余。① 她问当地侍从:“这种东西很常见么?” 侍从高兴答道:“无穷无尽!我们祖祖辈辈用它来生火,有好几百年了!” 李明达笑盈盈问道:“怎样?” 李云昭擦干净手,“不错,能点火,能做墨,若能大行于世,定能惠泽天下。我还觉得这石脂作用不止于此,若能点火,是不是也能炼制火药呢?等哪一日遇到焊魃,我想请他来看看。” 李明达取过一支狼毫笔,沾了点墨也试着写了写字,“嗯,尚可。” 天幕上突然绽放开一朵璀璨的烟花。李云昭见了神色微变,“是我们幻音坊的烟花,就在城外不远处!”她随意系上外袍,跨上自己的坐骑,匆匆往城外赶去。李明达上马紧随其后。 姬如雪背负着李星云倒在地上,不省人事。后面是跑得直吐舌头的上官云阙,再后面是领兵穷追不舍的巴戈和巴尔。 上官云阙和段成天是不良人中速度最快的,就算是先安顿好其他不良人才追过来,也不该输给姬如雪,只能说是姬如雪在自己与恋人命悬一线的时刻潜能大爆发。上官云阙崩溃地推了推姬如雪和李星云,“喂喂,那俩丑八怪要追上来了!”他捏了捏自己灌了铅的胳膊,咬一咬牙,准备把俩人一起背着逃命。 李明达从马上滑下,轻飘飘落在上官云阙面前,拎起他一边胳膊把他推进了城。她轻轻解开把星雪两人绑在一起的绳子,挪开了龙泉剑,将两人翻了个面脸朝上放在地上,伸出双手为二人同时诊脉。 姬如雪受伤不重,她点了几处穴道为她止血。面对李星云,她眉毛一挑,感慨道:“这小子总是能把自己搞得这么惨,真是个人才。”她一手轻按在李星云心口处,用浑厚内力为他护住心脉。 李云昭一勒缰绳,坐骑前肢立起,挡住了地上三人的身体。她脸上淡淡的没什么表情,鲜红双瞳一片冰冷,带着属于上位者的威压,气势强横逼人,令人不敢与之对视。她缓缓环视了一圈,双腿一夹马腹,朝巴氏兄妹率领的追兵靠近了几步。 她身着王服,神色冷厉,背后的城楼上是岐国的旗帜。 岐国境内,岐王眼前,何人敢犯? 巴尔和巴戈见是她,心中战栗,不敢踏上半步。巴戈甚至情不自禁驾马后退。 这就是岐王,当世独一无二的女王。 在关外,李星云命她下跪,还须用内力镇压,用实力恫吓。而此刻的岐王,不发一言,那双幽暗双眸冷冷看来,她已经受不住想跪下了。 “都玩够了么?回去,代我向李嗣源问好。” 巴尔和巴戈背后都出了一身汗,在马上伏低身子,谦卑道:“是。” 李明达将姬如雪和李星云推上了马背,自己在马前牵着缰绳带路,她朝李云昭微微点头。李云昭转身就走,也不担心身后暗箭伤人。 巴戈想到自己的傲慢自大放跑了李星云,监国一定饶不了她,心中一番天人交战,一咬牙决定搏一搏。她右臂一挥,丝线控着刀剑,朝马背上的李星云刺去。 李云昭目不斜视,巴戈以为就要得手,喜上眉头。突听当的一声,只见刚才发出的刀剑一齐射向自己胸前,全没看清岐王如何出手会把它们激打回来。总算她有些急智,手指扣着马鬃,一腿勾着脚蹬,整个人缩在坐骑一侧,躲过了这一波回击,再抬头,岐王和那三人已经进城去了。 上官云阙一见李云昭,跪下拼命磕头:“岐王,还有这位……姑娘,求求你们救救我们家星云罢!”李明达依然是乔装打扮,他没认出来。 李云昭袍袖一拂,上官云阙便被一股轻缓力量托起,“起来说话。” 李明达随口问道:“心口这一剑非常精准啊,是谁干的?” 上官云阙听出她的声音不禁抬头,随后羞愧掩面:“是……我。那女人颈中毒蛇厉害无比,被咬中一口就会失去意识,任其摆布。我,我不是有意要害星云的……” “我知道,他也不会怪你。只是若只有这一剑倒还好说,可他心脉耗尽,无法修复,这又是怎么回事?” “那女人抓了许多不良人,把他们也炼成了傀儡。星云本身被我……刺了一剑,重伤在身,又不顾惜自己,强运内力为我们解毒……只怕他是要油尽灯枯,就像当年的叔子那样……”他联想到当年的好友,忍不住嚎啕大哭。他哭了一会儿,抽抽噎噎对李明达道:“我们也要感谢您。星云说是您教他的解毒手法。” 李明达了然点点头。嗯,是当初写给李星云的毒经。 她也没想到这小子真的生了一副圣人心肠,宁可自己丢掉性命,也要救那些毒人。 “能救他的人已经在路上了。在此之前我会保证他死不掉。” “岐王!”温韬比上官云阙更加谨慎,没有中巴戈的招,此刻安顿好其他不良人急急赶来。他脱力坐倒在地,有气无力道:“李嗣源要炸毁太原!” 李星云生死未卜,一时三刻无法返回太原,若想拯救太原百姓,只能指望眼前这位岐王了。 上官云阙连忙拉他起来。 李云昭翻身下马,无比认真问他们:“太原城中,李嗣源想毁掉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李嗣源是沽名钓誉,虚伪至极,但不可能无缘无故屠城。 上官云阙道:“我们也只是听大帅隐约提过,好像是大唐龙脉。” 温韬恰巧碰上了回寺的慧觉,知道的更多一些,“昔年玄武门之变,太宗皇帝亲手射杀隐太子建成,情绪大动,自己也被巢剌王元吉扼住脖子,几乎丧命。幸亏猛将尉迟敬德赶到,杀死了李元吉,并砍下了他的头颅。传闻李元吉因功亏一篑,怨念滔天,人头久久不腐。大帅将它送往佛门度化,不久怨气消去,化作玉石,被视作大唐开国吉兆。”其实他很迷惑这是为什么,难道因为“元吉”能合成一个“唐”字?② 李明达非常不雅地翻了个白眼,“你们管那玩意叫吉兆?龙脉?这还不如把我埋土里呢!”怪不得她差点算不出来。四叔,巢剌王……真是生前死后都令人厌恶。 大唐能有三百年,靠的是皇帝与大臣勠力同心,兢兢业业。而这些皇帝除了高祖,其他通通是太宗一脉,和李元吉这个乱臣贼子有半铢钱的关系么? 李云昭也觉得离谱,“太宗即位便是正统,不管隐太子和巢剌王是何身份,都算作乱党。你们把巢剌王的头颅视作龙脉……我真是佩服。” 温韬弱弱道:“我也觉得你们说得对……所以这龙脉是否完好没有关系,我们只需要找到它,带出太原。” 女帝高燃救场!但我描写不出来那样凌厉的气场qaq ①就是石油,这段描写基本是《梦溪笔谈》中石油部分的翻译。《梦溪笔谈》中有最早关于石油的记载,但石油不是一天能形成的,这个时期肯定就有了,只是没人研究。 ②我之前在某站看过,元吉是真的能合成唐字。 第八十八回石火光中寄此身 温韬随着岐王她们安顿下来,喝了几口水,定了定神,将遇到李星云之后的事情简略一说。他们深夜去探李嗣源制作火药的地方,却发现看守的人正是他们的老熟人尸祖焊魃。李嗣源绑架了他的新婚妻子上饶,威胁他为自己制作火药。李星云与焊魃僵持不下,最后说定先去通文馆救出上饶。只是到得通文馆里大家却中了巴戈与巴尔的埋伏,李星云受伤气息奄奄,姬如雪背负他拼死逃脱。他与上官安顿好获救的不良人,赶上来想为李星云分担追兵,没想到碰上了岐王。不过巴尔巴戈都来追他们,通文馆中守备空虚,骆小北应该能趁机救走上饶公主。 他不知道岐王与侯卿关系非比寻常,便没提到侯卿也在太原。 上官云阙掐着他的胳膊又泪流满面:“那小孩不会真是星云和狐……姬如雪的娃娃罢?!孩子都这么大了呜呜呜,太让人伤心了!” 李云昭、李明达与温韬都陷入了沉默。 逗你玩的,你怎么还当真了?李星云和姬如雪才多大啊,孩子都能打酱油了? 三人用眼神交流了一下,决定都不提醒他。 李云昭问道:“既然你已见过了慧觉大师,为何不让他把东西给你?” 温韬无奈道:“大师说那物必须由李姓人来取。”慧觉不是不良人,和他打感情牌行不通,打架也打不过。 “看来得由我和阿姐替那小子走一趟了。”她就不信了,难道那慧觉非认李星云不可? 李明达取出袁天罡的令牌,交给了温韬,“把这个给三千院看。社火节那日,我要太原城中的不良人,全部听从岐王差遣。我们这次带来的洛阳不良人,也跟你们一起行动。” 三千院对李星云态度恶劣,但面对大帅令牌、面对晋阳公主的号令,不可能违抗。 “是。” 降臣抱着一个坛子匆匆赶到,一进门瞧见李明达的面容差点被门槛绊倒,她剧烈咳嗽起来,虚弱道:“小姑姑……你太淘气了。” 虽然有一百多年未曾见过,陌生又熟悉,但她还是一眼认出。 那是她自己的脸。 难怪李云昭觉得熟悉。画虎画皮难画骨,降臣频繁换脸,但新的面容与她天生拥有的总有一些相似之处。 李明达摸了摸脸上的人皮面具,愉快道:“很美丽,不是么?” 安史之乱时,玄宗李隆基被肃宗李亨软禁,尊为太上皇。降臣气不过这老东西如此长寿,用自己的脸去见了他一面,把李隆基吓得不轻,差点提前嗝屁。当时李明达也去探望这个混蛋侄孙,降臣却没注意到她。 降臣嘿嘿一笑,颇为自恋道:“确实美丽。” “不耍贫嘴了。李星云的性命,就交给你了。”李明达拍了下她的肩膀,勉励道。 姬如雪悠悠醒转,一眼就看到了坐在床边的李云昭,她吃力地抬起一只手碰了碰李云昭的手腕,“岐王,属下在檀州城中遇到了倾国倾城姐妹,她们带了许多侍卫,看模样不像是来通商的。属下怀疑是有什么契丹大人物进了檀州。” 李云昭和李明达对望一眼,柔声道:“我知道了。雪儿,你安心休息。” 姬如雪点了点头,头一歪又昏睡过去。 耶律阿保机病重,听说不久于世。这当口,能携带大批侍卫入关,并且约束倾国倾城两位公主的大人物,除了阿保机的王后述里朵,不做他想。 檀州,石敬瑭。此人是李嗣源的女婿,很受李嗣源看重。李嗣源不会无缘无故把女婿派到这么个偏僻之地当官,除非是为了掩人耳目。 这两个人凑在一起,能有什么好事?有什么事是不能在国书中明言的呢? 李云昭心中已有了猜测。只是现在她要集中精力对付李嗣源,契丹的事往后稍稍。 她对温韬道:“我们阻止李嗣源焚毁太原后,请当时通文馆中被毒害的不良人现身说法,告诉太原百姓李嗣源的狠毒之处。” 温韬犹豫道:“我们不良人如今在百姓中的口碑……他们不会相信的。” 李云昭淡淡道:“你知道我最讨厌不良人的一点是什么?你们把自己与百姓分得太清楚,泾渭分明。可是谁说太原不良人就不能是太原百姓呢?让你的伙伴们用普通百姓的身份,用亲身的惨痛经历,去向所有人控诉李嗣源。” 温韬茅塞顿开,拱手称是。 张子凡与陆林轩在天师府中待不住,快马加鞭赶来延州看望李星云。姬如雪静养两日,精神饱满,又见李星云有人照顾,主动请缨与李云昭返回太原。李云昭劝她留下,她只平静道:“属下想要追随岐王。” 陆林轩也道:“你们就放心去罢。师哥这边有我和子凡,而且这是在岐国,可安全了。” 降臣拉住李明达,悄悄与她说了李星云的情况。李明达微微蹙眉,“……哦。七日之内,我必定赶回。” 换心是一个艰难而长久的历程,七日之后才能正式开始手术。承载袁天罡毕生功力的心脏太过浑厚霸烈,不是李星云能够承受的。若想这小子健健康康活着,只能由功力最接近的李明达出手,封印心脏中的一部分真气。 李云昭、李明达与姬如雪三人轻骑快马,赶在社火节当日清早来到了太原城。甫一入太原城,就看见一个白影窜到了李云昭怀里,搂着她脖子哇哇大哭:“弟弟我终于找到你了!你可别生我的气啊,我只是想让你死而已……不对,你怎么变成女人了?!如果是为了躲我实在大可不必啊!”她手一松,啪的一声把自己摔在了地上。 李云昭整个人僵住了,她难以置信低头看了看自己长及脚踝的红裙。为什么能把她认成男人???不对,看这小姑娘的样貌,她的弟弟还是个小男孩罢! 李明达老不厚道地大笑出声。 姬如雪在通文馆中跑得早,没瞧见侯卿和阿姐姐弟相认的“感人”场景,但听她的描述,隐约能猜到她弟弟是谁。她忍笑抱起阿姐,“这位是岐王,确实不是你的弟弟。” 阿姐鼻尖耸动,小兽似的贴着李云昭闻,“不可能,你一定是我弟易容的!我弟弟以前一股死人味道,后来变成了羊膻味,现在是和你一样的女人香味!” 李云昭沉默了一下,把阿姐举高高问她:“你的弟弟是哪个?” “高高的,瘦瘦的,俊俏的,喜欢穿一身白……等等,你该不会是我弟媳妇罢?我记得他以前和我提过,喜欢一个特别好的姑娘~嘿嘿~”说到最后,她的语气都荡漾了起来。 李云昭默默把她放下。 姬如雪轻声道:“像是侯卿尸祖,他应该还在太原城中。岐王,您想找他么?” “不用找我,我算到她要来。”侯卿从屋檐上翩翩落下,张开红伞挡住了阿姐的动作,无语道:“你真是没完没了。” 阿姐看了看温柔微笑的李云昭,悻悻收起血罐,“弟媳在,我给你点面子。小红的仇我之后和你报……怎么,她不是你媳妇儿?我鼻子好着呢,你俩身上都串味了!” 李云昭笑道:“你来太原做什么?” 侯卿叹了口气:“本来是寻我姐的。”他一指阿姐,“半路上碰到李星云他们,拜托我一起去救焊魃媳妇儿。我好奇哪家姑娘如此好品味,便跟着进了通文馆救人,恰巧撞见了我姐萤勾……的身体。你呢?” 他和李云昭在蜀中分别,去姐姐萤勾的隐居之地没找到人,便想去凤翔拜见昭昭的阿姐,和她学习占卜,方便寻人。没想到还没进凤翔就和李茂贞遇上,早有芥蒂的两人话不多说,打了一架,他略略输给李茂贞。到了岐王府又碰上看热闹不嫌事大的降臣,拽着他非要让他讲完苗疆爱情故事才肯帮忙。听完他和昭昭定情往事的降臣心满意足,找了些占卜的笔记送给他。 他朝李明达一拱手,“多谢阿姐的笔记。” 阿姐气得想蹦起来掐他的脸,“你都没喊我阿姐!”见色忘义的臭弟弟!就知道顺着媳妇儿! 侯卿嫌弃道:“你说你不是萤勾,那就不是我姐姐。” 李云昭郑重道:“今晚李嗣源要炸毁太原城。” 侯卿毫不犹豫,“那我们快走。”他拎起阿姐,转身准备走。 李云昭缓缓道:“不,我要留下。你能帮我找到李嗣源埋下的火药么?” 侯卿的脚步一下子停住了。他侧过脸,明光映在他眸底,像是浩浩长天万里云霞,瑰丽难言。 “我会的。” 阿姐笑到小腿肚抽筋。还得是弟媳妇哈哈哈! 和侯卿不必道谢。李云昭让姬如雪留下协助侯卿,自己和李明达去拜访慧觉大师。 “两位女施主,住持在殿中久候了。”知客僧引着她们进入大殿。殿上正中一尊巨大佛像,垂头低眉,似怜世人愁苦无尽,让人心生感慨。 李云昭双手合十,“阿弥陀佛。大师怎知我们要来?” 慧觉轻敲着木鱼,“贫僧只是随着本心在这里等着。至于施主来与不来,这其中的变数,贫僧尚不可知。” “那大师可知我们为何而来?” 慧觉轻念佛号,徐徐转身,“二位请坐。” 李云昭与李明达坐在准备好的蒲团上。两人与慧觉之间有张小几,几上小香炉中檀香青烟袅袅上升,对面壁上挂着一幅白描的寒山拾得图,寥寥不多几笔,却画得两位高僧神采栩栩。 明达二字取自佛经中三明三达之意,李明达本人又学识渊博,慧觉自认辩她不过,只好抢在她开口前道:“贫僧只能为一人指路,二位想清楚了。” 李明达:……针对我? 李云昭笑道:“我来。”她拉了拉李明达的袖子,“阿姐,相信我。” 慧觉沉吟了一会,道:“从前有一人善于牧羊,以至豪富,可是这人生性悭吝,不肯用钱……”李云昭听他忽然讲起《百喻经》故事来,不觉大为诧异,当下凝神倾听,听他继续讲道:“有一人很是狡诈,知他愚鲁,而且极想娶妻,就骗他道:‘我知道有一女子十分美貌,替你娶做妻子吧。’牧羊人很是喜欢,给了他许多财物。过了一年,那人又道:‘你妻子已给你生了一个儿子。’牧羊人从未见过妻子,但听说已生儿子,更加高兴,又给了他许多财物。后来那人又道:‘你儿子已经死啦!’牧羊人大哭不已,万分悲伤。其实世上的事无不如此,皇位、富贵,便如那牧羊人的妻子儿子一般,都是虚幻。又何必苦费心力以求,得了为之欢喜,失了为之悲伤呢?” 李云昭道:“从前有一个人谈说王的过失,说王太暴虐了,治国行政毫无道理。王听了这话,就勃然大怒,竟不追究清楚是谁说的,偏信身傍佞人的谗言,捉来一位贤臣,下令剥开他的背脊,取出百两肉来。” 慧觉听她也在引述《百喻经》,点了点头。 李云昭继续道:“有人证明他没有说这话,王心中便后悔了,索来千两肉,用来给他补脊背。贤臣很是苦痛,夜中呻唤不已。王听见了,问道:‘为何这般苦恼呢?取你百两,还了你千两,心中还不满足么?为何苦恼呢?’有人说:‘大王,譬如截掉了孩子的头,后来虽然得了一千个头,也不免孩子的死去。如今他虽得了十倍的肉,却免除不了苦痛。’ 恶行和善果是不能相互抵消的,李嗣源不畏惧后世的恶报,贪图现世的快乐,屠城灭口,而后进行施舍,祈望可以灭罪,得到万众归心。我却不忍生灵遭难。佛家当普渡众生,不能忍心专顾一己。” 慧觉叹道:“诸行无常,诸法无我。人之所滞,滞在未有。若托心本无,异想便息。短暂无常的人生就像一场幻梦,所有的欢笑与哀愁,恩爱与别离,尊荣与衰亡,都只是随着缘起生灭而暂时地显现,如同飞鸟在天空中的印迹一样终究无处可寻觅。” 李云昭道:“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郁郁黄花,无非般若;青青翠竹,尽是法身。众生方大苦难。高僧支道林曾有言道:桀纣以残害为性,岂能由其适性逍遥?” 慧觉注视她片刻,拂尘一举,“施主,请。”他一起身,身下的青砖带着蒲团往下陷落,露出一条密道。 “多谢大师。” 李明达等李云昭窈窕身影再也瞧不见时,放心地朝慧觉露出一个阴恻恻笑容,手指捏得咔咔作响,“大师佛法武功尽皆精妙,本宫想要讨教讨教。” 论经这一段改编自《书剑恩仇录》,添了一些话和故事。 第八十九回人心明晦何以卦 天道运而无所积,故万物成;帝道运而无所积,故天下归;圣道运而无所积,故海内服。① 祸莫大于不知足,咎莫大于欲得,故知足之足,常足矣。② 不知足……李云昭举着火把照亮了眼前的两扇石门,又照了照四周的石壁,上头几列刻字让她轻轻叹息。 原来李嗣源火烧太原,也在你们的预料之中。只是你们大约想不到,走到这里的是我,而非李星云。 她的目光在两扇门之间游移。这霸道与天道,明显是袁天罡和李淳风准备给李星云的考题。 不过我不是他,更不必站在他的角度思考问题。 若是没有为我准备的路,那我就自己开一条出来。 她拔出佩剑,一剑刺入两门正中的石壁,直没至柄,如刺朽木。她的脸上浮现出一层淡淡笑意,除了为自己如今功力精纯浑厚至此而得意,还有意料之中的期待。她出剑时能感到,那石壁其实只薄薄的一层,隔得五六寸便是空处,石壁彼端是空洞,多半是人力开凿形成。 激烈的霸道与淡泊的天道之间,还有一条折中的道路。 她向外一拉,把剑刃拔了出来,使足了内劲一剑砍出,将石壁开出一条足以供一人通行的甬道。她将簌簌而下的碎石扫到一边,微微矮身走入了甬道。两侧石壁上挂着的早已燃尽的油灯、甬道里明显的人工痕迹,无不昭示着这果然是一条隐藏起来的路。 走出十余丈,豁然开朗,眼前出现了个极大的石洞,能容数百人之众,右首山壁离地数丈处突出一块大石,似是个平台,黑暗中瞧不真切,但上头泛着荧荧微光。李云昭足尖在一旁石壁上一点,毫不费力就翻上了平台。 平台正中静静地盛放着一块洁白沁红纹的玉璧。 玉璧祭天,玉琮祭地,其政治意义如何先放在一边,就单说人的头颅是怎么能变作圆形中空的形状?就……挺不可思议的。她凝神看了半晌,还真从里面看出点狰狞人面的样子,顿觉恶心,于是嫌弃地撕下裙角把玉璧严严密密包了起来,拎在手里,准备原路返回。 她刚跃下平台,那看似结实的平台就毫无征兆地砸了下来。她心中一紧,以敏捷的步法急退堪堪躲开。 轰然倒塌的平台坠地断裂,激起满地尘埃飞灰。碎裂的石块,大的有人脑袋大小,小的也足有胡桃大小,打在身上颇为疼痛。李云昭咳嗽了两声,振袖在面前一挥,烟尘中掉出一本泛黄陈旧的书,封面上无字。 李云昭好奇心起,翻开浏览,发觉这正是当年李淳风与袁天罡合着的预言集,后人称之为《推背图》。 自洪荒开篇时落笔,至你我归去,此年不须纪,洋洋万载光怪陆离。③ 《推背图》的残本民间亦可见,有图有谶,却少了最关键的注释——颂。即便李明达当年亲眼目睹其中几次推演的诞生,记得一部分内容,也不能窥知全貌。而眼前这本有图有谶有颂,内容非常完整。 不知为何,眼前这本《推背图》所写与李明达当年听闻的预言有一些出入。譬如这十象,谶曰:荡荡中原,莫御八牛。泅水不涤,有血无头。颂曰:一后一主尽升遐,四海茫茫总一家。不但我生还杀我,回头还有李儿花。 “李儿花”三字下绘了人物小像,二女背靠背站立,身高相当,面貌一致,一者戎装坚毅,一者裙装优雅,气质出众。 对应的正是岐王与女帝的两重身份。 只是这颂的第一句,和阿姐转述的不太一样。阿姐说的“一后二主”……指的当是昭宗李晔、哀帝李柷与何皇后,应该没有错才是。 她没学过占卜的本事,也不愿意在此多待,索性将这本《推背图》一起拿出去给阿姐看看。李淳风既然能预先在这条路中藏下这本书和玉璧,恐怕是料到来的人是她,也认定她识得李明达,会从她那里询问预言何解。 卦不敢算尽,畏天道无常。李淳风却百无禁忌,算无遗漏,当真可敬可畏。 李云昭把玉璧和书都收好,快步走出甬道去寻李明达。 李明达抱着名琴九霄环佩坐在达摩殿的屋檐顶上,眺望着远方。李云昭跃至她身边,问道:“阿姐这琴从何而来?” “我向慧觉借用乐器御敌,他却递给我一个木鱼,说寺里只有这个。”李明达面无表情。 “……然后呢?” 李明达理不直气也壮,“我用木鱼的棒槌给他的光头敲了个响。然后我出门找了三千院,他从通文馆顺了一把好琴给我。这琴音温劲松透,纯粹完美,似李嗣源这般焚琴煮鹤的武夫哪里懂得欣赏,不如给我。哦,李存礼手下的巴尔是三千院假扮的,昭昭你小心点,别把他打死了。你若要命令不良人,”她击掌三下,“以此为号。” “嗯。”李云昭将玉璧和书拿给她看。李明达将琴搁在膝头,两指拈起玉璧,借着残阳仔细端详了一会儿。 她辛辣点评:“阿耶说巢剌王是兄弟姐妹中最丑陋的,果然如此。”她是制作人皮面具的高手,就算脸被压扁成薄薄一层,也能分辨出原主相貌美丑。 李明达将玉璧往李云昭手上一丢,“不必有顾虑,尽可以打碎。大唐的命数,由你我而定,由我朝历代天子而定,由这天下万民而定,如何也轮不上我这不成器的四叔而定。”若不是为了取信于李嗣源,她真想现在就打碎。 李云昭点点头,“我原也不信这什么龙脉。” 李明达拾起那本《推背图》,翻看几页,眼睫颤动,“这是……我师父的字。”她很快也看到了第十象以后的异常,心中暗赞师父果然了得。 预言之道,不可不信,不可尽信。若真有如袁天罡这般逆天改命之人,那预言极有可能与真实不符。 这些变动竟也被师父预料到了。 李云昭望了望渐渐隐没的夕阳,“阿姐,我们该走了。”《推背图》的事来日方长,眼下最要紧的是太原安危。 “这些东西,你们从哪买的?”姬如雪一剑劈开侯卿手中的鲤鱼灯,里头的火药洒落一地。她面色凝重地问那来找她理论的妇人。 “这是官府送给百姓的社火节福利,你们,你们要自己去领嘛。我们的就让给你了!我们不要了不要了!”