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给女人做狗》 不要给女人做狗 第1节 不要给女人做狗 作者:雀来 简介: 少年夫妻|先婚后爱|体型差|妹狗文学 婚后恋爱日常,感情流小甜饼 男主恋爱脑自我攻略,正宫身份,小三气度,勾栏做派 月向西斜,烛影摇红。 卫臻对上燕策漆黑的眸:“把灯熄掉好不好。” “点着灯,你才能看清我是谁。” 卫臻并不知自己曾两次把燕策错认成他兄长。 一次是二人重逢那日,一次是她情动时。 他执意不肯熄灯,卫臻气急,给了他一巴掌。 燕策顺着她轻飘飘的力道仰起头,眉眼一舒: “不如上次扇得爽。” ------------- ■婚后恋爱日常,黏黏糊糊互相探索,感情流小甜饼。 女主视角先婚后爱,男主视角暗恋成真。 ■开篇女17,男19。 女主可爱妹宝,浑身上下嘴最硬。 男主少年将军,爱吃醋爱雄竞,擅长自我攻略。 ■一个没开窍,一个恋爱脑。 一个从早到晚软趴趴困歪歪,一个精力旺盛劲儿使不完。 -- ●少年夫妻,永远年轻,无生娃情节(男主会主动吃避子药) ●女主不喜欢男主的哥哥,双c双初恋。 ●男女主无分开情节,文案中“重逢”是指男主在很久前就见过女主。 -- ●成婚原因是古早中药梗(不是男主下的药),女主一开始不知道自己中药了(正文会写) ●谢绝写作指导 ●架空,感情流,一切为感情戏服务,服饰官职地名人名等私设很多,请勿考究。 内容标签:宫廷侯爵天作之合 甜文 市井生活 轻松 主角:卫臻 燕策 一句话简介:【就做。】 立意:精诚所至,金石为开 第1章 仲春时节,风软日薄。 奉国公府大喜,六郎燕策迎娶御史中丞之女卫臻。 鞭炮炸响,枝头喜鹊扑棱棱,婚舆绕着城内转一大圈,入了红绸高挂的国公府。 “良缘夙缔,佳偶天成——” 傧相拉长调子说着吉祥话,声音自花轿外涌入,卫臻却半点也笑不出来。 因为这桩姻缘来得并不体面。 两月前,她赴宴时吃醉了酒,稀里糊涂把燕策给口口了。 并非推诿,是真的稀里糊涂。 他身量高,肩膀也宽,二人体型差距悬殊,燕策一只手就能把她整个抱起来。他的力道压过来时,她腰都泛着软,几乎站不稳,卫臻怎么也想不通,她哪来的能耐,那般轻易就...... 除去这不体面的开始,更糟糕的是,卫臻曾与燕策的兄长有过婚约。 去岁燕策兄长病逝,她本该遵亲长之言,另择佳婿,如今却阴差阳错地和燕策绑在一起。 知道内情的燕府众人会如何看她。 还有燕策。 卫臻虽久在深闺,待嫁这些时日也了解过他的过往,略窥得几分他的脾气秉性。 燕策自小随父亲奉国公出入军营,久历戎行,十七岁时率九百骁骑,奇袭胡城,斩突厥可汗。后受召回京,官拜左骁卫将军,统领虎贲营。 年少扬名,如此出身和经历,他性子自然傲一些。与他清雅如玉的兄长不同,燕策为人落拓不羁,与人较量时,力道轻重缓急全凭他心情。 现下燕策成了她的夫君,日后二人该如何相处,他会仗势欺负她吗。 一切都让卫臻很没底,手心里握着的苹果,也被她掐出一道道小月牙痕。 下了花轿,踏上毡席,手底下又被塞了条红绸。 婚前已有嬷嬷教导过礼仪,但是真到了这关头,卫臻却还是抑制不住地紧张,屏息垂眸,每一步都走得谨慎。 “跨火盆——” 风把盖头吹拂至脸颊,卫臻轻轻吹了口气,盖头晃悠着飘远了些,透过红色布料垂下去的缝隙,能瞧见前面的铜火盆。 红色火舌聚在盆中,缭绕着要扑上来。 卫臻本能地对火堆发怵,惧意通过手上的牵红喜绸传给了另一端的人,很快她就被人抱起来了,比她更高的体温透过布料渗入。 纤细指节紧紧攥着红绸,她犹豫一瞬,到底把手搭在他身上了。 卫臻被燕策拢在怀里,身前紧贴着他的肩,全身重量几乎都压在他半边手臂上。 周围立即传来阵笑声,伴随着起哄打趣,还有小孩在喊:“抱新娘子咯!” 燕策抬腿迈过火盆的瞬间,卫臻被颠了下,手上的苹果无意间撞到他下颌。 “咚”一声,只有他们二人能听见。 苹果咕噜噜顺着衣裳掉了下去,卫臻忙不迭捞了两下没捞到。 好在燕策正托着她繁复的喜服裙摆,那颗圆滚滚的红苹果也被裙摆兜住了,而后落入他掌心。 跨过火盆,拜过天地,就开始往后院走。卫臻今日穿的织锦绣鞋底子很软,一直到脚底快要走酸了才行至她和燕策的婚房。 全福太太说着吉祥话,接过新人手中的喜绸,却没拉动。 燕策低头见是卫臻手紧攥着布料,忘了松开。 “给我。” 他的手覆上去,摸到她指腹渗出的薄汗,轻轻拢了下。 被他一碰,卫臻有些窘迫地松开手,还好有盖头,没人看见她的表情。 可接下来就要掀盖头了,等盖头掀开,她得笑,不能在人前搞得难堪。 二人有了肌肤之亲的次日,燕策就上门提亲了。 婚期很赶,但婚礼筹备得周全,甚至,他还求来了圣上赐婚。 他做到这个地步,她该笑一下的。 盖头被燕策用喜秤挑开,徐徐露出张极精致的芙蓉面,仙姿佚貌,桃羞杏让,叫人挪不开眼。 软红的盖头顺着往后坠,堆在云一般蓬松的红色锦被上。 卫臻就坐在这捧红云里,脸颊白得能发光。 她一抬眼,光也暖,风也软。 发间步摇垂着长长的穗子,随着她的动作微微打晃,映出些细碎的闪。 屋内几乎聚满了人,里三层外三层的,全都在打量新娘子。 卫臻被人瞧得耳根发热,白暂的面颊泛起层薄粉,她也没好意思继续往上抬头看燕策,很快垂下眸。 燕策在卫臻身侧坐下,两人的腿贴在一处撞了下,卫臻先一步挪开了。 结发之后,侍女端来合卺酒。 二人手臂交错,握着葫芦瓢仰头的瞬间,卫臻对上燕策视线。 婚服暂时削弱了他深邃五官带来的攻击性和冷戾,狭长的眸正望向她,也较平日里更为透亮。 可能是在对她笑吧,卫臻不确定。 过于漂亮的一双眼睛,看谁都像含情。 她当然知道,并非他有情,只是天生占优势的相貌使然。 饮过合卺酒,燕策浅红的薄唇沾上点水色。 眼前人这幅唇瓣湿润的样子,卫臻莫名感到熟悉。 她无法凭零散的记忆,将那些突然出现在脑海的昏暗糜艳画面补全,又本能地感觉那些画面怕光。 心里藏着事,卫臻跟他对视的眼神也开始飘忽。 呼吸几瞬,她率先败下阵来,视线掠过他脸庞,躲闪着移开。 喝完交杯酒,燕策就被人催促着去前院待客,临出门,他又折返回来。 门口的光被峻拔修长的身量遮住大半,他逆着光站在那,唇红齿白,眸中盛着她的影。 不要给女人做狗 第2节 “若有事便差人去前院找我,累了就先休息。” 周围又是一阵打趣声,卫臻知道自己此刻该做个体贴的新妇,嘱咐夫君少饮酒。 可被这一闹,她也不好意思开口,只轻轻应了声。 抛开羞赧,单论私心,卫臻其实也隐隐盼着燕策多喝些酒才好。 出嫁前,嬷嬷给她看避火图时提过,男子醉酒后,是不能行事的。 也不知燕策酒量好不好,若是他醉了,今晚应当就不用...... 初春昼尚短,卫臻带着一身水汽从浴房出来时,天已黑透,不知是几更。 前院的热闹尚未完全散去,屋外簌簌风声中夹杂着人声,推杯换盏,觥筹交错。 屋内极静,几名侍女在浴房内利落地打扫,龙凤红烛燃得旺,灯花爆了爆。 灯下,燕策靠坐在一旁的椅子上阖目休息,精壮劲瘦的长腿在衣摆下随意支着。 卫臻入京后与燕策偶遇过很多次,他容色惹眼,没人会把他当陪衬,往日里哪怕他不说话,存在感也极强烈。 这是卫臻头一回见他安静的一面。 领口被他扯松了些,修长的脖颈微微仰着,下颌线条清晰好看。 他肤色在男子里面算白的,喝了酒有些上脸,眼角正泛着红,唇瓣也是浅红的。 瞧这样子是醉了。 卫臻松了口气,当他睡着了,脚步放轻。 但下一瞬,她看见他的喉结缓慢滑动了一下。 接着二人在烛光里对上视线。 “用过膳了吗?”他揉了揉额角,站起身,朝她走近。 卫臻知道他在看自己,便点点头,别过脸没应声,只留给他一截白嫩的颈。 她方才沐浴完,柔软的寝衣布料沾了些潮气贴在身上,娇靥不施粉黛,薄薄的眼皮微微泛红,鬓角发梢尚带点湿意。 身后的垂发被她用浅粉色发带简单绾起,堆在线条柔美的颈肩,蓬松柔亮,靠得近些就有淡淡的甜香袭来。 几缕发丝顺着细腻的脖颈散落,又沿着领口蜿蜒,与瓷白的颈窝一同消失在石榴红布料下。 石榴红很衬她肤色。 燕策想起几年前自己第一次见她那日,她穿的也是石榴红裙。 梳双髻,戴着光亮精致的银饰,走动时有清脆的响,发间的蝴蝶簪在光下颤得恰到好处。 彼时他情窦未开,头一回莫名地记住了女子的衣裳首饰,再也没忘。 “啪嗒”一声,卫臻把手上攥着的花露瓶子搁在一旁的红木妆台上,没放稳,瓷瓶咕噜噜滚远。 她下意识探手想去追,但那瓷瓶滚到他那边了。 像白日里那个苹果一样,她没拿稳的,又被他接住。 卫臻立即把手收回去,背在身后,不同他有一点接触。 人不挨着他,但她的物件儿还被燕策攥在手中。 他手掌生得大,指节遒劲修长,用力时会迭出虬结的筋络,把她腿肉捏得微微变形......卫臻阖上眼轻轻晃了下脑袋,把突然出现的联想甩掉。 再睁开眼,就见白腻的小瓷瓶在他掌心像个手把件,被他拨动着转了下。 气息莫名黏腻胶着了些,卫臻犯了难,好在有侍女进来回话,讲浴房收拾好了,燕策没再多言语,顺手搁下小瓶去沐浴了。 卫臻挠了挠脸颊,看看妆台上的小瓶,又看向燕策。 他步子迈得不急,边走路边解腰带,途径楠木衣架,没抬眼,随手把腰带搭了上去。 动作利落,但背影又懒懒散散的。 这人到底醉没醉。 燕策沐浴比卫臻快很多,她正对着床榻中央那块喜帕发愁时,他已然收拾好出来了。 卫臻知道这喜帕是用来做什么的,自从婚前知道了有这么个习俗,她就一直不能理解。 “发什么愣?” 懒散清朗声线冷不丁在头顶响起,卫臻被吓了一跳,往后跌坐在床榻上。 “你走路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 掌心碰到那块白色喜帕,她又被烫到了似的挪开手。 这反应有点太大了,明明半点都没挨到她。 见她这么容易被吓到,燕策扯了扯唇,哧了声: “我走路你也要管吗,这么霸道。” 卫臻不满意他说自己霸道,才新婚当日,他就在这挑她的不是了。 又见燕策吐字清晰,双目清明,看来甭管方才醉没醉,现下他沐浴完,彻底醒酒了。 意识到这点,又联想到一会儿要做的事,卫臻一扭头别过脸去,没搭理他的话。 燕策在她身侧坐下,倾身靠过来,卫臻索性闭上眼睛, 视线被薄薄的眼皮遮挡,但气息是拦不住的。 他沐浴后的清冽气息涌了过来,裹挟着她,卫臻缩着肩往里挪了挪,努力跟他拉开点距离。 但总共就这么大点地儿,根本躲不掉。 呼吸间属于燕策的气息更浓了,卫臻知道,他靠得更近了些。 纤白指尖用力攥紧衣摆,卫臻心底开始打突突,这人刚挑完她的刺,就要欺负她了吗? 她要配合他吗? 二人现下已经是名正言顺的夫妻了,好像没有理由拒绝他。 即便她不愿意。 她也不能因为他挑刺就生气,卫臻知道自个儿是纸老虎,风一刮就倒了。 没人能给她撑腰。 心底有些发涩,卫臻不想露怯,把眼皮闭得更紧,纤长的眼睫却颤得厉害。 等了几瞬,没等到他的下一步动作,她眼皮刚偷偷溜开条缝儿,紧接着腿边就传来拉扯感—— 燕策想把那块碍她眼的喜帕抽走。 卫臻不防,被这股力道带着,仰头倒在锦被上。 发髻松散,乌发如墨,凌乱地铺开,她就这么躺着瞪了他一眼。 燕策手臂撑在她身侧,垂下眼睫,漆黑的眸睨向卫臻。 她好像瘦了,下巴尖尖细细的,他记得她的脸原先要圆一些。 面颊小,黑亮瞳仁的存在感就格外强,她明明没哭,但眼尾在灯下泛着水色,像被欺负了。 陡然拉近的距离让卫臻更慌了,雪靥浮出片柔红,纤长白嫩的指节胡乱蜷缩抓握。 她以为抓住的是锦被,其实是他的袖口。 燕策去拨开她手指,想把自己袖子抽出来,卫臻冷不丁被碰到,下意识蹬腿。 裂帛声响起,床榻外的红纱帐被她的腿压到,撕裂了一角。绑着帐子的缎带也因此松开,其余红纱飘着落下。 燕策笑了下,躬身与她拉近了点距离,低谑道: “继续踹。” “明早侍女进来收拾,就都知道新婚夜你把床帐弄裂了。” 纱帐把烛光筛得细碎,点点斑斑,映在四周。 他头发未完全弄干,额发沾着潮气搭在英挺的眉骨上,这一笑在灯下漂亮得有些晃眼。 “凭什么别人都觉得是我,怎么就不能是你干的。” 燕策眼底笑意愈发明显,“我或者你,有区别吗?” 卫臻也反应过来,寝具这种东西,无论是谁在新婚夜蛮力弄坏的,总是会显出几分孟浪。 在这方面,她与他撇不清。 水珠顺着他发梢下坠,“啪嗒”,滴在她锁骨中央的小窝,泛着凉。 卫臻抖了下,尚未来得及骂他,就被他拨着肩膀,翻了个身趴在榻上。 脸颊贴上柔软的锦被,半边雪腮被压得微微变形。 卫臻闷闷地唔了声。 燕策没再继续逗弄她,抽走了那块方才被她压在腰下的白色喜帕。 他松开手后,卫臻忙不迭坐起来了,就见他随手把喜帕掷到外面了。 原来这人让她翻身是为了拿走那块帕子。 讨厌,也不说一声。 卫臻正腹诽着,又听见他开口:“我非急色之徒。” 对上她不解的眼神,燕策补充:“你不愿意,我们今晚就不做。” 卫臻有些意外,再次向他确认:“可以不做吗?” 她脸上愠色已退去一半,细密的睫毛软沓沓垂着。 “燕好需你情我愿,这种事没人可以勉强你。” 得到想要的答复,卫臻轻轻吸了吸鼻子,松了口气,不再歪歪扭扭地把自己挤在一旁。 说不上来什么感觉,感觉心里被人胡乱揉成了一团。 放松下来,卫臻又反复在心底品了品燕策说的话,抛开她的意愿,他应当也不愿意再做那种事。 不要给女人做狗 第3节 不愿意做,却在事后妥帖地筹备了婚事。 讲话虽不正经,但今夜到底也没欺负她。 这人好像,也没那么讨厌。 基于这点判断,躺下时,卫臻觉得自己应当礼貌性关心他一下。 毕竟往后还要同他一起过日子,关系不好搞得太僵。 二人最好相敬如宾,互不干涉。 憋了好半晌,她憋出一句:“你习惯睡里边还是外面?” 说完,卫臻自己都觉得干巴巴的,哪像关心人。 可睡觉的位置一等一重要,让他先选,她很大度的,他该识抬举。 看着已经率先躺在床榻里侧的卫臻,燕策幽幽道:“里面。” 见她秀气的眉毛轻轻蹙起,他笑意更深,说的话也没个正形:“我怕黑。” 卫臻:“?” 她瞧了一眼帐外燃着的红烛,过分明亮了。 这人到底在怕什么。 毕竟是自己主动问的,卫臻不恼,只觉得他突然冒出来的的理由太荒唐,她也没跟他争辩,卷着被子往外挪。 外侧的床褥没人暖,凉凉的,乍一挪过去,她打了个颤, “只有一床被子吗?” “新婚都是盖一床。” 卫臻钻进被子里了,“我这才头一次成亲,下回就知道了。” 哪来的下回, 跟谁的下回。 燕策刚要反问,就听见她闷闷的声音从锦被底下传来: “下回你先躺下给我暖暖被窝,今天我好不容易把里边儿给你捂热了。” 她说完这话,也从被子里钻出来了,尾音变得清脆明晰,即便语调中带着不满,也让人觉得悦耳。 原来是这个下回。 她真是—— 可爱。 里侧的软枕被她躺了一会儿,沾染了她发间的甜香。 燕策在卫臻身侧躺下,喉结轻滚,咽下原本要反问的话,难得温驯:“好。” 卫臻方才钻进被子里去够她的汤婆子了,幸好有这个,她把两只脚轮流贴上去暖着。 翻身时不小心把汤婆子推到了燕策那边,撞上他的腿。 燕策冷不丁被这么一碰,不疼,但有些痒,他四时体热,用不到取暖的器具,反应了一瞬才意识到是什么。 铜制汤婆子外面裹着层绒布,软茸茸的。 她的物件儿跟她人一样。 卫臻想起白日里自己苹果撞上他那一幕,这是今天第二次打到他了。 “......我不是有意的。” 他躺在一旁,不知在想什么,声音沉缓:“无妨。” 几番对话下来,卫臻发觉燕策性子好像没那么差,倒是与她预想的不同,她心稍稍安定了些。 没成想,下一瞬,燕策说的话让她的心再次悬了起来: “担心你有孕,所以婚期有些赶——” 话尚未说完,燕策就感觉腿上重重挨了一下。 她急着坐起来,动作间再次把汤婆子踢到他腿上了。 卫臻愣了几瞬才意识到他这句话的分量。 她数了数自己的月信。 迟了,自事发之后就没来过。 虽说她月信本就不太准,可正好在这个危险的关口,保不齐是因为什么。 卫臻脸色煞白,手掌下意识探上小腹,那里还很平坦,什么都摸不出来。 随着她的动作,锦被自她肩头滑落。 燕策想到方才她碰到他时发凉的脚底,把被子给她往上拉了拉。 “不准碰我。”卫臻拍掉他手,带着很大的情绪。 燕策收回手,“我让人去传大夫来。” “新婚夜就找大夫,让阖府上下都知道了,我还做不做人了。” “没人敢乱说,我去找。” 卫臻别过脸去,没再阻拦。 那次他很细致,事后她身子并无不适,检查过也没有伤口,便把这茬给忘了。 也不是忘。 她才十七,头一回做这种事,没有阿娘在身边,她想不到这些的。 越想越难过,卫臻拥着被子掉起眼泪。 燕策去外面交待了几句,很快回来。 脸颊已经被卫臻用手背胡乱抹得湿润,她带着点鼻音,瓮声瓮气抬头问他: “我们......那日,你怎么弄的?” 第2章 刚问完,眼泪就顺着卫臻下巴尖滴到被面上,晕开朵花。 她知道自己不该这么问,毕竟,是她先蹭上去的。 可她就是记不清楚了,脑海里的关于那日的记忆并不全,后半截全都是散的。 燕策拿了干净帕子给她,很快也被卫臻的眼泪洇透。 湿漉漉的绢帕握在手心,她在榻上无处扔,被燕策接了过去。 换过两条帕子,见她气顺上来了,他开始回答她的问题: “没在里边太久,你不舒服就没继续了。” 太直白。 难为情又加上方才哭了,她呛得咳嗽了下。 一盏热茶适时递过来,卫臻捧着茶盏小口喝着,氤氲缭绕的雾气熏得她眼皮痒痒的。 燕策在书上看过,大体知道这种事时,二人是何种情形。 但真到了那时候,才知道并不是书上画得那般轻松。 入处难寻,且她的眼泪太多,比方才哭得还要久,他不能不顾她的感受硬闯。 事关自己的身体,又见他此刻面上无狎昵之色,润完嗓子卫臻硬着头皮继续小声发问:“那后来呢?” 她记得折腾了好久。 燕策接过被她喝空的茶盏搁在榻外小几上,夜间饮太多水不好,他没再继续给她添茶, “后来是手,但我手心有茧,你不喜欢,就换成口了。” “你......” 卫臻瞳孔震了震,什么意思,是她理解的那个意思吗? 她有点不能接受。 