那妇人见面前这美貌少女一言不合动刀动剑,被吓得不轻,举着被抢了玩具哇哇大哭的儿子慌不择路逃跑,撞上了好几个行人。 阿姐蹲下身,捧起火药灰烬,赞美道:“焊魃制作火药的技术又有进步咧。” 姬如雪望着满面笑容的人潮,他们手上几乎都提着一只精美的花灯。她不觉出了一身冷汗。 “难道说,这些都是……” “没错,确实很麻烦。”阿姐负手而立,总带着几分天真笑意的脸变得淡漠,矮小的身体爆发出无法忽略的惊人气场。 萤勾道:“我要走了,你们走不走?” “姐姐,好久不见。” “废话少说。这些火药一旦被点燃,任你武功再高,也难逃一死。若不想明天我来给你收尸,就赶紧走。” 侯卿不为所动,“她拜托我的事,我不能不管。” 萤勾用看怪物似的目光盯了弟弟半晌,突然微微一笑,“原来你是认真的。” 她原以为弟弟只是随心所欲,兴之所至,想体会一把爱情的滋味。 侯卿的潇洒是独一份的,似乎什么都不在乎但又能掌控全局,好像什么都不挑剔但又无比追求品位,不追求清风明月但又自在得坦坦荡荡,脱离了红尘气但又不似仙人般孤高。 这样逍遥自在、无所拘束的弟弟却把对一个姑娘的承诺看得无比重要,怎能不让她惊讶呢? 侯卿在姐姐面前难得有些窘迫。他不自然催着姐姐,“天还没完全黑下来,你若想出城,尽早走。晚些李嗣源应该会封城。” 萤勾笑道:“那我不走了,我留下来看看弟媳。”究竟是什么样的姑娘才能让这老铁树开花呢? “……你才见过她啊。” 萤勾怒道:“那是阿姐,不是我!” 今日的太原城确实无比热闹,城正中央的晋王府中也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不,应该说,他才是晋王府真正的主人。 李存勖怀念地望向眼前这座府邸,看见有人迎出门时,下意识将兜帽压低遮住眉眼。 来人五十岁上下年纪,面白无须,微微发福。他看见李存勖后明显一怔,随后欢喜地抓住李存勖的肩膀,两手不住颤抖。他流泪道:“少主人,没想到您真的还活着……天可怜见!天可怜见!老朽还以为……还以为是什么人在恶作剧。” 李存勖低声道:“张叔,这里人多眼杂,我们进门说话。” 张承业用袖子揩了揩眼泪,破涕为笑:“门口的侍卫是我安排的,不敢乱说话。”他殷勤地引着李存勖避开通文馆的侍卫,走入后花园,“少主莫怪我招待不周。李嗣源即位以后,将通文馆总舵搬入了晋王府,老主人的书房也变作他办公之处,把守森严。” 李存勖冷哼一声。 “少主孤身一人返回太原,潞州那里可有人驻守么?” “潞州我拜托一位……呃兄长守城,十三妹也在。”“兄长”二字对他来说,确实烫嘴。 张承业语气中带了些责备意味,“如今李嗣源也在太原,少主回来岂不是自投罗网么?您不如在外好好积蓄实力,时机成熟时老朽自然会联络您。” 李存勖脸上难掩焦虑,“张叔的意思,也是我的意思。我这次回来是想接母后与太妃去潞州。李嗣源要炸毁太原,母后与太妃在这里不安全。就算李嗣源找理由送她们出城,只怕也是为了留着性命要挟我。” 李嗣源要炸毁太原的消息,是李茂贞说与他听的。只是李茂贞没告诉他,李云昭也在太原城中。 以往社火节,他和父王都会陪母后出门逛逛。李存礼也会特意赶回,陪伴他的义母刘太妃。 张承业颤声道:“炸毁太原?这也是他李嗣源的家乡啊!他真能做出如此丧尽天良的事?” “千真万确。” 张承业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逼迫自己冷静下来。“王太后与太妃不在城里。城东三十里有一座永祚寺,香火鼎盛。王太后说今年社火节无人陪伴,令人伤感,同太妃一起出城上香祈福。昨日出发,今日想必不会回来。” 李存勖松了一口气,追问道:“二老以往不都是去达摩寺的么?” “是存礼告诉她们永祚寺最为灵验,虔诚祈福能让亲人脱离业海,早入轮回。” ……原来是为了父王与他祈福。 这样看来,李存礼倒是一片孝心,保护了两位母亲。 “我去永祚寺接母后与太妃。张叔,你……”他张口结舌。 如今李嗣源也在太原,张叔的命令大不过他去,若让张叔明目张胆禁令明火,只会惹得李嗣源怀疑,白白连累张叔。 难道说他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家乡毁于一旦么?虽说他私心更重,接走母亲是心头头等大事,但他也非铁石心肠,不能坐视李嗣源屠城而置之不理。 张承业果决道:“少主放心。我会尽量拖延时间,把李嗣源留在城内。若有机会,我会疏散城中百姓。”大不了和李嗣源拼上这条老命。 “麻烦张叔了。”李存勖郑重致谢。 张承业也连忙起身,抬头时微笑化为惊恐,“少主!” 李存勖被镜心魔暗算重伤后,戒心很重,坐下谈话也暗暗留意四周。张承业出声前他已听到剑刃破空的声音,反手拔剑挡下。 偷袭他的那人文质彬彬,十分客气道:“二哥,欢迎回家。” ①出自《庄子·外篇·天道》。 ②出自《道德经》。 ③出自《不可道》,忘川背景的袁天罡和李淳风同人曲。 按照历史来说,李儿花应该指的是李存勖。但都半架空了,我说预示女帝就是预示女帝(doge)。 第九十回棠棣辉荣并桂枝 张承业惊怒交加:“存礼,你这是做什么?!” 李存礼抬眼瞧了瞧二哥,微笑道:“二哥,许久不见,风采不减往昔哪。张叔莫气,存礼只是试试二哥身手有无退步,并无恶意。不过刀剑无眼,请您暂且回避。” 张承业怒道:“我还没到老眼昏花的年纪!”他方才出手狠辣,显是要取少主性命,以为他瞧不出来么? 李存勖抬手止住张承业的脚步,安抚道:“张叔,没事的。六弟同我毕竟是自家兄弟,闹着玩罢了。” “这……”张承业知道李存礼对李嗣源最是忠心,对少主大概没几分兄弟情谊,但少主的意思不能不听从。他向李存勖鞠了一躬,警惕地望了一眼李存礼,慢慢离去。 张承业一走,李存勖就变了神情,疏淡中带着一丝嫌恶,“巧言令色,寡廉鲜耻,六弟的性子也是一点没变啊。”方才的话不过是为了安张叔的心。他又不是傻子,李存礼是敌是友他难道能分辨不出? 常棣之华,鄂不韡韡。凡今之人,莫如兄弟。但如李嗣源和李存礼这等包藏祸心的兄弟,有不如无。 李存礼被当面辱骂,面容微一扭曲,随即泰然如初。他温和道:“说到巧言令色,存礼如何比得上二哥?连岐王那等奇女子,都能被二哥花言巧语迷惑,不顾袁天罡威逼……二哥这手狐媚功夫,存礼真是十分佩服。” 这番话明里暗里都在刺李存勖依靠女人才能咸鱼翻身。若是放在从前,李存勖自尊心作祟,也许会恼羞成怒,但自鬼门关外走上一遭后,他对很多事情看得极淡,同心上人的情谊反倒更加深厚。他骄傲道:“阿昭手段高明,又与我利益一致,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我有真心待我的爱人,你有么? 李存礼瞬间破防,脸色阴沉。他抬手一剑挺出,直刺李存勖心口,当真是捷如闪电,势若奔雷。李存勖不理会这致命一击,手中长剑也径取李存礼胸口,同样快捷无伦。 李存礼不想真的和他一换一拼命,微闪身将这一剑让了过去,银牙软剑进退如意,绕过了李存勖的身体,剑锋向他后腰勾了转来。李存勖飘出数步,刷刷刷连刺三剑,李存礼同时还了三剑。两人以快打快,尽是进手招数,并无一招挡架防身。瞬息之间,兄弟俩已拆了二十余招。 李存礼见二哥每一劈刺、每一砍削,无不既狠且准,已不是记忆中那个功夫逊色于己的公子哥,笑道:“二哥如今功夫真叫存礼刮目相看。若是义父泉下有知,应当很是欣慰罢!” 李存勖怒喝道:“你也配提我父王?!李嗣源弑父篡位,你同他狼狈为奸,一样令人作呕!”他心中怒气增生,头脑反倒冷静下来,手中递出招数愈发狠辣,法度森严,难寻破绽。 二人越斗越快,李存礼愈发讶然,李存勖成竹在胸。 李存勖武功本与李存礼有些差距,且因重伤损害了根本,此刻应该远远不如李存礼才是。但前有亲爹开小灶传授心法,中有大舅哥找茬毒打,后有阿姐指点武学诀窍,他的武学进展十分神速,此刻已高过李存礼半筹。 李存勖长剑使得兴发,突然间一声清啸,剑锋闪烁不定,围着李存礼身周疾刺,银光飞舞。李存礼神情紧绷,挥剑护住全身要害。李存勖占得上风不假,但要杀他伤他,却也困难。 李存勖突然收剑后退,“够了!我杀不得你,你也留不下我。天色已然不早,我要出城去接母后与太妃。” 李存礼并不答话,右手向前疾送,剑尖划破了李存勖衣襟,眼见这一剑就要在他身上对穿而过,直没至柄。李存勖急反手格挡,怒道:“你在发哪门子疯?!” 李存礼畅快大笑:“二哥!你还是那么天真!只有你死了,二位母亲才能真正安全!你活着,她们是大哥要挟你的人质;你死了,她们是大哥维系正统的活牌坊。为了她们的安全,二哥一定不介意死一死罢?”他这一回占了先手,让李存勖难以扳回局面,二人又打得难解难分。 “大将军,监国命我来找您。巡街要开始了。”扮作巴尔的三千院单膝下跪,垂头禀告。 李存勖趁李存礼分神,三剑连指他咽喉处,逼退了他。李存礼后退几步,再抬头李存勖已不见踪影。他横了一眼“巴尔”,“你为何不拦住他?” “大将军,属下认为监国的大计更为重要。”三千院不慌不忙答道。 “……不错。” 算算时间,二哥未必来得及出城。这样一想,他心情愉悦了不少,吩咐道:“二哥的事,不必上报给监国。你私下派人追寻他的踪迹,也无需生擒活捉,拖到大哥点燃火药就足够了。” 大哥一紧张,很有可能派人去对二位母亲不利。让二哥无声无息死在这里就很好。 还有……岐王。二哥,你死后,我会代你好好关怀她的。 他收拾了下仪容去拜见监国大哥。李嗣源坐在华丽的肩舆中,隔着重重纱幔,声音阴晴不定:“你去哪里了?” “小弟想到今夜以后再见不到张叔这一众同僚,有些伤怀,便同他们最后说说话。” 李嗣源似乎信了他的谎话,“哦?六弟重情重义,我这做大哥的是该体谅一下。我派去南门封死城门的人迟迟不回,恐有变故。六弟,你的马脚程快,赶去看看罢。” “是。” “怎么回事?”李存礼走后,李嗣源问“巴尔”。 三千院一本正经胡说八道:“大将军见着了前晋王世子,顾念兄弟情义,放走了他。” 李嗣源嗟叹良久:“这半道认的兄弟,到底不如亲兄弟忠心。若是三弟还活着,我绝对不会怀疑他。也罢,我最后再给六弟一次机会,若是他辜负我一片苦心……” 那就只好请他牺牲一下了。 三千院:啊对对对,我依稀记得,你亲兄弟是你亲手害死的罢? 李嗣源本来不会轻易受骗,但他为人阴狠多疑,杀死亲弟后心神激荡,更加偏激,如屠城这等狠事也能轻描淡写,杀死一个立场不明的义弟就更不在话下了。加之给他下套的李云昭、三千院等人,也是极精明伶俐的人物,深谙骗人的奥妙,并不直接离间他与李存礼的关系,而是说话似是而非,让人浮想联翩。 李存礼的坐骑确是好马,很快便去而复返。“大哥,南门也已封死。只是回来的路上有人做红喜事,挡了街路,所以派去的人没来得及回来禀报。” 其实是张承业派人在各条主干线上制造意外,阻拦李嗣源的步伐。只是做得比较隐蔽,怕被李嗣源发觉背后有人。 “好。出发罢。” 监国出行,百姓自觉让开道路来。他们感激监国治国贤明,政通人和,跟在车队后面虔诚叩首,请监国继续保佑太原子民。 若是让他们知道,万众敬仰的监国,正想着将他们都推入地狱,他们脸上还能保持着这样纯粹快乐的笑意么? 真相就是这么残忍。 李云昭和李明达藏身在小巷中,蹑在车队后面一同向东门去。瞥见李嗣源拂开纱幔,毫无愧疚地享受万民敬仰的丑恶嘴脸,李云昭几次想直接拔剑将他斩杀。但又怕他手下人拼个鱼死网破,射入火箭,只得颓然将紫霄剑送回剑鞘。 骑马陪在李嗣源身旁的李存礼脸上隐隐浮动着愧意,三千院更是不敢看向那一张张灿烂的笑脸,隐蔽地示意趴在屋檐上负责联络太原城内外不良人的骆小北。 “莫急躁。这里是闹市区,不宜动手。”李明达背着九霄环佩,拉着李云昭的手,快速地在小巷中穿梭,追上李嗣源的车队。 “姬如雪?就你一个人?”临近东门宜春门时,李存礼瞧见一个幽灵般的蓝衣女子拄剑而立,无所畏惧地拦在车驾前。 气势足够了,武功还不够。 姬如雪道:“当然不是,给你们带了些朋友。” 坐在屋檐上的侯卿重重一敲锣,一群踩着高跷画着浓妆的泥偶将李嗣源的车队团团围住。李存礼厉声喝道:“护驾!”侍卫们拔出兵器,对着这群面容滑稽的泥人手足无措。 李嗣源慢慢走下肩舆,故作潇洒一挥折扇,“侯卿老弟,别躲啦。” 侯卿扬了扬手里的锣,“在这呢。” 姬如雪,尸祖侯卿。不知他们还有没有帮手呢?譬如……岐王李云昭。 侯卿往下瞅了一眼,在对面一群歪瓜裂枣中发现李存礼,“哟,你都长这么大了。当年我和李克用喝酒时,你才那么大。”他手掌往下一按,比出了一个只到他膝盖的身高。 “玄冥教与通文馆向来互不干涉,尸祖这是何意?” “李嗣源,你真是越来越丑了。” “哪里比得上尸祖,一把年纪了还像个臭小子。多管闲事。” 李存礼伸手去摸系在腰间的银牙剑。侯卿又敲了下锣,那群泥人顿时逼近几步。“别乱动,小心没命。玄冥教和通文馆是井水不犯河水,但我本人和幻音坊的主人交情很深,这次是受她所托。” 幻音坊的主人……李存礼眯了眯狭长的眼眸,不合时宜地分心思考侯卿和她到底是什么关系。 “侯卿尸祖确实喜欢倚老卖老,这个我是早有体会的。”李存勖被李存智和李存信追赶着跑到宜春门,本来就很坏的脾气愈发差劲,一听侯卿和李云昭关系暧昧就借机发作。他回身怒骂:“你们追我干什么!我可没惹过你们!” 李存信冷笑道:“二哥你那‘好’人缘,你自己还不清楚?” 侯卿道:“李存勖,你搞清楚状况再说话。等等,你怎么还活着?”他聪明异常,稍加思索便猜到是李云昭救了他。 他不无酸涩想:她待我可有如此情深意切么? 李存勖知道侯卿是盟友,但他脾气上来就爱无差别攻击在场所有人。他递出两剑逼开李存智和李存信,居高临下对着李嗣源冷笑:“大哥,别来无恙否?” 李嗣源脸上笑嘻嘻:“看见二弟活蹦乱跳的样子,我这做大哥的真是高兴。不如二弟下去和父王互诉衷肠,好让他老人家不要牵肠挂肚地给我托梦。”他下令道:“不要管尸祖和姬如雪!把李存勖留下!” 李存礼求之不得,与李存智和李存信一齐动手。 侯卿懒洋洋冷眼旁观,“李存勖,你若是和我道个歉,我可以帮你拦人。” 李存勖冷艳高贵一抬下巴,然后被三个弟弟打得步步后退。 李嗣源朝着四人的方向点了点,弓箭手弯弓指向打得最投入的李存勖和李存礼。李存礼余光捕捉到箭镞寒芒,惊疑不定,叫道:“大哥?!” 李嗣源假惺惺道:“六弟放心,不会伤到你。” 以这群弓箭手的本事,要在剧斗中准确射中李存勖,可能性几乎没有。李存礼觉得寒心,出剑速度慢了许多。李存智和李存信更是消极怠工。李存勖从三人包围圈中挣出。 侯卿鼓掌道:“不错,又多活了几刻。” 藏在暗处的李明达看热闹看得忘乎所以:“哈哈哈,精彩精彩!什么叫三个男人一台戏啊哈哈哈!不对,李存勖一个人就能唱一台戏。”看了一眼脸色一黑的李云昭,她开始讲起地狱笑话:“假如李嗣源真的炸毁了太原,稳赚不赔。” 这么多李嗣源的仇家汇集在此呢。 李云昭拍了拍脸颊,叹气道:“阿姐不要闹了。百姓的事,拜托你了。” “遵命,岐王殿下。”李明达取下九霄环佩,施展轻功跃上了屋檐,叮叮咚咚旁若无人弹起了曲子。 曲中蕴含内劲,方圆三里没学过武功的百姓听到此曲,无不昏昏沉沉,只想倒头就睡,再也没法注意到宜春门前的热闹。 “不知岐王大驾光临,本王有失远迎哪。”李嗣源知道这奇奇怪怪的女人多半又是幻音坊的。岐王恐怕也在太原城中。 李云昭拔剑一挥,剑气切断了拦在李嗣源面前的一个泥人。泥人轰然倒地,里头装着的灰黑色粉末洒落。她击掌三下,城头的兵士被不良人撂倒,夺下火箭指向这边。 李嗣源勃然作色。 “监国要动本王的人,总该和本王当面说道说道罢?” 李存勖怔怔喊了一声阿昭。李存智和李存信见岐王现身,礼貌拱手。侯卿和李存礼闻言一脸复杂。阿姐捧着血罐坐在侯卿旁边,狠狠嘲笑弟弟:“噫~人家好像不和你好呢~” 侯卿郁闷地看了她一眼。他清楚昭昭心里有自己,但她心里也是有李存勖的。 ……好像还有李茂贞。 姬如雪把阿姐搂在怀里,防止她一个搭错筋,又把血罐扔向侯卿。 “岐王想要玉石俱焚么?”李嗣源一招手,李存礼不太情愿地出剑拦在李云昭面前。 李云昭粲然一笑,手中长剑一摆,一招“静女其姝”削落了李存礼的帽子,却没伤到他分毫。她满意地一偏头:“你还是散发的样子更好看。”她俏脸一板,“一边去,这里没你的事。” 李存礼僵硬地平移出去,摸了摸自己柔软的长发。 前面忘了,后面忘了,就记得她夸自己好看了。 李云昭拈着玉璧在李嗣源面前一晃,“本王知道,监国想找的是这个。你们管它叫‘龙脉’。” “不错。”李嗣源从没亲眼见过龙脉的模样,但当李云昭拿出那块玉璧时,他便觉得心脉大动。 这是真品,不用怀疑。 “监国炸毁太原,无非是自己寻不到它,又担心旁人寻到了它。若本王愿意将它交给监国,监国就会放弃毁城罢?” “那是自然。只是岐王如今胜券在握,不趁机取本王性命,反倒好心做交易,实在叫人难以置信。”李嗣源对自己的人品还是有数的。这些诸侯大概对自己都是杀之而后快。 “如今,活着的监国比死了的更有用,不是么?”她痛快地将玉璧抛向李嗣源。“我们出城,监国可不能派人阻拦。” 倘若李嗣源现在暴毙,他给天下百姓留下的都是正面印象,不管是存勖收复晋国还是她取代李嗣源影响力的动作,都会被冠以阴谋论。 侯卿道:“李嗣源,记得回收你分发的社火福利。”他担心李嗣源得到玉璧后又反悔,挥袖让泥人扑上去遮住李嗣源的视线。姬如雪抱起扭来扭去不安分的阿姐,准备和岐王一起走。 李云昭见接住玉璧的李嗣源喜不自胜,促狭一笑,拉过李存勖,“你怎么来了?和我们一道走罢。” “等等,来时路上听说今晚有烟花。” “嗯?”李云昭不明所以,但忍不住抬头看向夜幕。 盛放的烟花似流星陨落,如微雨濡尘,壮丽而艳烈,是流银般的月光,是倾泻而下的星幕,亦是遇见你时,抑制不住的温柔。 李存勖揽过爱人的腰,将万树烟花温柔成一吻。他灵巧地撬开她的牙关,深深吻了起来,缠绵炽烈。 赐我王权贵尊,共我赴天命纵横。① ①出自歌曲《快意歌》,原词这里应该是辞我,但我这里用赐我可能应景。 烟花下接吻应该挺浪漫的。和亲友们研究了一下,太原主场,那就把这个写给世子吧。而且这么嚣张地旁若无人接吻,世子干得出。 第九十一回浩渺天地旧景谢 一开始李云昭还有些难为情,这么多人看着呢……她抬手轻轻按在李存勖胸口推拒。但她的理智逐渐被炙热的亲吻攫取,出手绵软无力,反倒多了几分调情的意味。 李存勖从晋王府遇见李存礼起,就一直被追着砍,打得出了一身汗,怒气也愈攒愈烈,但一瞧见阿昭维护自己,便心情大好,只想紧紧抱住她,亲亲她。 尤其要在讨厌的情敌面前。 习武之人,吐纳绵长,似李云昭这等高手更是不容易觉得呼吸困难。两个人吻了很久很久才分开,李云昭理智回笼,气得掐李存勖腰间的肉。 侯卿清亮的眼睛一片落寞。她若真的不想亲热,岂能推不开李存勖?他一直知道她心里放不下很多人,但亲眼见证还是无比难受。 李存礼抬起手,差点失控发出晋星刺。这烟花,这丽人,仿佛是对当初渝州城所见的复刻,可令人嫉恨的是,陪在她身边的依然是讨厌的二哥。若说这是宿命,简直叫人深恶痛绝。 姬如雪垂下眼睛,一只手强硬地捂住了阿姐的眼睛,哪怕她委屈表示自己是在抬头看烟花。李明达为老不尊,看得津津有味,甚至因为分心弹错了一个音。她索性应景地换曲儿,乐孜孜弹起《凤求凰》来。 “走啦。”李云昭抚了抚李存勖凌乱的衣襟,温柔地擦拭他额头的汗水。 李嗣源得到了龙脉,大喜之下来回翻看,手中力道用得大了些,竟将玉璧捏碎成一块块碎片。他心跳骤停,转念间便明白过来,愤怒道:“岐王!你如何能言而无信?!” 原来是李云昭将玉璧扔过来时,便已暗中使力震碎了玉璧。只是她功力精湛,震碎玉璧时外表瞧不出异样,内里却深痕道道,再加力便会将玉璧彻底毁坏。 李云昭让其他人都先一步出城,自己留下断后。她一扬手,躲在暗处的骆小北献上了一张弓和一捆箭。她微笑道:“监国自己手重损伤了龙脉,怎么反倒怪起本王来了?还是说,”她抽出一支箭点燃了箭头,搭在弓上瞄准积了一地的火药。因为侯卿的离去,那些踩着高跷的泥人纷纷摔倒,里头的火药铺满了李嗣源身前的道路,甚至沾上了他的衣角。 “监国大人想试试本王的箭术?” 百步穿杨嘛,她也能做到。何况城楼上张弓的不良人还没撤呢。 李嗣源虚张声势:“你不敢杀我!”他若死,天下必乱!岐王不敢赌。 李云昭轻松道:“那可不一定。刚刚答应不杀你,不代表现在不能改变主意。我是女人,女人总是善变的。” 李嗣源咬牙道:“岐王……真是风趣。你走罢,太原也是我的家乡,若不是情非得已,我也不会下此狠手。”冷静下来一想,谁也没捞着龙脉,原本就是他能接受的一个结果。只是刚才那一刻,得而复失的恼怒确实冲昏了他的头脑,竟然挑衅起此刻毫无顾忌的岐王。 李嗣源算不上一诺千金,但也不是出尔反尔的人。李云昭手一松,火箭落在地上,抬脚踩灭。她抬头朝面容扭曲的李嗣源露出一个轻慢笑容,随即掌心向上,朝李存礼伸出手。 “李存礼,还不和我走么?”她笑着说。 手掌掂了掂,像灵动的小鱼儿在他面前跳跃。 看着那白如葱根,掌纹清晰的手掌,李存礼没来由地一阵眩晕。他顿时感觉到心脏停跳般的窒息,而后听到耳后血管突突狂跳的声音。他十分清楚,这大概是她给自己的最后一次机会了。 李云昭循循善诱,“李嗣源对你不仁在先,你改投岐国,不算失义。” 没错。李存礼似乎终于说服了自己,单膝跪下,低头将手放入了她的掌心。李云昭含笑拉着他起身。 三千院入戏很深,现在还在维持巴尔的人设。他斥责道:“大将军!你这般忘恩负义,怎么对得起监国厚爱!” 目睹一切的李存智轻轻嘁了一声,但没让李嗣源听到。 李存礼轻声道:“大哥……您好自为之罢。”他正色拜了三拜,转身毫不留恋地跟着李云昭出城。 李嗣源气得捏断了手中折扇的扇骨,掷在地下,他愤怒下令:“明日一早就派人回收花灯,莫要再落人口实了!” 那个女人以为夺去他一个得力助手,便能占据上风么?哼,岐国僻处西北,所占不过五十州,养得李云昭鼠目寸光。而他占尽中原繁华地,人杰地灵,什么样的人才没有? 岐王,咱们走着瞧罢。 “将我那女婿石敬瑭召来太原,我要问问他,和漠北的交易进行得如何了。” 太原城外,李存勖对着随李云昭出城的六弟怒目而视。虽说李云昭待李存礼以君臣之礼,未出城时就轻轻挣脱了李存礼的手,笑容亲切却有距离感,但架不住李存勖醋性大。 