但现下顾不得跟他计较拉扯这个,她回忆了嬷嬷讲的做那种事的过程,和他方才说的不一样。 “这样,也会怀上吗?” “我问了大夫,最开始那一会儿接触有可能。” 底下办差的人手脚很快,卫臻正欲继续追问他,外间便传话讲大夫来了。 来的是程娘子,她年逾三十,行医多年,什么事都见过,新婚夜问孕脉在她眼里也算不上稀奇,因此只淡定地给卫臻把脉。 程若蘅分别问了上次来月信和行|房的日子,又传来卫臻的贴身侍女,细细问过她近期用过的汤药和异常的吃食。 讳不避医,再不好意思,卫臻也一五一十地说了,偶有她实在难以启齿的,燕策在后面接话答了。 “六郎与夫人年方少艾,身强体健,若夫人有孕,脉象当滑利分明,不会经月不显,不像是滑脉。 “倒像是先前用的汤药太过寒凉,故月信迟了。” 程若蘅提笔在纸上开方子,见卫臻神色惴惴,不由语气放轻安抚: “夫人年岁小,月信不规律也属常事,且放宽心,我给妇人诊脉还没有出过差错。只是夫人气血略有不足,倒也不碍事,我先开一剂温补气血的方子,五日后再来复诊。近期莫要吃寒性的食物,切忌大惊大喜。” 程娘子是京中妇科圣手,家中世代行医,祖父辈还做过前朝太医院院判,她的话是很有分量的。 卫臻听完心底安定了大半,忙好生谢过,让人封了厚厚的诊费,驾车客客气气地把程娘子送回去。 睡前脸上擦了花露,又大哭过,流了不少眼泪,卫臻现下只觉得脸上粘粘的,不舒坦,便去浴房重新净手洗脸。 新婚夜,温水总是时刻备着的,也不必喊侍女进来,卫臻自个儿拿湿帕子覆在脸上擦了擦。 不要给女人做狗 第4节 甫一揭下帕子睁开眼,就见一旁靠着个高高的人影,她不防,帕子掉进面前的铜盆里,水花溅起,湿了她前襟。 眼睫湿漉漉,挺翘的鼻尖微微泛着点红,像被夜雨打湿的小花。 “你走路怎么又没动静!” 水珠顺着脸颊淌到下巴尖儿,卫臻用指头抹了下,状似无意地对着他甩掉手上的水。 小花化作踩在枝头会飞会叫的鸟,抖几下就淋他一脸水。 燕策微微仰头躲了下。 但俩人挨得太近了,仍有水珠溅到他下颌。 “是不是要我找个铃铛拴身上你才满意。” 他肩背挺阔,人却懒散不着调,说话时斜身抵着墙面,下颌处还往下滴着水,晕开层薄光。 见她洗完脸了,燕策抬手搭上一旁的架子,两条干燥厚实的棉帕并排挂在架子上,其中一条四角都绣着黄色的小花,他顺手抽下递给她。 卫臻接过帕子拍拍脸,仰头本想用力剜他一眼,莫名被他这幅样子搞得不好意思。 到最后她也只轻飘飘地怼了他一句,声音半点威慑力都没有:“你少刻薄我。” 把脸颊上水珠擦干,卫臻就自顾自往里间走,在妆台跟前坐下。 纤长白嫩的手指染着红色蔻丹,打开妆台上的几个瓶瓶罐罐摆在眼前。 仲春夜,她身上冷,脸颊却莫名泛热,用手背扇了几下风才开始涂涂抹抹。 卫臻是在益州长大的,记忆里,哪怕冬日也温暖湿润。 她十五岁时才入京,在京里过了两个冬,仍不适应这边冬春时节的干冷,洗完脸总要涂层香膏。 擦完脸瞧了一圈,燕策暂时不在屋内,她便开橱门另取一套寝衣,打算把身上这件湿了一点的换掉。 婚前已经有人把卫臻日常习惯用的物件儿和衣裳首饰送来,连带着这边给她新做的一些衣裳,都规整好了。 一打开橱门,就看见两个人的应季衣裳整齐挂在一处。 左边是燕策的,多是暗色和赤色。 另一边是卫臻的,什么颜色都有,样式也比他的多,各种氅衣、中衣、裙子、内衬、还有小衣—— 小衣怎么能这么大喇喇地放在那! 那岂不是燕策开橱门也能看见。 刹那间,卫臻想起二人的那次亲密接触,白日里他抱着自己跨火盆,以及,眼前会被他看见的小衣。 这些让她无所适从的,在夫妻之间其实是常事吧,往后还会有更多诸如此类的情况。 他会突然出现在她身旁,也是再正常不过的,这间屋子也是他的卧房,她不该因为他突然出现就大惊小怪。 她该适应的。 可卫臻思来想去也做不到,她就是对这种亲密感到不自在。 她并不懂该如何进入一段亲密关系。 最终,卫臻把装着小衣的盒子挪到了最右侧,特意用件长一些的衣裳挂在前面,遮得严严实实。 取了衣裳见燕策从外间回来了,卫臻仰头拦住他:“我要换衣裳,外面凉......” 视线落在她微微泛红的鼻尖上,燕策道:“去榻上换。” 见她没动,他又补充,“你换完了我再过去。” 意外地好说话,卫臻原以为他会借机刻薄*自己。 榻上空了这么久,被窝里早该凉透了。 但卫臻落下帐子钻进去后,瞬间被暖意包裹。 她伸长胳膊摸了几下,锦被底下被多塞了几个汤婆子。 热烘烘的,很舒坦,卫臻在被子里抻了抻腿,隔着纱帐瞧了一眼燕策的背影。 他背对着这边,在离她五六步的距离,懒懒散散地靠在那等着,落拓的背影这会子也没那么讨嫌了。 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让人把新的汤婆子放进来的,是她洗脸的时候吗? 此刻,亲密感又以另一种让人无法生厌的方式出现,熨帖地暖着她的身体。 这一番折腾,等二人都收拾完已经过了亥正,卫臻再次躺到了床榻里侧,燕策自然地在她旁边躺下。 帐外的龙凤烛燃得太亮,加上第一夜有些认床,卫臻睡不着,她习惯性往上枕头旁一摸—— 没有摸到。 往日里,卫臻枕畔都要搁一个小薄毯,睡不着的时候摸一摸,不舒服的时候也会抱着。 种微微的挤压感,让她有种被抱在怀里的感觉。 卫臻对肌肤的触感很敏锐,有时候还会渴望被触摸和安抚。 自己安抚自己,每一寸力皆了然于心,并不会有什么特殊的触动。 她知道自己渴望的是来自别人的触摸,也想摸一摸别人。 这大抵算是个病,很难以启齿的病。 卫臻猜测过自己那日醉酒后应当是病发了,所以才会缠着燕策不松手。 她轻轻舒出一口气,在被子里抱着自个儿的手臂。 今夜枕畔没有能安抚她的小毯子,只有二人交缠的发。 一扭头就是燕策的脸,烛光顺着他高挺的鼻梁向下,勾描出道好看的线条。 卫臻沿着线条把目光落在他唇上,又想起方才自己介怀的点: “谁让你用口的。” 燕策有些意外她会突然问这个,但还是答道:“你。” “我什么时候教你了,而且那天之前,我跟你都没说过话。” “说过。” 燕策睁开眼侧过脸来看着她。 “什么说过,”卫臻不解,“问你正经的,你别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转移话题。” 燕策收回视线,开始正经回答她的问题: “我也不会,但是你有反应,你的反应会教我。” 可能是夜深人静私语,也可能是陷入了回忆,他讲话很慢: “哪里会让你痛、怎样才能让你高兴,你都有反应。痛了会挠我,高兴了会——” 他的话没来得及说完,因为卫臻捂住了他的嘴。 温热的手掌过来时还在他鼻息间刮起一小阵风。 她的动作并不温柔,“啪”的一声,在夜里很清晰。 卫臻本来只是想捂住他的嘴,不让他把她情动时的反应说出来,由于太着急,像扇了他一巴掌。 巴掌声之后,帐内过分安静。 燕策喉结滑动了下。 她手好软,还很香。 第3章 卫臻很快收回手,“我没想打你,是你口无遮拦,我急了才......” 燕策没被人这么轻飘飘地扇过巴掌。 很怪。 他那边的枕头被她躺过一会儿,也沾了她身上馥郁的甜香,呼吸间就能闻到。 她在他枕畔叽里咕噜说什么。 怎么说话也是香的。 燕策脑子里全是她手心的触感,不知该作何反应,整个人只有喉结和胸腔,缓慢起伏着。 他不出声,卫臻以为他生气了。 生气也能理解,毕竟打人不打脸。 突然被扇了一巴掌,他定然不爽。 卫臻有些急,忙曲肘支起上身看着他, “我让你还回来,但你不能用手还,你手太大了,我会吃亏......” 燕策躺在那没睁眼,拖长调子应了下:“那用什么?” “你可以用脸打我的手。” 他睁开眼,笑得肩发颤,“被子里那点热乎气跑没了。” 说完伸手把她那边的被角一拽,卫臻就被这股力道卷着躺下了。 见他不计较,卫臻瞧了他一眼就翻了个身,背对着他,用被子裹得只露出双眼睛。 被子底下,扇过他的那只手摩挲了几下。 她脑海里没有关于他脸颊触感的记忆,那日应当没有摸过他的脸。 想来也有些荒谬,更出格的做过,但是没有摸过脸。 方才碰上去,其实有些意外,她以为他脸的手感会粗糙些,像他的指腹一样。 或者是硬的——他骨相优越,面颊生得窄,皮肤薄且紧致,脸上没有多余的肉,摸上去该是硬的。 可没想到他的脸竟然是软的,跟他整个人很有反差的软。 不要给女人做狗 第5节 手感真好,不比她喜欢摸的那个毯子差,明个得让人把小毯子从箱笼里拿出来。 窗外落起雨,窸窸窣窣扫过屋顶瓦片,雨声渐密,卫臻眼皮渐沉,思绪一点点揉散...... 卫臻的第一个毯子是阿娘给缝的,浅黄的布料,纹样是四瓣小花,角落里还绣着她的小名。 后来卫臻就舍不得抱了。 只有那么一个,抱旧了抱坏了,就没有了。 阿娘缝的毯子,她曾抱着睡了几百个夜晚,只有她自个儿才晓得针脚该如何下,旁人仿着做也做不出那个感觉。 卫臻便费心思寻了相同的布料,自己动手比对着缝了一样的,只是名字没有阿娘绣得好看。 她还多做了几条轮流洗换,每次刚浆洗过晒干了,毯子都会有些发硬。 揉搓一会儿就会重新变得蓬松柔软。 卫臻像往常一样,手指用了些力气抓揉,偏生这次越抓越硬。 一直到天边露出鱼肚白,那毯子也没服软。 细雨已歇,庭前枝叶沙沙,卫臻从睡梦中缓缓睁开眼。 她手底下抓的不是梦里的毯子。 是燕策。 卫臻抬了抬头就撞到他下颌,这才发现自己整个人趴在他一条胳膊上。 脸颊埋在他颈窝处,手还伸进了他领口。 燕策呼吸,她的手就跟着起伏。 卫臻被这场面骇得愣了几瞬。 燕策早就醒了,在卫臻上手抓他的第一下。 她又像那日一样摸他了。 但他知道,她上次摸他事出有因:她中药了,是被药性驱使着。 她这次摸他也只是因为在做梦。 并没有旁的缘由。 因此他没敢动。 只是一味地收紧核心。 呼吸几下,卫臻很快回过神来,先发制人,把手拿出来打了他一下:“你做什么!” 燕策:“?” 早起他声音很低,泛着点哑:“你自己靠过来的。” 卫臻当然不能信,她接受不了自己在没醉酒的情况下又一次摸他这件事:“我自个儿睡的时候,一直好好的。” “你自己睡的时候也没第二个人让你折腾。” “你好好说话,什么叫折腾。” 见她要坐起来,燕策曲起条腿遮了下。 卫臻醒之前贴在他身上睡了快一个时辰。 她睡着后浑身都软沓沓,手却还能有力气作怪。 他不敢动,但妄念起。 卫臻看见他这躲闪的动作就来气,只当他是嫌弃她靠他太近, “做样子给谁看,谁稀罕挨着你。” 燕策正在一天当中精力最旺盛时候,难受到有点疼,没跟她对呛。 “就是你趁我睡着了,把我摆布成那样的。”卫臻在一旁骂骂咧咧起身。 紧接着,很短促的布料拉扯声响起。 卫臻低头发现自己寝衣系带被压在他腰下了。 系带打的结随着起身的动作扯松,寝衣交领大开。 怕睡着了不舒服,昨晚睡前她把里面的小衣系得很宽松,一夜过去也歪歪扭扭的,根本包不住。 现下一边坠出来了。 昨夜落了一阵子雨,天亮前停了,外间有侍女支开窗牗,水珠顺着木雕往下滴。 里间说话的声音传到外间,但俩人没唤人,尚无人敢进来侍候。 只有风从外间涌入,拂开纱帐,吹动卫臻鬓边碎发,又越过莹白的肩头,半片身子都有些凉。 太近了,燕策想看不清楚都难。 晃晃悠悠,水滴一样,就要落在他脸上。 “你!” 卫臻原还有些困倦,这下彻底醒神了,气得在被子底下用脚踢他,脸涨得通红。 燕策抬腰把她的系带扯出来,卫臻抱着衣裳背过去,缩起胳膊遮着。 “别生气。”燕策在她身后坐起来。 “你出去!” 被卫臻赶到外间,燕策望着屋檐下坠落的水滴,脑海里还是那个漂亮的画面。 粉粉润润,明晃晃地闯入他视线。 一阵风吹过,檐下往下淌的水滴被吹歪了,他伸手接住,指节曲起抓握了下。 燕策阖上眼,想起的又是她细细系带勒出的痕。 再张开手,水滴已经融在掌心。 她身量纤细,平日里看起来肩背都薄薄的,为什么会那么...... 燕策捂着脸缓缓下蹲,他知道自己再也忘不掉了。 他有罪。 第4章 燕策出去后,卫臻缓了好一会子才撩开床幔唤侍女进来。 侍女兰怀满面愁容:"夫人,老太太院里来人,要拿那块喜帕回去交差。" 兰怀服侍卫臻多年,卫臻同燕策的事情也唯有她知根知底。 昨个兰怀在外间守的夜,大夫来给卫臻把脉时她也在一旁侍候着,知道卫臻和燕策晚上什么都没做,压根交不了差。 “拿那个做什么,”卫臻没想到这东西还要拿去给人看,“要拿就拿吧。” 昨夜虽什么都没做,但这种私事现于人前的感觉让卫臻很不舒服,偏生是长辈的意思,她没法直接拒绝,只蹙眉小声嘀咕了句:“真烦人......” 说话间卫臻拿起兰怀放在床头的衣裳展开看了眼,“不要这件,给我换个紧一些的,穿骑装时的小衣。” 今个要出门,这样行动方便些。 兰怀依言去衣橱里给她重新取了件,卫臻接过来,藏在在被子里穿,双臂绕到后面系着带子,“好像比上次穿的时候更紧了,有点勒。” “夫人长身子呢,该让绣娘来重新量体裁衣裳了。” 卫臻自己隔着布料碰上去,秀挺的鼻尖皱了皱:“可别再长了。” 直到中衣也穿好了她才从被子里出来。 “对了,你去把......你让燕策回来。” 刚把人赶走,就又找他回来,卫臻自个儿也觉得怪别扭的。 兰怀应了,另有侍女上前来给卫臻穿外衣梳头,几名小丫鬟在里间轻手轻脚洒扫收拾。 卫臻边梳头边等,她心里急,时间被拉得分外漫长。 “怎么这么久了还没回来,拿什么乔。” 其实从燕策被她赶出去到他回来,只过了不到两盏茶的功夫。 卫臻从匣子里挑了几支小钗,递给身后梳头的侍女,抬头从镜中瞧见燕策进来了。 她本就因为晨起时的事对他窝着点火,现下又来这么一遭,没好气地问他: “做什么去了。” “在东耳房洗漱。” 燕策话音刚落,就有侍女抱了一大束修剪完的杏花进来,插在粉彩梅瓶里。 这花来得好时候,气氛也不由自主地稍稍和软了点,卫臻咽下原本要数落他的话,而后朝身侧一指,侍女便把杏花摆在卫臻指的位置,往瓶中添着水。 水流叮咚,疏影横斜,杏花偎在妆台旁,开得正盛。 花瓣圆乎乎,围着嫩黄的蕊,卫臻轻轻拨动了下。 “这么早就有杏花了吗?” 这个时节玉兰才刚刚进入花期呢。 燕策正靠在一旁看卫臻梳头,软缎般的头发披在她肩后,乌黑柔顺,被盘成漂亮的发髻。 他随口应道:“有,但这些是暖棚里培的。” “谁问你了。”卫臻轻哼一声,没再摆弄花,低头去匣子里翻今日要戴的璎珞。 都是往日里她喜欢的,精巧漂亮,但今日瞧着又都不对。 两三串璎珞被她拿出来搁在一旁,上边的珍珠落在桌面上,跃出“哒哒”的响,似大大小小冰珠坠入玉盘。 连着挑了几串,卫臻都不满意,又把匣子扣上了。 不要给女人做狗 第6节 罢了,跟首饰置什么气。 她随意拿了个项圈,恹恹地往妆台上一搁,也没急着戴,“方才老太太差人来了。” “我把人打发走了,别担心。”燕策扯了把椅子在她身侧坐下。 卫臻并没有被他的话安抚到,“一大早就有人来盯着我们那档子事要交差,过会儿还要去敬茶,我指不定要受什么刁难......” 她声音很小,慢吞吞的,讲到最后,声线渐渐开始发涩。 “怎么会刁难你。” 燕策听出她语气里的异常,对身旁侍候的人摆了摆手。 侍女们会意,都停下手上的活计,悄然退了出去。 门扇被合上,里间只剩下他们二人,卫臻眸色沉沉,一说话喉间就有些发哽:“我们成婚的缘由所有人都知道。” 卫臻哪能想到自己想喝醉了酒就有胆子睡|他。 她平日里明明很老实的,可除了她自己,没人会信。 这事,卫臻翻来覆去想了很多遍了,情绪积攒得太多,心口闷得饱胀胀的。 眼下翻出来对他讲,就像开了个口子,泪珠也开始向下滚落。 “没人知道,我没有告诉别人,” 见她哭了,燕策俯身与她拉近了点距离,温声继续道:“不会有人怪你。” 卫臻眼睫挂着泪,唇线紧抿,不想被他看见自己哭的样子,低着头扭过脸去。 她哭得实在可怜,燕策抬手给她擦眼泪,指腹有层薄茧,动作轻了再轻,但仍把她眼皮擦得更红了些。 卫臻细密的眼睫挨着他手指扑簌了下,干脆抓着他小臂挡住自己的脸,眼睛贴在上面哭,把眼泪全擦在他袖子上。 擦得太用力,她额头抵着他手臂拱了一下。 湿热渗入袖口,燕策语气放缓了些: “退一万步,便是让人知道了也不怕。那并不是你的错,谁也不能拿这个为难你。” “所以,别哭了。” 可他越说,她越哭。 似夜雨未停,只是全落在他袖间。 卫臻哭了好一会儿才停下,推开他手臂,轻轻抽了下鼻子,从袖间抽出帕子擦净脸上余下的眼泪。 燕策袖口已经被她濡湿了一大片,他方才说的话,卫臻也全都听见了。 晨间生出的不满也随着那些话偃旗息鼓。 怪不得老太太特意惦记着差人来收那块帕子。 原来,他家里人都不知道二人婚前有过一次,只以为昨夜才是头一回圆|房。 “你为何把那事瞒着?”她鼻尖红红的,声音仍翁里翁气。 “你说为什么。” 燕策现下的语气甚至称得上温柔,和平日里说浑话的样子截然不同。 卫臻思来想去只能想到这么个原因: “你......你要拿捏我的短处,这样日后我就任你一个人捏扁搓圆了。” 她有双圆又亮的杏眼,平日里眼皮褶皱并不深。 现下眼睛哭得有些肿,双眼皮褶皱也成了两道鼓鼓的月牙,瞪着眼望向他的时候尤为明显。 燕策看着她好笑道:“我拿捏你做什么,早上明明是你捏着我。” “你还敢提早上,” 卫臻声音拔高想震慑他,可她方才哭得累了,如今嗓子也软趴趴的没什么威力, “反正你就是捏着我的短处。” “那我的短处也给你,就扯平了。” 卫臻像是接受了这个提议,想了一会子抬头问他:“你有什么短处?” 她今日没上妆,面颊显出几分稚气,眼皮红扑扑的。 但瞳眸却比簪子坠着的猫眼石还要润亮,湿漉漉地望向他时,显得可爱又可怜。 燕策笑着想了下,他好像真没什么事怕人知道。 心里唯一的秘密,现下也坐在他眼前,成了他名正言顺的妻子。 不知道他在想什么,狭长漆黑的眸弯出抹柔和弧度,中和了身上的冷戾,眉弓英挺,鼻挺唇薄。 这人笑得太晃眼,卫臻长睫颤了下,几乎要忘了自个儿还在同他置气,低头垂下眼睑不再看他。 与他面对面挨得太近,她的视线直直往下落在燕策身上。 他一侧手肘架在扶手上,长腿随意支着,坐得很疏懒。 