李存勖凝神回忆李存礼的举动,对自己异乎寻常的恶意中总夹带几句对岐王的议论,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李存礼微笑道:“二哥好。” 李存勖皮笑肉不笑:“六弟既然投奔岐国,那便要有始有终,可不要一心二用,再想着大哥呀。” “二哥所言甚是。” 李明达一手搭在姬如雪肩膀上,一手捂着自己心口,十分感动道:“真是兄友弟恭其乐融融啊!” 姬如雪:……大人您说这个格外幽默。 李云昭道:“存勖,你同我一起回延州,子凡也在那里。你们叔侄俩和李嗣源结怨最深,是时候合计合计给他一份惊喜了。” 李嗣源很得民心,而李克用和李存勖父子却也不差,至今晋地之人仍然感念这父子两代人的恩泽,不乏有识之士怀疑他们的蹊跷死亡。还有张子凡的天师府,为天下道门魁首,自东汉至今传承八百余年,底蕴深厚,更兼李唐天子自诩老子后人,大多时候崇信道教,使得天师府在民间影响力不容小觑。他们若是传檄天下,控诉李嗣源谋杀晋王与天师,就算不能让天下人群情激愤,也该闹个沸反盈天,叫李嗣源不得安生。 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会来自于不良人。王侯将相,黎民百姓,这天下总是后者占据多数,屠刀只有真真切切落在平凡百姓身上,才能令所有人感受到切肤之痛。潜伏进太原的不良人,会抢先保留好证据,以普通百姓的身份,揭露李嗣源以百姓炼制毒人和妄图摧毁太原的恶行。 李云昭相信,这一切布置好后,李嗣源百口莫辩。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凭他也想清清白白风风光光登基称帝? “阿昭,能先陪我去见见母后与太妃么?我想把她们接到潞州。留在太原,我担心李嗣源加害。”李存勖勾了勾李云昭的裙带。 李云昭笑道:“母子亲情,天伦之乐,难道我能阻拦么?只是开战后潞州不如凤翔安全,要不委屈两位伯母,到我岐王府暂住?” 李存勖犹豫了。李存礼好心劝告:“二哥,岐王乃是一片好心,你不妨接受了。小弟如今归顺岐王,自然该随岐王去凤翔,也好照顾二位母亲。” 李存勖心道:哼,我看你不止是想照顾两位母亲。 李云昭道:“还是去询问两位伯母的意见罢。” 等李云昭和李存勖携手离去后,侯卿问道:“那二位也是你的义母,你不去拜见么?” 李存礼自嘲:“浪子若远游不归,在慈母心中,总比随侍在侧的孩子更加令人牵挂。我与二哥多有不和,若当面起了争执,只会让母亲伤心。”岐王也是,她一定偏袒二哥。 侯卿故意给他添堵:“忘了说了,我也打算同昭昭去凤翔。”李存勖肯定要回潞州,这不得趁虚而入一下? 阿姐兴高采烈道:“我也去我也去!” 李存礼:……我怀疑你们都在针对我。 久坐念经的曹太后微微直起身,突觉心脏在腔子里怦怦直跳,伸手攥住了刘太妃的手腕,喘息不已。 刘太妃被吓了一跳,连连问道:“姐姐?姐姐?你怎么啦?” 曹太后落泪道:“先王去后,我时常梦见他。他是当年青年英俊的模样,那会儿我们刚得了一个女儿,真是快活……倒是我儿存勖,做母亲的想在梦里见见他都不成……你说,他是怨我太信任李嗣源么?” 曹太后明辨是非,颇习兵机,丈夫儿子先后离奇死亡,她不可能什么都察觉不到。只是李嗣源如今权势尤胜李克用,她拿什么和他斗? 刘太妃一惊变色,看四下无人才压低嗓音道:“姐姐,这话休要再提。” 一道轻巧的脚步声响起,寺内的小沙弥在门外道:“二位女施主,寺外来人说要接二位回去。” 刘太妃认为是存礼派人来接她们,随口应下。她扶着曹太后正要起身,门外突然传来轻柔的敲门声。 二位夫人心中打了一个突。她们本身只学过一点粗浅的拳脚功夫,但看李克用练武看得多了,也知若有人能转瞬从寺门走到这里,且脚步几乎无声,那功夫绝非泛泛之辈。 难道是存礼亲自来了么?还是……李嗣源派的人? “母亲!”李存勖衣袖略振,两扇板门便吱呀的一声开了。 曹太后揉了揉泪眼婆娑的眼睛,还道是看错了。李存勖扑在母亲怀里,声音呜咽,连叫:“母亲!”心情激荡下竟忘了跪拜。李云昭笑盈盈站在门边,看这母子重逢的感人一幕。 曹太后一时忘了问儿子怎么会死而复生,只顾紧紧搂着他,欢喜得又流下泪来。难怪方才心脉大动,原来是儿子回来了。 刘太妃比她冷静一些,眼中微有泪意,轻拍着李存勖的脊背。 等母子俩缓过劲来,曹太后才注意到靠在门口的李云昭,风采出众至极。“岐王……原是女子么?”唉,她该不是老糊涂了罢?当初岐王在太原住了几月,她竟没瞧出这是位姑娘家。 “是。正是她救了儿子。”李存勖大致同母亲讲了汴州遇刺后的故事。 曹太后感激不尽,下拜道:“多谢岐王照顾我儿。”她看儿子说话时不住偏头看岐王,嘴角含笑,眼神眷恋温柔,做母亲的还能不明白么?所以她说的是“照顾”而非“援救”。 李云昭连忙扶起她,“不敢当。二位伯母,存勖想接两位去潞州,我却希望二位能去我岐都凤翔。”二位伯母通晓政事,不用她挑明便能猜到存勖将和李嗣源争斗。 刘太妃叹息道:“存礼还跟着他大哥么?” 李存勖顿了一下,若无其事十分亲厚称呼李存礼,“六弟改投岐王门下,也随她回凤翔。” 二位母亲对视一眼,曹太后点头道:“存礼弃暗投明,是好事。我们随岐王去凤翔罢。存勖你莫要挂心,好好对付李嗣源才是头等大事。” 李存勖在旁人面前肆无忌惮,在二位母亲面前倒是拘谨不少,他轻轻握了握李云昭手指,轻快又郑重道:“拜托你了,昭昭。” 按照李存勖颜值推测,李克用年轻时候应该挺好看的吧。我现在真是饿了,看源源都是风韵犹存呐(赞赏) 第九十二回世情薄测海以蠡 李云昭和李存勖搀扶着二位母亲上车,出寺与众人会合。刘太妃一眼瞧见李存礼,十分欣慰,她伸手招来李存礼,摸着他的脑袋殷殷嘱托:“好孩子,以后就跟着你二哥与岐王罢,不可再助纣为虐了。” 李存礼朝二哥露出一个十分虚假的笑容,轻声对母亲承诺:“儿子明白。” 目前不良人里地位最高的三千院,还在兢兢业业地扮演“巴尔”,不知道有没有人给他发俸禄。其他的在太原城头露面的不良人,如石瑶、镜心魔、段成天、骆小北等,差不多都聚在这里了。镜心魔因李云昭的话早有预感,但在太原城中见李存勖现身,还是惊得险些将手中的火把扔出。 李存勖冷睨他一眼,碍于母亲在场不好动手。 “诸位心中,想必已有了新帅的人选,不妨选几位代表,与本宫一同去延州探望李星云。”李星云以命换命,救下许多太原城中被炼成毒人的不良人,连待他最恶劣的三千院听说后都态度软化,佩服不已。 看来不良人新帅就是这位昔日天子了。 骆小北对姬如雪十分牵挂,本想同去,但他好不容易和师父团聚,自然是照顾腿伤未愈的师父更要紧。石瑶听说遍寻不见的尸祖降臣也在延州,饶有兴致答应前往。 令人意外的是,镜心魔竟也自荐前往。 他清楚李存勖不是个肯吃亏的性格,必然要报当日杀身之仇。有岐国势力支持李存勖,再加上他本人卓越的军事能力,重掌晋国不过是时间问题。与其等他大权在握之日借题发挥,如今日之李嗣源般诛杀所有不良人,不如自己干脆一点,一命抵一命,让同僚们免受无妄之灾。 他手掌一翻,给自己起了一卦,抱着渺茫的希望想:万一生门畅通无阻…… 好罢,前路还是很凶险的。他看了看卦象,十分郁卒。 侯卿蹲下身,十分耐心地劝说萤勾:“姐姐,你也和我一起去岐国罢。降臣也在那里,也许她有办法治好你的毛病。” 萤勾梗着脖子道:“我才不想看见那个老女人!我只是身体变小了,头脑一样灵活!她呢,把我当七岁小孩!每次看到我都跟逗小孩似的,气死我咧!李嗣源和我说他有办法除掉阿姐,我要去找他。” 侯卿皱了皱眉。李嗣源……很难想象他能有如此好心。 在他的反复劝说下,萤勾才勉强答应去延州,并且强调道:“我才不是想念那个老女人!她如果没有办法,我还是去找李嗣源。”她圆溜溜的大眼睛慧黠一转,侯卿疑心是她体内的阿姐苏醒了,“要不要我帮你杀掉那个什么世子?看他陪在弟媳身边,你心里肯定不舒服罢?” 侯卿:“……多谢姐姐美意,倒也不必这么极端。” 活着的人永远比不过死去的人,他和李茂贞都懂得这个道理。李茂贞远比他心狠手辣,武功也更为高明,他若是有心,昭昭远行的空档,都够杀李存勖十七八回了。 萤勾耸了耸肩,随他去了。 到延州刺史府,降臣笑容满面迎出,看见对她瞪眼的萤勾,笑得更开怀,俯下身狠狠蹂躏她的脑袋。 多可爱的小孩呀,嘿嘿。 今天是李云昭三人走后第六日,李星云的情况还很稳定。降臣逗完小孩心满意足,同李明达一起进屋封印李星云体内暴虐的内力。张子凡见二叔起死回生,六叔改投岐王,大为震撼,觉得自己应该重新认识一下岐王殿下了。 李存勖和李存礼在二位母亲面前假装兄弟和睦的假象,等送二位母亲休息后迫不及待卸下伪装,互相嘲讽。 张子凡表示:多么熟悉的感觉,就跟回了通文馆似的。他轻轻喊了两句“二叔”“六叔”算是见过了礼。 侯卿神态自若地坐在李云昭身侧,握住她的手愉快地捏了捏,“他们兄弟俩真是小孩子脾气。”不如我成熟稳重。 李云昭端水功夫很有长进,含笑道:“年轻有年轻的可爱,年长有年长的可靠,都是极好的。”她抬眼看了一眼张子凡,这小子正娴熟地为二位叔叔的争斗推波助澜,心眼坏滴很。李云昭漫不经心道:“子凡,听说你来延州前,派人送锦囊到楚王府上,要楚王不可轻信李嗣源之言,可有此事?” 张子凡一个激灵,神色复杂,“果然什么都瞒不过您的眼线。” 他与楚王世子马希声是好友,有心指点好友一家避开李嗣源的算计。可惜他与楚王没什么交情,不知道老人家能不能听劝。和李星云通了声气后,关于漠北与李嗣源的交易他也有所耳闻。 檀州是不良人总舵所在,眼线遍布,渗透入石敬瑭府中也不足为奇。而不良人如今皆臣服于李星云,他们探得的情报都集中到他这里来。 不过……他瞥了眼二叔与六叔,隐隐觉得与李星云的计划太看低了岐王如今的力量,再三犹豫后没敢说出口。岐王不一定发怒,但别人可说不准。 “昭昭,那小子似乎有话想和你说。”李明达甩了甩胳膊,推开了半扇房门。 李明达和降臣用绷带将李星云裹成一个蚕蛹,白布下稍稍有血渗出。降臣正兴味盎然地给他介绍自己的右手,“看见没,这只手是杨玉环的,她算是你……嗯七代太奶奶,还不行礼?” 袁天罡以为杨玉环狐媚惑主,深恶痛绝,背地里违抗李隆基的命令,让降臣在长生殿活埋假死的杨玉环。他以为降臣痛恨李隆基,不会放弃这个报仇的好机会。 然而降臣知道李隆基这种冷血家伙,最爱的永远是他自己,真爱……呵呵,真爱便是马嵬驿前推她出去顶罪么?她和李隆基是有仇,却不愿牵连无辜,便谎称杀死了杨玉环,实际上带她出地宫好好安置。杨玉环感激她的恩情,临终前自愿把身体留给她做研究。 李星云很配合地行礼:“见过七太奶奶。” 李明达幽幽道:“她本人辈分更高,她和你八代姑奶奶太平情投意合,鸾凤和鸣。” 李星云呆滞地挠头:我家老祖宗也太多了罢。 袁天罡的内力太过浑厚暴虐,不是李星云能够驾驭的。李明达与降臣封印住了他体内大部分内力,使他能发挥出的实力只比他以往略高一点。好处是这样的处理对他身体最是无害,随着他实力的提升,能动用的内力也能逐步解封。 但要想达到袁天罡那样的高度,此生无望。 “你想同我说什么?” 李星云自己把枕头垫高了些,努力抬起上半身,好显得不那么失礼。他重伤未愈,苍白面容上没什么血色,说话声音也很轻微,“耶律大哥大行在即,他的王后不够安分,进入关中与李嗣源的人密聊。李嗣源欲与契丹结盟,引契丹铁骑攻伐岐国……” “而我岐国虽然强盛,但与雄踞草原的契丹不可同日而语。我若兵败,李嗣源便有理由对岐国施以援手,天下百姓只会看到监国大人宽宏大量,不计前嫌,拯救岐国。对其他诸侯来说,也是一种震慑,毕竟谁也不想成为明日黄花。嗯,名利双收,不愧是他的手笔。” “……”李星云钦佩她在政治上的敏锐力,她随口分析出的内容,比他和张子凡探讨出的还要全面。他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接着道:“不错。只是因为王后狮子大开口,要求割让幽州、云州、蓟州等十六州土地作为报酬,令李嗣源怫然,所以双方一直僵持不下。” 李云昭秀眉微拧。燕云十六州么……他们契丹人还真是对这几块土地念念不忘。之前刘仁恭与契丹结盟共抗存勖,许诺的也是这十六州。李嗣源比刘仁恭眼界更高,更在意名声。这十六州一交付,他就是引狼入室的千古罪人,如何粉饰都苍白无力。 他一定会踌躇许久。 而现在已是十月初,虽是秋高马肥,但已很临近冬日。草原部族依水草而居,在此时出兵的可能性不大。就算李嗣源咬牙割地,契丹那边最早也得在来年开春出兵攻岐。 从眼下到来年春天这一段空隙,她们大有可为。 李星云看岐王神色淡淡,吞吞吐吐地将他盘算的计划和盘托出。李云昭等三人神色越听越冰冷,李星云知道不妙,还是硬着头皮说完。 降臣同情地看了他一眼,首先开腔:“我很敬佩你的勇气。如果你不是小姑姑的同宗晚辈,不太可能全须全尾坐在这。” 当年她的公主要有岐王的力量,早就是大周太宗了。 李明达愀然作色,倾身逼近李星云,伸手擒住他的手腕,食中二指重重捏在他脉搏的位置。李星云颤着唇疼得说不出话来,好在没有丢人地尖叫出声。 李明达冷冷道:“李星云,我有两个问题要请教。” 李云昭和降臣熟知她的脾性,手挽手弱弱后退几步,看她发难。 “您请说。”李星云脸上冷汗直流。 “第一,你为什么认为岐王打不过契丹?你是领过兵马,还是打过硬仗?赵括尚知纸上谈兵,你连舆图都不曾看,张口就来么?” 好傲慢的小子,连李存勖这等当世名将都没说什么,他倒认定岐国必败无疑了。 李星云在军事、政治上确实见识浅薄,但他读过史书,清楚像契丹这样比肩突厥、匈奴的强大草原帝国,应当只有中原统一王朝才能匹敌,而岐国……连占据半壁江山都未能做到啊。 李云昭自信道:“我也觉得,我不会输给那契丹王后。” 不啻微茫,造炬成阳。除她本人以外,岐王府、幻音坊、谢南枝前辈她们、阿姐与尸祖……这许许多多势力聚在一起,能拧成一股绝对强势的力量。 看到李云昭安然若素的神色,李星云不觉被感染,开始相信岐王有能力度过此劫,讷讷低头不回话。 “第二,你为什么能毫无负担地替岐王做决定,把她当作一颗棋子,说留在漠北就留在漠北呢?有的话我说出来都嫌脏了嘴,但看你无知的样子,又不得不挑明。我问你,你难道真的没想过,把一个漂亮姑娘封住功力留在敌营,会遇到什么危险么?别跟我说有张子凡在,他能整日跟在岐王身边么?” 当日朱雀门两个李星云相争,耶律阿保机也在,他是知道现在的岐王是女儿家的。以他的健谈程度,很有可能会将这桩逸闻说给王后听。 李星云惊道:“那漠北王后也是女人,应该做不出这样龌龊事来罢?老祖宗,您也是女人啊,怎么能说出这么……粗鄙的猜想?” 李明达要被他气笑了,厉声道:“好啊,真是君子,以最光风霁月的心思揣度你的敌人!正因我也是女人,我才会考虑到女人处境不易,才会考虑到你们男人不愿细究的地方。说来我倒是该谢谢李隆基,若非他还记得我这个姑祖母,把我埋在了昭陵,我就要落在安史逆贼手中了,那还不如干脆利落地死了!” 她眼睛里透出又厌恶又痛恨的意味,回忆起逃亡路上的亲眼见闻:安禄山使孙孝哲杀霍国长公主及王妃、驸马等于崇仁坊,刳其心,以祭安庆宗。凡杨国忠、高力士之党及安禄山素所恶者皆杀之,凡八十三人,或以铁棓揭其脑盖,流血满街。 “你若再狡辩,我便将你送给漠北王后当男宠。你不是认为牺牲一人救济天下是应当的么?那牺牲一下你自己也是愿意的罢?我看那漠北王后也是风韵犹存啊,你这波也不吃亏。” 归根到底,李明达能接受昭昭自己深思熟虑后单刀赴会,但不能忍受有人轻描淡写地把昭昭置于险地。 降臣十分遗憾:“可惜李茂贞不在这里……小子,你敢不敢去潞州把你刚才说的话说给他听?” 李星云也觉自己把岐王呼来喝去很不对,那样他和傲慢的袁天罡又有何分别?他重新摊在床上,闷闷道:“岐王,是我考虑不周了,对不住。” 李明达不知从哪里摸出一张不良帅面具,狠狠盖在李星云脸上,“从今往后,再无天子,只有不良帅天暗星。滚去追求你的闲云野鹤,潇洒快活去罢!岐国的事,你不许插手!” 李明达气哼哼拂袖而去,李云昭连忙追上,抓着她的袖子顺毛,“阿姐,不要听那小子胡说八道。我堂堂岐王,何须听他指手画脚?” 她搂着李明达手臂,轻轻用存勖教她的戏腔唱道:“我自有主意,自尊自重。我才华盖世,天资英纵。我是鸿鹄振翅云霄冲,不是金丝燕雀困樊笼。我何须家门丈夫奉,有万石官禄自养供。不平不忿不忿不平,不平不忿胸中涌,不甘不愿不愿不甘,不甘不愿心中恸,文治武功为国用,自养自供怎不容?①” 李明达眉眼渐渐舒展,微笑道:“唱得真好。” 两人漫步回庭院,恰见李存勖神色冷戾收回剑擦拭血珠,镜心魔扑倒在地生死不知。李存勖见到李云昭出来,有些手足无措,忐忑道:“阿昭……” 他有仇必报,镜心魔刺他两剑,他便还他两剑,很是公平。只是他没想到她恰在此时出来,让她瞧见自己面目可憎的模样了。 李云昭轻轻抹过他手中长剑,上头血迹擦拭得很干净。她握住他的的手,和他一同归剑入鞘,仿若无事,笑意吟吟:“存勖,可消气了么?”真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哪怕他神色狠辣,她都能看出一种淬毒般的凌厉俊逸。 人心都是肉长的,她当然会偏心自己的恋人,况且这事镜心魔也不占理。 李明达半蹲下来给镜心魔号脉,“……他还有气,能救。怎么说?” 李云昭手指屈起,摩挲了一下李存勖的手背,“要我补上一剑么?”她语气平和得像是询问今晚吃什么。 “不必了。”李存勖已经出够了心中恶气,“两剑穿心而过未死,他倒是好运。” ①出自越曲《再生缘》,有删改,当然唐末还没这出剧。我想说的是有一个李冰冰主演的电视剧版本,帅死我了啊啊啊! 之后没老李什么事了,我个人很反感第六季天暗星对岐王的安排,很不尊重人。他是动漫男主,又不是我笔下的男主,他把我女神当棋子我肯定要喷他。再说我这儿的男主性格也不算完美,只是在女帝面前乖巧了。 杀情敌这种事情吧,除了侯卿,其他仨都能干得出。 第九十三回同归世间攘攘潮 石瑶沧桑叹气,轻柔地给镜心魔换药。 她这些同僚啊……一个两个都不让人歇着。洛阳的段成天,还有眼前的镜心魔,亏他们还位列三十六校尉呢,做事这么莽撞。 镜心魔羞惭嘀咕:“我也没办法啊……我的武功你也是知道的,我怎么躲得过李存勖的杀意?”而且他打定主意豁出性命,现在能活着已经很好了。 降臣倚在门口和李明达说话,“在凤翔的时候,黑白无常曾经来找过我。” 李明达不觉得意外。黑白无常偷学了全部九幽玄天神功,仍然遭到反噬,必然会暗中寻访创始人尸祖降臣的踪迹,从她这里得到解法。 这对师兄妹惯会见风使舵,当初他们重归孟婆麾下,可不是感念她的提拔,而是畏惧她背后站着的不良帅。如今不良帅已死,不良人汴州分舵——玄冥教,失去了最大倚仗,黑白无常又该给自己找靠山了。 不得不说,在这样的世道,不择手段活下去也是一种难得的本事。 “我命他们去找李嗣源,给他送上一份大礼。”降臣以袖掩口,吃吃而笑,神色又是狡狯又是明媚。她凑近李明达,嘴唇微动,接下来的话说得很小声。 李明达眼睛一亮,笑着戳了戳她的酒窝,“你呀,太坏了。” 九幽玄天神功能弥补缺失总纲的五雷天心诀,帮李嗣源神功大成,他焉能不心动?他武学修为远远胜过当时的黑白无常,短期内能自主压制九幽阴气的损害,绝难发现其中致命之处,只会得意神功大成。 “这么说,也没我们什么事了?”镜心魔觉得如在梦中。 晋阳殿下让新任不良帅别出来瞎掺和时局,那他们这些不良人是不是也要随新帅离去? “上官云阙和温韬是最好的斥候,本王请他们留下有用。其他人想留想走,本王都尊重其意愿。”李云昭过来看了看镜心魔伤势。 镜心魔一没有李存勖的武学修为,二没有李星云的好运气,这两剑虽不能要他的命,但也足以让他后半生缠绵病榻,心悸胸闷了。 在镜心魔自己的预想中,倒是一个能接受的结局。 “阿姐,尸祖,请随我来。” 三人闲聊着走到书房,不意外李存勖和张子凡都在。李云昭考虑到李存礼对李嗣源仍有几分旧情,当着他的面商议算计李嗣源未免伤人,便没有找他来此。 李存勖自然能领会她的体贴,心里酸得冒泡。 李云昭率先问道:“阿姐,你说天子已死,是什么意思?” 是当时气得口不择言,还是真想传出一个“天子驾崩”的谣言?问题是,李嗣源会信么? 张子凡听到她们咒好兄弟死,嘴角抽搐。 李明达道:“昭昭,你仔细想想,天子驾崩,最大的获利方是谁?” 是监国李嗣源。本身监国的名望早就在傀儡天子之上,差的只是一个天子名分。若外头风传天子已死,不论真假,都会有人上书劝谏李嗣源,国不可一日无君,请监国登基为帝。但以李嗣源的谨慎性格,不会这么轻易答应,一定会派人追本溯源,调查李星云的行踪。 李存勖想到这里,摇了摇头:“有什么意义么?不如让李星云真死了。” 张子凡吓得大声咳嗽,“二叔,别这么极端。” 李云昭忽道:“不对。洛阳朝堂上下,无不被迫或自愿听命于他,天子的存在反而成为了他更进一步的阻碍。如果我是他,我会顺水推舟认下天子驾崩的事,把罪名推给不良人。李星云一无所有,就算再次现身也动摇不了李嗣源的地位。” 别忘了,李星云的天子之名还是李嗣源给他做实的。他如果说李星云不是天子,还真的可以不是。背地里追杀李星云和明面上承认李星云已死,不冲突。 李明达微笑道:“我会帮李嗣源一把,让他一定承认天子驾崩。” 李云昭知道她又要去捉弄人了,默默在心里为李嗣源点个蜡。她轻轻推了推李存勖,指了指张子凡:“国丧期间,就是你们表现的时候了。你们叔侄俩诗文歌赋样样精通,又有真情实感,亲自合写一份讨李嗣源檄文如何?” 降臣举手道:“要真的不行,我可以代笔。” 叔侄俩双双婉言谢绝。开玩笑,这种骂仗当然是亲自上才最快乐。 以李嗣源爱惜名声的风格来看,必然会先抹除这些不利的传闻。这样一来,登基一事大概又会被延缓。张子凡有点糊涂了,问道:“岐王的意思,到底是想让李嗣源登基呢,还是不让他登基呢?” 李云昭恶趣味十足道:“让他在距离龙椅一步之遥的地方不上不下,岂不是很有意思?贤侄,随你二叔去潞州罢,他那里更需要谋士。” 张子凡一口答应。 只要能给李嗣源找麻烦,他张子凡自带干粮也得帮帮场子。 几人商议已定,张子凡自去打腹稿起草檄文,降臣表示要去找萤勾玩,李明达说她现在就出发回洛阳,不必相送。三人善解人意地给李云昭和李存勖留下独处机会。毕竟刺史府就那么大,大家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也不方便亲热。 李云昭把额头抵在对方颈项处蹭了蹭,就像曾经无数次耳鬓厮磨那样。李存勖把她揽入怀中,拥得紧紧的,“张子凡和我说了契丹王后的事。” 接下来的话有些难以启齿。他也知道契丹最早得等到来年开春才会出兵,但这样短的时间内,他未必能战胜李嗣源,引兵援助岐国。“阿昭,让……兄长回来罢。” 李茂贞一定更想保护妹妹,保护岐国。 李云昭直起身,双眉一扬,轻轻笑了一声,更显出几分惊心动魄的美艳与骄傲,“不必,你那里更缺人手。你们若能击败李嗣源,夺回太原,就是对我最大的帮助了。其他的,看我的罢。岐国与我,可没有你想象中那么不堪一击。” 他人的援手应该是锦上添花,而非雪中送炭。她若不能凭自己本事破局,又如何有信心去追逐那至高无上的位置呢? 纤长而细密的鸦色眼睫轻颤,李存勖凝望着她,心跳快得像是要破出胸膛。是他糊涂了,阿昭一直是这样丰神飘洒的强势姑娘啊。 李云昭伸手抬起他的下巴,印上一吻。在这样宁静温馨的环境里,这个吻也带上了点别样的温柔。 随李明达一起到达洛阳的,还有幻音坊与不良人散播的天子驾崩的谣言。当然,普罗大众是不知道谣言的源头的。他们并不为素不相识的天子感到悲伤,而是害怕刚刚安宁下来的日子又生波澜。 李明达重新假扮成李偘的模样,素衣银冠,在朝中众臣疑虑最深的时候闯入殿中,用抹了姜汁的袖子擦了擦眼睛,装出一副悲痛欲绝的模样,要求面见天子。 亲来上表称臣的孟知祥、马殷一众诸侯看得一愣一愣的。 李嗣源也才返回洛阳不久,闻言脸色一沉。听说他不在的日子这老东西都是称病不出的,现在却生龙活虎,这就是存心找茬罢?他的手伸进袖中,摸了摸黑白无常献上的九幽玄天神功,暗道等自己神功大成,便再也不怕被这老东西掣肘。 大殿中的气氛十分凝重。李绍荣詈骂监国而被乱箭射死的惨状犹在眼前,谁都不敢拿自己的脖子去试屠刀的锋利程度。众臣都听说了民间传言天子驾崩,不少人怀疑天子当真被弑,但没有人敢光明正大站出来质问监国。 郢王殿下,真是老而弥坚,老当益壮,老而不死是为……呸呸呸。 李明达这回也不搞弯弯绕绕,直截了当道:“诸位应当听说过我们李氏一族的离歌诀,只在李氏族人中传承,不交予外人。天子幼年失怙失恃,但先帝确确实实教过他离歌诀。若天子好端端的,老朽斗胆,要试一试他的离歌诀。” 其实这世上会离歌诀的,只有她本人、真李偘与昭昭。无所谓,关于皇室隐私的事情,最终解释权都归她所有。 李嗣源确实听义父提起过李氏绝学离歌诀,知这老东西所言非虚,本想让巴尔戴上人皮面具应付一下,现在是真无法作伪了。 他的演技也是出神入化,收放自如,面带悲戚道:“不错,今日本王请诸位议事,便是要告知列位,天子遭不良人仇杀,不幸罹难。本王准备命人寻找天子遗体,若不成只能以衣冠冢遥祭。” 他一松口,底下的人纷纷面带愁苦,有的还真在轻轻啜泣。李明达收了哭腔,凌厉目光投射向李嗣源,一板一眼道:“还请监国择日为天子发丧。” 刘太妃旁观了几日岐王与自家两个孩子的相处模样,暗自心惊,趁李存勖陪曹太后出门散步的空档,叫来了李存礼,试探性道:“岐王真是位好姑娘。” 李存礼情不自禁露出笑意:“无双无对。” 刘太妃道:“不错,我瞧你二哥同她的确十分相配。”她瞧了眼儿子冷了七分的面容,已经确定他的心思,“存礼啊。” 李存礼警惕道:“母亲若是想让儿子礼让二哥,绝无可能。” 刘太妃沉默着注视了儿子一会儿,叹气道:“存勖自有他亲娘疼爱,我也自然更偏心自己的儿子。” 李存礼惊讶地抬头,颤声道:“母亲?” “我看岐王对你二哥更亲近些,待你也并非毫无情愫,你们兄弟要争得人家喜欢,各凭本事罢,只是最好不要伤了兄弟间的和气。” 有的话她觉得忒惊世骇俗,便没说给儿子听。 远古时娥皇女英共侍舜帝,传为美谈,今日岐王同存勖存礼……未尝不可。 刘太妃是礼子义母,但没有亲儿女,所以把礼子视若己出。 这章短了点,搞人心揣摩我是真的蹩脚。 番外二如今戏言身后事 lashuwu.com 论坛体,正文背景的后世视角,玩梗,但可能不够好笑。 标题:为什么李云昭会保留自己原本姓名的记载? 1L 各位有所不知……我祖上……不好意思,差点上万能公式了,这个真的套不了。 2L 大部分男皇帝(不包括西汉皇帝和苻坚)都在为突然兴盛的沟子史学惴惴不安,你糖的女皇们一笑而过。 3L 没关系,沟子史学现在已经蔚为壮观了,伤害不到女皇,伤害她们的大臣也是可以的。大家怎么能假定当臣子的没被女皇睡过呢? 4L 没关系,大臣们早就习惯了。早在唐朝后期就有狄仁杰x武则天的配对了……怎么说呢,两位老人家的年纪加起来超过两个甲子,夕阳红也不是这么搞的。还有什么宋之问对武则天自荐枕席巴拉巴拉。 5L 李治:失去理智。 6L 我正经回答一下问题。李云昭和李茂贞本身姓宋是什么黑历史吗?他们受李晔赐姓,正儿八经老长安上叁旗李姓宗室好吧?古代礼法观念大于血缘关系,上了李氏宗族世谱就是李家人,也没看老百姓用血统这一点责难新帝啊。 7L 楼上正经得仿佛一股清流。夲伩首髮站:p o 18. as ia 8L 话是这么说不错,但总有一股匈奴汉也是汉,绿罗也是罗马的牵强感…… 9L 从法理上来说,李云昭的唐还是比刘渊的汉正统那么一点……我想说的是大伙不妨把格局打开一点,从现代人角度来看,李云昭的唐延续了前朝充沛的武德,包容的民族政策,开创一代盛世,担得起我们对泱泱大唐的憧憬;从当时人角度来看……各位,不要把和我们一样的芸芸众生看得太愚昧了。李云昭的赐姓也就是十几年前的事,不像李存勖传了叁代。百姓真的对新帝的出身一无所知?他们只是不在乎这个。安居乐业、生活富足,这才是百姓们在乎的。 10L 主要是成祖陛下①的李唐支撑得足够久,又是叁百年啊……这样大唐就超越大汉,成为坚持得最久的封建王朝了。假如东唐②只支撑了十几年二十年,那也不用纠结,史学家会直接定义为后唐。后面大概率还能有个后汉,后什么的,和前头的后梁凑一起能组个缩小版南北朝。 11L 你们这么正经,搞得我又想聊聊沟子史学了…… 12L 你这个沟子他正经吗? 13L 都沟子史学了还能有什么期望?野史可能只是野,沟子史学那就是纯纯的史了。 14L 我觉得她可能就是想聊聊成祖陛下的情感生活吧……毕竟后世史学家经常影射她私生活放荡。 15L 乐,黑不了文治武功,就往这档子事上黑是吧?一个皇帝不比治国理政的手艺,比这个?我就好奇这些阴阳怪气的文人,有几个是洁身自好,只娶妻不纳妾的? 16L +1,都女皇了还不能风流风流吗? 17L +1,现代的婚姻法管不了古代的皇帝。 18L +1,东唐的皇帝里一半以上都是女性,后面的朝代里也不乏女皇帝,这些女皇中,忠贞专情的十之一二而已,这些文人真能一个个喷过来? 19L 回楼上,他们还真能。 20L 我服了妈妈。 21L 等等,是我学的历史有什么不对吗?!女皇的丈夫不是只有晋王李存勖吗?原来还有其他人吗……呆滞。 22L 咳咳咳,如果楼上说的是教科书上的记录,那确实,应该只记载了李存勖一个,并且会提到他“枪吟广漠,日熄瀚海,四夷尽臣”的赫赫战功。 23L 对呀。 24L 但其实(目移)至少还有叁个……正好凑一桌麻将。 25L 《至少》,楼上笑得我想亖,严谨,太严谨了。 26L 女皇是这样的,家里红旗不倒,外面彩旗飘飘。(无贬义) 27L 其实21L的妹妹,多看一点课外书的话,就能看到显宗陛下③……应该是历史上唯一一个生父不详的皇帝(忍笑)。 28L 头好痛,感觉要长脑子了。皇帝也能父不详??? 29L 怎么不能呢?只要中间不发生什么真假千金的狠活,亲母子/母女总不能搞错,但孩子的父亲嘛,不能妄下定论。 30L 李茂贞肯定也能确认那是他的外甥女。 31L …… 32L …… 33L …… 34L 发生甚么事了?满朝文武为何一言不发? 35L 呃……虽然可能性很低很低,但确实有猜测显宗陛下是成祖陛下和秦王(李茂贞)生的。 36L 李茂贞,听说你至今未娶啊!(大声) 37L 这个可能性确实低,李云昭和李茂贞是亲兄妹这个是史书盖章确定的。经常看骨科小说的朋友应该知道,骨科一般选择丁克,因为生的孩子多半有先天缺陷。可显宗和之后的皇帝都挺正常的。 38L 怎么能肯定是亲兄妹?史书里一般不会刻意强调这个。 39L 官修正史里就有两条线索。一是他的世家里,描述他相貌时说他和李云昭长得很像,二是李云昭的本纪中,说她有十年是以李茂贞的名字示人的,当时的诸侯都没发现岐王换人了。(不过有人好奇岐王为什么身高缩水了。) 40L 楼上把括号去掉!我们昭昭陛下不要面子的嘛哈哈哈哈。 41L 说到相貌,就算是最正经的史书,居然都夸了李茂贞八个字“丰姿明朗,品貌非凡”,可见的的确确是位美男子。 42L 众所周知,后一朝修前朝史,会整理并参考前朝留下的记录。关于相貌方面的记载很有可能就来自于女帝同时期的史官,记载应该是比较真实的。但这位史官有点偏心,夸别人样貌最多八个字,夸昭昭硬是夸了十六个字。 姿仪秀丽,光彩照人,美玉褫颜,明珠晦色。 43L 哇塞,那真的是大美人了。不过也正常,女帝登基时不到叁十岁,风华正茂。 44L 女帝的真实相貌也可以参考李茂贞的画像,据传是女帝亲笔。 45L 我还以为古代的肖像画都是《步辇图》这种意象派,神似貌不似呢。 46L 现代专家特意用墨迹分析法鉴定了那幅画的年代,证实了画作完成时间大约在女帝在位期间。虽然落款没有署名,但女帝确实有擅长绘画的记载,所以很多人愿意猜测那幅画的作者就是女帝。 47L 刚刚百度了一下,妈耶,李茂贞的画像是真的俊,史书盖章的帅哥果然不一般,不敢想本人得好看成什么样子。 48L 胆小鬼,我就敢想。 49L 男人的容貌,女人的荣耀。 50L awsl,这样看来,兄妹俩都是货真价实的美人啊。 51L 所以说兄妹俩关系暧昧的依据是什么?这是岐国,不是齐国,怎么就骨科禁断了? 52L 这就得夸夸东唐史官的头铁了,一点都不为尊者讳,连李茂贞还是凤翔节度使时,火烧大明宫的劣迹都记载下来了。 53L 李茂贞有没有想过,他烧毁大明宫二十多年后,他妹妹会苦哈哈重修? 54L 好坑一老哥。 55L 虽然没有《左传》中那种“庄公x年,夫人姜氏享齐侯于xx”的直白记载,但史书记载女帝和哥哥相处时,有些举动耐人寻味,后世很多史学家都会批注说“帝与秦王相狎”。如果是寻常兄妹情深,根本不会强调这句。 56L 没错。譬如说女帝登基后,没有就藩的诸侯除了李存勖,就只有李茂贞。李存勖大家懂得都懂,留下来陪伴女帝合情合理。李茂贞呢?留下来干什么,演燃冬? 57L 也有可能是躲地方监察? 58L 为了躲地方监察,所以留在眼线更多的京城? 59L 玩政治的心都脏,只是女帝的手段比前辈们更加柔和,对臣服的诸侯“稍夺其权,制其钱粮,收其精兵”,对自己老哥和丈夫也不手软。但因为女帝性格宽厚,其他诸侯在地方上当一富家翁,和乐融融,也算善始善终。 整体来说,在地方上过自己的日子确实更舒服。 60L 也有可能因为李茂贞和妹妹妹夫关系好,自己又没有成家,所以留下来陪着妹妹一家? 61L 《和妹夫关系好》 62L?怎么了,有什么不对吗?假如你妹夫是李存勖,你不开心吗? 63L 开心,李茂贞说他开心死了哈哈哈哈。 64L 这个也是骨科的一条论据。根据史书推断,李云昭和李存勖是自由恋爱,两情相悦,做哥哥的一开始都不知道。但几十年相处下来,大舅哥对妹夫的态度一如既往仇视,仇视中带着点嫉妒,这不很有意思吗? 65L 大概这就叫秦晋之好吧,薛定谔的交好。 66L 笑死,还真就是秦晋之好。 67L 值得玩味的点还有很多,比如女帝当众喊过哥哥的表字,李茂贞在洛阳没有自己的府邸,女帝还是岐王时和哥哥有过很激烈的争执,但一起出了趟门后好得如胶似漆,十分可疑。他们岐王身份的交接也十分丝滑,反倒是女帝一开始不乐意,后来真香了。 68L 显宗陛下还是皇太女时曾经喊过李茂贞“皇父”,虽然不可能是亲生的,但这个称呼似乎能坐实骨科的猜想。 69L 最能坐实骨科猜想的还得是皇陵的布置吧。皇陵的构造草稿一般都会请皇帝本人亲自过目。生同衾,死同穴,女帝和晋王是史书留名的恩爱夫妻,去世时间也相差不远,却没有依照前人制度同穴合葬,而是同茔异穴,即两人埋葬同一座陵寝中,但不在同一个地宫中埋葬。古来只有卑不动尊的说法,皇后不可以打扰先帝长眠,必须另起建陵,但皇帝却可以打扰早逝的配偶。 70L 有道理,按常理来说,应该将后去世的女帝和晋王合葬。 71L 叁个猜想:一是女帝和晋王是表面夫妻,背后不睦;二是显宗是带孝女,不尊重母亲意愿;叁是女帝就是这样安排身后事的。你们选哪个? 72L 看着好像都没有李茂贞什么事啊。 73L 真的吗?要不要上网查查帝陵布置呢?现在女帝的地宫位置,可是离哥哥的墓室更近哦。 74L 啊??? 75L 奇怪的知识增加了。 76L 这也要端水? 77L 臣妾要告发秦王私通皇帝,秽乱后宫,罪不容诛! 78L 楼上你是李存勖转世吗?叉出去。 79L 我说你们真是饿了,什么都吃得下。Lonely问题先不谈,咱先谈谈年纪。女帝和秦王年纪差挺大啊,女帝登基那年,李茂贞得将近四十岁了吧?你们真忍心给女帝配老男人吗? 80L 反正不能比李克用11岁造娃更炸裂了。 81L 诽谤啊,这是诽谤!李嗣源不是李克用的亲儿子!李克用成婚很晚的。 82L 哦哦,是我搞错了。 83L 四十怎么了?男人四十一枝花。而且想想李茂贞的画像,那时他都多少岁了,看着就像二十五六岁,很显年轻的。 84L 野史记载,女帝和秦王都是名噪一时的武学高手。按照武侠小说的设定,内力越强,越显得年轻。女帝上了年纪后,不也有“容色如昔”的记载吗? 85L 野史最支持的一集。 86L 我还是更支持晋王,不为什么,就为他更年轻。就算是从不可描述角度出发,大家也不希望渴求的年纪,丈夫就不行了吧!(暴言) 87L 咳咳咳(差点被呛死) 88L 好朴实无华的理由。 89L 没有男人永远二十岁,但永远有二十岁的男人。照你这个说法,女帝应该不断找更年轻的。(憋笑) 90L 你别说,女帝绯闻对象里,确实有比李存勖更年轻的。 91L 你们怎么就认为李茂贞不行呢?(虚弱) 92L 因为他真的年长妹妹很多呀。(诚恳) 93L 民间传闻,李茂贞和李克用是同年出生的,所以他的年纪……④ 94L 上面这条也叉出去,不听不听。 95L 没事的。秦王风韵犹存,晋王鲜嫩可爱,女帝只是犯了每个女人都会犯的错。 96L 难绷。 97L (沉思)你这位女帝,是叫李云昭还是武则天? 98L 大糖笑话+1 99L 李茂贞和李存勖确实应该差了一辈。李存勖“命承郑王祧”,如果后人考据的是正确的,那这个郑王应该是唐高祖幼子。而李茂贞和李云昭这里,当时的宗正不知道怎么想的,很别扭。 100L 怎么个别扭法? 101L 李茂贞和李云昭被记为孝敬皇帝之后。孝敬皇帝即李治与武则天长子——李弘。 102L 李弘没有后人吧? 103L 李弘是早逝绝嗣,武则天曾经将李隆基过继给他当儿子,不过后来李隆基又回归相王李旦名下。李隆基登基后,又将自己的一个儿子过继给伯父当孙子。血统上这个人是李隆基后代,但名义上是李弘的后代。 104L 笑得,所以这位宗正希望女帝有皇家正统之名,但又不希望她是李隆基后人。李隆基被嫌弃的一生。 105L 赐姓发生在女帝登基前十几年,这样的安排是不是意味着宗正预感到了什么?毕竟在唐代,太宗之后的名声比高祖之后更响亮。女帝兄妹名义上比李存勖父子更接近皇室哎。 106L 确实。但那时崭露头角的是李茂贞,宗正应该更看好李茂贞吧。 107L 那可不一定,当时的宗正,郢王李偘,似乎确实更看好李云昭。 108L (警惕)你们说的这个小老头,应该没有传闻和女帝有染吧?这位是真的年纪很大了啊啊啊啊! 109L 怎么会,女帝绯闻对象都是青史留名的美男,颜值最低的可能就是隔壁契丹的耶律尧光。就算是他,史书中也算相貌端正,不丑。而且野史记载,郢王李偘早就失踪了,一直是一位神秘的公主李代桃僵。有人传闻她是唐太宗的晋阳公主李明达,就像女帝时期的女宰相上官令月,有人就猜她是武周时期的女官上官婉儿,因为传闻中太平公主的名字就叫李令月。 110L 这得隔了快叁百年了吧……好大胆的猜测。 111L 回90L,姐妹细说其他绯闻对象。 112L 笑死,还是八卦动人心。 113L 行啊,那就挨个盘点一下女帝的绯闻对象。李茂贞说过了,那说说李存勖吧。 114L Big胆!李存勖怎么能说是绯闻对象?那分明是wuli女帝的光烈皇后!⑤(滑稽)正宫好吧! 115L (战术后仰)好一个光烈皇后,昭昭真成了性转刘秀了,李存勖就是性转阴丽华? 116L 仕宦当作执金吾,娶妻当得阴丽华。女帝登基时的诏书,就以夏朝少康、东汉刘秀自比,以为中兴之主。很多人也会拿女帝和刘秀对比,大体旗鼓相当,只有一项,刘秀输麻了。 117L 哪一项? 118L 刘秀一生致力在阴丽华和郭圣通两个女人间端水,还没端平,而女帝咳咳……不仅真爱数量翻倍,而且在四个男人间端得一手好水,也没有易储风波,怎么不是大赢特赢呢? 119L 刘秀看了直呼你才是秀儿。可是没有易储风波,难道不是因为显宗是独生女吗? 120L 李存勖还用介绍吗?女帝亲口夸奖的“朕之卫霍”呀。 121L 也不好这么说吧……汉武帝不一定睡过卫青和霍去病,但女帝肯定睡过李存勖。 122L 一针见血的,一语中的的。 123L 他爹的,这破路也能开?120L这话不准确,是女帝对李茂贞和李存勖说的,女帝的“卫青”是李茂贞,他处世风格更沉稳内敛,领兵作战时老成持重;“霍去病”是李存勖,大胆激进,同样封狼居胥。 124L 直接说霍去病比卫青年轻,李存勖比李茂贞年轻就行了,不用那么麻烦。 125L 而且李存勖确实矮了一辈,他头一次拜见女帝扮的“李茂贞”时,很礼貌地喊了世叔。 126L 不是,李茂贞就和年纪这个问题过不去了吗?(悲) 127L 别替李茂贞挣扎了,反正后面有难兄难弟陪他一起挨嘲。 128L 史书这些记载真挺有意思的,初见之后不久,李存勖就改口称“岐王”了。 129L 哦豁,他是察觉出岐王是女子了?可以啊,不像是大众印象里的阳光开朗大男孩,纯纯傻白甜呀。 130L 阳光开朗大男孩那是李星云,后来就阳光开朗着被李嗣源噶了。 131L 不一定死了吧?只是下落不明。 132L 当时下落不明,再过1000多年,不终究是死了吗?自古帝王将相,圣贤豪杰,奸雄大盗,元凶巨恶,莫不有死。我们提到的这些风流人物,不也都逝去很多很多年了吗? 133L 不是姐们,太让人emo了吧。 134L 李星云是……后废帝?前废帝是李重茂,这个我熟。 135L 昂,李星云流落江湖,和岐王颇为交好。别误会,他对象是姬如雪,女帝执政时期的军器监。猜他没死,一方面是和陵里属于李星云的坟头只是一座衣冠冢,另一方面是女帝曾为姬如雪和一李姓男子赐婚,普遍猜测就是李星云。 136L 前朝王孙,新帝不暗戳戳斩尽杀绝吗? 137L 李嗣源干过,但他不是皇帝,可惜啊,一步之隔,便是天堑。大唐桓温。 138L 李茂贞、李存勖、李存礼也都动过手,只是也都没成功过。这李星云运气真不错。 139L 看看这一堆姓李的……血脉觉醒。李家吃鸡大赛,玄武门继承法,启动! 140L 除了李星云都是赐姓吧。不过李克用这一家没有李唐血脉,却沿袭了优良传统,主打一个“父慈子孝,兄友弟恭”。 141L 李克用和李存勖强烈谴责楼上这种不准确说法。 142L 行叭,那除了李克用和李存勖是真父慈子孝,还有特例吗? 143L …… 144L 此时无声胜有声~ 145L 李存信和李存智也算,只是他们名声不显。就像大家总觉得李唐的兄友弟恭都是李世民和李建成、李元吉,李承乾和李泰这种例子,殊不知大唐还有李隆基和李成器、李豫和李倓这种真手足情深。 146L 别人不好说,李存勖和李存礼是真的表面兄弟,背后捅刀。看见没,男人吃起醋来也是很可怕的事情。 147L 李存礼的事情稍后再讲,正说他二哥呢。 148L 李存勖也没什么特别的,不过是文能吟诗作词、编剧唱戏,武能平定漠北、扫清域内,长相十分俊美,“神明爽俊,雄姿英发”,对女帝十分专注热忱,仅此而已。 149L 明夸暗夸,好凡尔赛啊。 150L 举报了,有人开挂! 151L 这种限定外挂,居然没有像霍去病那样,早早被封号? 152L 猜对了,他差一点就成短命鬼了。当时有大唐旧臣想扶李星云上位,派手下人投入几位最有竞争力的诸侯手下,伺机暗杀他们。当时李存勖攻灭梁国,就想在汴梁登基,然后……差点就没有然后了。 153L 暗杀有点low……这是能说的吗? 154L 能说。虽然我是唐粉,但这种暗杀口碑极佳的诸侯王的操作,很难评价。 155L 比如说李克用吧,虽然说他只有一个亲儿子,但他有十几个义子呀,除非把这些人全杀了,不然晋国还能再坚持至少一代人。比如李嗣源,他后来不就对李星云产生致命威胁了吗? 156L 就结果而言,确实无用。李星云本人也从来没有登基的念头,他自认不是当皇帝的料,政治水平可能还不如好兄弟张子凡。 157L 所以是李云昭救了李存勖啰? 158L 不错,两人本就情投意合,李存勖养伤期间,“情好益欢”,原话。 159L 窝草,这他大爷的居然是正史,车轱辘碾我脸上了都。 160L 冷知识,当时他们都只是诸侯,身边没有跟着正规的史官特意记载生平事迹。这些私密事更是不可能广为流传,多半是后来史官向本人考证写下的。 161L 懂了,“情好益欢”是李存勖告诉史官的,好风骚一男的。什么?为什么不是女帝说的?我们女帝脸皮薄,肯定说不出这种话。 史官:我也是你们play的一环吗? 162L 有点明白李茂贞为什么和他不睦了。太嘚瑟了这小子。 163L 看得出,这场行刺对李存勖没产生太大的负面影响。想想也是,有女帝物理层面和精神层面的安慰,换我也原地满血复活。 164L 楼上细说物理层面,我不差这点流量。 165L 楼上两位,每次扫璜都有你们,好好反省一下。 166L 抱歉,食色性也。 167L 只有我觉得女帝这事做得不厚道吗?既然和李存勖在一起了,为什么还要和别的男人纠缠不清?特别是和自己的亲哥哥……略微不适。皇帝可以不讲私德,但作为女人不该有点羞耻心吗? 