察觉到她的目光,燕策垂眸顺着她的方向瞥了眼,而后又撩起视线望向她毛茸茸的发顶,声音似笑非笑的:“往哪儿看呢?” 他也没遮掩,衣摆布料随着他靠近的动作拉扯收|紧,势愈显。 卫臻支支吾吾的:“......我可没说是这。” 神天菩萨,她原本真没往那边想。 可被他一提,卫臻飘忽着移开视线,下意识开始回忆。 风从窗棂钻入,拂开窗边纱帘,帘子飘着拍在卫臻身侧,穗子拂过手背,痒痒的。 燕策骨架挺阔,一切都跟他的身形很相配。 不仅算不得短处,还很夸张,比婚前嬷嬷给她看的和田玉雕夸张太多。 当然,这些她只敢在心里想,并不敢讲出来,卫臻皮肤白,脸红起来很明显,她不自在地晃了晃腿。 俩人挨得极近,这一晃,她的膝盖与他的碰在一处,布料擦出很细微的响,窸窸窣窣。 谁都没再动,二人的腿也就这么紧贴着没错开。 燕策的腿,碰上去是硬的,是与她截然相反的触感,隔着布料也能感受到遒劲紧实的线条起伏。 但他身量高,腿也生得长,线条被拉伸,就显得修长劲瘦,不过分粗壮。 卫臻身形窈窕,骨架生得小,膝盖处的骨骼也比他的纤瘦。 燕策曾用手掌|握住她的双膝,细细丈量过。 新婚次日的清晨,二人坐在窗前妆台处,一同沉默着。 春光骀荡,风吹娇杏,甜香里又搅着点青涩。 仅有的一次关于这方面的经历,都来自于彼此。 便也都能猜到对方在想什么。 窗外竹叶摇响,燕策率先打破了沉默:“别想了。” 晨间的光拢在他英挺的眉骨上,投下一小片影。 卫臻对上他漆黑的眸,不满地哼了声,“我想什么你管得着吗?” 燕策嗓音含混:“那我也可以想你的吗?” “你!”卫臻直接拿手心湿|了的帕子朝他扔过去。 扔完帕子就提裙要站起来,离他远点儿才好。 卫臻的腿一直在他双膝中间,这一站,人也被燕策用腿困住。 第5章 燕策的腿大喇喇横在那不肯挪。 卫臻轻轻踢了他一下,嗔道:“别让我再生气。” 他没继续用强硬的手段拦她,笑着岔开腿,给她腾位置。 卫臻刚走几步就听见身后传来清越的响,下意识回头—— 站起来才发现,窗棂外红霞早已褪去,金光乍泄,成束的光擦过他线条流畅的侧脸。 燕策坐在原处,拿起方才她搁在妆台上的如意锁项圈摩挲着。 项圈由数颗圆润饱满、大小一致的珍珠串成,随着他的动作,细小柔和的光粒从珍珠落到骨感的手背。 他的手生得好,遒劲修长,项圈在他手上,比搁在匣子里养眼许多。 卫臻倏地明白了,为何外面的首饰铺子,总要给贵重的首饰配个漂亮的架子。 珠链项圈上还挂了个精致的如意金锁,双面浮雕珐琅彩做了鸳鸯的纹样,如意锁底下坠着一串小金铃,响声就来自于此。 卫臻撇了撇嘴又坐下,没跟他抢,也不说要自己戴。 她头发都梳上去了,挽在脑后,歪了下头,无声地使唤人,领口外露出的一截脖颈秀美白腻。 燕策会意,解开项圈后面的搭扣,倾身给她戴上。 挨得太近了,在光下能看清她脸颊上那层细小的绒毛。 二人气息交|汇,她身上的甜香又柔柔地缠上来了。 不是她缠,是他自己闯|进去的。 卫臻上面穿了件赤色蜀锦小袄,领口处缀着一小圈薄绒,料子不算厚,但防风,这个时节穿正好,颜色也鲜亮,同项圈很搭。 戴完项圈,卫臻很快转过身去,对着菱花镜照了照,把身前的小如意锁拨正。 项圈做得细巧,底下那排小金铃都被个小机关连着,她拨动一下,变戏法似的,就都消音了。 卫臻歪了歪头,捏着小金锁,看向燕策的眼神有些得意。 不要给女人做狗 第7节 燕策捧场:“好厉害。” 卫臻又想起昨夜他随口说的,要找个铃铛栓他身上的话,弯着眼睛道: “等晚上回来,我拆个小铃铛,给你拴身上。” 燕策手肘懒懒架在桌面上,微微倾身看着她,现下也想起那句话,唇角跟着牵了牵。 “这样的铃铛我有好些呢,金的银的都有,你要哪种?” “银的。” 第一次见她时,她发饰上就坠着银铃。 是时,外间有侍女敲门,问是否要传膳。 燕策应了,又望向她:“用膳吧,一会儿还要去敬茶。” 卫臻听见这话又有点犯难,“那敬茶时......我们昨夜能交差吗” 燕策起身的动作一顿,又靠了回去,“不能。” “那怎么办?” 她在益州长大,口音同京里不同,说话带着点偏软的尾音,语速放慢时尤为明显。 燕策学她的语气:“是啊,那怎么办?” “问你正经的,别说浑话。” “可以做个戏糊弄过去。” 卫臻不懂这种事如何能做戏,歪着头看他。 鼻尖挺翘,眼神清凌凌,像临窗舒展的花,有薄而软的花瓣,和馥|郁的香。 燕策蓦地腾升出罪恶感,但很快被他抛开了, “弄些印子出来,这样就假装我们做过了。” 卫臻闻言立即摇头,手摁着衣摆拒绝。 他劲儿太|大了,上次给她留下的痕迹,过了好久才消掉。 燕策会意,“不|弄|你,你亲我。” “要我也亲你的|腿吗?”卫臻面露惊恐,“我不。” 他先前只在她腿上留了印子,旁的地方没有,因此卫臻下意识就联想到这了。 燕策楞了下,好笑道:“亲脖子就行,领口外面。” 卫臻也回过神来,做戏自然是要做在外人能看见的地方。 只是在领口外面,不用解|衣裳。 她松了口气,没那么抵触了。 见她态度松动,燕策贴心补充道:“不用很久,只留一两个印子。” 卫臻一时没应声。 先脑补预设过更糟糕的两种情况,因此,燕策最后提出的方式就显得好接受多了。 这样做,好像对她是没有影响的。 燕策疏懒靠坐在那,手上随意转着一支小钗,她的。 卫臻的视线扫向他,他也毫无躲闪之意,姿态松弛,任由她把他从上到下打量一遍。 很坦荡的样子。 罢了,做戏总比真的再做|一次好,脑中一番天人交战,卫臻接受了。 但愿意做是一回事,让她再主动凑上去是不可能的。 “怎么亲?”卫臻抠了抠扶手上的木雕,“这次可是你先主动提的。” 刚问完,卫臻就听见小钗落到桌面上。 她来不及去看小钗有没有被磕坏,就连人带椅子被拖过去了,二人距离陡然拉近。 清冽冷峻的气息扑面而来,不知道是他用的熏香还是衣裳上的香。 很淡,但存在感又极强。 因为离得太近了。 近到卫臻看见有道利落的线条,自他耳后斜斜延伸至锁骨中间的小窝。 她不知道这条凸|起的线叫什么,只觉得生在他颈上十分漂亮。 想摸一把。 燕策垂眸睨向她红润的唇瓣,怕惊扰了她,只用气音答道:“是我主动。” 他明明没挨上她,但卫臻耳畔却被撩起丝丝的痒,连呼吸都不由自主变轻了。 这个感觉太奇怪了。 她的怪症是不是又发作了。 指尖攥紧袖口,又忍不住隔着布料去掐指腹。 受不了这煎熬,卫臻心一横,阖上眼,屏住呼吸对着他领口外那截玉白的颈凑了上去。 他脖颈生得比面部还要|紧|致,很不容易亲,卫臻不得章法,胡乱啄吻着,似蜻蜓点水。 从她身上散出来的香气更浓郁了些,燕策喉结滑动着,薄唇紧闭,呼吸开始变得沉重。 他微垂着眼,强迫自己静下来。 视线落实了,从他的角度望过去就是她|嵌|在他怀里的样子。 花瓶里的杏,落了她一身的影,幢幢摇曳。 纤薄的背随着她的动|作小幅度起|伏着。 裁剪得体的衣裳掐出截袅娜的腰,脊背线条在腰际软塌下去,很快又饱|满|隆|起。 他发带尾端垂下来了,燕策把视线转移到发带,不敢继续看那漂亮的弧。 可发带很快被风推着,搭上了她的腰。 燕策匆忙阖上眼。 阖上眼,来自她的触感就更明显了。 先贴上来的是秀挺的鼻尖,接着,脖颈被她用湿润的唇轻啄着,比他想象的还要软。 她领口处那一小圈薄绒也围上来了,一下一下地,挠着。 卫臻亲完立即睁眼,撤|开|身子,把脸偏到一旁,袖间斑驳花影翩跹着落在燕策身上。 脉搏跳动的节奏太奇怪,卫臻抬手捂了捂心口。 上次跳这么快,还是与他亲密接触时。 她又开始不收控制地回忆那些模糊的影—— 全都是关于他的。 他放出的戾|兽、他埋|首、他抬眸看她时湿润的唇...... 但是,没有二人亲吻的画面。 卫臻不确定是自己当时思绪太混沌不记得了,还是没有过。 她好奇,便也直接问出来了: “我们上次这样过吗?” “嗯?” 卫臻伸出根手指,点点自己的唇。 燕策喉结滚动了下,如实回答:“没有。” 卫臻没再继续问,窗外枝头鸟雀鸣啾啾,一声叠着一声。 等她心跳缓过来了,细白手指攀上他下颌,摁着检查。 燕策垂眸睨向卫臻的眼—— 瞳仁乌黑润亮,细密的眼睫微微垂着,在眼尾拓下一小片影。 极净。 她心底应当也这般,无异动。 别扭的只有他一人。 卫臻一副公事公办的神情,检查|他的动|作称得上粗暴。 燕策颈间发烫,应该已经红了,他板着一张脸被她摆弄,英挺的五官显出几分冷戾。 不是生气,是为了遮掩心里的别扭。 被她婚前特意留长的指甲掐疼了些。 他下颌仰了仰,没反抗—— 冷戾,但在她手底下驯顺。 卫臻松开手之后嘟囔着抱怨:“根本留不下印子。” “你力气太轻了,时间也要久一点。” 他又想起了什么,往下扯松了领口,补充道: “像你以前吃软酪那样。” 京中夏日里炎热,每逢盛夏,各府办宴、食肆酒楼都会做冰冰凉凉的软酪。 薄薄一层软韧的酪皮,里面裹满了蜜豆或时令鲜果做的冰沙,表面再淋上层蜜浆,盛在冷沁沁的瓷碗里,很是解暑。 婚前二人没有交际的时候,燕策很少能在夏日里遇到卫臻。她应当是极惧热,天一热就不爱出门了。 不要给女人做狗 第8节 夏日仅有的几次偶遇,她都跟同龄的女郎坐在一处,双手捧着冒凉气的软酪吃。 但卫臻不喜欢用勺子挖着吃,她爱把软酪咬开个小口子,再慢慢把里面的冰沙一点点吸空了。 晨光透过雕花窗,覆在卫臻脸颊上,纯挚的面容是独属于她的利器。 她眼眸清凌凌,像是在认真回忆自己吃软酪的情形。 但其实卫臻现下根本不像面上假装的那般清明,她脑子里已经开始有点迷糊了,也没去细想燕策如何知晓她吃软酪的样子,只想快些把这个麻烦解决了。 殷红唇瓣复又贴上他脖颈,像他说的那样,试探着用|力|吮。 秀挺的鼻尖一下一下蹭着他颈侧。 伴随着湿|热的气息,燕策呼吸变得比方才更急促。 有点后悔哄她做这种事。 至少不该是现在。 这次卫臻顺顺当当地在他身下留下两枚交错的红|痕。 亲完,燕策一松手,被他扯住的布料复位,领口蹭上去,遮住了这两枚好不容易留下的印子—— 卫臻的努力白费了,需要再做一次。 他后悔让她做,但又忍不住哄她继续。 卫臻浴在光下,唇瓣一片水色,瞪了他一眼:“你成心的。” 燕策长睫压下来,视线落在她湿润的唇上,“冤枉我,我自己又看不见。”、 他眼眸黑漆深邃,面无异色,不像在诓骗人: “那好吧。” 卫臻哼了声,凑上去换了个位置继续方才的事情。 在燕策刻意安排下,她的动作已有几分熟练,力道也比方才更重。 湿|软的唇瓣|吮|吻上来,发出很细微的吻|啧声。 燕策手臂垂在她身侧,凸|起的喉结缓慢|滑|动,呼吸几近停窒,指节用力凭空抓握了下,青|筋迭|起。 坚持了几瞬,腰|眼发麻,弦绷到极致。 他忍不住脖颈上扬,整个人往后仰着,重重喘了下。 卫臻本来在亲他,燕策这一动,红润的唇瓣骤然与他脖颈分|离—— “啵”一声。 第6章 卫臻没想到他会躲,下意识追着他的颈继续亲了下。 眼睫眯着,殷红湿润的唇瓣微张,追了个空。 热意后知后觉开始涌上来。 可能不是热意,是耻感,但卫臻并不愿在心底承认。 卫臻恼他躲,更恼自己下意识的反应。 “你躲什么!” 手掌“啪”一下摁上他侧脸,掰回来。 卫臻这会子占理,心底并不虚,是他先主动提出来的。 燕策这次比昨晚坦然多了,目光落在她白腻的手腕。 好细,怪不得打他的时候一点都不疼。 他躬身凑到她跟前,“热吗?” 知冷暖是身体本能,卫臻下意识顺着本能回答:“当然......” 说到一半她忙不迭改口:“我在跟你生气呢!” “错了,别生气。” 燕策继续往她脸前凑。 没挨到她。 但是他的呼吸已经喷洒在她颈窝,热意顺着领口钻进去了。 卫臻被热烘烘的温度一扰,泄了气,嗔他一眼,暂时没同他继续计较。 但心理隐隐有股子劲儿,被他方才躲的那一下勾起来了。 留不留印子,已经不是最要紧的了。 最要紧的是,燕策先主动提的,他不可以躲她。 卫臻带着这股子劲儿,用齿尖在他喉结旁边重重咬住。 燕策呼吸一滞,以为她会生气骂她,结果她竟然...... 脖颈被咬的一瞬,她湿|软的舌也贴了上来。 燕策从半空中落到了实处,脊背一片|酥|麻。 热意从被她咬到的颈侧窜开,蔓延至耳后,又一路愈演愈烈,最后被他强压着,消停在尾|椎。 撑在她腰侧的手没忍住抖了抖,努力控制着自己不做出太大的动作影响到她。 不能动,也不能躲,他仰起头,半眯着眼喘了出来。* 不再是欲盖弥彰的呼吸声,是实打实的喘。 耳边低沉发磁的声音让卫臻心底的耻感加重,重到她不得不承认: 不是热,也不是纯粹地恼。 是她在犯羞。 像怀里揣了只兔子,乱糟糟的。 他每一声喘,喉结都会跟着起|伏。 卫臻忍不住把手覆到他凸|起的喉结上,指尖用了些力摩|挲着,想让他别喘了。 像制止。 却又更像鼓励。 他未及弱冠,不笑的时候冷戾感重,面容仍有少年感,但声线和身形早已摆脱了少年的单薄。 耳边是他低|沉的喘,视线余光是他昂|藏的身躯,卫臻脸更烫了。 明明是她在咬他,为什么她也会麻酥|酥的。 是咬得太用|力了吗? 卫臻齿|关松开,烫而缓的呼吸一|股一|股地喷洒在燕策耳际。 她的惩罚结束了,但两个人都没有动, 燕策的手垂在她椅子两侧,没挨到她。 但他肩膀宽,手臂也长,使得卫臻整个人几乎是坐在他怀里,无论头往哪边偏都还是被他圈住。 是时,外间传来摆膳的动静,惊了卫臻心里乱跳的兔子。 她回神,颤着把他推开,又缓了几瞬,才敢抬眸检查自己方才的成果。 他喉结旁不仅有她咬出来的印子,还被她的手掐红了。 卫臻没由来地心虚,想起燕策方才难耐的低|喘,他应当不好受。 都被掐红了怎么可能好受。 所以他先前躲那一下可能也是因为被她弄疼了。 早知便不罚他了。 卫臻手摸到方才被他放回桌面的小钗,摩挲着上面的纹路,别别扭扭同他道歉,嗓音温吞低软,“对不住......” “嗯?” “把你这里弄疼了。”卫臻没再上手碰他,用小钗点点自己的颈间向他示意。 燕策没说话,低头望向她,视线随着晃动的钗落在她白腻光洁的颈上。 被他哄着做了这种事竟然跟他道歉。 想亲她。 卫臻觉得这应当不算是很大的事,他是武将,这点子痛对他来说算不得什么。 她是出于礼貌才同他道歉的,没想到燕策不说话,还越靠越近。 卫臻再次被罩在他的影里,她慌忙上手推开他:“看我做什么?你不准生气。” 燕策闷哼一声,顺着她的力道往后靠在椅背上,嗓音倦懒含笑: “好,我不准生气。” 得到他的回应,卫臻逃也似的地站起来,拿手扇了下脸颊,要去外间用膳。 见他没动,她催促道:“又楞在那里干嘛?” 燕策扯了扯衣摆,“你先去用膳,我去换身衣裳。” 卫臻想起自己曾用他袖子擦眼泪,是得换一身。便点点头没再管他,自个儿去外厅用早膳了。 “好热,早知道不穿这个带毛领的小袄了。” “夫人一会儿还要出门呢,外边儿凉。”侍女祝余在一旁侍候用膳,给卫臻沏了盏茶,“您先喝茶降降火。 祝余是燕策院里的大丫鬟,人生得壮实,手臂有力,走路脚下生风,干活十分麻利。 不要给女人做狗 第9节 但除了她,这院里就没有旁的大丫鬟了,因着怕卫臻带来的侍女初入府不熟悉这边事务,国公夫人便把身边几个手脚利索的小丫鬟分了过来,侍候二人起居。 昨日用晚膳时,卫臻已认过她们的脸。 卫臻喝了一口,“还是热。” 燕策自小习武,五感敏锐。 她说的话透过两堵墙,传进里间的浴房,送入他耳中。 卫臻手持茶盏,嘟哝着碎碎念,“越喝越热,这茶里搁了什么......” 燕策垂眸,虎出密林。 伴着她绵软的音,他眸色渐深,指节收紧。 一直到卫臻的早膳用得七七八八,开始喝昨夜开的汤药时,燕策才出现。 他换了件跟她身上小袄同色的广袖圆领袍,燕策很少把衣裳板板正正地穿在身上,穿官服时是文武袖穿法,若穿常服就像今日这般,圆领袍穿半边。 左臂套入广袖中,右侧是黑色窄袖,两边都用护腕收束起来,腰间革带亦紧扣着,勾勒出的线条精壮劲瘦。 皮革护腕锋利干练,广袖袍贵气,两种气质在他身上融合得很好。 中衣外还添了件交领半臂,硬挺的料子撑起来,衬得肩更宽了。 ——穿得很随意,细瞧又好像打扮了。 在他自己家里,又不见客,花枝招展的打扮给谁看。 卫臻轻哼一声,收回视线催促他: “快点吃,饭都要凉了,要不是你乱躲,也不会折腾到这个时候才用膳。” 在一旁侍候的侍女闻言默默同另一名侍女对视一眼,又瞧见燕策领口下的印子,二人就立即敛眉垂首没敢再抬头看。 今天日头大,风也喧嚣着卷过廊下,等二人用完膳,昨夜的雨在石板上积蓄的水痕早已被蒸得干干净净。 卫臻走出屋门时都忘记昨晚曾经落过雨。 像是只有燕策一个人的世界下了场滂沱的雨, 潮|湿,浓|灼。 出了二人居住的浣花院,绣鞋踩上石板路,卫臻边走边问:“去敬茶有什么需要额外注意的吗?” “没什么要注意的,跟着我就行。” 卫臻瞪了他一眼。 燕策笑了下,他是真的觉得没什么好注意的,娶她不是为了让她看人眼色的。 为了安抚她,他道:“母亲不会为难你的,父亲喝过我们的茶就要离京回营了,也不会多说什么。” 燕策的父亲奉国公燕明远素来不伸手内宅的事,近年来只一件事同子女动过气—— 当初燕策事先没同家里商议,自己先斩后奏去求了赐婚,且要娶的还是与兄长有过婚约的女郎。 燕明远知道后结结实实用鞭子罚了他一顿。 “我幼时养在祖母膝下,祖母年纪大了比较在意那些习俗,但人并不刻薄,待小辈很慈爱。往后若再有早上那种事情,你只管让我去处理。 “再就是长姐和敏敏,你也见过。其余都是些旁支的长辈亲戚了。” 这个卫臻倒是知道,燕府未分家,各房的子女一齐按齿序排行。 燕策的父亲这支是大房,已故的二郎燕筠、六郎燕策以及八姑娘燕敏是大房名下的。大姑娘燕姝是燕策的堂姐,特意提了,说明他与大姑娘的关系应当也亲厚。 燕策的语气很轻松,可卫臻还惦记着另一件事:她曾与燕策的兄长燕筠的婚约,他家里都是知道的。 卫臻出嫁前,操持她婚事的大伯母曾跟她讲过:郎君们在这方面都是极要面子的,只要她不主动在燕策跟前提这茬,燕策是不会拎出来讲的。 她自然不会主动跟他提,可一会儿,万一有旁人提起呢,她该如何应对?成婚,真是麻烦。 卫臻心里想着事,没注意脚下的路,燕策拉了她一下:“走这边。” 燕府累世公卿,府中人口繁盛,仆从如云,宅邸也修得大。卫臻曾来赴过两次宴,但也是两年前了,且未曾在这后边园子里仔细逛过,因此她并不认路,便跟着燕策走。 卫臻落后燕策半个身子,燕策低头看了她一眼,“等回来我带你在园中逛逛,认一下路。” “让侍女陪我就行,你不用去上值吗?” “官员成婚,给假九日。” 一路分枝拂柳,二人走了会子,燕策望向前面的莲心堂:“那就是母亲的院子。” 卫臻顺着他的视线瞧了眼,又看看他。 “怎么了?” 卫臻的手一路缩在袖子里,她从袖口的一小圈绒毛里伸出根手指,点点自己的脖子, “你这里不要露出来太多。” 做的时候,同他在屋里,就俩人,卫臻尚且能勉强说服自己。 这会子出来了,就这么明晃晃地站在日头底下,越看越难为情。 当时怎么能对他那样呢? 鬼迷心窍了。 燕策躬身靠近,眼睫微垂,视线先落在她浅红的唇瓣上,不知道她在唇上涂了什么,在光下有很轻微的闪,说话就有一缕甜香。 而后上移去寻她的眼,“我看不见。” 他微微偏了偏下颌,露出颈侧,示意她来弄。 卫臻犹豫片刻,回头瞧了眼,只有兰怀和祝余跟着他们,且像是刻意落在后头,离他们二人并不近。 她只得上手给他把领口稍微往上扯了扯,只露出一半的印子。 尽管按节气算已经开春,但卫臻仍觉得冷,在外面一路走来,秀挺的鼻尖透着点红。 泛凉的手指剐蹭过燕策的喉结,他多看了几眼。 莲心堂修得十分阔气,远远望着,屋檐同鸟雀的喙一般高高翘起。 走近了,巧石山头,削削尖峰排玉笋;养鱼池内,清清活水作冰盘。 一进院门,立即就有侍女满面笑意迎上来,院中侍候的下人俱平头正脸,规矩极好。 行至堂前,有侍女掀开软帘,暖意扑面而来,墙上挂着应景的名公字画,屋内坐满了人。 各房的人都来了,听见动静,众人皆下意识往门外看—— 燕策先抬脚进来,英挺俊美,肩宽腰细,门外的光束和身后人都被他挡了个严实。 似是没想到会来这么多人,他在门口一停顿,很快侧了侧身,打他身后便走出个女郎。 一袭石榴红新衣,生得玉软花柔,梳着新妇的发髻。 正是气血最充盈的年纪,五官又足够出挑,娇靥不施粉黛,就有足够的好容色。 她抬眸瞪向身侧人时,清凌凌的眉眼细看还有几分稚气;望着屋内长辈时,神态又是极温软的。 若分开单看,二人身量气场相差甚远,一个高挑冷戾,一个袅娜柔美,但站在一处又意外的和谐。 第7章 二人一进来,屋内都亮堂了些。 卫臻与燕策一齐给长辈敬茶,先敬上首的老太太。 老太太年岁大,比寻常人怕冷,她额上戴着防风的卧兔儿,精神矍铄,面容十分慈祥,喝了茶,眼角笑纹更深。 旁边的嬷嬷捧了个半敞的匣子过来,里头搁着一整套极精致的红宝石头面。 卫臻知道这是老太太给孙媳的,忙福身谢过,又命侍女好生收起来。 国公夫人出身京兆韦氏,名献容,着香云纱大袖衫,气质高贵典雅,单看五官是十分英气的。 燕策身量像他父亲,容貌更多地随了母亲。 韦夫人喝过卫臻的茶,给了她一对冰种翡翠镯子,色泽盈盈,水头极好,在室内看也很透亮,再难寻出第二副。 奉国公戎马一生,气势威严,在女眷和小辈面前话很少,他只略叮嘱了几句夫妻和睦、互相扶持的话,走个过场。 燕策又带着卫臻一一认了各房的人,长辈和小辈们都很给面子,没人在这个时候乱说触霉头的话。 府上大姑娘燕姝的女儿小元今年刚三岁,她头顶梳着两个小揪,脸颊红扑扑,戴着卫臻给的金项圈,咯咯笑着对卫臻行了个不标准的万福礼: “谢谢......”小元话讲到一半,歪着脑袋想了想大人刚教给她的称呼,“谢谢舅母。” 说完就“啪嗒啪嗒”跑回自己娘亲身边,头顶的小揪也跟着颤,众人被她讨喜的样子逗笑。 卫臻正笑着,就察觉腿边被拱了下。 低头瞧见只四眼铁包金长毛松狮幼犬,被养得挺好,毛很蓬,嘴筒子胖胖短短的。 估摸着才出生几个月,黑亮亮的眼睛上方有两簇浅色的毛,和豆子一般大。 卫臻以为是自己的腿挡着它的路了,便把腿往后收了收,想避开。 没成想小狗还是贴上来用身子撞她。 卫臻臻继续躲:“它怎么一直撞我,身上痒吗?” “这是喜欢你呢,”燕敏正坐在卫臻左手边,她是燕策胞妹,在家中行八。 燕敏弯腰拿过小狗嘴里的木棍,“嫂嫂你扔这个,扔到门外。” 卫臻不知缘由,但接过来照做了,只见还不等木棍落在院中地面,小狗就跑过去跃起,用嘴把木棍接住,叼着跑回来了。 而后在燕敏的一声声“豪狗”中迷失自我,得意到没边儿,蓬蓬的尾巴都晃出重影。 燕敏笑着弯腰把狗抱起来,搓了一把它厚实的绒毛,继续道: “这是六哥哥养的狗,叫吠星,上个月才刚接回家。昨日你们院里人多,六哥哥怕它受惊,就送去我那了。” 吠星原是送入营中的警犬,由于训练时不分敌我,屡次殴打同僚,影响其它狗练习站哨,因此被燕策带回来养了。 听见自己的名字,吠星昂了昂毛茸茸的脖子,在燕敏手底下汪了两声,厅内众人目光都被引了过来,小狗很快被捏住嘴筒子收声了。 不要给女人做狗 第10节 时下很多人会养犬作宠,卫臻原先只当是底下人弄来哄燕敏开心的,没想到是燕策的狗。 燕敏松开小狗的嘴筒子,“吠星会认人呢,往后它就是嫂嫂的狗了,所以一来就自个儿去蹭你了。” 燕策的狗,她的狗。 卫臻心里说不上来的别扭。 偏生从这个小姑娘口中说出的话,让她无法生厌,也没理由反驳。 “嫂嫂你要摸吗?昨个晚上刚让人给它洗过澡。” 燕敏把吠星抱过来,卫臻犹豫了下,往后缩着没碰。 右侧伸出只骨节分明的手,替她接了。 燕策靠着椅背,长腿随意交叠坐在她身旁。小狗趴在他手上,软趴趴地摊开成了一块饼,尾巴打着卷儿。 卫臻刚与吠星乌溜溜的眼睛对上,它就立即垂下眼,不跟她对视。 晃着脑袋低头的时候,它蓬松的腮毛都在颤。 眼睛上方那团,不知道是毛还是它的眼皮,正耷拉着。 怪可怜的。 好吧,那就摸摸。 卫臻试探着上手摸了下。 幼犬尚未完全换掉胎毛,头顶还是毛茸茸的,手感比卫臻的小毯子硬一些,但更为蓬松。 吠星是自己一路跑来的,在太阳底下,风尘仆仆。 追树叶、追它抓不住的小鸟、追暖黄的光。 毛发也因此被晒得干燥温暖,有股蒸糯米饭的味道。 卫臻的气息对吠星而言是陌生的,但这缕陌生里,夹杂着大量它熟悉的主人——燕策的气息。 熟悉和新鲜感交融,引导幼犬耸着湿润的鼻头,在她手底下一直嗅。 狗虽小,却神奇地让人在摸它时感到熨帖和放松。 卫臻摸着摸着,在小狗蓬松的毛发里,触到燕策的指尖。 吠星身上的毛被卫臻摸乱了,它不懂为什么抚摸的动作突然停了,只趴在燕策手上,对着卫臻歪歪脑袋:不摸了吗? 敬茶认亲意外地顺利,午膳也是大家一齐用的,谁也没到卫臻跟前说三道四难为人。 一直到出了莲心堂的门,卫臻都还有些恍惚。 燕策走在一旁,“自然顺利,你以为会怎样?” “话本里新妇刚入门都要被刁难的。” 说话间二人行至垂花门外,那边已经停着辆马车。 奉国公燕明远戍守西北,上月受召回京述职,本应于三日前返程。圣上开恩,允燕明远留京,待燕策完婚后再赴边陲。 天子施恩,燕明远知进退。如今燕策已完婚,燕明远没再耽搁,今日便整顿鞍马,率亲卫踏上归途。 现下卫臻便是要随燕策一齐,送燕明远出城。 卫臻被侍女扶着上了马车,燕策跟在她后头,二人一齐坐下后,他继续方才的话茬:“如何刁难?” “譬如刁奴欺主,或者热茶烫手......”她刚说完烫手,手上就感受到沉甸甸的热,卫臻被吓得缩着手低呼出声。 燕策忙伸手托住了被她甩开的物件儿。 卫臻低头瞧,原来是个手炉,被他托在掌心,就在她膝盖旁。 手确实发凉,知道是给自己准备的,卫臻有些不好意思地接过来,“你不准笑。” 燕策靠在一旁,嗓音含混:“我没笑。” 这马车明明很宽敞,但他坐在一旁,卫臻就觉得哪哪儿都窄了点。 听见燕策的语调,她恼羞成怒般抬头瞪了他一眼:“你嘴巴是翘着的。” “我天生就这模样儿。” 卫臻懒得继续搭理他不着调的话,手炉有些大,她自己捧着坠手,干脆把手炉放在腿上,嘟囔着: “这手炉好大,只能在车里用用。” 燕策跟着低头看,她两个手覆在上面刚好盖住,“下回让人备个小一些的。” ** 燕明远返程很低调,只让卫臻与燕策去送他,其余众人留在莲心堂里略坐了会儿,闲聊几句也陆续散了。 四太太仍坐在玫瑰椅上喝茶,像是还有话要同韦夫人说,一直到人都走尽了她才开口: “大嫂方才怎么没给新妇训训话,好好敲打敲打,日后才好拿捏。” 四老爷一辈子风流不着调,前前后后纳了好几房妾室。四太太多年都忙着在后院打擂台,自认把几个妾室还有儿媳都收拾得服服帖帖的,最爱撺掇这类事。 韦夫人端着茶盏,不疾不徐地喝了一口,这才道:“我敲打她做什么。” “这卫氏当初可是跟咱们家二郎有过婚约的。” 听见人提起自己已逝的儿子,韦夫人把手中茶盏搁在桌上,不轻不重的一声, “只是婚约,二郎不在了,卫家女儿自然该另择良姻,没有因为这个就苛责人的道理。” “自是能嫁人,可她也不知她使了什么手段,偏生嫁给六郎,大嫂该借着这由头给她立立规矩。” “六郎心高性傲,他若是不愿,没人能推着走,旁人使手段有何用。”韦夫人是知道燕策的,她这个儿子,做的事必定是他自个儿早就认定了的,否则任凭旁人怎么主动都没用。 四太太点头应是,又道:“可六郎和二郎是亲兄弟,卫氏入门,到底不光彩。” “有什么不光彩的,卫家嫁女,能嫁别家,自然也能嫁给六郎。” “话虽这么说,若是传出去让外边的人知道了......” 韦夫人已经有些不耐了,理了理袖口,没再接她的话,是时,燕敏从里间走出来道:“婶婶就放心吧,只家里人晓得。只要咱们不往外讲,外人就不会知道,您说呢?” 四太太没想到燕敏还在里间,她被小辈下了面子,面上无光,却也心知肚明燕敏说的话在理。 韦夫人从桌上拿了块果子给女儿,佯装斥责:“大人讲话,小孩子家跟着嚼什么舌头。” 四太太没讨到好,没再提之前的话茬,跟着说了几句好话打圆场,讪讪地回了自己的院子。 燕敏听见四太太提起已故的兄长燕筠,知道母亲定然伤怀,便亲昵地偎着韦夫人,把话题往轻松有趣的闲事上引。 母女闲聊了会子,待到女儿出门了,韦夫人倚在临窗的罗汉榻上,靠着软枕,愣了好一会儿的神。 “给六郎新妇的那对镯子,原是要留着给二郎和六郎的媳妇一人一只的,”韦夫人叹了口气,“阴差阳错的......” 郝嬷嬷坐在一旁的小杌子上,就着日光,低头做针线活计。 韦夫人蓦地坐起身来,像是在问她,又像是自言自语: “六郎娶妻,是不是存了报复我的心思,不然他何故偏偏娶了卫氏。” 郝嬷嬷引线的动作未停,“太太这是说哪儿的话,六郎是您怀胎十月生下来的,母子之间哪有什么报复不报复的。” “可我把他生下来,就没养过他。” 第8章 燕府世代簪缨,祖上有从龙之功,一直到了燕明远这一辈,尽忠报国,无半分行差踏错。 当初韦夫人怀着燕策将要临盆时,燕明远却突然被先帝贬至剑南道,改任益州总督。 接到旨意当日,燕明远就立即动身离京赴任了,不申述,不归家。 韦献容知道这个消息后动了胎气,折腾四个时辰,九死一生才把燕策生下来,产后忧思过度,积郁成疾。 出身高门,自小双亲疼爱,顺风顺水,人生突逢巨变,韦献容几乎要被心头的不安和怨怼击垮。 怨天威难测,怨燕明远为何不托人运作申述,抛下一家子就这么走了。 但这些怨,都不能宣之于口。 韦献容躺在榻上,看着一旁刚出生的燕策。 这个孩子来得不是时候。 折腾得她遭了大罪,还一直哭。 而她的长子燕筠,一直都很乖,几乎没有这般不讲理地大闹过。 时日久了,韦献容发现自己把对燕明远的怨加在了刚出生的燕策身上。 偶尔她也会想,这些事都与这个无辜的孩子无干,她该爱护他的。 可她做不到。 后来燕策就被送去了老太太那里。 燕明远到任益州的第五日,先皇凤返丹霄。 今上继位,两年后调任燕明远回京,擢升为右仆射, 回京前,燕明远与时任黔中道观察使的卫含章定下儿女亲事。 十九年过去,如今回看,当初燕明远被贬,不过是先皇在为今上铺路,是天子需要找个由头对燕家施恩的阳谋。 新君拔擢,便可让世人都知道,圣上有恩于奉国公府。 可当初任谁在那个关卡上都无法冷静自持。 天威夹着雷霆砸下来,太重了,让人喘不动气。 砸在韦夫人身上,也砸在被迁怒的燕策身上。 韦夫人彻底放下心头的怨是在燕策八岁那年。 他险些被拍花子拐走。 这件事像给韦夫人当头敲了一棒槌。 不要给女人做狗 第11节 她意识到这个生来就很健康强壮的孩子,也只是个孩子。 无辜又弱小,会在她看不见的地方遭遇不测。 这之后,燕策被韦夫人接回身边教养。 可八岁,他已经懂太多事情了。 韦夫人从回忆里疲惫抽身,枯坐在罗汉榻上,“他八岁回来后,这十多年都与我不亲近。小时候一有事就往老太太院里跑,长大后更是直接住外面,若不是成亲了,他都不回府里住。” 郝嬷嬷是韦夫人的奶嬷嬷,陪在韦夫人身边几十年了,现下也不禁动容,她搁下手上的绣样,静静听韦夫人继续说: “他定是还怨我。怨我刚把他生下来就送走了,怨我逼着他回京,断了他的前程,他是个不受拘束的,在京里呆不住。 “可为了二郎,我已是死过一回了。六郎若是也在外头有个.....那真是要我的命。” 当初燕筠身子已经快要不行了,前线又传来燕策率骑劫胡营的消息,虽一时险胜,可下次呢。 那阵子韦夫人终日以泪洗面,一睡下就做噩梦,一会儿梦见时日无多的燕筠,一会儿是在外危机重重的燕策。 郝嬷嬷拍拍韦夫人的手,安抚道: “您这是钻牛角尖儿了,这事怎么谈得上逼迫。当初老爷也是同意让六郎君回来的,咱们这样的人家,不好太出风头,这样就很好。且六郎自个儿也是明事理的,他又几时为这事怪过您。” 自打燕筠病逝,韦夫人私下不知道流了多少泪,一想起过去的事就难受,她这会子情绪上来了钻牛角尖,只把心结翻来覆去地讲。 见韦夫人这般神伤,郝嬷嬷也跟着心疼,她拭了眼角的泪,起身坐在韦夫人身旁,道:“方才在四太太跟前您不是说得很明白,怎么自个儿心里又犯起糊涂?” “人前得替他把面子守住了啊,我还能怎么办。” 韦夫人神色倦怠,看了眼窗外—— 只有嶙峋的石、交错的枝。 等韦夫人情绪稳定了些,郝嬷嬷温声给她出主意: “太太若想缓和与六郎君的关系,更该以慈母之心待六夫人才是,将她视如己出,多加怜爱。老奴今日在一旁瞧着,六郎是很爱重夫人的。” 这边,韦夫人被四太太挑起伤心事,主仆二人低声絮语着。 那边,四太太回了自己院里,又与儿子燕枢起了龃龉。 “母亲,您方才留在大太太院里,是不是提六哥六嫂的事了。” 四太太方才在韦夫人那没讨到好,这会说话正带刺儿:“是又怎么样?给我收起你的歪心思,想都别再想。你们父子俩,没一个安分的......” ** 城外十里,燕策与卫臻没再继续往前送,看着燕明远率众越行越远。 回城的马车驶了一会子,卫臻靠着窗牗,渐渐被手炉暖过来了。 外头余晖尚温,燕策见卫臻搁下手炉后一直往窗外瞧,干脆跟她下去走走。 草浪此起彼伏,勾出风的形状,卫臻下了马车没继续顺着大道走,提裙踏入旁边的羊肠小道。 卫臻虽然成天懒洋洋的,却也十分不愿意被拘着,京里规矩比益州多,自打入了京,她几乎很少能随自己心意外出游玩,出门也就是赴宴,待嫁这些时日更是几乎没出过门。 今日得闲在外边逛,心里都轻飘飘,说话的语调也上扬着:“我入京进城时走的就是这条路,那边继续走是不是有条河?” 燕策视线顺着她的手延伸至前方,“是。” 游霞掠过新碧,卫臻提着石榴红裙,穿梭在野甸之中,身前如意锁上的小铃铛响了一路。 披帛被风灌|得鼓|胀起来,发髻松散了些,青丝混着轻软薄纱一道飘摇。 燕策跟在卫臻身后,不管她步履节奏如何变,他始终落后她一个身位。 卫臻很快就走累了,行至河边,把帕子铺在块石头上垫着,拢了裙裾坐在上边。 河水澄明,映得她面颊也在发光,毛茸茸的袖口被风吹动,也学草浪翻涌。 袖口白色短绒里夹了三两根褐色的长绒,卫臻捻起来看。 这个长度和手感,是吠星的毛。 无数毛发紧密簇拥在一起时,围成只黑色的小狗,像这样单独把其中几根拿出来瞧,又是褐色的。 微风送走卫臻指尖的绒毛,带回来阵清脆的响,她顺着声音抬头看,见燕策不知从哪里摘了一束草枝。 这草枝生得别致,结的小果子是黄色的,像细细的铃铛一般,风一吹就彼此碰撞着哗哗作响,轻盈可爱,不输珠玉相击之音。 卫臻喜欢毛茸茸的,亮晶晶的,或者像这样能发出清脆响声的。 她接过来,拿在手里晃了晃,“这个叫什么?” “马铜铃。” 燕策在她身旁坐下,衣摆与她的叠在一处,河边的风被他挡住一部分,卫臻手上的马铜铃响声变得舒缓了些。 见卫臻还在看自己,燕策继续道:“夏天开花,花是白色的五个瓣,你手上这个果子熬水喝可以止咳。” “你还认识草药呢。” 头一回见,卫臻稀罕这野趣的小果子,她想起女郎们会在发间和衣饰上佩花,便把项圈上的如意锁摘了,换成一提溜小果子夹上去。 她今日的衣裳没有袖袋,身上也没佩荷包,便把摘下来的锁用手攥着。 “我十五岁时在军中做斥候,常要顺着草木找水源。”燕策一边说话,一边动作自然地对她伸手,把她手中的如意锁接了,装进袖袋里。 落日熔金,卫臻被不疾不徐的风吹得心情好,望着金光闪闪的水面跟他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 燕策骨子里窜着股风,玉堂金马、王权礼法拘不住。 但再烈的风也会有消停的时候。 停下来,只绕着朵轻软的小花打转。 他从自己的所见所闻中,捡了些不吓人的说与卫臻听。 燕策刚能舞得动刀的时候就开始被父亲带去军营里了。行军在外,见过大漠孤烟,黄沙浩瀚;见过望不到头的草场,碧浪翻涌至天边...... 桩桩件件都被刀剑磨得粗粝,燕策自己也未曾想过,这些事会被他从回忆里拎出来,努力淬炼出鲜活的一面,拿来哄人开心。 日头从燕策肩头慢慢匿至山脚,天开始擦黑,约摸还有不到一个时辰关城门,燕策准备带着卫臻返程。 卫臻抱着腿坐在石头上,坐的时间有些久,起身的时候还在犯懒,像朵蘑菇一样留在原处。 燕策把手递给她,卫臻在将要碰到他掌心的一瞬改了方向,指尖探上他腰侧刀鞘,借力站起来。 