168L 回楼上,只有你。你这发言太典了,一股爹味。前面几楼怎么没气跑你这妖魔鬼怪?一个现代人,怎么比古代人还封建?李存勖自己都没说什么呢。事实上女帝几段关系,都起于她未登基时,她没有仗势欺人,强抢良男。仔细看描述能感觉得到,女帝不是恋情的发起方,却是主导方。如果她主动提出分手,你猜谁更急? 这个大概叫,顶级的猎人都以猎物姿态出现? 169L 李存勖能怎么办,当然是选择相信她啦。 170L 凄然,是李存勖给自己的新名字。象征着他和李云昭被抛弃的爱情。 我要变得狠毒,冷血。这是他此时所想的。他害怕自己失去李云昭,即使已经失去。 绝望地戴上了面具。 “陛下,晋国使臣正门外等候。” 李云昭有些不耐烦,挥了挥手,示意叫使臣进来,却不知真相。 “晋国使臣,凄然,拜见陛下。” 171L 难道她真的是天才?这换头,简直天衣无缝。 172L 她能当上皇帝还不是依靠男人? 173L 哇哦,那男皇帝能登基就不靠男人了?拼爹拼手下,有几个是一个人打满全场的?别把皇帝神话了,有几个六边形战士?还有,女帝的心腹班子九成都是女性,你说靠女人还有点道理。 174L 如果没有女帝北击契丹,中兴大唐,燕云十六州早被石敬瑭送给契丹人了!之后的朝代想虎口夺食,取回十六州谈何容易?没有燕云十六州,又如何敢自诩中原大一统王朝?北方若此,无险可守,草原部族若想南下,易如反掌。若是某些人生在这种环境下,只怕会变成带路党呢。 175L 我们是喜欢调侃历史人物八卦,但也尊重她们的功绩。女帝作为李唐中兴之主,功绩无可否认。 176L 呦呵,那谁谁被口诛笔伐,不敢露头啦? 177L 懒得管他,继续侃大山。说说耶律尧光。他和女帝除了单纯的挨打和打人关系,居然还有别的? 178L 给他一页史书,他能在短短十行中连夸女帝叁次,包括但不限于“岐王是我见过最为骁勇的战士”“岐王乃真豪杰”“中原岐王,战力无双”,如果再给他去掉老妈的凝视,他能自己一个人千里送人头,跑到岐国地界来。没错,他就是契丹着名大元帅、漠北的王——耶律尧光。 中间忘了,后面也忘了,总之大型纪录片《耶律尧光传奇》敬请期待。 179L 你要把人笑拥咧。 180L 耶律尧光确实比李存勖年轻,你们想说的就是他吗?年下的话,也不是不…… 181L (无情)来看看契丹人的鬼畜发型吧,如果看完你还嗑的下去,我敬佩你是勇士。 182L 俺滴图图咧? 183L 在翻斗花园。大家受累上网查查吧,论坛传图不方便。概括点来说就是地中海发型。 184L ……看过了,大为震撼。我敢说不管多帅的男人留这个发型都不行,就算是李茂贞…… 185L (掏出菜刀)楼上你要再说下去,我就要和你拼命了! 186L 契丹女人是怎么忍受这种发型的?她们和丈夫亲近的时候真的绷得住吗? 187L 大概看习惯了吧。但我依然建议把帽子焊死在头上。 188L 契丹女人的发型也有点奇怪……但还能看。 189L 这么说耶律尧光长得不错啊,都这样了还留有五官端正的记载。听说他两位姐姐都是美人,大概都是遗传了应天王后的好基因吧。 190L 再好看也比不过中原美男啊,女帝那几个都是神仙颜值哇。 191L 咳咳,中原美男? 192L 怎么啦? 193L 至少李存勖和李存礼都是沙陀人吧,沙陀是草原上过来的内附民族。 194L 那李存勖打耶律尧光算什么?老乡见老乡,子弹打光光? 195L 那会儿还没有手枪……但火炮是有的。火铳在女帝执政后期也投入了使用。 196L 虽然女帝没瞧上耶律尧光,但不妨碍有人吃醋啊。 197L 李存勖是这种恋爱脑吗?就不能是为了天下太平开战吗? 198L 严谨一点,两个理由都有吧。 199L 高昌兵马如霜雪,汉家兵马如日月。日月照霜雪,回首自消灭。 强盛的王朝是这样的,一但开始奋斗,总能让周围的邻居们遭殃。 200L 李存勖:老乡,你怎么在我大唐的马场里安家了?(疑问) 201L 提醒一下各位,李存勖祖父那一辈就受懿宗李漼赐姓,正经名誉大唐人。说他是沙陀人,他自己都未必想得起来。 202L 你以为的的沙陀人:带甲十万,劫掠成性,心怀不轨,玷污皇室。 实际上的沙陀人:爹,我是李克用啊。其实我早就是汉人了,我都入了李氏族谱了。爹,这是大唐虬髯,贼讲究。我还给你带了剑南烧春,一切都得偿所愿。 203L 你这个玷污皇室,指的是不是女帝和李存勖、李存礼? 204L 你这个重点抓的,很独到。(震惊)大春,你果然和别人不一样。 205L 舜帝有娥皇女英,刘骜有飞燕合德。人家那个叫姐妹花,女帝这个叫什么,兄弟草? 206L 兄弟,我想…… 207L 不,你不想。 208L 那耶律尧光军事水平不错嘛,硬扛了李存勖十几年揍才北遁。 209L 起初东唐建国未久,国库能给前线提供的帮助有限。之后经济恢复起来就不一样了,啧啧。 210L 俺老李一辈子没打过这么富裕的仗! 211L 二营长,把老子的意大利炮拿上来! 212L 意大利炮?那是大唐神威大将军! 213L 咱老李当年也是十里八乡有名的俊后生! 谢谢你们,耳边有声音了。李存勖的形象也更接地气了,毕竟都是老李家。 214L 前线在激烈地交换意见,后方两国你来我往也不闲着啊。女帝和应天王后的国书里好一番唇枪舌剑。 215L 确切点说,那时述里朵已经是摄政太后了。作为同时代着名的女性政治家,实际上的两国最高领导人,女帝和太后也算王不见王,惺惺相惜。论手腕和心术,或许女帝更胜一筹,但能大胜契丹,多少倚仗了国力强盛。 216L 她俩见过,在女帝还是岐王的时候。岐国险胜漠北,双方各退一步,进行何谈。两人商议结束后,还商业互吹了一番。联系女帝后来的作为来看,这是她的缓兵之计。攘外必先安内,她想优先处理李嗣源的事情。 217L 李嗣源……唉。他担任李克用副手和即位晋王时颇有贤名,没想到居然会引狼入室。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他追杀李星云,挑拨几位诸侯的联盟,我都不认为有错,要想上位怎么能没点心狠手辣?但卖国这点踩大众雷区了。 218L 少不了他女婿石敬瑭的推波助澜。 219L 周公恐惧流言日,王莽谦恭未篡时。向使当初身便死,一生真伪复谁知? 220L 讲个好笑的事:女帝执政前几年,李存勖和耶律尧光打仗,负责后勤的是李存礼。 221L (大拇指)兄弟齐心,其利断金呀。 222L 李存礼这人还怪好的咧! 223L 国之大事,在祀与戎。玩归玩,闹归闹,李存礼不可能拿国家大事开玩笑,何况还有女帝坐镇京师呢。 224L 李存礼还干过这个?他不是刑部尚书吗? 225L 听说他喜欢看《酷吏列传》,担任刑部尚书真是合适呀。他偶像是张汤还是来俊臣? 226L 纯好奇,刘彻睡过张汤吗? 227L 楼上你……算了,好奇也是美德。受伤的只有刘彻本就不怎么样的风评。 228L 李存礼管理刑部时挺正常的,没发明出什么新式刑具或是令人窒息的诛十族刑罚。他比较好笑的是,喜欢干谏官的活,尤其针对他二哥李存勖。“狐媚惑主”,没错,这是他上书弹劾他二哥的诏书原话。 ……我的沉默震耳欲聋。 229L 骆宾王看了会流泪,武则天看了会沉默。 230L 们大唐真是兄友弟恭呀!(大声感慨) 231L 李存勖也差不多,半斤对八两罢了。都是有文化的人,骂起人来都阴阳怪气很有文采。女帝自己都说看他们的上书挺解压的。但其实我有一个更解压并且缓和兄弟关系的建议。 我建议女帝和他俩一起shui…… 232L 打住,这位姐妹,你也不想我们这个帖子涉璜被封吧? 233L 咳咳咳,这种时候,李茂贞是不是觉得自己特别成熟稳重? 234L 你怎么能假定他没有下场? 235L ……那只能说李茂贞不仅外表年轻,心态也年轻。 236L 李存礼一开始是跟随李嗣源的吧?而且很是忠心。 237L 是的,后来因为女帝蓄意挑拨,李嗣源对李存礼起了疑心。你们懂的,对有些人来说,忠诚不绝对,就是绝对不忠诚。李存礼心灰意冷,就投入女帝帐下。 238L 不如说投入女帝怀抱。他投奔女帝,一个很重要原因就是他心悦女帝。 239L 嘿嘿,昭昭老婆有什么坏心思呢?就算是有坏心思也只会显得更可爱! 240L 楼上鉴定为花痴,这滤镜开得没救了。 241L (满不在乎)这有什么?你不馋她身子?对女帝犯花痴是什么需要羞愧遮掩的事吗?在座的列位姐妹,就算你是直女,就算你有对象,你敢说你不喜欢女帝吗? 242L 你说的……好像很有道理啊! 243L 那李存礼才是后来的那个啊,怎么好意思攻击李存勖? 244L 攻击情敌还讲道理吗?人家李存礼也有话说的,他十叁岁就见过女帝了,一见钟情好吧? 245L 一见钟情太泛滥了,李存勖那边也差不多。再这样下去,李茂贞都好意思说他和女帝青梅竹马了。 246L 抛去一切不谈,难道秦王和女帝不是青梅竹马吗? 247L 你这反问把我cpu烧坏了。 248L 一见钟情,但单箭头。至少到他投奔岐国,女帝对他都没有明确的表示。 249L 应该就是对普通人才的友善?女帝情绪很稳定,史书记载中几乎没有狂喜或大恸的表现。仔细想来,女帝城府很深。 250L 这样情绪稳定的女帝,真的很想看她在某些时候哭出来呢。 251L ……lsp!(痛心疾首) 252L (无奈转移话题)普通人才?姐们你对人才要求好高啊,什么样算高级人才? 253L 比如撰写《推背图》的袁天罡和李淳风? 254L 出售:河图、洛书、无字天书、麒麟、獬豸、灵龟、龙马、白鱼、丹鲤、白蛇(代斩)、嘉禾(九穗)、瑞麦(叁岐)、独眼石人(代埋代挖)、黄帛绢书(代塞鱼腹)、黄鸟之旗等。 代理:写劝进表、学狐狸叫、传衣带诏、立禅让坛、代放祥云(七彩)、制订谶言(包传播讲解)、附会地名、观星、望气、测字、编写传播童谣、编撰族谱(可上溯至盘古)。 整容:重瞳、出额、四乳、臂长(至膝)、骈肋、并齿、日角、方目、手足 纹理成字(艺术篆体)、各部位黑痣或红痣等。 接受订制及修补:传国玉玺、帝冠龙袍、丹书铁券等。 主持:开国仪式、登基大典、天书封禅、分封建制等。 胎教:保证妊娠期延长十四至四十八个月,出生即能说话,出生时有红光、异香等。 另有景星出、庆云现、帝气冲霄、黑龙出水、凤鸣岐山、白虹贯日、甘露降地等多项业务,欢迎垂询。⑥ 255L ……呐,这个就叫做专业,高级! 256L 252L的秀儿请坐,你是来干什么的?(笑得崩溃) 257L 我是来创业的,你们要干什么?! 258L 怎么没有踩巨人脚印而受孕、看到天上的闪电而怀孕、出生时手握长矛型血块、分娩前夜母亲梦到上古先贤?(好奇) 259L 哎,大辟,哎,族诛。 260L 这里挺奇怪的,史书写到李存礼投奔岐国,没几行就说他和女帝“情爱甚笃”。对比一开始女帝平平淡淡的态度,差距挺大的。 261L 这有什么难猜的?不是恰好碰上李茂贞、李存勖都不在凤翔吗?李存礼趁虚而入了呗。 262L 嫂子开门,我是我哥。我不是脆弱,嫂子,我就是看你和我哥在一块我这里痛,我这里难受。嫂子,我和我哥这么像,他行为什么我不行,嫂子你不许这么偏心。嫂子,你的酒窝没有酒我却醉得像条狗嫂子,我哥到底哪里比我好?嫂子,昨晚的事别告诉我哥。嫂子,我哥厉害还是我厉害?其他人说我不如我哥,我不会反驳,但你说就不行。哥,别误会,嫂子宫寒,而我正好发烧,就想试试偏方。 哥,你对我吼什么啊,要是有办法我会愿意当小叁吗,你老婆要是不喜欢我我有这个机会当小叁吗,我当小叁只是单纯喜欢当小叁。 263L 你这样拦着我,就没想过嫂子吗?嫂子只有你一个早晚会腻的。你那么善妒把嫂子惹烦了怎么办?让她出去找别人吗?与其出去找别人不如来找我,将来我会对你们的孩子视如己出的! 264L 别吵,我在烧烤。 265L 这个世界终于癫成了我想要的样子。 266L 如果是李存勖和李存礼的话……确实难以抉择。女帝都要真是一个充满智慧的选择。 267L 一个小问题,李存礼是李克用养子,大概率和他们家没有血缘关系,所以他和李存勖不像。 268L 像不像不要紧,帅就行。 269L 按照记载来看,这个茶香四溢的口吻比较像李存勖。 270L 大唐战神的事,你少管(doge)。 271L 谦虚了谦虚了,男人绿茶起来不分伯仲,李存礼不遑多让。 272L 其实女帝相貌也是有流传下来的。 273L 嗯???尊嘟假嘟? 274L 敦煌莫高窟家喻户晓,里头的壁画塑像不计其数,珍贵异常。其中有一窟空间极大,坐落了一座巨大彩塑,周围是捧剑莳花的宫装侍女,周围壁画上是身披彩带的飞天。那塑像腰束长裙,色彩明快,仪态端庄,更像是中原的美术风格。 275L 我家就是敦煌的,听说过,当时上了新闻呢。参与补救与发掘的专家都称那塑像是“天女像”,因为即使过去了那么多年,还是能看出雕刻的面容风华绝代,不难想主人是何等美貌佳人。原来那是女帝的塑像吗? 276L 八九不离十。当时的专家中就有猜那座塑像属于女帝的,但考古是一件很严肃的事情,没有确切的证据不好随意下结论。 277L 猜测的依据是史书中的一段话,大致意思是女帝即位第叁年,御驾亲征,大胜而归。当时的归义军节度使特来朝见,与女帝同游狩猎。随行的刑部尚书李存礼在莫高窟为女帝开凿立像。 278L 这就是历史爱好者吗?爱了爱了,太强了。 279L 莫高窟珍宝多如繁星,偶有几件被文物贩子倒卖出国,绝大多数都被保存在莫高窟中。再加上地震坍塌什么的,记载事迹的刻字大多模糊不清,专家一开始不能肯定那塑像的归属。 280L 但前段时间,专家在石窟内挖掘出了一块脱落的壁画,用现代技术复原后,能看出上面骑装出猎,英姿飒爽的女子和彩塑的面容几乎一致。那女子手中的金鈚箭,正是天子身份的象征。 281L 而大唐历代女皇,只有李云昭有御驾亲征的经历。 282L 还有一处可以佐证。那就是壁画旁李存礼的题字。有佳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若狂。 283L 怎么知道是李存礼的题字? 284L 哦,他署名了。 285L ……我有点相信他和李存勖是兄弟了。和“情好益欢”真是有异曲同工之妙。 286L 大唐民风是这样的,奔放热烈。 287L 什么无崖子行为。 288L 错误的,是李治行为。无崖子刻完雕像都不明白自己爱的是李秋水还是小师妹,而李治头脑很清楚,很有名的卢舍那大佛,就是他为武则天开凿的。 289L 捡一口九五。 290L 古代人都早熟,但感觉李存礼这个行为挺少年意气的。 291L 怎么说? 292L 大家来看,这是我老婆!好看吧,嘿嘿,羡慕有什么用,她看不上你。 293L 真是FeS04啊!你管这叫意气吗?信不信我让你看看我的脾气? 294L 今天大家都是李茂贞,揍他! 295L 有的时候真不能怪李茂贞脾气坏啊,都是情敌太欠揍。 296L 虽然但是……“真正的万人之上,永远不会让任何人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名人名言,by李茂贞。 297L 这下尴尬了。 298L 好一记回旋镖!汗流浃背了吧李茂贞?全天下都知道你爱妹妹! 299L 李茂贞的高傲无情确实是有史可寻的。李存勖和李存礼的性格特征也很突出,大家彼此彼此。 300L 李存勖爱憎分明,和女帝相处时总给人年下的感觉。 301L 对百姓呢? 302L 挺好的,比不过女帝心善罢了。 303L 李存礼就有意思了。很凉薄,但不是李茂贞那种平等地看不起妹妹以外的任何人的冷峻,而是不在乎。李嗣源曾经打算炸毁太原,他知道但没有明显劝说的言行。 后来跟了女帝以后,心态平和,但和女帝这种真悲天悯人有很明显的区别。我常常想,他如果没有爱上女帝,没有甘心为她收起毒牙,恐怕会成为一个魔头呢。 304L 嘶……这么说挺让人不寒而栗的,不过,这也是他的魅力所在呀。 305L 俗话说不知全貌不予置评,我看李存礼全貌,“积石如玉,列松如翠”,他一定是一个好人啊。(doge) 306L 颜值有理,啊不,言之有理哇! 307L (痛心疾首)这就是你们和女帝的区别!你们被男人迷惑,女帝能迷惑男人。 308L 别这么说,女人也会被漂亮女人迷惑。 309L 越是漂亮的女人,越会骗人。——殷素素。 310L 挺好的,我很愿意相信女帝是一个美貌风流,偶尔薄情寡义的坏女人,这样才不会在纷扰的乱世被人随意拿捏。 311L 实际上讲,李云昭这个人还是挺有趣的。大概那当好皇帝的多少都带点相同的特质。她仁慈但不软弱,对待野心勃勃的契丹重拳出击,逼得契丹举国北迁;多情却不薄情,重新开科取士后不乏青年才俊入朝为官,效仿前朝文人自荐枕席之人不在少数,但却没有一人得到她的垂青。 312L 这些人贪图的不过是她的权势和美貌。 313L 说得好像令李存勖和李存礼一见钟情的不是女帝的美貌。 314L 李存勖一到店,所有喝酒的人便都看着他笑,有的叫道,“李存勖,你脸上又添上新伤疤了!”他不回答,对柜里说,“温两碗酒,要一碟茴香豆。”便排出九枚通宝钱。他们又故意地高声嚷道,“你一定又去勾引女帝,被她哥哥打了!”李存勖睁大眼睛说,“你们怎么这样凭空污人清白!” “什么清白?我前天亲眼见你翻了岐王府的墙,被李茂贞打。”李存勖便涨红了脸,额上的青筋条条绽出,争辩道,“约会不能叫勾引!有情人的事,能算勾引么?你情我愿!” 315L ……不像演的。网友的整活总能让我眼前一黑。为什么这种鬼畜换头受伤的总是李存勖? 316L 大概因为他性子活泼一点,其他叁个人端庄。(无慈悲) 317L So,剩下那一位又是何方神圣?能和李家这叁个男人平分秋色? 318L 还真是一位神人。 319L 嗯?什么意思? 320L 历史上出现过很多奇人异士,他们的事迹生平甚至在官修史书中都有迹可循。譬如西唐初期的药王孙思邈、纯阳吕洞宾,东唐末年的武当祖师张叁丰等等,他们并没有确切的卒年记载。在民间传说中这些人都是白日飞升的神仙。 女帝那一位,名叫侯卿,当真是神仙人物,“形貌昳丽,和光同尘”,他最后的去向也没有记载。 321L 抛开霞举飞升的真实性不谈,我觉得侯卿这个人就飞升不了。 322L 何以见得啊? 323L 吕纯阳和张叁丰都是板上钉钉的童男啊!一个拒绝了何潮音,一个修炼纯阳无极功。可见飞升的前置条件是保持童子功!侯卿,肯定不是童男了! 324L 我笑得把奶茶喷在键盘上了。 325L 我来替她强行解释一下。人间有女帝,侯卿不可能心无尘埃,无牵无挂。 326L 我还挺嗑这个设定的……一个是人间惊鸿客,一个是檐上叁寸雪。 327L 我也是千万种俗人中的一种呀……以前有段时间很喜欢将高岭之花拉下神坛的故事,但总觉得都差了点感觉。若是把女帝作为女主,那一切都变得合情合理起来。 328L 因为言情小说里,总爱把男人设定成高高在上的那个,好像他们为伴侣做的不值得称道的事情,都是在俯身屈就。 329L 啊,好像是这么个理儿。 330L 侯卿和女帝相识的时候也很早,推测大约是在岐国与晋国联手讨伐梁国的时候认识的。 331L 认识?你确定不是结下梁子吗? 332L 胡说,女帝怎么可能和人主动结仇,都是不长眼的冒犯我们女帝!(生气) 333L 女帝和侯卿的初见愉不愉快我不知道,但李存勖和侯卿见面一定不会愉快。 334L 哦豁,修罗场。 335L 难道侯卿也对女帝一见钟情了吗?那女帝的美貌真的是绝世无双了。话说莫高窟什么时候能对外开放?我迫不及待想去一睹女帝塑像芳容了。 336L 等一期考古发掘收尾后,大概会开放一部分吧。比起这个,我更想在有生之年,见到女帝真人容貌。最近不就复原出了北周武帝宇文邕的相貌吗? 虽然我的历史男神似乎又陨落了一位。(大哭) 337L 那多半没可能。我们考古讲究一个抢救性发掘,如果不是出现地势变化或盗贼猖獗,是基本不可能主动发掘一座保护完好的帝王陵墓的。而女帝的陵墓保护和乾陵一样杠杠滴,这么多年愣是一个盗洞都没有。 338L 女帝陵寝的建造有温韬的参与。有点好笑是怎么回事?找一个出身盗墓世家的人来设计陵墓机关。 339L 自己人最了解自己人嘛。 340L 女帝的陵寝旁是有几座不知名的规格极高的陪葬墓的,也许这里面就有侯卿呢?毕竟从直线距离看,应该埋葬的是女帝很亲近的人了。 341L 那就不得而知了。 342L 话说侯卿就是和李茂贞一起挨嘲的老男人吗? 343L 是啊。没有记载他的卒年,但有生年啊。目测一下,他的年纪似乎比李茂贞还长一些,前提是李茂贞的年龄记载没有出错。 344L 你们要再攻击李茂贞的年龄,他要发出尖锐爆鸣了。 345L 说明这个李茂贞不纯。 346L 说回侯卿。他本身是梁国玄冥教的尸祖,地位颇为尊崇。玄冥教在当时,是与晋国通文馆、岐国幻音坊并驾齐驱的情报与暗杀组织。后来,玄冥教与通文馆渐渐风流云散,而幻音坊被女帝削去了暗杀的职能,成为东唐的情报与监察机关。 347L 玄冥教的尸祖和通文馆的门主大都被女帝拐跑了,这两个组织也确实是没什么人在打理了。(笑哭)女帝魅力无限啊。 348L 这叫获得编制。反正最后连最坚定的孟婆石瑶都被磨得出山给女帝打工了。 349L 侯卿倒是没担任什么官位。 350L 这样才最叫人防不胜防好吧?无事一身轻,那就意味着他什么时候想勾女帝出宫,就什么时候。其他人都不能在第一时间察觉。 351L 那国家大事交给谁呢? 352L 皇太女可以监国。现在知道显宗陛下回忆母皇为什么总是哭笑不得了吧? 353L 好哇,女帝和秦王不愧是兄妹,逮着至亲至爱坑。 354L 挺好的,侯卿不是庙堂中人,女帝和他独处时能卸下负重,偷得浮生片刻闲。情绪价值真的很重要。 355L 是嘟。女帝没登基前和侯卿一起出了趟远门,自己也承认这段旅途凶险但有趣。 356L 哎呀,不要把话说得那么惹人遐想嘛。同行的还有姬如雪她们,挺热闹的。毕竟我不敢相信李茂贞能眼睁睁看着妹妹和别的男人单独出行。 357L 还有后来出任蛊王的蚩梦吧?她和夫婿尤川来中原探望女帝呢。因为他们和女帝关系很好,中原和苗疆的友谊也长长久久了下去。 358L 蚩梦好像是侯卿的师父。 359L 啊???蚩梦比侯卿小很多岁呀。 360L 咱也不能理解侯卿的脑回路。但女帝和蚩梦姊妹相称,如果侯卿喊女帝师姑,是不是一种别样的情趣? 