二人一齐沿着来的时候那条小道往回走,草丛有些深,天黑了脚下就看不清了,这次改成燕策走在前头,他步子放得慢,卫臻在后面踩着他的脚印走。 他衣裳放量足,袖袋也宽,走动时袖袋里的金锁晃晃悠悠发着响,与她衣襟前的小果子一唱一和。 “别给我把小锁弄坏了。”卫臻听见动静道。 “弄不坏,”燕策在袖袋外面摸了一下,微微侧身回头,“看路。” 回城的马车晃晃悠悠行驶在郊外路上,偶有几声马蹄声盖不住的虫鸣。 前头车厢外面有照明的火把,暖黄的光穿透帏帘,卫臻闻着松脂燃烧的香,不多时就打了个哈欠。 倏然,耳边毫无征兆地传来马匹嘶鸣,卫臻脑袋磕在车厢上猛地惊醒。 第9章 车身剧烈一晃,卫臻尚未来得及反应过来时,眼前地转天旋,整个人已经被燕策连捞带抱着跃下了车。 车辕被暴力砸成两截,木屑飞溅,车厢失去支撑整个倾斜,前面的火把掉在地上,很快把夯土路面熏得发黑,浓烟在夜风中翻滚扩散。 电光火石之间,一道寒光直冲二人面门猛刺过来。 燕策把卫臻护在身后,迅速抽刀疾挡,刀身碰撞着发出阵刺耳摩擦声。 几招后燕策迅速把卫臻推至一旁安全死角,他的两名侍从一左一右持刀护在她身侧。 其余六名护卫随燕策一齐与周围这群来势汹汹的黑衣人缠斗起来。 燕策这次出门只带了几人随护,对面却有二十余人,皆身穿短打,包头蒙面。 其中的三四个几乎和燕策一般高,且招招阴狠致命。 虽看不见这些人的脸,但他们每一个身形都粗犷到有些夸张,不像中原人。 卫臻在益州长大,那边有很多外族人,她知晓每个地方的人饮食和生活习性不同,外貌身形也会相差许多。 现下一群人缠斗在一处,刀兵相撞,招式乱眼。 卫臻远远望着,遍体生寒,手心攥得死死的,控制着自己不惊呼出声。 利刃不断划破皮|肉,喷出道道血雾,浓重的铁锈味传来,卫臻没忍住用手捂着嘴干呕了几下。 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来,隔着地面火把冒出的浓烟,不断有人重伤倒在地上。 缠斗良久,燕策认出打头的黑衣人。 提厉*。 其父突厥可汗两年前命丧燕策刀下。 卫臻还在这,燕策无心恋战,他斜身躲过一招,绕至黑衣人身后,钳住他颈骨, “你刀太慢,我今天没工夫跟你耗。” 说罢就摁着人猛力砸向地面。 提厉被燕策摔出去,砸在丈余外的树干上,发出沉闷的响,五脏六腑都似移了位,喉间顿时涌上一股腥甜,武器也脱了手,“当啷”滚出老远。 其余刺客死伤大半,还活着的都被卸了膀子,哀叫着蜷缩在地上打滚。 燕策冷眼看着前面趴在地上咳嗽的人, “还不到你来的时候。” “你说了不算。” 提厉抬手擦掉嘴边血迹,踉跄着从地上爬起,尤作困兽斗。他刀械被缴,便就近抄起不远处横在路面的火把,对着燕策挥上去。 途经之处,火把掠过路边青黄交接的草丛,火龙猛地窜起,照亮地面大滩大滩的血迹。 卫臻望着熊熊烈火霎时冒出一身冷汗,不小心踩到身后的石块,整个人要往后栽,若不是身旁的护卫周回用手臂挡了一下,险些就要摔倒。 离着远远的,卫臻却总觉得闻到了呛人的浓烟,有些喘不上气,她摸索着慢慢蹲下。 不要给女人做狗 第12节 火星在空中四处溅射,拖拽出长长的尾,飞速掠过燕策周身,他身法轻捷迅猛,闪躲动作极快。 卫臻站得远,视线忽明忽暗,看不清他的招式,只能看见一抹红在夜空中翻飞,是他飕飕作响的衣角。 随着燕策又一记飞踢,提厉腕上吃痛,火把脱手,冲着提厉迎面砸去。 燕策站在一旁冷眼看着他弄火自焚,轻哂一声,极尽讽意: “自己的刀都握不住,还敢引火。” 提厉狼狈在地上滚动几圈,勉强把身上的火星子扑灭,而后匍匐在地面喘着粗气。 他眼神阴测测,紧盯着燕策,趁着燕策转身的空子,提厉立即摸向腰侧暗器,猛跃起身,发力甩出。 铁镖破空声响起,寒芒一闪,锋利的暗器堪堪贴着燕策眉骨划过。 提厉正欲继续出镖,忽而眼前一道残影掠过,紧接着肩膀上传来巨大的钝痛。 闪身折返回来的燕策曲肘往提厉肩膀重重一顶,就把人摁在树上。 刀刃横在身前,紧贴着喉管,提厉二次偷袭不成,又动弹不得,张嘴用突厥语脏骂了几句。 从提厉的表情和语气判断,燕策知道这人在骂自己。 他冷嗤了下,也不恼,眉眼下压,似看死物般, “听不懂,回去学学官话怎么骂人。” 燕策正值盛年,臂力骇人,等他松开手,提厉立即瘫软在地,冷汗混着血淌过身上的伤口,浑身像被盐杀过。 两条膀子已如粗麻绳般松松垮垮地垂着,提厉在地上用尽仅剩的力气侧了侧身,把身上余下的几支暗器用烧焦的衣角藏住。 火势虽被周遭的田垄与河淀隔开,不算很凶猛,但尚未完全熄灭,以防后患,得找人来收拾了。 燕策从腰间箭囊取出两枚信子,抬手接过身旁侍从递来的弓,把信子缠在矢镝上,搭箭朝天射出。 箭矢破空,信子腾升后燃起,拖拽出发光的长尾,而后在夜幕中炸开,一白一蓝。几里外就是虎贲营在京郊的驻地,这人倒是会挑地方,省了他再另从别处调人过来扫尾。 眉骨处划破的伤口往外渗着血,渐渐淌出条血线,顺着眼睫要往下坠,燕策抬手用指背擦了下。 他回头看了一眼卫臻,见她蹲在原处,身旁有人守着,才转身睨向地上的人:“藏什么呢?” 语调疏懒,慢悠悠的,说完就抬腿一脚踩上提厉胸口。 脚下力道是与语气截然相反的狠戾,当即把试图左右闪躲的人重重钉在地面。 燕策单手曲肘架在膝上,探身欺近,卸下提厉身上仅剩的暗器,拎在手上随意掂量着。 而后用这暗器对着他的脸啪啪抽了几下。 比起方才的好勇斗狠,现在更像是在纯粹地羞辱人。 提厉躺在地上,被打得睁不开眼,昏暗视线里,头顶只有燕策高悬的影。 “这地儿可不能睡觉,来往的车马能把你骨头踏碎了。” 燕策说完就收回腿,单手拖起提厉,往河边走。 夜色浸染,荒草簌簌低伏,他周身野性不加遮掩。 那么壮一个人,在他手底下像块烂泥被拖行着,而后被扔进河里。 燕策立在岸边,望着不断翻出水面的波纹,曲肘缓缓擦净刀面上的血污。 饮过血的环首刀重新变得锋利干净,闪着寒芒破风划过,很快被利落归鞘。 冷月勾勒出精壮颀长的身躯,他腰侧别刀,眉眼皆匿在影里,转身间,英挺深隽的面容慢慢在月下浮现。 整个人俊美冷戾到极致,带着尚未完全收敛的攻击性。 卫臻当然早就知晓他身手了得,但听旁人言说,与自己亲眼见,感受完全不同。 她好像今晚才开始真正看到了燕策的另一面。 他把筋骨淬炼得劲挺强悍,有擎天架海之势,谁在他手底下都讨不到好。 还会在一架打赢之后,耀武扬威般作个恶。 漂亮又狠戾,带着少年人独有的那股子顽劣劲儿,让围观者无法生厌。 卫臻很难把现在的燕策,与那个在晨间凑到她跟前的人,联系到一处。 但偏偏,他又凑过来了。 先出现在卫臻眼前的是他的手,被月光映得更修长骨感,像染了血的白玉。 在他掌心躺着的是—— 她的小金锁。 车辕被砸但车厢还在,车厢内有平日备好的衣裳,燕策抬手解了外袍,想换一件。 他刚打完架身上很热,且外袍脏了,沾了太多血污, 好在,她那个漂亮的小锁没脏也没坏。 见她一直蹲在原处没动,想起先前要返程时也是这样,燕策笑了下,没上手拉她,右膝抵地,在她身前蹲下。 他身上血腥味很重,这一笑淡了周身的杀气。 打斗方歇,夜风又起,胡乱拍乱枝桠,再次惊了树间林鸱,卫臻的眼睫也跟着半空中掠过的鸱影,扑簌簌颤了颤。 他方才与那么多人缠斗,竟还顾得上她的金锁。 她想把锁接过来,一伸手就见自己手心灰扑扑的,全都是方才蹲在地上摸到的泥。 卫臻把手又缩了回去,想从身上找帕子擦擦手,可是手好脏。 接着就见燕策把胳膊伸了过来,他道:“擦手。” 眼下确实没有更顺手的法子了,卫臻犹豫了一瞬,就伸出两只手往他没沾血迹的中衣袖口上擦。 隔着布料也能感觉到他手臂很热,摁上去硬|邦|邦的,卫臻微微用了些力,把掌心的泥都蹭到他衣服上。 燕策蹲着也比她高一大截,站着远远看高挑精瘦的一个人,走近了在她眼前蹲着像座小山,卫臻整个人都被笼在他的影里。 透过劲窄的腰侧线条,能看见他身后束起的高马尾还在晃。 仰头见几缕碎发散落在燕策额前,深浓夜色映入他眼底,瞳仁如漆墨,闪着细碎的光。 卫臻蓦地想起,白日里她见到的,幼犬的眼睛。 吠星捡回她扔出去的木棍时,眼睛也是这般,黑亮亮的,得意劲儿不加遮掩。 手心大差不离擦净了,卫臻接过小金锁,拨动上头的机关消了音,一排小铃铛无声晃悠着。 她摩挲着金锁软声夸了燕策一句,接着就看见他神情更得意了。 为什么得意呢。 是因为打架赢了,还是因为没有把她的东西弄坏? 卫臻猜不出来。 但她知道,燕策不是无害的幼犬。 是大型烈犬。 第10章 从燕策射出箭簇到虎贲营来人扫尾,过了一炷香的功夫,一番收整,等回府时,已是戌正。 卫臻下马车踩上地面就觉得脚腕有些发木,但走了两步又不疼,便没当回事。 待到回房解了|衣裳准备沐|浴时,才意识到不对劲—— 左边脚腕肿起来了。 好像是先前被火吓到时,崴的那一下导致的。 兰怀瞧着卫臻红肿的脚踝,心疼得不行,在一边忍不住抹眼泪,燕策在屋内,她不敢乱说话,也不敢上手碰,生怕给卫臻弄疼了。 “崴脚挡大灾呢,别哭了。” 卫臻被摆|弄着躺在|榻上,小腿垫得很高,脚踝被燕策握在手上检查,她正难受,说的话也不知是在宽慰兰怀还是哄自己。 冰块用棉帕包了两层,冷不丁贴上去,依旧激得卫臻说话的音都打颤,“要这样弄多久啊?好冰。” “一日之内多次冷敷,明晚再热敷。”燕策把目光从她脚踝挪到脸上,“你睡着了就不难受了。” “怎么能睡得着。”卫臻撇了撇嘴,伸长胳膊把枕头边的小毯子展开盖在身上。 一股子阳光的味道,她把半张脸也埋进毯子里,这才舒坦了点,自言自语咕哝着,“今个晒了吗,真好闻。” 闻着毯子里熟悉的味道,脚腕在冷敷作用下,还真渐渐没那么难受了,只要不大幅度动,就察觉不到痛感。 卫臻迷迷糊糊睡着的时候还在心底安慰自己:养个两三日便好了,也不是很麻烦。 一直到半夜突然醒了的时候,才意识到,崴脚给起居带来的不便,远远超出她的预想。 脚没多疼,麻烦的是,她月信可能来了,在最不方便的时候。 但月信来了也意味着她确无身|孕,卫臻手在被子底|下|探了一把,急匆匆坐起来要下榻去收拾。 她脚不方便,睡前是躺在外侧的,这会子不知道怎的又躺在床榻里侧,借着月光看了眼,燕策睡在最外侧,那么大的身量,侧躺着只占了很少一点位置。 卫臻在榻上往外爬,还没来得及越过燕策,他人就醒了。 他嗓音很哑,还没完全醒神:“怎么了?” “我要去净房。”卫臻说话时半个身子还在他膝盖上,燕策揉了揉眼眶,就着这个姿|势把人捞起来,拨|开帐子抱着往外走。 卫臻:? 走了几步,燕策又抱着她折返回去。 “你折腾什么——”卫臻趴在他肩上,瓮声说到一半,就见他从里间拿了个绣凳,搁在净房里。 原来是给她拿凳子。 等值夜的侍女进来帮她换了贴身衣物和月事带,而后被搀着出了净房,就见燕策还靠在门口。 那方才她小解的动静,岂不是也全被他听见了。 不要给女人做狗 第13节 卫臻心底生出些别扭,故意假装没看见他,还没走两步就被他再次抱起来。 “你偷听我。” “没偷听。” 背上挨了她很轻的的一下,他又改口: “我错了,给你听回来。” “你......有你这么认错的吗!” 燕策把卫臻搁在床榻外侧,看她躺在枕上,一张脸没什么血色,他单膝抵在榻上,顺着她的话道歉: “我不该偷听,别生气。” 语气听起来很诚恳,可他寝衣腰间的系带晃|悠着悬|在那,半点都不老实,卫臻抬手|拽了|一把,“讨厌。” 说完阖上眼没再同他计较,注意力很快被小腹处的坠痛掠去。 往日里来月信时只会有轻微不适,这次迟了好久,痛意奔涌, 躺了一刻钟,卫臻把脸埋在小毯子里,难受到低|哼出声。 兰怀端着药碗把她唤醒时,毯子一角已经被打湿,不知道是眼泪还是疼出的汗。 止疼的汤药浓黑,闻味道就苦得呛人,但卫臻没拒绝,问过是什么药就直接闷了,像她早上喝补药时一样利落。 燕策想起了燕敏,她喝汤药时总是要对着母亲撒娇耍赖,非要旁人软硬兼施才肯捏着鼻子喝完。 卫臻只比燕敏大两岁,但在喝药这方面出奇地爽快,她喝完药漱过口,就用手捂着小腹,靠在软枕上愣着缓神,秀气的眉毛被苦得蹙起,也没有使小性子抱怨。 喝药她不会拒绝,那别的呢。 卫臻不舒坦,整个人恹恹的,等到被燕策从后面抱着的时候,她才意识到自己方才答应了什么—— 他问她要不要帮她揉揉。 她该拒绝的。 可她应了。 卫臻僵了一瞬,怎么这个时候犯糊涂了。 只怪他问话时语气太稀松平常了。 卫臻回头望了一眼,燕策很淡定的样子。 若她现在反应很大,倒像是心里有什么了。 罢了,旁的应当也被他|揉|过了,不差肚子了。 燕策把人轻轻揽到怀里,手掌落在她小腹上轻|揉|着。 卫臻肩背添了重量,感觉被他牢牢锁住了,她本来就不舒坦,被他这么一压,腰更泛着软。 身量高的人就算瘦,整个人也很重,她像上次一样哼唧不满:“我肚子疼,你别压我了。” 燕策没有故意压她,只是本能地靠上去,知道她正难受着,他不敢说混话惹她,只抱着她轻轻躺下。 不论哪种兵器,燕策一眼掠过就能掂量出斤两,上手前就知道该用多重的力道。 可卫臻不是冷硬的兵器,她与他过往接触的一切都不同。尽管它每次都把动作轻了再轻,可偶尔还是会弄|疼她。 在与她相处这件事上,他尚很不熟练,只能通过她高兴还是生气来判断自己是否正确。 躺下后,她没哼唧,燕策知道,这次对了。 燕策的手热,身上也热,挨着他比抱着汤婆子舒坦,卫臻身上暖意渐浓。 随着汤药起效,痛意开始消退,卫臻往前蹭了蹭,脸颊贴上小毯子,碰到一片濡|湿,是刚才哭的眼泪, 她把毯子被眼泪打湿的一小片展开,晾在枕畔。 被打|湿|的布料颜色微微有些深,旁边有有燕策看不懂的刺绣,“绣的什么?” 卫臻手摸过上面微微|凸|起的刺绣,“我阿娘是溧族人,这是她用溧语给我起的乳名。” 燕策手上动作未停,视线跟着她白嫩指尖游移过上面的纹样。 “阿娘怀着我的时候,园子里有一大丛花,满枝金黄,开得热闹,她取了花名的最后一个字给我当乳名。” 卫臻说完吐出两个叠字的音,很轻快,她现下没多少劲儿,说话时嗓音也软绵绵的。 燕策跟着重复了一遍,吐字发音学得不太像,语气却学了她九分。 “不准学我说话,”卫臻躺在他前面笑了,毛茸茸的发顶|蹭|得他下颌有些痒,“家里人也会用官话念这个名字,喊出来是翘翘,连翘的翘。” “翘翘。”他微支起上身,靠近了喊她。 她没应,他就又喊了两遍。 “也不准一直叫。” 卫臻把毯子扯过来,半张脸都被软茸茸的布料遮住,只露出双眼眼睛,而后在他怀里转过头来,用视线回应他。 她眼神亮亮的,恢复了几分生气,肚子也已不像方才那般发凉,摸上去软软热热。 隔着寝衣,燕策用指腹轻轻抚过她小|腹|中间。 她骨架小但肚子上软|肉|多,肚脐是细细一条竖着的,摸上去像枚小柳叶。 卫臻的上半身连带着燕策的手臂也被毯子盖住了,隔着布料能隐约看见他的手在起|伏。 “不要戳我肚脐,会生病的。” “没戳。” 但她分明感觉到他的手指一直在那一片|流|连。 “肚脐有什么好摸的,你没见过别人的肚脐吗。” “我去哪见。” “那上回你没看见吗?” 上回...... 燕策喉结缓慢滚动了下。 “又在想什么,问你呢。” 他如实回答:“没有。” 那日正处隆冬,怕她着凉,他都没敢解她上身的衣裳。 小|腹上的软|肉被他用很轻的力抓|握|了下,卫臻倏然意识到现在不是讨论这个话题的好时机—— 她只穿着寝衣,几乎是躺在他怀里。 更漏声慢,夜里留的一盏烛影摇|红,点点暖黄的光透过帐子漾开,如烟似雾,卫臻应了一声没再追问。 在力度适中的轻|揉中,呼吸渐渐绵缓。 再睁开眼,天已大亮,外边院里偶有一两声幼犬叫声。 卫臻蹭了蹭面前的毯子,浑身轻飘飘,像被泡在暖融融的热水里。 躺着伸了个懒腰,一阵熟悉的感觉突然袭来, 不太妙。 卫臻忙不迭起身,下意识想看看经血有没有弄脏被褥和衣裳。 坐起来才发现自己躺在床榻正中央,燕策被她挤到最里边了,紧贴着墙侧睡。 怪不得昨晚半夜醒来时她在里侧,想来是燕策被她挤到里边后睡不开,挪到外面去睡了。 一点点心虚让卫臻把手上的动作放轻,但燕策还是醒了。 他下意识把被子往上扯,但没捞到,锦被从他手底下滑走了。 卫臻正掀着被子, “我看看有没有弄脏被——” 掀开了,声音戛然而止。 比血渍更显眼的是...... 有过一回,她当然知道是什么。 新婚夜他不是说不想吗? 可这,他睡意惺忪,显然是刚醒。 入睡时也在惦记吗? 太夸张了。 卫臻望向燕策的视线里透出几分不可置信。 燕策抬起只手搭在额上,喘了口气。 对她有妄念,很早的时候就意识到了。 年少慕艾,大抵并不可耻。 但可耻的是,他发现自己晨醒时的势头不受控。 清晨帐子里灰蒙蒙,卫臻脸颊旁的头发睡得有些乱,晦沉光线下,黑亮的瞳仁尤为明显,这让他负罪感更重了。 难受到有些疼,燕策声线很低: “翘翘,别看了。” 他躺在那,有些自暴自弃地阖上眼,从下颌到脖颈红了一片。 第11章 因着晨起时那一幕,卫臻一上午都对燕策横挑鼻子竖挑眼。 抱她去净房时,卫臻揽着燕策的脖颈动来动去,试图跟他腰下拉开点距离: 不要给女人做狗 第14节 “你那个不准碰到我!” 抱着怎么可能碰不到,他偏要跟她挨一块。 燕策把人往上颠了下,迫使她主动抱紧他。 上午吠星叼着根有它整个身子大的草枝,进了屋,一直哼叫着徘徊在里间门口,卫臻凶巴巴地对燕策道: “你的狗一直响!” 狗叫也怪他吗。 燕策当然知道卫臻这份情绪并不是对着狗,而是对着他。 因为在知道吠星叼过来的草叶是散瘀消肿的小蓬草后,她的夸奖就没停。 还让狗进了里间。 对狗的称呼也从“你的狗”变成了“我们吠星”: “我们吠星好聪明,还能做大夫呢。” “汪汪!” “谢谢你呀。” “汪汪!” “豪狗!” “汪汪汪!” ...... 狗还在叫。 她逗狗的声音也越来越细,越来越甜。 燕策指尖无声叩了叩桌面,他也识草药,还会处理跌打损伤, 她怎么没有用这样的声音跟他说过话。 跟吠星玩了会子扔木棒,卫臻越发觉得这是只好小狗——它知道她腿脚不便,蹭她的时候竟然会避开受伤的那边,轻轻地靠在另一边。 比不知道轻重的燕策强多了。 小狗玩的时候有无尽的精力,可卫臻很快就扔累了,她让人给它擦了擦爪子,一人一狗就靠在窗边小榻上看话本子。 燕策觉得好笑,狗又不识字,跟狗一起看有什么意思。 抱着狗看书还不如抱着他。 他识字。 卫臻看起话本子来,对燕策连横挑鼻子竖挑眼都没了,困歪歪地倚靠着软枕,不冲他发脾气,也不怎么搭理他,只有要去别的地方时面色如常地跟他聊几句,还都是燕策起的头。 除此之外,就算燕策故意弄出点动静,她也不会理。 *** “嘭”一声之后,门枢晃荡着发出“吱呀”的动静。 离京三十里的驿站,二楼厢房紧闭的门被其其格踹开,门口的侍卫并不敢拦这位公主。 屋内一股子呛人的药味,混着血腥气。榻上躺着昨日被燕策打到重伤的人,其其格同母异父的弟弟,提厉。 其其格的哑女侍从在桌上搁下给提厉送的吃食,很快也关门退出屋内。 “醒了就别装死,我们五日后才可以入城,这之前你老老实实呆着,少给我生事,别想着再去燕策那里找茬。” 两年前,塞北之战,突厥不敌北昭,可汗郅支也死在燕策刀下,郅支的妻子萨仁摄政,并率部归顺北昭。 现下,其其格与提厉便是要代表突厥,入北昭都城朝贺。 “可他杀了我们的父汗!” 昨日提厉的人无论是死是伤,连人加兵器全被带走了,唯有提厉只身被丢在野外,其其格派去的人半夜才找到他,他伤得重,眼下开口很虚弱,声音也嘶哑。 “杂种,郅支是你阿爹,不是我的。”其其格道。 萨仁第一任丈夫是郅支的堂弟,二人育有一女其其格,后来萨仁的丈夫暴毙,郅支成为她第二任丈夫。 其其格想知道阿爹的死因,问过阿娘,但阿娘没有告诉她,她便把一切都归因于郅支,连带着对提厉的厌恶也不加遮掩。 提厉两条手臂都骨折了,没有力气撑起身子,躺在枕上,眼睛含着怨气望向其其格。 其其格甩出手上的鞭子,缠上他脖颈,把他上半身提起来,“燕策是不肯吃亏的,这次却绕你一命,后面肯定要讨回来。” 喉间被软鞭挤压着,提厉咳嗽了几下,“那我就杀了他,为父汗报仇,阿娘会高兴的。” “你以为凭你能动得了他吗?昨天你可讨到半点好处了?” “阿姐,你还惦记着这个汉人男子,他已娶妻了,还爱护得紧,我昨日带了那么多人去,连他那新婚妻子的头发都没伤到。” 其其格冷眼看着这个虚弱的废物弟弟,他还是和小时候一样:心气高又没本事,正事上不占理,便会扯一些私事攻击她。 小时候嘲笑她的身世,现在企图用燕策的婚事惹怒她。 其其格没理会提厉胡搅蛮缠的话茬,鞭子在她手上,她不需要无能狂怒,有的是手段让他难受。 手上鞭子收紧,其其格只用两分力,就让提厉痛苦到瞳仁翻白,“再有一次,我不会保你,当心把命丢在这,弟弟。” 说完,她松开鞭子,提厉后脖颈失去支撑,重重跌回枕上。 等那阵窒息感缓过去,再睁开眼,其其格红色的裙角已经消失在门外,屋内只有晌午的光晃得他眼睛疼。 *** 过了晌午,老太太和韦夫人院里分别派人来探望过卫臻,送来好些药材,嘱咐她这几日好好休养。 有些意外的是大姑娘燕姝那边也遣了人来探病,送了些南地运过来的鲜果,跟着鲜果一道来的还有八姑娘燕敏。 崴个脚搞得兴师动众的,卫臻心里有些难为情,好在燕敏比她还小两岁,二人在一处聊天倒不觉得拘束。 卫臻刚入京来燕府赴过宴,因着她当时与燕二郎有婚约,所以席间都是燕敏在她身旁做陪。 燕敏性子好相处,人也大方,得了好玩的喜欢分与旁人,卫臻也曾收过她一整盒南珠。 燕敏还有几个手帕交,都是年岁相当的年轻女郎,就跟园中的小狸猫一样——只要与其中一个玩了,就会有一个接一个地围上来。 因此卫臻心底对燕敏很是有好感。 燕策在一边看着俩人越挨越近,她白日里都没有跟他坐那么近过。 燕敏瞧出兄嫂之间气氛的不寻常,又见燕策全程在一旁陪着,不像是有什么嫌隙,便直接问道:“嫂嫂,我哥哥惹你生气啦?” 卫臻被问住了,其实她并不是生燕策的气,但又说不准自己的情绪到底是什么。 新婚夜,燕策那般爽快地说可以不同|房,她以为他是跟她一样——单纯地不喜欢。 可他今早上那样了,很明显,燕策喜欢那种事,而且很喜欢。 他是睡觉时想着别人所以醒来才会那般吗? 若真是这样,又何必跟她成婚,就因为有过一次吗?可她也不会拿那一次去要挟他。 她不想同|房,和他心里惦记别人所以也不愿意,是两码事。 卫臻虽不爱慕燕策,却也不愿意自己新婚夫婿心里揣着别人。 这种话自然不能对燕策的妹妹讲,卫臻随意找了个由头糊弄了燕敏,可她自己却总忍不住在心里一直想。 如此胡思乱想一日下来,卫臻对“燕策心里有人”这个认知越来越笃定。 睡前她洗漱完坐在妆台前对着镜子擦脸时还在猜: 他心里揣着谁? 镜中人发髻松挽,柔软的指腹把香膏点涂在脸上,轻轻揉开,面颊在灯下泛着细腻柔和的光,涂着涂着,秀气的眉毛却又缓缓蹙起。 卫臻对京中适龄女郎了解并不算多,她猜不出来,又想到旁的:亏她早上还因为挤到他而心生愧意,兴许他睡在角落根本就不是被她挤的,而是在躲她。 燕策,真讨厌。 燕策不知道卫臻为什么对着镜子皱眉。 她那么漂亮,照镜时该很开心的。 擦完脸,卫臻抬手把滑到小臂中央的叮当镯褪下来,搁在妆台上,仰头对燕策嗔道:“老看我做什么,再看我就让人给你用草乌头泡茶。” 说完她就垂下头没再看他。 并非生闷气,而是暗自在心里念叨:神天菩萨,只是吓吓他,千万莫要因为这句话记我的口业。 兰怀端着铜盆行至门外,闻言眼皮狠狠跳了跳——草乌头在益州山上很常见,服用过量会致盲,益州的小孩从小都被叮嘱不能碰这个草。 燕策笑了下:“这么关心我啊。” 她主动跟他搭话了。 凶他怎么不算是跟他搭话。 甚至还拐了个弯用草药骂他,都没有直接呛。 可爱。 燕策顺杆爬,在她旁边的绣凳上坐下。 这个绣凳是下午燕敏坐的时候搬过来的,粉色的绒布凳面,与燕策反差极大的颜色。 绣凳与卫臻坐的玫瑰椅紧挨得很近,眼下他坐在上面,腿几乎搁不开,直直抵|着她的膝盖。 卫臻被挤了下,对他更没好脸色,“你烦人。” “别生气。”燕策晃了下腿,轻轻碰她膝盖。 听见里面俩人的对话和软了些,兰怀才端着铜盆进来,轻轻搁在燕策旁边的小几上,而后就退下了。 卫臻以为是和昨夜一样要冰敷,“我不舒坦,你别拿那个冰我了。” “温的,不冰你。” 离她崴脚已过了一日,恢复得很好,可以开始热敷了。 卫臻这才应允。热敷比冰敷时舒坦太多了,脚踝暖烘烘的,人也渐渐被温热的湿帕子泡软了。 趁着燕策低头看她脚踝的间隙,卫臻又把他上上下下打量一遍, 不要给女人做狗 第15节 她未曾爱慕过谁,不懂情情爱爱,再怎么打量也揣测不出他的心思,卫臻决定直接把话跟燕策说开: “你以后不要再像早上那样了......” 她不知道其他被迫成婚的新婚夫妻是不是也这样相处,除去早上那次,旁的事情上,其实燕策都做得很妥帖。 眼下二人婚事已成定局,只要燕策往后不惦记别人了,她也不是不能跟他相敬如宾。 若他实在搁不下,她也可以过了新婚就与他和离,二人井水不犯河水。 “翘翘,早上没办法。” 以往他会早起去晨练,能把精力压一压。 可是自从跟她有过一回,开了那个头,他发现晨练也不管用了。 如果可以,他也不想被她看见这个麻烦。 “歪理!”卫臻忍不住用没受伤的右脚踢了他一下。 燕策用膝盖夹住她踢过来的腿,帕子有些凉了,他侧身去盆里用热水拧了一遍, “刚睡醒我自己也做不了主,这个年纪就是这样。” 他扭头的时候,喉结旁的印子全露了出来,那是她昨日被他哄着留下的。 如今听他说完歪话,再看这印子,卫臻只觉得燕策这个人坏透了。 他对别的女郎也是这样吗? 用他天生占优势的相貌,随便哄几句就能骗到人。 真是坏透了。 她无法接受燕策这番说辞:“你这个年纪又如何,年纪轻就可以跟我躺在一起的时候,心里揣着别人吗?” “......什么?” 这次不可置信的成了燕策。 他们在聊的是同一件事吗? 第12章 听卫臻支支吾吾说完后,燕策废了好一顿口舌,才把早上他反应的缘由跟她说明白。 他讲完,卫臻就信了个七七八八。 燕策这人性子混,不是会在私事上委屈自己的,着实没必要为了这种事跟她撒谎。 “那你昨日晨起时也......” 方才什么直白的话都讲了,燕策现下已经过分坦然。 他神色如常,边把她脚踝擦干,边如实应了,“那时盖着被子,后来你起身时我又侧身挡住了,所以没被你发现。” 卫臻大为震惊,这事嬷嬷没跟她讲过。 原来他醒来时是为不受控的烦难感到慌乱和尴尬,不是跟她“同床异梦”的心虚。 她倏然想起前几日晨起时她衣裳散了,在他面前出过丑。 现下知道了他的烦难,卫臻莫名有种扳回一局的感觉。 她想日日都赢他—— “往后不准躲着藏着,每天都要给我看。” 燕策原以为经过方才那一通误会和解释,他现下已能坦然应对她说的所有话了。 但卫臻这个要求一说出口,就让他失手给她绫袜系带打了个死结。 她提要求的时候,理不直气也壮,说话的语调偏又温吞,哼哼唧唧的,极无辜。 妆台旁的粉彩梅瓶里,偎着枝杏花,偶有夜风从窗扇缝隙钻入,薄软的花瓣颤了颤,给她的无辜造势。 暖甜的香扑面袭来,她的话似裹了蜜,一直留在燕策耳畔,又打着旋儿往心头里头撞。 卫臻擦完脸就把发髻散开了,柔密乌发落在肩后,绸缎一样顺。 面颊上还有方才跟他生气时透出的薄粉,眼眸清凌凌,在灯下很亮,会让人误以为其中水雾氤氲,湿漉漉。 又纯又漂亮。 但她方才说的话,却与纯挚的面容反差极大。 因着这种反差,更因着话语的主人是她,燕策的心在瞬息间剧烈跳动,半浮半沉着,瞬间跳起来的不止是他的心。 夜风把窗边帘子掀起,拂过瓶中花枝,三两朵小花跌下来,无声落在她袖间。 “怎么现在就......”卫臻被震惊到,黑亮的瞳仁颤了颤,好半晌才骂他一句,“你这个人真讨厌。” “已经讨厌我一整日了。”他把她连人带*椅子拖近。 卫臻险些碰到,低呼一声扶上他肩,而后曲折起右腿抱在身前,与之隔开。 “是你说想看的,” 他笑得很疏懒,原本清朗的声线里染上层不属于这个年纪的哑, “翘翘有言出法随的本事。” “又说什么浑话,我这会子没想......” 她方才敢嚣张蛮横地提要求,真势到临头了,却又纸老虎一般。 也不能怪她是纸老虎,卫臻觉得问题还是在出在燕策身上。 她要的不是他这样的反应。 原以为对他提出那样的要求后,燕策会慌张、羞耻、推拒...... 怎样都好,总之就是不能这般恬不知耻地邀请。 太混了。 她拾起落在袖间的几片花瓣,掐出道道小月牙痕,指腹染上杏花汁液,搓起来|黏|糊|糊的,说话的语调也软趴趴:“你若是要......要怎么样,就自个儿去,不准让我看见。” 卫臻怀疑若是不主动制止他,他真会大喇喇地顺杆爬。 “不看了吗?”燕策再次欺近。 太近了。 卫臻垂下头,两个人的发尾也贴在一起了,她指腹缠上一缕捻着,不知道是谁的。 不想抬头去辨认,卫臻知道一抬头就会对上他的视线。 用力扯了一下手上的头发。 她没察觉到痛感,同时伴随着燕策的抽气声。 是他的。 这一下力气不轻,应当挺疼的,是她给他的警告:不准继续这个话题了。 落在燕策那里,也像奖励—— 痛意让他有了更|深|的实|感,她在他怀里的实|感。 燕策学着她的动作,勾上她的发带。 没像她那般捻或者扯,只挑着在指间转了一圈,“你下午给敏敏也编了发带。” “对啊。”卫臻随口应着,把发带从他手里往外扯,但他使着巧劲儿不松手。 拉扯几下,燕策幽幽道:“你昨日说要给我铃铛。” 趁他说话的空,卫臻把发带夺过来捋了捋,原来他在这胡搅蛮缠的是为了这茬。 原只是随口一句调侃,被反复提了这么两三回,倒真莫名成了个正事,卫臻觉得有些好笑,但忍住了。 院中管事已经把账本子和燕策私库的钥匙给她了,燕策在银钱上对她无保留,现在只是找她要个铃铛,卫臻自然舍得。 况且,他这别扭的样子,莫名让她高兴。 卫臻在妆台上左右看了看,她首饰很多,匣子也多,正好燕策那边角落里摆着个黄檀小匣,“你把那个拿过来。” 这个匣子是双层的,把匣子递给她之后,燕策就见卫瑛在上层选了一支钗,没打开下层看。 卫臻把钗上能拆卸的小铃铛取了下来,又从针线笸箩里抽了两条绳子出来。 逐次在他面前摊开两只手掌,每边都各搁着一条丝绳:“要黑色的?还是蓝色的?” 燕策没说话,握住她一只手。 卫臻会意,把他手“啪”一下拍掉,想了一下,开始用黑色的绳子编蛇结,蛇结编出来细细的,纹样也不夸张,适合他戴。 跟编璎珞差不多,但这个只串一颗铃铛就好,不用额外添珠子,卫臻做得很顺手,估摸着能在他手腕绕一圈的时候,她让燕策伸出手臂试一下长度。 燕策垂眸由着她比量, 她的手好像永远都是香的, 绵柔的指腹微微发凉,贴着他手腕上的脉络,水一样淌过。 等卫臻捏着绳子绕着他手腕转了个圈,他才补充:“平日里要绑护腕,会把铃铛勒坏。” 说罢反手扣住她白腻的腕,让她手搭在自己脖颈处,“绑在这里。” 卫臻上身被带着晃了下,一声惊呼, 很轻,像喘,在灯下,在他耳边,轻轻炸开。 同时,微凉的手指被迫刮|蹭|过他的喉结,卫臻用力往后挣了一下没挣脱。 燕策本就没下去,额角跳了跳,浑身窜着股子麻劲儿,喉结在她指腹下缓慢滚动,努力把心头涌起的妄念咽回。 卫臻薄薄的眼皮颤着,低头错开那道缠人的视线。 手再次往回退,她用了很大的力。 但这份力卸在半空了,因为这回她轻轻松松就挣开了。 不要给女人做狗 第16节 仿佛刚才那一瞬,他手上对她的束缚只是错觉。 奇奇怪怪的,平白无故捏她手做什么。 手好热,是不是被他捏坏了。 手心好像出汗了,不知道怎么编了。 卫臻乱了章法,一晃神,编错一步。 正欲拆了重新编,莫名被燕策拦住了,卫臻自然愿意省事,便留下那个编错的结,顺着继续往下编了。 燕策看着她纤长的指节捏着绳子灵活翻动,编出一个又一个紧挨着的漂亮绳结,井然有序,大小一致,中间夹着编错的一步。 她在他眼前慌乱弄错的这一结,好像让他更兴奋。 卫臻很快编完,再串上从她发簪摘下的小银铃,最后缠住他最脆弱的颈。 燕策坐的凳子比她的矮,卫臻倾身凑过去,手指在他颈后调整打结。 从这个角度俯视,先看见的就是他眉骨处的伤,暗红色,边|缘微微|肿,细细一道有些长,却半分狼狈也不显, 这张脸添了战损的痕迹后,好像更好看了。 他眼窝生得深邃,似浓墨勾勒,漂亮的眉骨在灯下投下一小片阴影。 卫臻手绕至他颈前调整着,燕策配合抬起下颌,整张脸露在灯下,眼窝处的阴影就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他瞳仁里的影子,她的影子。 小小的影子,在他黑亮的眼睛里摇晃。 绳子系完了,他眸中的影子也变小了, 是她离远了些,在端详他。 他脖颈长,下颌线条明晰利落,铃铛戴在身上很合适。 她的视线又顺着往上,游移至他的耳朵。 相貌生得好的人,连耳廓都让人觉得顺眼。 卫臻倏地有些遗憾,京里的郎君没有打耳洞的习惯,益州那边有很多溧族人,溧族不论男女老少都会佩戴耳饰,是很漂亮的。 燕策知道她一直在看自己,看的时间有些久。 不知道她在看她编的绳结还是看他。 她身上的幽香时不时侵袭过来,余光能看见她白色的裙角垂下来,与他黑色的衣摆叠在一起。 暖黄跳跃的烛光中,她似高坐山头的小神仙,只把舒缓的气息洒在他颈侧。 又仿若一枝摇摇晃晃的花,仿佛一阵风就可以让她栽到他怀里。 喉间有些痒,他蓦地开口,打破了沉默:“明日你要回门,这里要不要现在提前弄一下,明早就不用耽误时辰了。” 他说话的语调像平时一样疏懒,口吻也如常,似真的只是随口一提。 只有搁在她腰侧手知道燕策此刻有多紧张, 他不确定同样的招拿来哄她两次还有没有用。 “什么?”卫臻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直到燕策扯开领口给她看,才明白了他的意思:昨日敬茶之前,为了在长辈那边交差,她给他留了印子。明日要回去见她家里的长辈了,按照他们之前的做法,现在也理应再做一次戏。 卫臻咬了咬唇瓣,迷蒙的眼神缓缓凝在一处,似在审视他这这个提议的可信度。 燕策的手松泛下来,眼神也变得迂回, 他把急切藏得更深,只有无声的呼吸越来越滞|涩。 卫臻看了他好一会儿,没说答应也没直接拒绝,只收紧了指尖勾着的绳子。 燕策脖颈被勒着,霎时蹭红了一道,这绳子很细,所以微微用些力拉扯,他就感觉到痛意。 并不很重,但又真切存在着。 她带来的痛。 喉结艰难滑动了下,他顺着她拉扯的力道慢慢往前凑。 俩人越离越近,呼吸都喷洒在一处。 但—— 快要挨上时,卫臻没再继续靠近他。 她突然松开了手,手上的绳子弹回他颈间,戏耍般拒绝了他先前的提议。 只有铃铛承着她的力道,弹跳着落在他喉结上。 叮铃。 第13章 “我家里的长辈又不需要我们交这个差。” 卫臻很干脆地拒绝了。 况且,上次给他留下的印子虽已淡了很多,但凑近了还是能看见的。 休想诓骗她。 “需要的。”他又开始胡搅蛮缠了。 “我说不要就不要。”卫臻轻轻晃着手上的匣子,为自己助势。 晃完又装作很忙的样子,再次打开匣子,整理里边的首饰。 上层的簪子满满当当,摆放得很整齐,根本没什么好收整的,卫臻又顺带着把中层的隔板也拿开了,准备整理第二层的首饰。 隔板一拿开,她手上动作就停住了——原先的首饰都还好好躺在里面,但是多了一条很漂亮的璎珞。 若是她没记错,这条璎珞她原先没有。 也不可能记错,能摆在妆台上的都是她平日里很喜欢的,甚至每一样都叫得上名字,怎么可能记错。 又见燕策在一边撑着下颌看她——只看她,没看她手上的璎珞, 卫臻便知道了是他送的。 这璎珞应当是长条的,很多珠子串在一起,整齐地叠了几下,握|在手上很有分|量。 珠子颜色大多素净,但每颗珠子都饱|满透亮,色彩搭配得十分精巧。 卫臻爱穿颜色鲜亮的衣裳,为了协调,首饰多是素净的,这个璎珞的配色正合她心意。 她把璎珞取出来展开看,上头的宝石在灯下闪着莹莹的光,映得手臂也白净发亮,“真好看,明个回门我要戴这个。” 