361L 你们城里人,真会玩。 362L 别小看侯卿,他只是无心权术,但心里门儿清。真假李星云事件中,是他帮李星云拉拢了同为尸祖的焊魃。李星云如果没有这些助力,可撑不到女帝兄妹对决。 363L 也是他料到李嗣源可能会恼羞成怒,炸毁长安。 364L 有一件事应该挺令人动容的。侯卿是怕血的,但是岐国与漠北打仗时,他因为担心女帝跟去了战场。 365L “血染河山”,头一次感受到这四个字的震撼。 366L 而且侯卿也很多才多艺。 367L 但我听说他的音乐水平似乎差强人意啊。女帝可是精通音律,能自己编曲的那种,每次听他吹曲都强颜欢笑,算得上真爱了。 368L 音乐这个还得看李存勖,他和女帝一样全能,创作的词牌名沿用至今。李茂贞和李存礼具体实力不详,但最少也是会弹琴,而且不错。 369L 这是在干什么?皇家演奏会? 370L 侯卿怒掀被子:你们在干什么?排练有你们这样排练的吗? 371L 侯卿有一个技能还是挺高端——占卜。除了野史传说中活了叁百年的袁天罡和李明达,当时还没有人占卜水平能超过侯卿。 372L 那为什么他不能算出显宗陛下是谁的女儿呢? 373L 直击灵魂的一问。 374L 呃,其实历代学者都很好奇这个问题的答案。我稍微说一说。首先说这个疑团为何出现。东唐结束后经历了多次朝代更迭,但没有出现过像两晋南北朝那样的大乱世,所以两唐以及之前历代的典籍,保存得相当完整。 《东唐书》中,每代皇帝都会记载双亲为谁,即便有的皇帝专一到只有一人,史书也要啰嗦说这一句。而显宗陛下的本纪,只写了她的母亲为成祖皇帝。 375L 这么说确实很奇怪。会不会是李存勖呢?史书记载女帝与他大婚。 376L 不能肯定。 377L 那从容貌角度考虑呢?显宗陛下像谁? 378L 显宗并无画像传世。 379L 啊…… 380L 但史书描述中,显宗长得是很像母亲的。 381L 我有一个细思恐极的猜想,显宗皇帝该不会真是骨科所生吧?长得像母亲,等于长得像舅舅呀。 382L ……古代人也知道近亲生子的危害的,李云昭不可能对女儿这么不负责。 383L 按理来说,女儿像父亲多一些。就那四个男人的记载来看,四个人凑不出同一个色的头发…… 384L 李云昭母女都是黑发。 385L 这就难猜了。 386L 要是被我们随随便便解决,就不是为难历代学者的疑团了。 387L 只有我好奇发生了什么,会使母亲不知道孩子是谁的吗?(颤颤巍巍) 388L 嗯……(吞吞吐吐)说明女帝在不太长的一段时间内和……咳咳。 389L ……一时不知道是谁更如狼似虎。 390L 那肯定不是我们女帝啊!可恶的男人,只在乎自己爽,一点都不顾虑女帝还要上早朝! 391L 有没有可能,除了侯卿,其他叁个也要上早朝? 392L 哎?对哦。可是女帝只有一个,他们有四个啊! 393L 也没人规定,女帝一次只能睡一个啊。她完全可以一次…… 394L 姐们,刹车。汗流浃背了,为什么聊着聊着,总能拐到不可描述的跑道上? 395L 我倒有一个猜想。 396L 请说。 397L 女帝也许清楚女儿是和谁的,但没必要说出来。她只生育了一个女儿,这个女儿储君的地位固若金汤。她是皇帝,是女儿最大的倚仗,无须给女儿安排一个显赫的外戚势力。这个女儿的父亲是谁,重要吗? 398L 虽然有一堆姓李的,但显宗皇帝的李姓,只是源于母亲。 399L 不错,女帝本身亲缘寡淡,只有李茂贞一个血亲,她可能会渴望一个仅属于她的孩子。 400L 从男人们的态度来看,好像也没有太纠结孩子是谁的,毕竟他们更在乎孩儿她娘。倒是后来的一些人急死了,用这一点抨击女帝生活靡乱。 401L 你们都是我最好的恋人,也都和我有过最亲密的关系。 你们那么珍惜我,爱护我,我很感动。 但是,从今以后,请你们不要再说谁是孩子的父亲这样的话了。 可不可以把对孩子的这份期盼、这份爱,深深的埋藏在心里,把你们的“明抢”化做“暗中的照顾”。 你们可以照顾我,照顾孩子,但就是不要抢谁是孩子的父亲了。让我的孩子活得有自信,有尊严! 402L 笑得满地找头。 ①类比东汉的刘秀,再开大唐应该用“祖”。但因为唐朝太祖高祖世祖什么庙号都有了,我想象力匮乏,就用成祖这个庙号。抱一丝啊,judy老师。 ②类比西汉东汉。 ③女帝的女儿,名字还没想好,她的庙号参考的是汉明帝刘庄。 ④是正史。(憋笑)但我的设定中把哥哥年纪改小了。 ⑤光武帝刘秀的皇后阴丽华,谥号光烈。 ⑥……太多典故了,不想写。 这故事编得快把我自己说服了,这全是真的吗?(恍惚) 再写一个骨科only番外,之后写正文。 番外三和叶连枝付与郎(1) Warning:岐骨only,原作背景向,但没有女帝喜欢李星云的设定,李茂贞去十二峒年月也从十六年改为十年。 九号房间设定,要么瑟瑟要么死。 开放结局。 石烂海枯本就传奇,偏偏你我都不属于。——《多情应是我》 李茂贞醒来的时候,发觉臂弯里沉睡着一位年轻姑娘。 他来不及思考是谁有这样的好本事,能在不惊动他的前提下潜入他的闭关之地,躺在他的怀里,身体便先于意识作出反应,将怀里的姑娘丢了出去。好在这张床足够宽大,那姑娘才没丢人地咕咚摔在地上。她一头栽在柔软的薄被中,露出一段皎白的脖颈,如瀑青丝掩盖住了面容。她犹在好眠,只梦中觉得异样,不满地轻哼了两句。 怀中一轻后他才反应过来不对。这间房的模样,完全不似他在十二峒的居所。房中光线黯淡,四周红纱幔帐影影绰绰垂着,色调艳丽饱和,床栏的雕花尽是些鸳鸯戏水、并蒂莲开、双飞比翼的花纹,桌上两只红烛默默燃着。除此以外,大体布置倒和阿云的闺房相仿。 想到阿云,他心中蓦然一动,虽觉匪夷所思,但还是伸手拂开那姑娘遮住面容的长发。只瞥见那艳极的小半张脸,他便心头大震,一时只觉天旋地转。 方才还靠在他怀里的姑娘,原来是他十年来无日不念的亲妹妹。 可是,本该远在凤翔的阿云,怎么会出现在十二峒?他皱着眉细细打量了四周,又自我否定:不对,这里根本不像十二峒。这是哪里? 李茂贞揉了揉眉心,难得焦躁迷茫。庄生晓梦迷蝴蝶,究竟是庄生梦蝶,还是蝶化庄生?所见的这一切是现实里,还是幻梦中? 李茂贞揽过快要滚下床去的妹妹,给她盖好被子,自己下床走动。他走到门口发现并未落锁,随手一推,房门纹丝不动。他微微一怔,暗自运气再试,竟连条缝隙都没推开。 他大为惊异,一掌拍在梨木桌上,将其整整齐齐断下一角。显而易见,他的功力不退反进,却奇异地奈何不得这小小一扇门。他不肯坐以待毙,在屋里一一试探过去,发现墙壁门窗皆刀枪不入,家具器物倒是可随意破坏。他尝试召蛊虫出来,但身上携带的蛊虫不见踪影。 他疑虑更甚,偏头去瞧犹在沉睡的妹妹,目光不经意往床边一扫,梳妆台上的铜镜镜面慢慢浮现出几列墨迹,字迹娟秀,颇为肖似妹妹的笔迹,但放在这等环境下,唯剩说不出的吊诡。 李茂贞看完后怒容满面,冷笑道:“龌龊可鄙!”他担心妹妹醒来后污了她的眼睛,打算直接打碎铜镜,抹去墨迹。但在他手掌即将碰到镜面时,那些墨迹如石子投入平静湖面,泛起涟漪后逐渐模糊褪去。 诡异至极。 李茂贞艺高人胆大,眼前种种虽超出他的认知范围,却不能让他生出畏惧之心。他面色如常地坐回妹妹身边,静静地凝视着妹妹的睡颜,有万般柔情涌上心头。 十年不见,阿云已长成大姑娘了。 她闭着眼睛,长发铺散在身下,肤光胜雪,艳色惊人,仿佛传说中泣泪成珠的鲛人,又似是佛龛中宁静敛目的神女。凛秀的眉目一片柔和,双颊红扑扑得像抹了胭脂,嘴角含笑。 李茂贞凝望她良久,情不自禁低头亲了亲她长长的睫毛,轻轻一笑。 阿云,梦到开心的事么? 热息扑在李云昭脸上,眼睫盈盈低颤,睁开一双清明如月的眼睛。她怔怔凝望着这张与她极为相似、风华绝代的面容,低低唤道:“王兄?” 李茂贞温声道:“是我。打扰你休息了么?” 李云昭掀开被子,急切地起身搂住了他的脖子,声调欢悦至极:“你终于回来啦!王兄,我很想你。不……”她的脸色突然变得煞白,“你不该在这个时候回来。李克用和李存勖为袁天罡所害,他的下一个目标也许就是你。” “阿云,你睡糊涂了。你瞧瞧这是哪里?”他轻叹。 “这是我的房……”李云昭的话语突然停住。她长长的指甲划过床栏的雕花,慢慢道:“是我糊涂啦。这儿同我卧房真像,但我从来不会刻这种样式。王兄,我们这是在哪里?”她双眉一轩,肃容正色,是执掌岐国十年养成的好气派。 李茂贞摇头道:“我不知道。醒来前我还在十二峒炼蛊。” 李云昭缓缓道:“而我,刚从藏兵谷回凤翔。我也决计不可能去十二峒。” 这倒是奇了。两人远隔山海,离奇地在这熟悉又陌生的卧房中重会,难道真的是闹鬼了不成?李茂贞想到那无法打开的房门、凭空出现的字迹,心中略感不安。若只他一人被困还好,偏偏阿云也在此处。他也考虑过许是哪个厉害人物寻仇,但哪怕是袁天罡,也只是个凡人,没有移山填海的本事。 李云昭下床,抬手取下床头的佩剑,缎面绣鞋被她踢在一边,光着脚踩在了地上。她伸手去推门,门纹丝不动,举剑抵着门板一戳,只划出一道几不可查的刻痕。她大吃一惊,运起内力狠削出去,仍是只能划出浅浅刻痕。她凝目瞧了瞧手里的紫霄,虽说不如龙泉剑吹毛断发,锋锐异常,但也是一柄削铁如泥的利刃,怎会如此呢? 李茂贞在她身后道:“我刚才试过了,打不开。阿云,把鞋子穿上,莫要着凉。”他顿了顿,看着她系得有点低的襦裙,问了个颇为古怪的问题,“你去藏兵谷时也是这样打扮么?” 别的男人,也会瞧见她这样慵懒妩媚的模样么?他隐隐觉得哪里不对。 李云昭低头看了看,脸上一红,默默将裙子往上提了些,暗暗抱怨哥哥莫名其妙。入睡时穿得随意些怎么了? “才没有。王兄,这十年里,在十二峒,你寻到想要的东西了么?” 李茂贞朝妹妹招了招手,示意她在桌旁坐下,“我想是的,用不了多久我就能回岐国了。”他拇指轻抚妹妹哀愁面容,微笑道:“阿云莫要担忧,笑一笑。为兄若炼成手上的圣蛊,再有阿云相助,未必会输给袁天罡。” 听了他自负的话语,李云昭反而更加担心,叹息道:“我见过袁天罡的身手,李克用远不如他。王兄虽然天才神俊,但受限于年岁,恐怕不能胜过李克用,更不必说袁天罡了。算上我,也是无济于事。”她和李克用关系平平,但亲眼见他被谋害,不免物伤其类。 李茂贞知她不相信,便不同她争执,刻意岔开话题:“为兄听说昭宗遗脉李星云横空出世,阿云似乎帮了他不少忙。你对他……” 李星云的事闹得沸沸扬扬,连远在苗疆的李偘都听说了,特意来找他聊天。他听着听着,对李星云愈发厌恶。 什么废物东西?居然值得阿云如此真诚相待? 李云昭气忿道:“王兄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我还能看上他了不成?我不过是觉得他奇货可居,想助他一臂之力。他倒好,文不成武不就,还连累我幻音坊弟子受伤濒死!我真是后悔当初派出雪儿,以致她今日和李星云结下这等孽缘!” 王兄就会胡思乱想!这些年她识得的男子中,唯一值得高看一眼的已经殒命,她私下惋惜过一阵。 李茂贞看她声色俱厉的模样,心情莫名好了不少。 “为兄明白,阿云的眼光不会这样差劲。” 李云昭傲娇地哼了一声,提着长剑继续摸索周遭的墙壁。李茂贞虽然清楚她这是无用功,但也知道她歇不住,索性随她去了。他取过茶壶晃了晃,听出还有大半茶水,给自己同妹妹各倒了一杯。 李云昭转头看他气定神闲的样子,恼道:“王兄倒是悠闲。” “是阿云太心急。为兄不信,我们能受困一辈子。” “心急?若非岐国离了我不行,我何必心急?追本溯源,都是王兄的问题!你反倒笑我心急,哼!”她将长剑放回原处,夹手夺过了兄长递过来的茶杯。 李茂贞突然脸色苍白,神情讶异。李云昭后知后觉地转动茶杯,一道刺目的血痕映入眼帘。她慌忙抛下茶杯,抓住兄长方才持杯的手,触感冰冷,汩汩流出的鲜血怎么也止不住。李云昭找来手帕想给他包扎,李茂贞摇了摇头,声音淡淡的:“不需要。我去浴室清洗一下,你不要跟来。” 李云昭愣愣地捧起怎么放凉都温热依旧的茶水,心头一片冰凉。约莫一盏茶的工夫,李茂贞才从浴室出来,掌心没有包扎,但也不再渗血。 李云昭仰起脸看他,秀美白皙的脸近乎透明,眼圈儿发红,难为她的声音还保持得四平八稳:“王兄,这是怎么回事?” 若只是清洗伤口,需要这么久么? 李茂贞失血颇多,俊容微倦,面对妹妹的质问避重就轻:“我不碍事。看来要想出去,需要我付出一点代价。” 李云昭穷追不舍:“只需要你受伤害的话,那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她走向兄长,轻轻投入他的怀抱里,声音平静,近乎呜咽,“不要再骗我了。” 李茂贞拿她一点办法都没有,只能道一句:“阿云,你还真是我的妹妹呀。” 普天之下,我只对你一人束手无策。那个时候若你再多说几句,我恐怕真的会前功尽弃,选择留下。 可在这困室中,他又如何逃避她的眼睛? “这里……想让我们互相伤害。要么由你来取我的血,要么……”他看着妹妹澄澈的眼睛,实在说不下去。 李云昭好奇道:“要么怎样?” 李茂贞吐出一口气,“不是什么好话,总之是有损你我兄妹情谊。” “能比某人一别十年更伤骨肉之情么?” “……” “算了,我现在当岐王还是挺开心的。若没有李星云那小子,我还能更开心点。”李云昭骄傲道,“玄冥教的鬼王又如何?他若不是趁我分心他顾,出手偷袭,可未必胜得了我。” 李茂贞微笑道:“阿云自然是最厉害的。”他手腕一翻,右手食、中、无名叁指,轻轻搭在妹妹腕脉的“列缺穴”上。他同妹妹的的脉搏不行于寸口,而行于列缺,医家称为“反关脉”。有的医书以为反关脉左手得之主贵,右手得之主富,左右俱反,大富大贵。片刻后他便撤手,放心道:“看来朱友文的九幽玄天神功没有留下隐患。” “那是自然!我们的幻音诀也是一等一的护体神功。”她近距离地观察着兄长的眼睛,轻轻发出一声惊呼:“王兄,你的眼睛怎么……”褪色了? 他们兄妹的红瞳都因幻音诀大成而来,不易轻易改变才是。 李茂贞握着妹妹的指尖,让她摸了摸自己的异色双瞳,“因为我的蛊快炼成了。阿云觉得难看?” 李云昭立刻反驳:“不,我觉得特别好看!王兄本就是神仙般的美男子,这样一来,更添俊美。”她说完还有些不好意思。虽说是亲兄长,但当面夸奖男子相貌,总有些怪怪的。 苗疆的姑娘同阿云一样直白,初至十二峒时不少姑娘喊他“俊阿郎”,后来都被他的冷言冷语气跑了。可阿云夸他相貌好,他只觉说不出的高兴。 然而温馨的相处气氛,并不能冲淡这房间给他们带来的威胁。兄妹俩观察力敏锐,都发现了床头燃不尽的红烛,壶中倒不完的茶水,还有他们自己的异样。房间内无法感知时间流逝,但二人从昨晚到现在都不曾用饭,此时应当感到饥饿才是。 李云昭苦笑着摸了摸腹部:不会饥饿,倒是很好。 乍一听似乎不是坏事,但细思极恐。在这方寸之间渺无尽头地相对而坐,时序有如静止,曲水不竭,灯永不枯,哪怕对方就是自己生命中最为重要的存在,也难免心神不宁,乏善可陈。 何况这诡异的地方倒似是把他们兄妹当做了祭品,头次便需血祭,往后会要求什么,她却不敢想象了。“会是王兄的对头么?我曾亲眼见过蚩笠以血为媒,施展巫术,着实可怕。” 二人不愧是兄妹,迄今为止,静心后的感想都差不多。 “应该不是。阿云,不要害怕,不要乱想。”李茂贞摊开手掌,李云昭发现他掌心的伤口不知何时已然痊愈。他用巧劲一点点别开她并拢的五指,极亲密地圈住了她的手掌。 他轻轻道:“兄长在这里呢。” 李云昭看着哥哥,本就明若晨星的眼睛更加璀璨,轻轻颔首。她饶有兴趣道:“王兄同我说说在苗疆的见闻罢。当初你离开时,我可没想到你真能找到十二峒。” 李茂贞这些年大多时候在清修炼蛊,相当枯燥,但瞧妹妹托腮满面期待的模样实在可爱,不禁失笑,将寻访十二峒时的见闻挑了些有意思的说给她听。他略去了炼制陨生蛊时的痛苦,免得让妹妹揪心。 他性格沉静,但同妹妹总有许多许多话说。此处不觉时间流逝,他也不知是什么时辰了。李云昭在兄长身边好眠,自觉比平日里起得晚了许多,这时精神奕奕,一点不觉得困倦。 听兄长说到落花洞女将他误认作“洞神大人”时,她颇有些没心没肺,“我觉得她们就是瞧中你了!否则怎么不见她们将旁人认作洞神?王兄若是觉得不错,不妨带一个回来做我的嫂嫂……哎呦,你干什么?是不是心虚啦?” 她越说越高兴,越说越不成话,让李茂贞莫名不悦,在她额头弹了个暴栗,“胡说。”见她调皮地吐了吐舌头,他笑叹道,“都是大姑娘了,怎么还这么小孩子气。” “只要王兄把我当妹妹看,那我就永远都是小姑娘啦。”她说这话的时候,语调很轻快,眉目间却隐隐罩着一层愁意和悲悯。 她这十年来执掌岐国,威震天下,谁不当面尊敬,背里忌惮?但不良人重现江湖,袁天罡布局谋位,她对上这成精的老狐狸,难免有力不从心之感。若只是针对她倒也还好,她何惜此身。怕只怕无辜的岐国子民被拖入炼狱。 李茂贞知她心事,有意分散她的注意力,便拉过她的手腕,让她坐在梳妆台前。他摸了摸妹妹柔软蓬松的长发,想给她梳个苗疆姑娘间流行的发髻。李云昭掩口做惊讶状:“原来王兄是假正经,连人家女孩子梳什么头都看熟了。嘶……我不说了,你下手轻点嘛。梳得不好也没关系,以后你还可以拿我练手。” 李茂贞恼她总是拿男女之事调笑,玉梳梳过她发顶时故意加力,“又胡说。为兄只是记性好,见过便记下了,没有多看。”他也不知为何,一定要将这些解释给妹妹听。 他这时梳发的手法温柔了许多,李云昭惬意地闭上眼,感受兄长修长的十指灵巧地在自己发间穿梭。没过一会儿,李茂贞带着笑意的声音响起,将最后一把银蓖轻轻插入她发间,“你瞧瞧怎么样?” 李云昭眨了眨眼睛,偏过脑袋换着角度细看自己的新发型。这里的大多布置照搬了她的卧房布置,梳妆台上的首饰繁复,不乏带有苗疆特色的银饰。兄长给她梳的发髻,挑的首饰,衬得她的容貌多了几分清新稚气。 她美滋滋地对着镜子欣赏,抿嘴一笑,刚想开口夸兄长手艺有进步,便瞅见镜子上突然多出几列字迹来,字体峭拔,与她的笔迹如出一辙。 李茂贞当然也看见了那些字。他反应极快,俯身从背后将妹妹拢进怀里,一只手牢牢捂住她的眼睛,颤动的长睫毛挠得他掌心微痒。 他十分强硬道:“不要看。” 热气扑在她侧脸上,开合的嘴唇似有若无地擦过耳垂。李云昭觉得这样近的距离令人无措,耳朵像是要烧了起来,向前挪了半寸躲开兄长的怀抱。她语气很平静:“可是我已经看完了。” 她顿了顿,不等兄长回话,自顾自分析下去:“王兄如此着急,想来在我睡醒前便见过类似的指令罢?依照王兄的性子,多半对这东西嗤之以鼻,一个也不选。可是王兄无缘无故受伤流血,证明了这上面说的是真话。叁个时辰之内什么都不做,它便代你选择。” 李茂贞松开手,伸臂摘下她的佩剑推在她面前。他的意思不言而喻。 “妹妹用佩剑刺穿他的手掌”和“妹妹用手帮他出精”,腥异的血和秽乱的欲,他不假思索选择前者。 李云昭没有伸手去握佩剑,她神情淡然,又似在神游天外,一言不发,鸦羽般的睫毛快速颤动。静坐了片刻后她侧过身子,凝望着兄长的眼睛,嘴角勉强地一牵,“王兄是觉得自己身体底子好,便可随意糟蹋么?你有多少血可以流?若之后不仅是流血呢?” 不出她所料,这时的伤残比之前更甚。若这般逐渐放肆,到最后会不会要她亲手害死兄长?害死她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 她是绝对狠不下心的。 李茂贞微微偏过头。他的骨相太过锋锐,像没入雪堆的宝刀,凌厉又清亮,脸上没什么表情时,更多几分不怒自威,“我们只能选这个。” 事到如今,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穿掌而过的伤痛,他受得住。 “为什么?”李云昭固执地发问。 李茂贞有些烦躁答:“人伦纲常,我不曾少教你。” “可我听说,行伍里缺少女人,关系亲密的常有……常有互相帮助的时候。异姓兄弟之间可以,我们兄妹间应当也是可以的罢?” 李茂贞冷笑道:“谁对你说的这些话?活腻了么?” “这个你别管。”她将双手藏到身后,离台上的佩剑更远了些,“王兄,你究竟在畏惧什么?不过是,不过是让我帮你……甚至谈不上有辱清白。退一步讲,我的清白难道能比你的性命更重要么?这里只你我两人,再无他人会知晓。我们问心无愧便好。” 她还是不明白,一段正常的关系一旦被逾界的欲和黏腻的性裹挟,便是无可挽回,再难清白如初。 我恨……我还什么车都没开,某平台就把我屏蔽了。 番外三和叶连枝付与郎(2) 李茂贞瞟向一旁,有些不自在。李云昭只道他在考虑,松了口气。不防李茂贞出手如电,抽出紫霄塞在她手里,又抓住了她的手腕牵引着她刺向自己的手掌。瞧着兄长的手掌被长剑钉在桌上,李云昭呼吸一滞,向来稳当的手一颤,像是感同身受。 动作行云流水,若是他戕害的不是自己就更好了。 李茂贞一撒手,李云昭立刻将剑快速拔出,等不及归鞘便将剑随手抛下,抓过兄长的手掌想给他包扎,她气道:“你!痛死你算了!” 李茂贞手背绘着的蛊纹亮了起来,道道血线似的纹路伸向伤口,修复,愈合,不一会儿便恢复得完美无瑕。“这下阿云不必担心了罢?” 头一次他受伤和痊愈,她未曾亲眼见证,以为是兄长身体好,如今方知是这奇蛊之功。她冷着一张俏脸,甩开了兄长的手掌,“但愿王兄脑袋被拧下来时也能这样潇洒。” 这话甫一出口,她便觉得太过不祥,惊慌地捂住自己的嘴巴。 李茂贞不以为意,锲而不舍地翻旧账,“究竟是谁和你说那些胡话?是我的旧部?还是你幻音坊的人?” 李云昭眼底闪过一丝黯然:“……他已经死了。”当时和她说这些话的李存勖也才十几岁,顽劣轻佻,被她殴打了一顿后才学了乖,不敢出言无状,渐渐展露出日后独当一面的风采。她对他的暗示心知肚明,但第一印象实在不够美好,没法动心,只作盟友相待。 出于对彼此的尊敬,两人都没在对方身边安插眼线,不想反倒使骤然发难的镜心魔一举得手。真是……令人扼腕叹息。 李云昭见兄长代她做出选择,有些气他不好好和她商量,却也庆幸不必做那档子事。她嘴上说得大义凛然,心里却也感觉羞耻,还得给自己做一会儿建设才好。 她倚在床头,从奁下抽出几本小说来看,一同带出来的圆溜溜的小玩意她没去在意是什么。李茂贞拈起看了看,皱眉将它放回原处。 李云昭平日里政务繁忙,还要读书习武,也就睡前有些空闲翻翻传奇小说。