璎珞底下的穗子随着她的动作晃啊晃,下意识夸完,又怕他顺杆爬提起方才的事情,卫臻忙不迭把璎珞放回去,转移话题道:“......我要去净房。” 燕策慢悠悠笑了下,抱她起来进了净房。 卫臻坐在小杌子上,仰着头看他,像白日里一样嘱咐:“不准呆在门外,我喊你的时候你再过来。” 他应了,临出门还把装着月事带的小盒子给她往里挪了一下,搁在卫臻一伸手就能够到的地方。 很是听话的样子,没再跟她胡搅蛮缠。 卫臻舒出一口气。 收拾完月事,她又把里边小衣的系带弄松了些。这两日身前本就涨涨的,白日里穿的又是紧一些的小衣,更不舒坦了。 但为了防止再像上次晨起时那般散开,卫臻没再穿交领绑带的寝衣,穿的都是圆领盘扣的,怎么折腾都不会乱。 里间的灯依次熄灭,只留榻边一小盏豆粒大的火苗,床帐被燕策落下。 “肚子还难受吗?”在她身侧躺下后他问道。 卫臻背对着燕策,轻轻应了声,“一点点。” 不似昨夜那样疼了,但还是隐隐有些坠|涨|感。 语落,身后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 卫臻猜,他要像昨晚一样给她|揉|揉。 燕策的动作很慢,刻意地慢,给她留下了拒绝的时间。 她没动,只有帐外烛影摇晃。 于是他的手像昨夜一样,很自然地探|上|她小|腹,轻轻|揉|着。 睡前那一阵子,燕策太听话了,因此卫臻现下完全放松了,被揉|得|舒坦,半梦半醒间,蜷着背离热源越靠越近。 她睡|姿实在算不上多板正,又像昨夜一样往他这边|挤。 烛芯轻轻爆开一下,帐子的影浮动着投在墙上,缈似云烟。 绵绵|拥|雪亦被宽松的寝衣布料拓出形,软软地,垂在锦被上。 随着她不断蜷起的背,快要挨上他的手。 细细的红色系带从她后领口处露|出,系着个漂亮的结,一扯就能开的结。 燕策不敢动了,妄念倾覆,他匆匆阖上眼。 呼吸几瞬,刚要把手收回来,她好像又醒了。 好在,她没回头,未曾发现他的狼狈。 卫臻睡得不沉,只打了个很短的瞌睡。 半梦半醒时下意识抬手,轻|揉了一下|涨涨|的地方。 睁眼后才意识到,她这是躺在他怀里,不是一个人。 垂眸,他的手还留在原处,与她瞌睡前一样。 燕策的手很大,只用一只手就能把她小腹整个拢住,用很轻的力道揉着。 骨节分明,动作间筋脉跌起,与她捂在身前的白腻手掌对比很鲜明。 不要给女人做狗 第17节 指节也生得修长,几乎是只要稍微挪一下就能碰上。 好在,他很规矩,没碰上去。 卫臻阖上睡意迷蒙的眼,松了一口气。 又好像有什么想法在某个角落被吊起来了。 飘乎乎地涨。 不能再继续想了。 卫臻把枕畔的毯子扯过来,揉成一团抱在身前,连带着他的手也被压在毯子下。 “睡不着了吗?”燕策问。 卫臻强迫自己想些旁的转移注意力,她拖长尾音胡乱应了他一声,半边脸颊埋进毯子里,传出来的声音闷闷的。 想了一会子明日回门的琐事、选好的衣裳首饰,她又抬起头问他:“那个璎珞你什么时候搁进去的?” “下午,”隔着衣裳,他轻轻挠了她一下, “你都不知道我下午出去过,我往外走的时候你连看都不看。” “你这人真讨厌,又不是孩童了,出门还要我看着吗......” 卫臻哼哼唧唧抱怨着,去掐他的手。 她用得劲儿不大,声音也越来越小,很快迷迷糊糊再次睡着了,因此卫臻也并不知道,燕策在她熟睡后去了净房。 翌日,金乌将要跃过云层,两人都起了个大早,卫臻梳头的时候,韦夫人那边来人把燕策叫了过去。 行至莲心堂,掀开门前软帘,清幽的果香扑鼻而来,韦夫人喜欢在室内摆放花果替代熏香。 燕策从中闻到了香梨、枸橼的味道,以及,他很少见到的,番梨。 他吃番梨起疹子,许多年没吃过了,平时自然也不会用这个做香。 韦夫人见到燕策,叮嘱了一些新婚夫妻回门要注意的事宜,又聊起来府上的大姑娘燕姝。 燕姝是三房独女,幼失怙恃,也是由老太太带大的,及笄后韦夫人开始给她相看人家,几年前她与永安侯薛家的婚事是韦夫人一力促成的。 但没成想,燕姝生下女儿小元不满周年,就与薛家三郎和离归家了。 她虽说自己在薛家没受委屈,可韦夫人总觉得亏欠了她,因此很是上心燕姝的婚事。 韦夫人曾和奉国公商议过,燕姝在家里日子舒坦,又已经有了女儿,与其再给她相看婆家,还不如招赘个听话的上门女婿。 现下韦夫人心里已大致有了几个中意的人选。 “你舅兄有个同窗名唤范知节,你父亲曾见过此人。今日你陪臻姐儿回门,且向你舅兄探问探问此人品性才学,若果真如你父亲所言品貌端正,”韦夫人执起茶盏轻抿一口,“我再着人去问姝姐儿的心意。” 一样的茶,燕策手边也有。阳羡雪芽,兄长生前最爱喝的茶。 热气带着茶香,氤氲缭绕,燕策没动茶盏,只道:“未必可行,长姐是有主意的。” “她自是有主意,可大好的青春,总不能就这么耗掉,总该有个知冷知热的。儿女亲事,你们没一个让我省心的。” 说完又怕自己这话重了,韦夫人叹了口气,缓声道: “回去吧,跟臻姐儿用完膳就早些去你岳家。” “是。” 燕策站起身,出门前看了眼墙上挂的花鸟画。 他幼时被母亲接回院里,注意到的第一个物件就是这个位置挂的画。 当时挂的是母亲喜欢的一副《三友百禽图》。 八岁的燕策举着角弓把画弄坏了。 很可惜,母亲未曾责罚他。 燕策蓦地想起卫臻。 她每次掐他都不疼,更像是在撒娇。 不知道她梳完头没有,戴着他送的首饰会是什么样子,这般想着,他脚下步伐快了些。 却在浣花院门口遇见了同样步履匆匆的周回: “世子,周流传信来了。” 周流是周回的胞弟,也在燕策手下做事,月前被燕策派出去追查当初给卫臻下药的人。 两月前卫臻在千春楼赴宴时,被人在酒里下了药,给她传话的侍从被灭口。还有一人可疑,是负责当日酒水茶点的,但被他逃了。 现下周流抓到了此人。 ** 等燕策回房时,卫臻已经梳好头发,让人扶着站在穿衣镜前瞧。 吠星在一旁跟着忙前忙后,虽然什么都没做,但就是很忙的样子。 见他回来了,她随口问道:“太太找你去做什么?” “母亲嘱咐我今日不要给翘翘丢人。” “又没个正形。”从镜子里瞥他一眼,卫臻扭头对身旁的侍女吩咐道:“把那条杏色的披帛收起来吧。” 已经戴了长条璎珞,再添披帛就累赘了。 今日她头上没戴很大的步摇,从先前老太太给的一副头面里取了几支钗戴着,其余都是些精致细小的钿花。 身上穿的是珊瑚红色交领外衫,下面的百迭裙像花瓣一样把她围起来,很鲜艳亮眼的一套,又用颜色素雅的长条璎珞压住刚刚好,整个人更添几分轻盈。 这衣裳放量足,用腰带紧紧收束,勾勒出纤细袅娜的腰,长条璎珞在她颈后柔顺地垂下去,后腰的位置悬着枚细腻莹润的玉佩,雕了一簇簇四瓣小花。 玉佩一点一点碰上她后腰,又晃悠着离开,最底下坠着长长的白色流苏,云一样,随着她的动作飘。 吠星围着卫臻转了几圈,又“汪汪”叫着跳起来去够那些流苏,被卫臻“嘶”了两声又老实了。 燕策蓦地有些嫉妒这些脆弱的流苏。 被线拴住,戴在她身上,每次摇晃都是被她牵引, 还会被她放在手中,温柔地捧|握, 让她高兴,让她惦念。 第14章 燕策原想回房后就把周流传来的消息告诉卫臻,但看她这会子正开心,且一会儿还要用膳然后出门。 想了想,还是等晚上回来后再跟她讲,免得惹她一整日在外面都惦记这个事。 因着今日要回门,用膳前卫臻还给院里的侍女婆子们发了赏钱,连吠星都被她允许可以额外多吃好几块肉干。 燕策在一旁看着吠星一遍遍来回跑,把几块肉干都叼回窝里藏了。 他觉得好笑,藏什么,这里只有它一只狗。 二人用早膳的时候吠星就趴在卫臻脚边,“嘎嘣嘎嘣”摁着一块肉干啃,啃高兴了就把自己调整成好摸的样子,等着卫臻吃完饭伸手摸它几下。 ——吠星是只聪明的小狗,它已经弄明白了在这个院里谁说了算。 用完早膳燕策像往常一样抱着卫臻往外走,她璎珞上的玉佩与他腰间革带前面的玉扣相碰,叮当作响。 这才第一次戴出门,怕撞坏了,卫臻把玉佩握在手里,又嘱咐道:“小心点,别把后面的珠子弄断了。” 燕策抱着她,边走边应了声。 心头一阵恍惚,不知她是只担心这条璎珞,还是跟他陷入了同一段回忆—— 她的璎珞曾在他跟前断过一次,珠子落了一地。 那日她把他认错成兄长,他留了她一颗珠子。 ** 燕策第一次见到卫臻是在三年前。 他去益州的栖霞观拜访同尘道长,被前来上香的卫臻当成了观中的道士,找他求签问卦。 同尘道长本名袁光,武艺高强,与燕明远有旧,燕策是袁光在俗时收的徒弟,因此,燕策只跟着袁光学过如何打架如何杀人,从未学过求签解卦。 但燕策是见过袁光抽签的,大致知道该怎么做: 一直抽,抽到满意为止。 若始终抽不到满意的,就自己去签筒内挑一支顺眼的。 这不难。 燕策在家里时经常忽悠妹妹,他觉得自己也能够应付这个还梳着双髻的年轻女郎。 况且,她手气很好。 第一次就抽中了吕祖灵签: 庚戊,上上,别时杨柳,逢时桃夭。 只是这签文对卫臻来说有些没头没尾, 她抬头望了一眼观里那棵大得出奇的柳树,是从墙里长出来的,听说有灵性,躲过很多次天灾。柔韧的新绿枝条披拂而下,不知道活了多少年,树身粗可合抱。 确实有杨柳,卫臻又想了一圈儿,她最近并没有亲友要远行,何来的“别”? 但上上签意头都是极好的,卫臻并不贪心,知道是好事就行了。 她留了卦银,又见眼前这个道士虽然身量很高,听声音却像是个十几岁的少年, 于是卫臻从自己拎着的小篮子里抓了一把酥糖给他搁下,道过谢,雀跃着往回走了。 石榴裙拂过台阶, 卫臻发间银饰“叮当”着响了三两遍, 越飘越远。 燕策看了一眼她抽的签, 不要给女人做狗 第18节 随手掷回签筒间。 ** 二人再次见面,是在燕策十七那年。 他在塞北之役中斩下郅支的人头,自己也伤得不轻,回京后就被韦夫人拘在府内养伤。 那段时间几乎每日有人想登门探望,外人的帖子尚可以直接拒了,可面对族内宗亲无法一拒了之。 燕策嫌烦,干脆去别处躲清闲,有时候是老太太院里,有时候是胞妹燕敏那边。 几株桃树倚着白墙,枝干横斜,缀满了桃花,微风拂过,满树浅粉簌簌地摇,花瓣打着旋儿落在石板路上。 燕策靠在燕敏院中廊下的躺椅上偷闲,侍从端来两盏汤药,他摆摆手让人搁在一旁小案上。 太苦了,他不喜欢喝。 一阵脚步声走近又停了,燕策以为是侍从,很快却又听见珠子“噼里啪啦”落在地上的声音,伴随着女郎的惊呼声。 他睁开眼,没想到—— 是她。 很细微的两个字落在燕策心头,轻飘飘的,顷刻间盖住了身旁汤药散发出的苦。 卫臻前些日才到京里,受燕敏邀约来这边府上,没想到燕敏院里有位郎君,她正欲避开,佩戴的的璎珞却断了,珠子落了一地,来不及顾虑旁的,与身后侍女一齐蹲下捡珠子。 还有几颗滚动到燕策这边,他抬手帮忙捡了。 本朝男女大防虽并不严,但毕竟是初次见面的外男,卫臻没敢走近端详他的脸,只余光能大致分辩出这人相貌生得好,一旁小几上还搁着汤药,燕府的侍女对他也毕恭毕敬。 卫臻猜这就是与她有婚约的那位燕府二郎君,她虽还没正儿八经见过他,但也知道他仪容甚美,身子有些病弱。 侍女过去接他捡的珠子,卫臻没大喇喇打量对方,只微微垂着头远远道了谢:“多谢二郎君。” 燕策躬身捡珠子的动作一顿, 二郎,是兄长。 她把他当成了兄长。 鬼使神差地,他生出几分不满,又被不满驱使着,留了她一颗珠子。 等人离开了,燕策看着手心那颗莹白的珍珠,不懂自己同这个陌生的女郎置什么气。 想不通。 他又命人去库房里取了几盒成色好的南珠给燕敏送去。 燕策知道燕敏得了东西喜欢分与手帕交,今日燕敏也定会把珍珠赠给她, 就当是,他藏她这颗珠子的赔礼。 那段时日,燕策不停受赏,同袍见面便向他道贺,年少扬名,圣眷正浓,他该很快意的。 可这份快意,却始终压不住心头的好奇。 对她的好奇。 燕策一个人静下来时,总是忍不住去想, 想她是否还记得当初在栖霞观抽的签, 想,她叫什么名字。 再后来,燕策知道了她的名字 卫臻。 母亲一直念叨的,要上门的小娇客,自小与兄长有婚约的女郎, 是她。 好巧。 日后该如何与她相处。 她知道自己认错人了吗。 若知道了,为何不跟他说。 这些问题困扰了燕策许多天。 或者说,他用这些问题做了许多天的幌子—— 其实,兄长的未婚妻,是不需要他这个弟弟去相处的。 匆匆一面,认错了也没关系,并不是什么很重要的事,二人往后也并不会有旁的交集。 这些燕策当时都未曾意识到。 他只顾得上不满:她的眼睛那么大那么漂亮,竟然会认错人。 在道观里初次相见那日,他易容改了相貌,她不记得他很正常。 可是入京后二人又几次相见,她竟也始终未发觉自己当日见的人是他吗? 燕策不满。 于是,但凡休沐的日子,他都要想方设法与卫臻“偶遇”。 他想让她记住他的脸。 如此几次之后,燕策猛然意识到, 太幼稚了。 何必这般独自较劲。 他消停了半个多月,没再去“偶遇”她。 后来裴侍郎家的小公子被拍花子拐走,险些找不回来,燕策带人在城外四十里才追到,又把歹人连窝端。 这事让燕策一阵后怕。 他知道自己小时候也曾险些被拐走,当时那伙歹人也早已被绳之以法。 可如今多年过去,又有人开始干拐|卖|妇孺的营生——恶人是永远除不尽的。 卫臻刚入京不到一年,并不熟知京中道路,出门也没有侍卫随护,只有车夫并她的侍女跟着,太容易被拍花子盯上了...... 燕策不敢继续想。 于是他又一次,鬼使神差地,挑了几名身手矫健的女子,在暗地里保护卫臻,祝余就是其中一个。 后来兄长病逝,很可耻,燕策为兄长悲痛之余,心里最大的念头竟然是:她没有婚约了。 等到意识到自己的可耻时,想她的时间已经越来越长了。 燕明远曾经很多次批评过燕策,说他太过莽撞冒进。 他年轻,性子傲,尚不知天高地厚。 有一身的本事,还有整个燕家给他兜底。 各种意义上,燕策都有几乎无穷的试错成本,自然冒进,许多事都是他凭着一股子劲儿莽出来的。 唯有对卫臻的感情,他独自犹豫着咀嚼了一次又一次。 在一次次咀嚼中,燕策捅破了欲盖弥彰的窗户纸,正面了心里头那份对她的,爱慕。 爱慕不是凭空出现的—— 初次见面时,莫名其妙记住了她的衣裳首饰,记住了她抽的签。 重逢后那句轻飘飘的“是她”。 被她认错之后的不满和较劲。 他藏在手心的那颗珠子。 知道她与兄长的婚约时,心里冒出的涩。 杯弓蛇影般生怕她遭遇半点不测。 ...... 各种情绪,不讲道理地堆叠。 堆到高处,只剩下—— 他想娶她。 本朝没有兄长过世弟妹守制的习俗,但燕策知道兄长病逝后母亲忧思过度,这个时候让母亲去为自己说亲,太残忍。 他打算等兄长过世满一年,再去找母亲说这事。 但没成想还不到一年,卫臻那边就出了意外,二人有了亲|密|接触,阴差阳错仓促成婚。 燕明远不知其中内情,只知道,长子过世几个月,次子就瞒着家里求娶长子曾经的未婚妻子,所以他下了狠手罚燕策。 燕策也认下,哪能处处都让他讨到好。 能够求娶到她,已经是他的,上上签。 第15章 一路在园中分花拂柳,前方传来的孩童笑声把燕策从回忆里拉回现实。 大姑娘燕姝的女儿小元攥着条帕子,“吧嗒吧嗒”跑过来,身后跟着她的奶嬷嬷。 她手里的帕子被风一吹,像条小尾巴。 卫臻让燕策把她放在一旁的石凳上,小元对着二人甜甜问过安,又仰着脑袋问燕策:“舅舅,我可以把你的狗抱去我院里玩吗?” 燕策笑道:“这个得问你舅母,她说了才算数。” 小元又去蹭着卫臻的胳膊问她,卫臻答应后,她又咯咯笑着把帕子搭在卫臻头发上。 绢帕上一缕香扑面而来,很温柔的气息,混在暖风里。 “为什么给我蒙帕子呀。”卫臻隔着薄薄的帕子看小元。 不要给女人做狗 第19节 小元拉着卫臻的手道:“舅母之前就是这样蒙着盖头被舅舅抱进来的。” 卫臻又隔着帕子与燕策对视一眼。 几大一小正聊着,燕姝来了,她穿着水碧色大袖衫,乌发如云,眉目如画,鬓边别着朵秋香色绢花,极温柔的长相。 卫臻忙把头上的帕子揭下来,“大姐姐打哪来?” 这帕子是燕姝的,她接了过去,在卫臻身旁的石凳坐下,“刚从四叔院子里过来,四叔出去钓鱼,破天荒钓了条大的,拎起来比元姐儿还高。” 卫臻看了一眼小元,感叹道:“我还没见过这么大的鱼呢。” “的确少见,所以四叔回程时不肯坐马车,自个拎着鱼骑马回来的,逢人就聊几句,结果下马时摔了,让家丁抬进家门的。” “摔得要不要紧啊,请大夫了吗?”卫臻道。 “让大夫去瞧了,没伤着骨头,不算很严重,四叔方才还惦记着那鱼,一直说让人做鱼拓裱起来。”燕姝用帕子擦了擦小元额头上跑出来的汗,继续道:“你们先出门,明日再去探望四叔也使得,这会子四婶正跟他说话呢。” 这话燕策明白了,多半是四太太在数落四老爷,小辈不方便过去。几人聊了一会子,很快散去,卫臻与燕策上了回门的马车,燕姝则去了嘉会坊的宅子。 这宅子还是当初她出嫁时的一处嫁妆,风水好地段好,成了燕姝最常来的私宅。 一进了屋内,见楠木衣架上挂着件白色外袍,四爪蟒纹,杏黄的内衬。 燕姝走进里间,掀开珠帘就见到了衣裳的主人。 侍从早已被他屏退,屋内只剩二人,他走近了,动作自然地替她宽衣,而后替代衣裳,紧贴着她。 燕姝拍开他作乱的手,“怎么来这边了。” “让人接你几次,你都不过去,只能找过来了。” ** “总算是把你们盼来了。” 卫府门口,卫臻一下车,就见大伯母热切地迎了上来,她忙让燕策把自己搁下。 阿娘过世后,卫臻的父亲卫含章未曾续弦,祖母又年迈,因此她的婚事是由大伯母操持的。 这会子大伯母待她热络倒也算说得过去,可余下的人...... 卫臻看了看,不仅父亲在,除了祖母,卫府上上下下几乎都在门口迎着,连卫臻姑母家的表兄宋凭玉都来了。 女儿女婿回门,原是不必这般兴师动众的,让人怪不自在的。 打死她都做不到在这么多人跟前被燕策抱进屋里,说什么也只肯搀着。 一群人又互相寒暄见礼,过了好一阵子才去花厅坐下。 卫臻左手边依次坐着堂妹卫舒云和表兄宋凭玉,右手边是燕策和她的堂兄卫允。 长辈们对着二人道了几句"“琴瑟和鸣”的吉利话,又问了燕府女眷的安康,就在*一旁吃茶话家常了。 