这几册《玄冥记》的作者陈江约莫是化名,来头不会小,此人对玄冥教的森严等级和高手实力了如指掌,对朱温公媳相奸的丑事也不避讳,以新台纳媳的典故暗讽,描述情事时文笔香艳却不下流。 李云昭瞧得脸热,偏偏兄长又来问她:“阿云,你脸红什么?”她立刻把书册反扣在脸上,打了个呵欠,假作生出些困意来,“我困了。王兄也休息么?”她朝里挪了挪,主动给兄长腾出睡觉的地方来。 兄妹间同床共枕是于礼不合,但委屈兄长睡地下好像也不太好。反正这床足够大,躺下两人绰绰有余。 李茂贞靠着床柱坐下,取下她盖在脸上的书册,一边化解妹妹慌张的抢夺,一边一目十行地看了个大概。他眉峰一挑,看向妹妹的目光带上些调侃意味。 李云昭气哼哼把被子兜头一盖,闷闷道:“睡觉!”李茂贞想吹熄红烛,那烛影虚晃一枪,更为耀眼。李云昭从被子里探出头来,把发间饰物取下放在床边,抖开被子也给兄长盖上,“吹不灭便算了,有光亮我也能睡得着。” 房内静寂,只余蜡烛燃烧的噼啪声,李云昭生出些真实困意,沉入梦乡。 再醒转时,李云昭见兄长的俊脸近在咫尺,下意识往后一缩,连带着被子也往自己这边一扯。 她有点茫然地想:我睡相有那么不好么?怎么跨越半张床滚到王兄怀里去了? 李茂贞被她的动作吵醒,缓缓睁开眼睛,神光内敛的眼睛没有刚起身时的迷茫,颇为清明。他转到屏风后,手指拂过衣架上那身本来属于他的华服,很自然地拿起穿上。他身量太高,屏风并不能很好地完全遮挡他的身形。 李云昭抱着膝盖骨坐在床上,隔着屏风同他说话,“这套行头也算物归原主了。” “不必。治理国家,休养生息,阿云比我做得更好。” 李云昭翻身下床,依旧不好好穿鞋,白生生的裸足踩在地上,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她换了身红底金丝的石榴裙,外头又套了层用轻软细薄而又半透明的“单丝罗”织绣而成的花笼裙,双手拢住了一支燃了许久的红烛,好奇地瞧它到底有没有烛泪落下。她理直气壮道:“谁说我要把岐王之位还给你了?我的意思是你的衣服对我来说太宽大,我只好让手下的姑娘重新绣制。” 李茂贞系好蹀躞带出来,闻言笑了笑,从背后搂住她放在床上。李云昭垂眸瞧见他玉带钩的位置,张臂环住了他的腰身,轻道:“你……清减了。十二峒的人亏待你了么?” 李茂贞刮了刮她的鼻头:“没有的事,阿云又在乱想了。”他捏了捏妹妹有些肉的大腿,像是拢了一手滑润的锦缎,手感极好,“倒是阿云比以往胖了些。” 李云昭直接给了他一腿,愤怒道:“不会说话可以不说!”她骨骼纤细,勤于习武,身上挂不住肉,就算比以前圆润一点也不明显,偏兄长瞧了出来,还说了出来,真叫人不悦。她把被兄长卷起的裙子放下,微一蹙眉想提醒他男女有别,兄妹间也不可以这样肆无忌惮……但想想前两次的指令,恐怕定要和兄长发生些什么,便不开口了。 李茂贞瞧她气鼓鼓的样子,忽而一笑,真如雪坠琼枝,风动寒梅,俊美得令人脸红心跳。李云昭呆上一呆,旋即为没影的嫂子操心:唉,王兄生得这样招人,未来的嫂子会没安全感的。 “好,为兄不说了。阿云,说说你的事罢?十二峒知道的不够详尽。” 李云昭将梳妆台上的铜镜转向自己,拿起玉梳梳理头发,同时也在心里梳理了一下王兄走后岐国的事情。李茂贞捏了一下她的手,想帮她梳头,李云昭表示拒绝:“昨天那些字就是在你帮我梳头时出现的。”我有阴影了。 一开始的日子不太顺利。李克用、李嗣源这些老狐狸大概察觉出了什么,不时派人来试探。好在幻音坊的姑娘们和兄长留下的将领齐心,默默拥护她,她自己也竭力周旋,才没让这些人有机可乘。后来她的武功与声望愈来愈高,待人接物愈来愈挥洒自如,在风暴中心也沉稳如山,再没有一位诸侯敢小觑岐国。 她的声音温和悦耳的,如歌如诉,语调少了几分少时的莽撞执拗,这些举步维艰的困难时候,被她说的这样轻飘飘的,恍若无事。 李茂贞眼底闪过一丝黯然,抬手抱住了妹妹,低声道:“我很抱歉。” 李云昭明显一愣,回过神后笑着推了他一下,“你压着我头发了。其实……我也没有很怨你。” 我偶尔会有错觉,以为恨能与爱对等,幻想你回来的时候好话说尽我也不给你好脸色看。可我错了,我不够争气,不够坚定,不够恨你。 原来我只是爱你爱得很痛苦。 李云昭束好头发看向铜镜,惊讶地发现自己无意识中梳了个男子式样。她摇摇头,眉峰一颦,有点生疏地给自己梳了个云朵髻,髻前点缀几件珠翠。 期间她用余光捕捉到铜镜上浮现字迹来,她先置之不理,专心致志调整齐鬓边的玉簪才认真去瞧。李茂贞同样看见了,上头所述的血祭变本加厉,换作砍下一条手臂,另一项则未做变更。 李云昭转头看兄长,表情有些古怪,说不出是好奇还是苦笑,“看来是决意和你过不去了。王兄的蛊术可能神妙到断肢再续么?” 李茂贞:“……不能。”陨生蛊还没有神奇到这个地步,脱离的肢体不可复原。这里虽然有普通的金疮药,但无良医照料,断臂后难以接续,之后不免气血淤塞,使他的武功大打折扣。他向来自恃高明,绝不肯拼上这身修为。 他当然希望阿云可以忽略那个荒谬的选项,但看她一脸认真想和自己探讨断臂再续的问题,心里又有些发堵。 因为阿云值得他用心呵护,他才心甘情愿一退再退,可这玩弄人心的地方,非要叫他们的兄妹情分消磨殆尽么? 他们之间本就隔着不可逾越的十年,上天为何又要步步紧逼,添这无妄之灾? 李云昭浅浅地笑了一下,故意晾着他,拿起没看完的《玄冥记》继续翻阅。她知道这样的戕害王兄再不能淡然接受,便安心地等待着。 等他来求自己。 李茂贞在她身后伫立良久,铜镜不能映出他脸上变幻的神色。他突然俯身靠近她,握住她的手腕不让她用书册挡脸。两人离得很近,对视中他眼角向上勾起,动人心魄。 李云昭手指蜷起,书册无声落在她裙摆中。她避无可避,开口道:“王兄?” “阿云。”依旧是往常那样沉静亲昵的语气,却让人听出了些别样的、不挑明的撩拨。 李云昭起了坏心思,故意茫然道:“王兄想说什么呀?”她语气极为轻快,仿佛没有被步步紧逼到这万丈深渊。 也是,无路可退的从来只有他一个。只有他……真真切切对自己的亲妹妹生出妄念。 他心爱的妹妹是一片自由的云,他却企图用肮脏的泥淖困住她,同他一起落入在世所不容的难堪中。 有那么一刻,他真的想放弃了,然后像之前那样握着她的手腕持剑。可是李云昭反手抓住他的手腕,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声音压得很轻,“你……自己脱。” 她才不会服侍人呢。 番外三和叶连枝付与郎(3) 李茂贞眼睛一亮,神情依旧克制,好显得自己不那么急色。 李云昭看他站着不动,气恼地把他推倒在床上,自己跽坐在他腰侧,半伏低身子。李茂贞眼皮一跳,担心她又做出什么惊人之举,坐起身自行解开裤带。 李云昭红着脸伸手探向他腿间,轻轻握住那个男人第一等脆弱的地方。那物色泽干净,很长,青筋虬结,瞧上去没有想象中那样恶心,但实在难看。她的手指白皙冰凉,握住兄长的阳物时明显察觉到它膨胀了一圈,而且还有继续扩大的趋势。 她有点不可思议地抬头,深沉地想:王兄你真是有点荤素不忌,对着我怎么都能有如此好性致? 这话有点伤人,显得王兄没人要似的。她略过这一节,圈住粗涨的阳物,捋着茎身上下撸动,不时滑过指节。她在这方面完全是一窍不通,不知道怎样才能帮兄长出精。 但是那阳物还是在她的手中慢慢充血勃起,涨成了难以把握的模样。 李茂贞一手牢牢攥住床柱,饶是没有动用半分内力,床柱还是被他握得咯吱作响。他额头青筋狂跳,盯住她的眼神深邃凌厉,像是锁定了猎物。李云昭心中一惊,绕着茎身笨拙打转的手指下意识一绞。 “嗯……”李茂贞受不住这刺激,闷哼一声,气息不畅。 李云昭立刻松手,愧疚地道:“我是不是弄疼你了?”虽然知道哥哥没有那么脆弱,但还是会担忧。 李茂贞抬手扣住她的肩膀,把那一片衣物捏得发皱,“……继续。” 他呼吸沉重,声音低哑藏欲,李云昭从来没有听过兄长这样的声音。她被兄长虚拢在怀中,不自在地坐直了些。她手心沾了点马眼渗出的黏液,由着动作涂抹到整根阳物上,每一处都细心顾及到。 柱身渐渐湿滑,她的动作也顺畅起来。 李茂贞扬起修长的脖颈,胸口的纹身伴随着体温蔓延到颈部,于十分俊美之中更带着叁分妖异,叫人难以移开眼。李云昭看着这张在心底描摹过千百遍的面容,仍然觉得怎么瞧都瞧不够。 她弄了一会儿,发觉自己指尖薄茧刮过兄长性器上粗长筋络时,他会不自觉往自己手心顶,小腹处的肌肉也会紧绷起来。她玩心顿起,故意细细柔柔刮着那根青筋,从阳物粗壮的根部到顶端湿硬的龟头处,逼得李茂贞很重地喘了一声,喉结在脖颈处极剧烈一滚,抱着她肩膀的手臂逐渐收紧。 李云昭吃痛,发出一声微弱的呻吟,带着一点娇嗔意味:“好痛的……”落在他耳中却不啻晴天霹雳,降下难言的快感。他身子一震,在她手心中射了出来,因为离得近,几许残精挂上了她的下颌和唇角。 李茂贞定了定神后,起身忙不迭拿过手帕给妹妹擦拭手掌和脸庞。 阿云这个样子,简直就像是……真的被他糟蹋了。他又是自厌又是情动,不自禁凝望着这张又熟稔又陌生的面容。 双颊捎带着眼角一片绯色,秀气的眉微拧着,迷离涣散的眼瞳眯起,鼻尖沁着透明的汗珠,艳丽的唇微张着…… 记忆里稚气未脱的俏丽蜕变为过分亮眼的美艳,又浅淡地浮着半抹不自知的娇媚。 他的妹妹,好像是真的长大了。 他的瞳色愈发幽深。 李云昭乖乖闭着眼仰着头让兄长给她擦干净脸上的东西,转头掀起笼在床上的纱帐,下床不知道在找什么。李茂贞担心她生自己的气,匆匆理好衣服走到她身边,小心翼翼叫她:“阿云?” 李云昭瞥了他一眼,两颊红晕未褪,“我没有生气。只是想起那铜镜上写我们在这里需待满七日,没有计时工具实在麻烦。我记得在房里闲置过一件刻漏……王兄也帮我找找。” 等他们找出了刻漏,李云昭却忍不住笑出声。她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大概是我为了腾出地方放别的物件,让下人拆开收起了罢。王兄你能试着重新拼装么?” 李茂贞捡起那根带有标记的箭杆,一边思考着刻漏应该是什么模样,一边回答:“我试试。”李云昭拎起茶壶想给漏壶中倒水,又想到茶水和白水不一样,也许会影响计时,便先不添水,坐下和兄长一起组装刻漏。她重重地将竹注筒怼进匮中①,看着坐在对面将拢在一起的刻漏逐件分拆的兄长,想起小时候自己解九连环的事情,不禁莞尔。 李茂贞摸了摸她的唇角,“阿云很开心?” 李云昭抬起头:“我只是想起以前玩九连环的事。那时候我想打发时间,兄长便买来九连环让我解着玩,结果我手快,半日不到就研究出解法来了。” 李茂贞微微笑道:“阿云一向聪慧。”他眼神闪了下,思维发散了出去,想起卓文君的那首《怨郎诗》。 七弦琴无心弹,八行书无可传,九连环从中折断,十里长亭望眼欲穿;百思想,千怀念,万般无奈把郎怨。② 阿云独守凤翔的十年,是不是也这样埋怨过他? 两人费了番工夫将刻漏重新装好,李云昭从浴室舀来清水浇入。李茂贞俯身瞧了瞧时辰,“不早了。” 李云昭嗯了一声,脱了身上的套裙,像昨晚一样睡在床的内侧。李茂贞躺在她身边,伸臂将她困在怀里。李云昭平生从未同其他男子亲近过,对自己的哥哥也不太设防,铜镜上要求她用手为他纾解,也只当完成任务,心中一片坦荡。此刻姿势亲昵,她终于察觉到不对,推了推兄长的手臂,但反被兄长抓住手轻轻捏了捏掌心。 “睡罢。”他柔声道。 ……好罢。 次日两人醒转,依旧是紧紧抱在一起的姿势,腿勾着腿,兄长温热的胸膛像野火般灼烧李云昭的后背,近得呼吸声都缠绕在了一起。她微微侧过脸,静静看着这张俊美无俦的脸,不觉痴了。 李茂贞闭着眼,嗓音中带着几分戏谑笑意,“阿云要瞧到什么时候?” 李云昭脸上一红,挣开他的怀抱,腾地坐起,偏头去看刻漏。 辰时,倒是和她平日的作息差不离。她想着这里除了自己与兄长也没有别人,便只保持基本的容颜修饰,整理了下衣裙,头发理了理松松一挽。她往日总觉政务繁忙,夙兴夜寐,希望有闲暇好好休整。如今这难得的空闲来了,她又觉得无所事事。 她摊开纸笔,临摹起《兰亭诗序帖》来。这帖庄严肃穆,气象万千,她书法颇佳,尽得其意。 李茂贞帮着她磨墨,观她用笔纵逸,清雅峭拔,端的是铁画银钩的气魄。他不禁想起当年握着她的手,一笔一划教她写字的模样。那时阿云年岁太轻,腕力不足,写的字柔软无力,如今再看她的字大有进益,风骨卓然,潇洒自如。 若是这些年他能陪在阿云身旁,亲眼瞧着她长成如今风采翩然的模样,那该有多好。 这个念头在李茂贞心里一闪而过。 说来也怪,苗疆十年他对妹妹思念若狂,却不曾后悔当日的决定,可重逢之后,近乡情怯,已不知是多少次暗自懊悔,遗憾自己没能多陪伴她。 青青园中葵,年年不曾回。 李云昭临完《兰亭诗序帖》,抖了抖腕子,换了张宣纸,写起《木兰诗》来,字体一变,骨气兼蓄,气势溢秀,神采飞扬,飞目生辉。写完后她念着最后几句,抬头笑道:“王兄,‘安能辨我是雄雌’,我本是不信的。但我扮作你的模样这许多年,外人少有看破。” 她兴致盎然地问:“王兄,你说‘木兰不用尚书郎’是真的心性淡薄,不慕权贵呢,还是怕被戳穿女子身份,落个欺君之罪?” 李茂贞心中一动,温声道:“我想……她也许只是想家了。” “那你呢?你难道不会想我,想我们的家么?”她故意控诉,语气中并无太多愤愤之意,神情中甚至隐约透出一丝撩拨人心的娇嗔。 当然,也许是他眼光不清白,会错了意。 “我当然想你。”他垂首吻了吻她眉间花钿。他知道妹妹想听什么,便有心顺着她来。 这件事本来就是他理亏。 李云昭摸了摸眉心被他吻过的地方,似乎是害羞,目光瞥向一旁,但瞧清铜镜上的文字,不禁低低惊呼一声,羞恼得双手掩面。李茂贞拉住她的手,见她满面红晕,烛光映照下当真是艳若桃李,更添丽色,心中大动。 他揽过妹妹的肩膀,轻轻拍着她的后背,贴在她耳边轻声道:“实在是不得已而为之,并非是我有意欺侮你。你若不愿……” 李云昭抬眼瞪了他一眼。她若不愿,他待如何?真的自断一臂么?这么羞人的话,为什么非要听她亲口应允? 李茂贞喜欢看她轻嗔薄怒的模样,那嗔怪一眼像是一片羽毛,在他心头不轻不重拂过。妹妹越是容忍退让,他便越要得寸进尺,故意调笑道:“昨日可是阿云先主动的,今日怎么就害羞了?” 李云昭垂首不语,耳根瞬间红透了,她不肯抬头,愤愤提足踢他泄愤。察觉到兄长不闪不避,她觉得好生过意不去,突然腰上一紧,身体悬空,已然被抱了起来。 李茂贞将她轻轻放在床上,略略迟疑了一下,就要来解她的裙子。李云昭慌张坐起身,声如蚊蝇:“……我自己来。”她解下修身用的裙带,用这片红纱蒙住了兄长的眼睛,还在他脑后系了个结,“你不能看我。” 李茂贞点了点覆眼红纱,哭笑不得,心道阿云真是有些不讲道理,昨天看他身体的时候可不是这样的。李云昭似乎猜到他在想什么,恼道:“又不是我想看你的!” 李茂贞:“……”无言以对。 李云昭听他竟不反驳,同样诡异一默。她也不知想到了什么,微微一顿,神情有些异样,隔着轻纱深深看了一眼这位举止过分亲昵的兄长。她不愿意脱得一丝不挂,只把裙子卷上去堆在腰间,咬了咬唇,扯开了腿间最隐秘处的遮蔽。 她慢慢躺下,难堪地朝亲兄长张开双腿,声音低得几不可闻:“你……我……” 李茂贞跪在床边,健壮的身躯挤进她双腿间,逼得她两腿又朝外分开了几分。他视线受阻,抓住她光滑细腻的脚腕捏了捏,顺着修长的腿摸索上去,在她大腿内侧抚摸。 李云昭只觉被他抚过的地方火燎一样,麻痒的感觉一路延至心口,不由得低头去看。 她两腿间的阴户鼓鼓的,因为双腿大开的羞耻动作,中间两片红艳艳的软肉被扯得微微分开,没被触碰便水光潋滟,本来藏在里头的肉核探出头来,翕张不定。 她看了一眼便羞愤欲死。 拿剑的手向来稳当从容,此刻却莫名一颤。李茂贞修长的手指有些急躁地在穴口抚摸,手指陷入一片软肉中,湿滑得不可思议。李云昭瞧着兄长手指上带出的银丝,羞得很,穴口轻轻缩了下,又缓缓闭合成一道湿漉漉的缝。 李茂贞似乎笑了一下,李云昭只道他在取笑自己,用腿轻轻夹了一下他的脑袋。 李茂贞直接抓住她的腿根,埋头对着那瑟缩的穴口舔了一下。 过电一样的强烈快感从身下窜起,她咬着自己的手指节含糊叫了一声,柔软的细腰猛然拱起,又像惊涛拍岸般回落,花穴里不受控制地喷出一小股黏腻的液体来,沾染上了兄长的鼻尖和束目红纱。 纵然对这种事一知半解,她也明白这样的身体反应有多令人羞耻。她也不知道眼睛该往哪里放,余光中总能瞥见兄长挺拔的肩背,从而想到一向冷峻的兄长竟会跪下来做这种事……她索性拉过被单一角虚虚遮住了眼睛,图个眼不见为净。 然而六根不净,目不视物也不会阻止她意乱情迷。 李茂贞的舌头又宽又厚,轻易就能将她的整个阴户覆盖住,上上下下仔细舔弄着嫣红细嫩的阴唇内壁,透亮的水液从软穴里流出来,将穴口糊得又湿又黏。 李云昭无措地挺着腰迎上去,内心深处恨不得兄长狠狠狎弄自己,偏又理智 尚存,知道自己和兄长在做的事本就有悖人伦,不过是为了完成任务的权宜之策。她纠结的内心像是撕裂成了两半,一半随着肉体的欢愉快活不已,一半却像被水中藻荇勾住,要溺毙其中,万劫不复。 李茂贞高挺的鼻梁顶了顶中间的肉核,上下蹭了蹭,又低头含住轻咬,将它吸得肿胀不堪。那处本就是女子极为敏感之处,李云昭自己都似懂非懂,李茂贞也不过误打误撞,察觉妹妹两条长腿紧紧夹着自己的腰身,才知找对地方了。 李云昭快活得脚趾蜷缩,胸前一阵麻痒,她情不自禁挺起胸,迷迷糊糊中想到兄长瞧不见,就大着胆子,隔着衣裙握住自己的双乳揉弄,两指夹着乳尖来回搓磨。感觉到穴中柔软湿热的舌头,一会儿舔里面的软肉,一会儿轻啜着肉核,她一时觉得舒服极了,一时又觉得兄长这么认真对待很是奇怪,头脑被热烈的情欲乱作一团。 她掀开遮住眼睛的被子,推了推哥哥的肩膀:“你,你不要这样……” 可要他怎样,她又说不上来。 李茂贞抬头看她,面色依旧沉静,只一双异瞳亮得惊人。李云昭眨了眨眼睛,才迟钝地发觉不对。她惊叫一声,小腹痉挛,脚尖绷直,腿间泥泞处又喷出一股潮水来。她这次喷得尤其多,不仅濡湿了身下,还沾湿了兄长的脸。 她难堪地挡了下眼睛,满面潮红地摇着头:“你怎么把带子解开了?!” 李茂贞摸了摸睫毛上和唇边的水液,在妹妹完全没有威慑力的瞪视下委婉道:“……那带子湿透了,系在眼睛上不舒服。” 李云昭见他又要低头下去,连忙伸手拦住他,“我觉得应该可以了。”李茂贞盯着那艳丽湿润的穴看了会儿,看得李云昭恼羞成怒,抬腿又想踢他一脚。李茂贞攥住她的脚腕揉了揉,轻而易举地抓住向外分开了些,取过床头的帕子擦净她腿间的水。他可能是故意为之,用的力道不轻,暴露在外的肉核和阴唇摩擦着又流出更多的水。 李云昭呻吟了一声后醒过神来,把堆迭在腰间的裙子放了下去遮住了他的视线:“王兄,你在做什么?” 李茂贞似乎沉吟了一下:“阿云,倘若我问心有愧呢?” ①刻漏这个我真的没仔细研究,基本在瞎说。 ②应当为后人假托卓文君所作。 哥无言以对是因为女帝说不想看他是坦坦荡荡的,但他心思不纯,想看妹妹……这里女帝才觉得哥哥的感情不太对劲。 番外三和叶连枝付与郎(4)h 他的答非所问砸得李云昭懵了一下。她手指颤抖了一下,明白过来他的意思,紧紧攥住揉得发皱的裙角,不由自主地和兄长拉开了距离。 她木然道:“你疯了。” 或者是她疯了,才曲解了他的意思。 李茂贞用上内力,一把将她拉过,李云昭猝不及防,几乎是一个踉跄跌入他的双臂间。她怔怔地抬眼看着李茂贞,仿佛第一次认识他。 李茂贞强硬地抓住她的手指摸向自己的心口,感受着皮肉下微弱的蛊虫异动。他的声音无比温柔,“等我炼成了陨生蛊,便再也没有人能把我们分开。阿云难道不开心么?” “不……”她情绪激动,“你是我的兄长!” “阿云在怕什么?”李茂贞低头端详着她,眼里燃烧着幽暗的火,“这世间最早的夫妻,不也是一对兄妹么?总有一日,我们会长长久久地相守,没有人敢非议我们。” 倘若不是这荒唐又离奇的地方,他未必会正视这一直以来盘亘在他心头却不敢细思的想法:永远不要分离,永远不要有其他人介入他们之间,永远相守在一起,无论生与死。 是妹妹的坦荡无畏,照见他的扭曲贪婪,令他不甘心止步于此,不甘心只做她的兄长。他们的身体里流淌着同样的血,天生渴求着至死不渝的爱——来自同样血脉的不离不弃的爱。 他用力地抱紧了怀里娇小的身躯,似乎想要将她融入自己的身体里。她和他是如此相像,不仅仅是因为血缘的羁绊,还因为他们本就是一类人。他们都是涸辙之鲋,在沧海枯竭、天下动荡的时候,在即将干涸的车辙里相濡以沫,即便如蜉蝣般朝生暮死,也要用尽最后的力气互相温暖、彼此安慰。 李云昭向来无所畏惧,一往无前,此刻却可耻地想要逃避。她战栗着在兄长怀里缩作一团。 李茂贞低头凝视着她,忽道:“倘若和其他男子被关在这里,阿云也允许他们碰你么?” “绝不可能!”李云昭大喊。她无比笃定:不管是和别的男人同处一室,还是完成铜镜上的指令,都是绝无可能的。 其他男人,根本不能同王兄相提并论。至于为什么……她不敢说,那个答案是隐藏在骨血中的引线,平日里在皮肉下游走,尖锐而迟钝地疼痛着,一旦点燃便是引火烧身,不可收拾。 爱有所顾忌,才无法触及。 李茂贞抚摸着妹妹的脸颊,瞧出了她的逃避,她的醒悟。他柔声道:“贪者意动,嗔者情动,痴者心动。阿云,你是何处动摇了?” “……”她无法回答,只是用手掌捂住了脸颊。李茂贞紧紧地抓住她的手,深深地吻着她。他显然也是初次,但接吻似乎是一种无师自通的本能,很快他就学会了唇齿间勾人的小伎俩,舔舐,吸吮。他接吻的架势如同他这个人,冰藏火,雪烫剑,凌厉万分,非要逼得她节节败退才能善罢甘休。 这个吻蕴含了太多太强烈的感情,几乎令她窒息。 她流着泪问:“为什么?为什么我们会走到这步田地?难道一切的发端便是错的么?” 李茂贞平静道:“我们没有错。” 不论是这暗藏祸心的地方,还是与生俱来的血脉相连,他都无比感激。 李云昭努力沉了沉心思:“你还记得离开时说过的话么?你让我舍弃爱情……如今,你却来引诱我。王兄,你便是这样心口不一么?” “是,我不愿意看到你嫁为人妇。”李茂贞毫不犹豫地承认了,“可说到引诱,是阿云先诱惑我的。”心心念念的人就在怀中,他岂能无动于衷?他又不是柳下惠。 “……下流鬼。”李云昭无语凝噎。她明明是想保护他,被他说得倒像是心怀不轨。她又能怎么样呢?有情是这几日,无情也是这几日,何况这方寸之间,谁也躲不开谁。 她只觉疲惫,手指没入发丝,将额前披散的碎发撩开些。从引人堕落的情事中抽身后,她的目光恢复了清明,轻轻呢喃:“这是一场梦么?” 好似镜中花,水中月,叫人心生渴望,叫人望而却步。 李茂贞轻轻地摩挲着她的后颈,这样熟悉的动作令她鼻头一酸。她靠上去紧紧环住他的脖颈,埋进他的胸膛。 长久累积的眷恋终于在这一刻决堤。 她孤注一掷:是爱是怨,都纠缠一辈子罢,她和哥哥总是分不开的了。 李茂贞不说话,察觉到妹妹在颤抖,拥抱她的手臂慢慢收紧,一下一下轻缓地抚摸着她的后背。 李云昭抬头望向那从来不会熄灭的红烛。 她曾经听人讲过,洞房夜的红烛护佑新人一生顺遂,所以不可吹灭,要一夜长明。她原先不信这等鬼神之说,如今却盼望着这都是真的。 隔天李云昭醒转时,李茂贞已经起了床,手上不知道在把玩什么,李云昭觉得有些眼熟。李茂贞将铜镜转过来些,让她好看清上头的内容。 李云昭看得一脸茫然:“缅铃④是什么……嗯???” 李茂贞咳了一声,摊开手掌给她看,“从你的妆奁中找到的。” 李云昭羞怒道:“这不是我的!我从来不会在房间里放这种东西!”她找小说看的时候确实把这玩意翻了出来,不过天地良心,她根本没意识到这是什么东西,只当是这里和自己闺房的一点区分。 她转念一想,更生气了:“不对,你是怎么懂这种东西的?好啊,莫不是在苗疆风流快活,和人结下露水情缘……” 李茂贞眉毛突突乱跳,连忙解释:“苗疆临近滇南,民风奔放,簋市子更是汇集天南海北的物件,我曾在那里见过买卖这类房中用具。” 李云昭继续用狐疑的目光盯着他看。 李茂贞叹气:“阿云,我怎么敢说谎骗你?” “哼,你骗我的时候还少么?”李云昭摆出一副要和他翻翻旧账的架势。 李茂贞知道这种时候最好不要给妹妹开口的机会。他靠了过来,轻咬着她修长白皙的脖子,在上头留下暧昧的红痕。他拉过妹妹的手,十指紧紧相扣着,然后放在自己剧烈跳动的心口。 “阿云,听到了么?”李茂贞轻语。 我只为你心动神往。 李云昭靠在他的胸口,热息顺着相连的手指涌上脸颊。她侧耳去听,听见了他们强烈、急促、一致的心跳。 他们互为半身,如并蒂花开,仿佛永远分离,却又终身相依。 李云昭回拥住兄长,沿着他的锁骨,吻向他的喉结,用虎牙在上面重重一磨,“这还差不多。你若是敢对不起我,我就……”她苦恼地想了一下。 他凸起的喉骨,很明显地一滚。 “我就把你囚禁起来,穿了你的琵琶骨,废了你的武功,让你怎么也没法离开我。”她自以为凶狠毒辣,自己都打了个寒颤,殊不知在李茂贞这个脑回路非比常人的家伙眼里,自家妹妹真是活泼可爱。 他的眼睛里盛满了笑意:“求之不得。” 他拿过台上的缅铃,却见妹妹身子瑟缩了一下。他方才稍稍研究过了,这东西不过龙眼大小,但确实是个有意思的小玩具。外表盈润如珠,毫无缝隙,内里灌注了水银,遇热则颤,震动不休,切切有声。一头镶嵌玛瑙珠,一头连着细细的银链,方便抽出。 李茂贞不怀好意地问,语气中满是愉悦,“阿云自己除掉裙子么?” 李云昭觉得她还能挣扎一下,“我觉得嘛,也不用除尽衣衫……像昨天那样就很好啊。” “阿云,你还在怕这种事么?”李茂贞摸了摸妹妹的脑袋,想表达安抚。没想到李云昭双颊晕红一片,难为情地低头,“这种时候,你怎么还能把我当小孩子哄。” 李云昭身上只穿着一件丝绸睡裙,轻盈柔软得像一层白雾,将她笼罩在迷离的梦中。领口因为兄长的亲吻微微敞开,露出精致的锁骨和修长的颈项,像顾盼神飞的仙鹤,高贵优雅。她的皮肤如玉无暇,散发出淡淡的香气,满面红晕只会显得她更真实可亲。 造出这样美丽的身体来,造物者一定是偏爱她的罢? 那双波光潋滟的眼睛微微垂下,涂着鲜艳蔻丹的手指轻轻搭在腿上,过了一会儿才慢吞吞抬起手,褪去身上单薄的睡裙,然后是贴身的诃子、亵裤。 当她光裸着身子站在兄长面前时,她看到对方眼中的欲色明显深沉了些。她有些羞耻地咬了咬下唇,又暗暗唾弃自己太会害臊,明明和兄长有过两次肌肤之亲了。 李茂贞揽住她,把她压在床上,看着那一截纤细得仿佛能被轻易折断的腰身,他心中竟生出几分破坏欲来,手上多用了几分力,在羊脂般的肌肤上留下了深深的红印。李云昭吃痛闷哼一声,气愤地抬手,重重拍在他手背上。 李茂贞歉然,轻轻揉了揉她的腰身,揉着揉着手放的地方就不对劲了。 她这十年多以男子身份示人,但缠在胸乳上的裹胸好像没影响身体的发育成熟,这对柔软的胸乳像莹白的水波,顶上一点红,恰好被男人一手掌握。她内力精湛,平时呼吸长而缓,此刻却急促得很,连带着双乳也晃得厉害,顶上的红樱极为惹眼,让人情不自禁想舔一舔。 他低下头啃噬着她的乳尖,没几下,两颗濡湿的红樱便颤颤巍巍立了起来。灵活的舌头覆上柔软的乳肉,时重时轻地吮吸,舌尖顶着乳孔往里挤,渐渐受不住力道,像是要从里面吸出什么东西来。 有点痒,有点疼。李云昭只觉得四肢百骸被一种酥酥麻麻的感觉萦绕,并拢的双腿间有什么流出,身体软软的使不上劲。李茂贞衣服上的玉佩被压在她赤裸的腹部,冰得她轻吟一声。她意识到王兄还衣冠整齐,自己却一丝不挂,全身的血液都在往头脑里涌,脸上烫得能往外头冒气。她低声细语:“兄长,你也把衣衫脱了,好不好?” 李茂贞握着她的手搭在自己的玉带上,李云昭明白他的意思,低着头为兄长宽衣解带。对方也没闲着,一双手往下探,轻轻触碰到了腿心。李云昭尝试并拢双腿,但被兄长用膝盖顶着,强硬地分隔开。娇嫩的花穴暴露在男人视线下,翕合得厉害。 李茂贞两指拨开她的花唇,夹着肉粒厮磨,每磨一下那里就能涨大一点,红红的挺立起,一边溢出水光,一边瑟瑟地抖动。李云昭眼角泛起潮红,在兄长故意重重按揉那小小的肉粒时,揪着他的肩膀,把他的衣服扯了下来。 她看着兄长胸口张牙舞爪的凶兽纹身,不好意思似的垂了垂眼睛,过了片刻又抬眼偷觑。 李茂贞觉得她别扭得可爱,探入穴口的手指一转,揉到了某个微硬的点上,激起她体内热烈的情潮,李云昭没忍住呻吟一声,娇媚诱人。 妹妹的反应他都看在眼里,坏心思地按着那一点捻,猛烈而迅速。李云昭蜷起腿又蹬开,快感一层层堆积,穴口剧烈地收缩着,内壁不停震颤,然后毫无预兆地一缩,痉挛般一绞一绞,脑中迸发出道道白光。 清亮的液体直溢而出,淅淅沥沥洒在床上,也喷湿了男人的腰腹。李茂贞把手指抽出来,穴口黏腻,指尖能拉出一道长长的细丝,水液顺着修长的手指往下流,连腕骨都湿润一片。 他问:“舒服么?” 这叫人怎么答?她飞快地白了他一眼,但她此刻脸泛红霞,眼波流转,一点威慑力也没有,只会让兄长情欲更炽。 李茂贞捻住中间那个被玩开了来不及缩回去的肉珠,把它掐得更加肿胀。再往下一点,摸到湿漉漉的穴口,他取过缅铃,就着滑腻的淫水,一点点推着深入。甬道内很是温热,缅铃一沾到肉壁就开始震动。李云昭被冰冷的异物感刺激得不行,表面繁复的花纹乍看不觉如何,放进穴里却能体会到它的凹凸不平,刮得有点疼,好像还在发热。 她有些紧张,抓着兄长的上臂不放。李茂贞吻了吻她的额头,“放轻松。”他把缅铃完全推了进去,手指也跟着没入了一截。他摸着穴里的嫩肉,柔软湿润,热情地包裹着,吸吮着他的手指。指根快没入时,缅铃顶端的玛瑙玉珠遇上了阻力,抵上了宫腔入口,磋磨着那一圈嫩肉,震动不休,搅翻出了不轻的嗡鸣声。那稍微触碰一下就会酸胀难耐的宫口被撑了起来,粗糙的表面刮蹭着嫩肉,比被人揉捏划弄照顾得更为细致。贪吃的甬道嘬住那圆润的玉珠,蠕动着往里吞,宫颈被顶开的酸涩感化成难言的酥麻,从尾椎到颅内,让她战栗不已。 李云昭呜咽一声,羞意居多。 李茂贞看她情态毕露的样子,喉咙里越发干涩,本就硬挺着的阳物愈发涨大,直挺挺抵在她腿间。她流了好多水,腿间一片滑腻,随便滑几下都舒爽得要命。 李云昭被他弄得头脑一片空白,语无伦次地叫他,大多数时候喊“王兄”,偶尔会像小时候赌气,直接喊他的名字。李茂贞听着觉得有趣,用手指把缅铃更往深处推了点,“没大没小,该罚。” “不,不行!我错了!你把它……拿出来。”李云昭只觉一股股热液从穴口涌出,竟是又泄了一次身,忍不住求饶。 李茂贞拽住银链,慢悠悠把缅铃扯了出来,玛瑙珠子刮着穴肉,酥麻酸痛的电流瞬间遍布全身,比进去时更为激烈,一部分被堵在里头的热液哗啦啦流出。 他不断地亲吻她,带着她的手上下套弄着自己的阳物。那根器物粗大肿胀,火热硬挺,上面青筋密布,握在手心一跳一跳的,视觉冲击十分强烈。李云昭也不是第一次瞧见,但心境不同,难以如之前那次等闲待之,不敢再看。 两人表明心意后,她反倒害羞得不行。李茂贞对她一向有耐心,也不操之过急,只抹了把她腿间滑溜的体液在自己肉茎上,让她用手帮自己。 她的手法依旧青涩,轻轻顺着茎身上下撸动,满手的黏液不知道来自她的腿间还是他的情动,很快便将茎身变得润滑。 昨日刚袒露心迹,她确实需要时间缓和。 她歉意地亲吻兄长,学着他的样子,舔弄他胸口粉红硬挺的两点,手上动作不停。 李茂贞眼睛微闭,喉咙中发出一声难耐的喘息。李云昭感觉到手里的阳物又涨大了几分,知道他是喜欢的,很认真地来回抚弄,但兄长耐力实在太好,直到手腕酸涩才帮他弄了出来。 ④这个东西什么时候出现不好说,但唐朝肯定没有,因为唐朝时还没有缅甸这个概念。但我就是想看这个play。(任性) 番外三和叶连枝付与郎(5) 在缥缈的梦里,讨一夜空欢喜,原是平生太过小心。——《多情应是我》 之后两日的肌肤之亲像是一触即发的野火,色授魂与颠倒容华,哪里还记得今夕何夕? 李茂贞紧紧地揽住妹妹,仿佛要抚平这十年的夜半惊梦,十年的风声鹤唳。 阿云就在自己怀里,还有什么比这更令人安心? 李云昭抬起双臂揽住哥哥的脖子,让他低下头。她伸出舌尖舔舔他的嘴唇,又学着之前他亲吻自己的法子掠过牙关探入,青涩地勾着他的舌纠缠。 李茂贞闷闷地笑,探到她身后解开诃子的系带,轻轻摩挲着她纤细的腰肢。他很快不满足于此,一路往上,捧住浑圆的乳儿不住揉捏,似乎不经意地用指尖刮过微微凸起的乳珠,引得妹妹瞬间发出一声满含情欲的呻吟,甜腻地往他耳朵里钻。 李云昭依然怕羞,重重在他唇上咬了一口,到底没舍得,不见血,“……哼!” 铜镜上只让她用腿帮他,他却把她衣衫都脱去了……假公济私! 李茂贞好心体贴地问:“不舒服么?” 李云昭:……这让人怎么回答?她咬着下唇不答,做哥哥的却在她忸怩的神情中寻得了答案。李茂贞一手握着她胸口挺立的红珠拨弄,指尖按压着被微微捏开的乳孔,一手顺着细腻的大腿肌肤往下滑。她体态轻盈,却不过分瘦削,是以腿根处颇有些肉感,绵软丰腴。 他抚着妹妹腿间柔软的嫩肉,不觉加重了力道,留下暧昧的指痕。李云昭推了推他的手腕想让他适可而止,李茂贞却伸手探向她腿心摸到一手黏腻,抬手给她看,调笑道:“都湿透了,还想说不要么?” 李云昭被摸进腿心还是羞得慌,她合上腿,强作淡然,抓过哥哥的手腕就是一口。李茂贞望向妹妹,见她眼光中满是笑意,柔情脉脉,盈盈欲滴,更是令人心醉神迷。他也不再逼她,顺手将指尖的东西抹在她胸口,清亮的黏液挂在嫩红的乳尖,在烛影摇红下泛起一层淫靡水光。 他食指探下去,在微张的穴口浅浅戳弄,那颗黄豆大小的肉粒逐渐肿胀,底下又吐出些情动的液体,泥泞不堪,被他勾出尽数抹在妹妹腿间。 他箍住妹妹的腰肢朝自己拖了拖,捞起那双细韧莹白的长腿搭在臂弯。勃发滚烫的阳物破开紧贴的嫩肉,在凝脂般的腿间来回抽插,深红柱身被她肤光一照,稍显狰狞。 虽然不是头一次瞧见兄长的阳物,之前也摸过两回,但这么明晃晃地用腿夹着,她才后知后觉感受到兄长这方面的好天赋。之后是不是还要用那里接纳?真的可以么?她忧心忡忡地想。 她情不自禁地夹紧双腿,倒是便宜了兄长。李茂贞扣着她的腰身,阳物在白皙的双腿间进进出出,龟头次次擦过敏感的穴口却又不进去,若即若离的刮蹭弄得淫水源源不断,让他抽插得愈发顺畅。 赤裸裸的皮肉相贴的感觉确实很好,但还没到让她失去理智的地步。她的身体因为快感而微微颤抖,脑内却清楚地感受到兄长的每一次喘息、每一次抽插,咕咕唧唧的水声混着肉与肉碰撞时淫靡的啪啪声,清晰作响。 她竟然真的在和亲兄长交媾…… 她终究是个年轻姑娘,心中无比羞怯,但不后悔。还有哪一刻比现在更能让她感受到兄长就在她身边呢?奇异的满足感在她心口翻涌着,叫嚣着。 她撑起上半身捧住他薄红的脸颊,在那双深沉却含情的眼睛上轻轻落下一吻。 李茂贞的动作一顿,然后猛然压住她,粗热的阳物在被蹭开的花唇间横冲直撞,柔嫩的腿心被快速摩擦弄得麻痒,花蒂在龟头的大力顶撞下东倒西歪。她的身体里生出难以言喻的快感,像是没顶的浪潮要将她完全淹没。 她浑身不住地颤抖,什么话也说不出,细细的喘息中夹杂着几声未来得及压下去的呻吟。在兄长越来越快的冲撞下,她的花穴不受控制般喷出一股热流。环住她的手收紧,李茂贞用阳物磨着高潮敏感中的花穴,将她的快感延长,刺激得她几乎无力夹住腿。 李茂贞慢条斯理地继续抽插十余下,才在她无可抑制的呻吟中射出来。 李云昭雪白的腿心被磨得通红,花穴被顶撞得红肿,透明的淫液混着浊白的精液滑落在床上,洇出一片狼藉。李云昭蜷起双腿,长睫低垂,脸泛桃花,少有的楚楚可怜之相。 李茂贞心神荡漾,终于自暴自弃地承认自己真的不是个好兄长。看到阿云这样的模样,他只想欺身压住她,再好生快活几轮。 他勉强抑制自己,俯身亲吻妹妹的嘴角。李云昭细长的手指在他胸口的纹身上画圈圈,轻道:“兄长,你要进来么?”她的话一出口,自己都吃了一惊,目光微微闪烁。 李茂贞眸光深沉,眼底的欲火并未因方才的情事减少分毫,反而愈来愈烈,教李云昭不敢直视。她轻咳一声,平复了下急促呼吸,想着乱以他语,却被兄长不容抗拒地抱进怀里,莹润的胸乳也被把玩着。 “阿云?” 直到被哄骗着把腿张开,李云昭才反应过来,心里抱怨自己不争气,兄长几乎什么都没做就把她迷得神魂颠倒,乖乖任其施为。 可是除了抱怨,似乎还有其他许多……隐秘的期待,未餍足的情欲,按捺下的羞耻,还有很多很多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她抬腿用膝盖蹭了蹭兄长又精神勃发的阳物,不出意外听到他呼吸一沉,“阿云,你可真是……” 不知死活。 偏偏她又要火上添油,定定地看着兄长的眼睛,一字一句无比坚定:“王兄,我想要你。”说着,她翻身将李茂贞按倒在床榻间,跨坐在他腰间。腿间淋漓的淫水顺着臀部上下的动作滴落在硬挺的阳物上,她一手撑在李茂贞的腹肌上,一手扶着那物,对准穴口慢慢坐下去。 虽然准备得相当充分,但她毕竟是初次,进入得还是相当勉强。她款款摆腰放松全身,一点点努力地吞吐着侵入的肉刃,只是依旧不太顺利,阳物插入不过一半,便再难进半分。 李茂贞倒是悠闲,支着头看着身上的美人粉面含春,青丝微乱,被情欲熨帖的身子染上一层粉红色,腰肢轻晃中显出难以描摹的万种风情。 李云昭嗔怪地瞪了他一眼,“王兄,这种事情上不能只有我一个出力罢?” 李茂贞按着她光裸的肩背,勾着她柔软的舌头,吻得深入激烈,舌尖打着圈舔舐。他温暖的手掌沿着腰线向上握住轻轻跳动的乳肉,用虎口卡着乳珠揉弄,下身稍稍撤出一点,精壮的腰身一发力,将阳物送入极深处。 破身的感觉实在不好受,李云昭只觉又痛又胀,几乎支撑不住,伏在兄长身上轻轻颤抖。李茂贞知道她不好受,身下停住不动,轻吻她蹙起的眉头和额角细密的汗珠。 李云昭身体紧绷着,涂着蔻丹的手指深深嵌进他的手臂,等到痛楚减弱,穴肉抽搐间又感觉到之前那股麻痒,忍不住偷偷地收缩穴肉摩擦体内的阳物,还凑上来亲亲他的下颌。 看来是不太痛了。 李茂贞骤然发难,快速地鞭挞着流水的软穴,阳物碾过层层软肉往更深处探寻,紧窄的穴道被撑开,直到阳物严丝合缝地嵌入。李云昭被他顶得小口吸气,骑在他的身上沉沉浮浮,突然张嘴含住他胸前粉色的乳头,用虎牙忽轻忽重地研磨着。 “嘶……牙尖嘴利。” 她恍恍惚惚中听到兄长含笑的抱怨,然后被掼倒在床榻上受了他好一顿大开大合肆无忌惮的肏弄。男人狠下心来总是无情得很,像是存心要将她肏坏,无论她怎么哭喊服软都置若罔闻,只用力地将花穴捣弄得软烂。 阴蒂已经完全挺立,李茂贞伸手捏着夹弄,嫩肉收缩,紧致地包裹着在体内作乱的阳物。李云昭被弄得只能说些破碎的话语,饶是如此,她一叫慢些轻些就会被兄长吻住不让她开口。 大腿被掰开得太久难以合拢,只能大张着迎合着男人的进入,李茂贞顶弄的速度越来越快,李云昭的阴道在这样的刺激下也不断收缩。 “到了,啊……”她只感觉眼前有白光闪过,双腿控制不住颤抖,身上的男人加快速度将精液全部射入子宫,而她的身体也迎来了又一次高潮。 李云昭有些失神地躺在床上,阴道口如同被摧残的花朵红肿着,精液从中溢出,向着她的股间流淌去。李茂贞呷了一口茶渡过来给她润润嗓子,她张口吞下静静养神,没想到兄长伸手捏着她身下的花瓣不停拨弄,勾着滑落的精液推回花径中,很有点意犹未尽的意思。 李云昭沉默了一下,退后几步诚恳道:“兄长……纵欲伤身啊。” 李茂贞可听不得这个,抓着妹妹纤细的脚踝把人捉了回来,似笑非笑道:“阿云是嫌为兄老了么?” “怎么可能,唔……” 李云昭醒来时,只觉浑身酸痛,穴里更是涨得厉害。她抬眼看着兄长近在咫尺的俊脸,情不自禁凑上去亲吻他的脸颊,痴痴瞧了好一阵后才意识到自己的身体里还塞着男人半硬的阳物,淫水和精液被严严实实堵在里面,平坦的小腹几乎被撑起形状。 李云昭满面通红,轻啐一口:太过分了!王兄怎么能这样……太不知羞了。 她轻轻推搡着兄长赤裸的胸口,抬起身子想让那物抽出来,却被醒来的兄长顺势压下,借着粘腻不堪的体液再度侵入。 李云昭虽然脸皮薄,但面对兄长总是愿意配合的,何况身子被频繁的性事催熟,颇有点知味,只是抓着他肩背的指甲掐下去时不免加力几分。 然而有的花样实在叫她接受无能。 李茂贞将她抵在梳妆台前,正对着那面能照见全身的铜镜。李云昭散落的发丝盈满了兄长的怀抱,被他绕在指尖把玩。李茂贞吻住那滴血似的白玉耳垂,哄骗她睁眼瞧瞧。 李云昭眼睛紧闭,哪敢多看,在兄长锲而不舍柔声温语下才睁眼瞥了一眼。 一丝不挂的玲珑美人被身后高大健壮的男人圈在怀里,被摆成任君采撷的淫荡姿势,雪白娇艳的身子上布满吻痕和指印,两腿大开着,被顶弄得嫣红的花唇大大敞着,温热的精水在肉刃的捣弄下争先恐后地从穴中淌出。李茂贞犹嫌不足,修长的手指有意揉捏着她的乳珠,早就被吃得红肿的乳珠哪里经得住这样的挑逗,只轻轻一捏就泛起酥酥麻麻的快感。 李云昭羞得不敢多看,转身埋首在兄长胸口,抬臂不住捶打他。李茂贞知自己过分了,也不为自己辩解,搂着她重新压在床榻上。 兄长的体格确实好得可怕,饶是她也习武多年,体力不错,也有点禁不住这样索求无度。 李云昭觉得自己的意识被顶撞得将要涣散了,缠在兄长腰上的腿也越发无力,全靠汹涌的情潮维持着仅存的实感。擂鼓的心跳和决堤的潮水如毁天灭地的洪流,反令她头脑难得清明一瞬,福至心灵般开口:“龙泉宝盒,在我这里,一直都在。王兄……我也一直都在。我等你真正回到我身边……王兄?”她迟钝地睁眼眨了眨,没有等到兄长爱怜的啄吻,才察觉自己身上一轻。 兄长,不见了。 在她还没有反应过来之前,她的余光捕捉到那两根红烛突然熄灭,眼前顿时一暗,难以言喻的心悸感攫取她的心神,寂寥与悲哀像旷古的山上吹来猎猎的风,绿水清漪间终日静默的湖石,循环往复,日日如此。 这时她还不懂是为什么。 房内的摆设不知不觉间成了她闺房的布置,依旧是低垂着地的红纱幔帐,可床栏的雕花不再是些过于喜庆的新婚寓意。她掀开被子,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穿得好好的衣服,愣神片刻。 梦耶非耶? 若是梦,梦缘何处起,梦往何处终?若不是梦,何以别离久,何以不得安?⑤ “哟,恭喜你啊,终于炼成陨生蛊了。”十一峒主看到李茂贞睁眼,半是惊奇半是心虚地凑了上来。 故老相传,陨生蛊的最后一关是要蛊师忘却心中最珍贵的情感。李茂贞嘴上不说,但在交谈中,他看得出李茂贞心里最记挂的就是留在凤翔的妹妹,背井离乡这十年,未尝没有保护她的意思。 他如今练成了陨生蛊,却忘了为谁而炼,岂不可叹可悲? 可这些念头他也只在心里想想,传授陨生蛊给李茂贞不仅是大峒主的意思,也是中原那一位的意思。 李茂贞按了按有些疼痛的太阳穴,总觉得自己遗忘了什么,但很快这念头就被即将返家的欣喜压下。他从容起身,抚了抚衣上的褶皱,“很好。感谢诸位峒主十年的悉心指点,现在,我要动手了。” 依照十二峒古老的规矩,来到十二峒的人也可以离开,只要光明正大地击败十二峒主中的某一位就行。李茂贞决定就挑十一峒主这个熟人下手。 十一峒主:???你礼貌么? 长安,朱雀门前。 李云昭迎上那双好看到蛊惑人心的异瞳,脑中那一根名为理智的弦怔然崩裂,泪盈于睫,喃喃道:“我就知道是你,王兄……” 那真的不是她自导自演的荒唐春梦。 那些从来忘不得、说不得的切切情思,原是两心一处,尽致淋漓。 离他们最近的假李星云也不懂得她在说什么,只得意道:“还是看看他罢,女帝。” 哼,谁要你多嘴了?我的哥哥还需要你来介绍么?她仰起脸,望着自己的兄长,抿唇一笑,那笑容天真烂漫,清丽绝伦,宛如豆蔻年华的少女,脉脉不语中难掩情感。 李茂贞蹙了蹙眉,心口陨生蛊钝痛,不知为何没法对上那双期待的眼睛,他稍稍偏头,沉默了一下发问:“……一别十年,岐国怎么样了?” 李云昭心中蓦然一沉,“岐国很好。”他明明应该知道的,她全都告诉过他的。还有,他为什么不关心自己了? 她这才发觉兄长这次现身,原是站在了假李星云这边。 站在了她的对立面上。 为什么?我明明告诉过你,告诉过你回到我的身边来。 她来不及多想,闪身挡在了李星云面前,代他接下了兄长蓄力一掌。虽然李茂贞见是她便出掌稍缓,内力有所保留,但凌厉的掌力仍是震得她喉咙腥甜。她挥手驱退抢上来要拦在她面前的幻音坊姑娘们,也没接受李星云好意的搀扶。 她端详了一下哥哥没什么明显波动的表情,突然仰头一笑,眼中滴泪。 她这时才不得不承认:只有她在自作多情。从来小心翼翼,不肯轻许,到头来却栽在了至亲至爱的手中,落得心灰意冷,两手空空。 那些比翼连枝、青青子衿的旧梦,随着心头一腔血,眼中两行泪,竟慢慢流尽了。 (番外叁 完) ⑤何以别离久,何以不得安?出自《古剑奇谭:琴心剑魄今何在》 开放式结局,两种比较可能的情况:一个是按原作来,陨生蛊死,哥恢复记忆的同时死了,留妹妹一人;一个是哥又重新爱上妹了(哥就是要反复爱上妹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