卫臻这边几位平辈聊得更热络些,卫臻的堂兄卫允是个醉心诗书的,过几日就要下场科考了,话也并不多,堂妹卫舒云和表兄宋凭玉聊得多些。 “姐姐,尝尝番梨,表哥今日带来给你吃的,好甜。” 宋凭玉从卫臻那边收回视线,低头笑道:“舒云表妹也吃。” 卫臻是极爱吃番梨的,莲纹青花小碟中码放着切好的的果肉,色泽金黄,果香浓郁,每一块都配着小银叉。 她吃了一块,果然酸酸甜甜的,又顺手给燕策一块:“好吃。” 这是在她的家里,她理应照顾他。 燕策对上她亮晶晶的眼,这是她第一次喂他吃东西。 手对手给他的,当然算喂。 于是他把这块可能会带来麻烦的番梨接过来吃了。 在花厅里略坐了会子,卫舒云嫌长辈都在太拘束,就想拉着卫臻去她院里聊姐妹俩的悄悄话。 出了花厅,身边没了长辈,卫臻就没再扭捏,直接让燕策抱着她走了,她的脚能被搀着慢慢走一段路,尚走不了太远,燕策又不便把她抱到卫舒云院里,几人便去了卫臻出嫁前的院子。 燕策抱着卫臻进屋后就出来了,一抬头正对上宋凭玉的目光,二人对视一瞬,宋凭玉很快收回视线,往院中亭子里走。 姊妹俩去了屋内聊私房话,卫允并宋凭玉在亭内陪着燕策喝茶。 宋凭玉道:“翘翘年岁小,若有任性之处,六郎多担待。” “表兄多虑,翘翘性情好,阖府都很喜欢她。” 燕策婚前与卫臻这两位兄长并不相熟,现下坐在一处也就是闲聊,论诗书义理,聊古玩字画,聊过几日的春闱。 有侍女来上茶点,宋凭玉望着一碟甜豆酥道:“这豆酥也是翘翘爱吃的。” 卫允随口对侍女吩咐:“给舒云和翘翘她们也送些点心过去。” 方才燕策还没往别处想,接下来一留意就发现,宋凭玉聊起卫臻来,比卫允这个堂兄还热络。 且他每次主动挑话茬也都是与卫臻相关的:她的脚伤,她喜欢的吃食,她的童年趣事...... 燕策喝了一口茶,神情漠然,他知道卫臻十五岁才入京,这之前一直在益州,就算是随父探亲,也只有偶尔卫含章述职时才会回京。但益州到京城,山高路远,若非必要,官员述职不会带上家眷。 宋凭玉却是京城人士,他聊她哪门子的童年趣事。 闲聊了两盏茶的功夫,对面轩窗里探出只手,拂开窗边花枝,腕间玉镯叮当作响。 燕策认出来,是卫臻。 果然下一瞬她笑盈盈地探出头,发髻顶着窗边的花枝,朝这边轻声喊:“我想出去。” 宋凭玉坐在亭子里最靠近出口的位置,他下意识起身,很快又坐了回去。 燕策瞥了一眼突发恶疾的宋凭玉,也没从他那边走,一手撑在栏杆上,借力纵身从亭中翻下去。 “那家的玉板鲊好吃,等我脚好了,让人套车来接你,咱们一起去。可惜五柳鱼做得不对,我还真有些想这一口了呢,”屋内卫臻正继续和卫舒云临窗闲聊着,一抬头见燕策站在窗前,“你来啦,进来呀。” 屋内还有卫舒云,燕策得了卫臻的允许才进去把她抱出来。 “晒吗?”卫臻揽着他脖颈问道。 燕策闻言抬起袖子在她脸上遮阳。 “给你自己遮呀。”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卫臻总觉得燕策的脸好像红了,像新婚当夜喝过酒时一样红。 可他方才又没喝酒,便只能是晒的。 卫臻两手拢在他头顶,影子有些小,她又拿帕子在他头顶遮着。 柔软的薄绢被风吹动,贴上燕策上半张脸,一缕甜香钻入鼻腔,顺着沁入肺腑。 眼前被遮住,一切都变得朦胧,唯有她的声音真切又清晰。 卫臻原以为过会子进了屋内晒不到,燕策的脸就会好,可等到在厅内用完午膳,她发现燕策好像更红了,本想请个大夫来看看,燕策却讲没事,午憩就会好,卫臻便只能带他回了自己出嫁前居住的卧房。 “快睡呀,闭上眼,不准再看我了。” 卫臻现下并不困,她坐在床榻外侧,身边堆着方才卫舒云送她的话本和一小盒珠子。 见燕策阖上眼了,她就打开盒子在里面挑喜欢的珠子,准备拿来穿璎珞。 卫臻喜欢摆弄这些流光溢彩的的珠玉,有时候不一定非要做成个什么精巧物件儿,单是做的过程就让她觉得高兴。 燕策听着听着珠玑相击的泠泠响声,问道:“表兄平日里经常来这边府上走动吗?” 卫臻正在数珠子,她拖长调子“啊”了一声,“十六、十七、十八,”等到一口气数完手上这几颗,才答道: “也不是吧,表兄一般就逢年过节来探望祖母。” 那今天不年不节的,他来做什么。 还有方才,卫臻要从屋里出来的时候,她的脚暂时不方便,有他这个夫婿在,侍女也在, 他一个三四杆子才能打着的表兄殷勤什么。 等卫臻又数了一捧珠子,燕策幽幽道:“表兄定亲了吗?” “没有啊......我刚才数到多少了,你东一句西一句的,给我问乱了。” 燕策答得很快:“三十七。” 卫臻没再理他,他就躺在她旁边继续想方才的事情: 比他还大好几岁,至今未娶妻。 早不来晚不来,偏偏挑卫臻回门这日过来。 思及此处,燕策冷哼一声,谁知道宋凭玉这老小子打的什么主意。 卫臻见他一直问表兄的事,心里起了疑窦,扭头问道:“你打的什么主意?” 第16章 卫臻想起,来的路上,燕策跟她说的韦夫人想给燕姝说亲的事。 “你该不会是想要给大姐姐和我表兄......这是决计不成的,他虽是我表兄,可论相貌还是出身,都配不上大姐。” 燕策没想到卫臻拐到这茬上了,他躺在一旁,拖长调子应了声。 “听见没有呀,你可别乱点鸳鸯。” “听见了。”燕策边应声,边朝身侧看了眼,而后拿起卫臻搁在一旁的手持镜照了照。 还好这次没起疹子,只是舌头疼,外加脸有些红。 他上次吃番梨还是许多年前,那时年岁小,反应更大一些,不仅起疹子,还发了高热。 卫臻见在他照镜子,也跟着看过来,“好红啊,这到底是怎么了,真的不用给你请个大夫瞧瞧吗?” 燕策再次拒绝:“睡一觉就好了。” 当然不能找大夫,若被她知道了,以后她大概不会再随便给他吃的。 况且,燕策觉得问题应当不在番梨,问题在于他太多年没吃了,多吃几次兴许就不会再红脸了。 卫臻穿完一小串珠子,扭头一看,发现燕策已经睡着了,她扯过锦被一角,给他搭在腰上,估摸着把肚脐位置捂好了, 小时候阿娘就说过,哪怕穿着衣裳睡觉,也得把肚脐盖一下。 不要给女人做狗 第20节 倏然又想起这人给她揉肚子时曾经戳过她的肚脐,卫臻忍不住隔着衣裳戳他两下。 他腰腹平坦,戳上去很|硬,旁的什么都感觉不到。 卫臻连着戳了好几下,燕策都没醒。 他睡着了有种异样的乖,躺在她粉色的榻上,细密的眼睫垂着,在眼尾拓下一小片阴影,浑身的攻击性都被无意间收敛了。若不是眉骨上还带着伤,真会让人觉得他就是这般漂亮又无害。 燕策这一睡就是一个半时辰,期间卫臻的大伯母遣人来看了一回,见他确实没有大碍,脸上的红也开始褪去,这才放心。 卫臻在旁边坐着等他醒,看了一会话本子,觉得眼睛累,又把话本倒扣在一旁,再次去翻方才卫舒云给的匣子。 里头还有有一些很细的银链,可以绞短了拿来做穗子坠在步摇上,也可以做成手链戴。 卫臻起初拿银链在自己手上比划,换不同的珠子上去看效果,但是只用另一只手弄有些不太方便,干脆把燕策的手扯过来,银链挂在他指节上,如此她便能腾出两只手来弄珠子了。 燕策的手很大,手背玉一样冷白,指腹摸上去有一层薄茧,大抵是他平时握刀和拉弓弦磨出来的,不知道给他涂些香膏会不会滑|一些。 卫臻捏着他指腹,另一边伸长手去枕畔一摸,什么都没够到, 后知后觉意识到这张|床|榻不是她最近一直在睡的,枕边自然也不会有她擦手的香膏。 没有香膏,那就用最软|腻的掌心处去|蹭|他粗砺的指腹, 有些痒, 不是要本能避开的痒, 是想要与他整只手贴合在一处。 干燥,温暖,骨感,和摸|自己手的触感完全不同。 不对,不能这样。 卫臻猛地把手缩回来,自己用力搓了搓掌心。 脑海里却又突然跳出两个拉扯的小人。 一个蹦跶着说:想摸就摸几下啊,反正他睡着了。 另一个说:对呀对呀。 ...... 对什么对。 卫臻忙不迭把脑海里的小人赶跑。 还好他没醒,卫臻呼出口气,开始专心摆弄那些链子。 就像他拿着她的项圈那一幕一样,燕策的手真的很适合拿来挂这些闪闪的漂亮首饰。 链条丝丝|缕缕,极细|软,彼此牵|连|拉|扯,在他骨感修长的手上呈现出一种近乎于液|体|的垂|坠|感,于昏|暗的室内泛|着点银|亮的白|光。 等燕策醒来,下意识屈指捞了一把。 很快被卫臻摁住了:“别给我弄乱了。” 她的手就那么摁在他手上,软软|热热,指尖因为用力,勾住他手上的链条。两个人的手一大一小,被银链缠在一处。 燕策往下看了眼,见自己腰上扣着本看了一小半的书,封皮花花绿绿的,他没再动,指尖缓慢蜷|缩,把她整个手轻轻包住。 “你要喝水吗?”卫臻浑然不觉他的小动作。 燕策很难说清现在的感觉。 躺在她闺|中时的床|榻上睡着了,梦见藏她珠子那天,小小的柔|腻|珍珠,再次在他指腹|滚动。 醒来她就坐在他身侧,玩他的手。 他身上还倒扣着她看过的书。 好像成了她生活的一部分。 “你睡傻啦,要水吗?”卫臻难得耐心地又问了一遍, 她不舒服时他照顾过他,因此她也不介意暂时对他多一份耐心。 这回燕策应了。 茶盏就在旁边桌上,三四步的距离,卫臻的脚已经能走了。她转身下榻,刚要慢慢挪过去,就被他一手抱起来了,卫臻还在感叹他抱得过于熟练时,二人已经到了桌前。 燕策轻扬下颌示意她,“倒茶。” “你人都到这了,干嘛使唤我。” 他张口就来:“我病了,拎不动。” 卫臻点点头,也有理。 她拎起茶壶,哗啦啦往茶杯里倒了半盏。 有理吗? “你能抱动我,但是拎不动茶壶?” 燕策漆黑的瞳仁中溢出点笑意,辩解道:“我手上有这个。” 他轻晃腕骨,手上的银链随着他的动作摇晃。 他一手抱着她,空出来的那只手挂着她的银链,确实腾不出更多手来倒茶了,卫臻便点点头继续倒茶。 倒完茶,燕策没有动作,无声地得寸进尺。 卫臻不情不愿地端着茶盏凑到他唇边,又挪远了,“你真讨厌,早知道这样,我直接拿茶壶往你嘴里倒多好。” 他笑道:“我没说不行。” 慢悠悠午憩完,一家子又坐在一处闲话喝茶,金乌渐落之时二人准备返程。 “父亲,我们回去了。”临上车前,卫臻对父亲卫含章道别。 “回去吧,早些把脚养好,去玄妙观拜拜。” 当初卫含章丧妻时还不到而立之年,膝下唯有一女,子嗣单薄,相貌又生得俊美,曾有不少人劝他续弦。 但卫含章心里放不下亡妻,都拒绝了。 如此十来年,只守着从前为妻子作的画像度日。 卫臻入京后,在玄妙观给阿娘供了海灯。现下父亲虽未明说,但卫臻知道父亲提起玄妙观,应当是也想阿娘了,她温声道:“女儿晓得。” 马蹄扬起路边尘土,卫臻摸着小手炉坐在车厢里,“我的脚还有多久能好啊?” 她崴得不重,这几日照也恢复得好,燕策道:“再过五六日应当能正常行走。” “等康复了我要去趟玄妙观。” 玄妙观建在五方山半山腰,并不很高,但上山的路马车跑不开,卫臻现下若想上山,只能让人抬上去。 她见过山脚下专门抬人上山的轿子——小小一个椅子,前后左右也没个遮挡,抬轿的轿夫就紧挨着椅子。陌生人离那么近,卫臻觉得别扭极了,因此她虽然腿脚懒,却也从未坐过那个。 燕策本想说她短期内最好不要爬山,话到嘴边改了口:“好。” 她不能爬,但他能。 马车驶过石拱桥,二人的膝盖碰在一处蹭|了蹭,这辆马车其实已经比先前的宽敞很多了,但燕策还是故意挤着她坐。 卫臻用膝盖撞|他一下,出生警告:“不准|挤|我。” 除了车厢更宽敞,旁的也和之前那辆不一样,添了软垫,角落里还摆着几个攒盒,里头装着些蜜饯干果类的吃食,隔板底下装着两口大一点的箱子,里边是两人外出时备用的衣裳。 要是能再添个小妆匣就好了,把她出门会用的唇脂镜子一类的放进去,卫臻这般想着,也顺其自然说了出来。 “等回去后让人收拾,若还有旁的也一并。”他道。 卫臻看着窗牗外的摊位,来时没有经过这里,“这不是回府的路。” “不急着回去,晚上带你去永安楼用膳。” 二人上了永安楼四楼的雅间,祝余头一回跟着卫臻出门,她安排的膳食倒意外地都很合卫臻的口味,辛香酸麻,并不十分辣。 卫臻长在益州,却吃不了太辣的,她好吃酸和麻。 一道道菜肴上桌,其中还有卫臻白日里念叨过想要吃的五柳鱼,“你听见我和舒云说话啦?” 燕策在旁边撑着下颌看她,“好吃吗?” 这鱼滋味很足,肉也嫩,带着恰当好处的一丝丝鲜甜,只提味不腻人,主调是酸酸麻麻,十分开胃。 卫臻笑着点点头,眼睛弯成两道小月牙。 “这个果子也好吃,带一盒回去吧。” 燕策自然无有不应。 “那边是什么啊?”卫臻坐在临窗的位置往外瞧,隔着两条街,远远看着有个很高大的架子。 “过几日是花朝节,在搭鳌山灯。” 卫臻想起来了,这边每年元宵和三月花朝节都有灯会,去岁她和舒云来逛过一回,“比去年的大好些啊。” 这会子心情好,燕策夹什么卫臻就吃什么,很快吃撑了,她隔着衣裳揉了揉腰腹,“吃不下啦。” 今日腰带扎得紧,吃太饱坐着不舒坦,卫臻站起身,在窗边往外瞧,长街两侧灯影摇曳,蜿蜒成一条流光溢彩的小河。 正看着,倏然与对面楼里一人的视线相撞。 是个二十多岁的男子,蛇一样定定看着她。 其实隔得有些远,两座楼中间还有旁的低矮建筑,卫臻并不十分确定这个人是否在看她,但她本能地察觉到不舒服。 还不等她放下帘子,燕策就过来了。 他往窗外看了一眼,眸中厉色一闪,揽住她的肩,站在她和窗户中间。 卫臻再抬头,窗边没了蛇一样的眼神,只能看见燕策的肩。 ** 对面。 “兄长在看什么?” 段怀山咬牙切齿道:“卫氏女。” 可惜两个月前让这水性杨花的女人逃了,勾搭了他,又去勾搭上燕策。 不要给女人做狗 第21节 他上个月给燕策使过两回绊子,竟都没讨到好。 段青颐执筷的动作一顿, 那个人的女儿。 她没再说话,跟着往对面看,看不见卫臻,只能看见燕策的背影。 他依靠在窗边,低着头,明显在和怀里的人说话。 “翘翘,近期如果要外出,带上祝余,再从府中多带几个护卫。” 卫臻点了点头,她最近腿脚不方便,出门是得格外当心。 回程的时候,来了个身穿软甲的人在燕策旁边耳语:“前日从提厉手下收缴的那批兵器有问题,李将军拿不准注意。” 燕策点点头,送卫臻回到国公府门口后,直接带人驱马离开了。 从城内到虎贲营骑快马要半个多时辰,等燕策处理完事情已过亥初,李副将像往常一样吩咐侍卒给燕策的营帐里送热水。 燕策拾起来时他搁在桌上的马鞭,“不必,我回府。” 他回去时卫臻已经已经洗漱完了,与兰怀一齐往柜子底下看。 “怎么了?”燕策宽了外袍问道。 “有个小瓶滚到那了,还不知道在哪个角落里。” 闻言,燕策俯下|身,一手撑在地面上,另一手伸长了在柜子底下摸索。 从上往下俯瞰,让人更直观地感受到他肩膀的宽,背上的肌肉自然紧绷着,线条精瘦挺峻。 颈间的铃铛从领口处坠出来,垂着晃悠。 燕策知道卫臻在看自己。 他摸到了她的小瓶,但没说,动作故意慢一点。 卫臻忍不住问道:“还没够着吗?” “要是吠星在这就好了,昨日我有个小簪找不见了,它从茶案底下掏出来的。” 早上吠星被小元抱去玩了,现下还没送回来。 话音刚落,下一瞬燕策就利落起身,把她的小瓶搁在桌面上了, 幽幽道:“你猜你的簪子怎么掉到茶案底下的?” 兰怀把小瓶拿去擦净在地上滚到的浮尘, 卫臻仰头望着燕策:“什么意思,你说是吠星弄进去的吗?” “不要乱讲,只有你才会故意做这些引人注意的事,它才不是你这种人。” 燕策扯松了领口,一边往净房走一边道:“它本来就不是人。” 卫臻瞪了一眼他懒散的背影,“讨厌。” 第17章 燕策带着一身水汽从浴|房出来时,卫臻已经懒洋洋歪在床|榻外侧,背后|塞|着个软枕,没骨头似的捧着话本子看。 见他过来了,她曲起右腿腾了点儿位置,好让他去里边。 没成想燕策在床|榻边挨着她的腿坐下了,“肚子好些了吗?” 卫臻眼睛没从话本上挪开,只点点头,她来月信时,一般只有前两日会难受。 余光见他一直坐在那不动弹,催促道:“去里边呀。” 燕策觉得现下是个把事情告诉她的好时机,她身子好些了,明日也没有大事要出门办。 又在犹豫,该用怎样的措辞把早上收到信的事说给她听。 敬茶那日,她提起两月前的事情就哭,现下又要跟她重提一次,他怕她哭。 卫臻歪着头看他一眼,“在这愣着做什么,奇奇怪怪的。” 燕策缓声道:“两月前,给你下药的人,抓住了。” 两月前卫臻在千春楼赴宴,酒里被下了药,而后就有侍从假意引她去厢房休息,燕策看见了那侍从的脸,立即让人去抓了,可惜他当天就被灭了口。 燕策又顺着查到了那日负责宴席上酒水茶点的人,名叫刘二,定州人,事发后就失踪了,当是发现侍从死了,担心自己也被灭口。 刘二很狡猾,善于躲藏,追查此人颇废了一番功夫,好在近期突厥使臣要入京朝贺,各地的馆驿和关卡盘查过往人口时比往日里更严。 燕策派出去的人,在定州二十里外的曲宁县,抓到了刘二。 燕策这话落在卫臻耳中,有些没头没尾,什么下药? 但是她捕捉到“两月前”这个词。 两月前发生在她身上的大事就那么一件,卫臻眉心一蹙,抬头听他继续讲。 “千春楼有个厨子名唤刘二,段怀山派人指使他在你的酒里下了药,我手下的人已经抓到了刘二,今日传信回来。预计还有三四日的脚程,刘二就会被押解回京。” 卫臻在脑海里努力消化着,几乎被这一长串消息砸蒙了,“下的什么药?段怀山是谁?”这个名字很陌生,但她知道段是本朝国姓。 燕策有些意外,她好像不知道自己那日被下了药,他解释道:“你在席间饮的酒里被下了催|情|的药,段怀山又命侍从把你带去厢房,后来你都知道了。” 后来卫臻在路上就撞到了燕策。 “至于段怀山,就是下午我们在外面用膳时,对面楼里那个人,你应当看见了。此人是梁王世子。”燕策道。 原来下午那会,卫臻觉得那个人的眼神不舒服,并不是她多虑,“他......他为何要给我下药?” 语落,卫臻自己就意识到:男子给女子下催|情|药,为的是什么不言而喻,一瞬间如坠冰窖,不自觉地紧紧摁着手底下的话本子,用|力到指腹泛白,厚厚的纸张被摁出声响。 燕策怕她把指甲顶|坏,把她手底下的话本子抽|走了。 卫臻张了张口想说什么,喉间有些发哽, 手底下空落落的,想抱抱自己,她深呼吸好几下,情绪稍微稳定了一点,才转过头来,讲话的语调很闷:“我被人下|药的事,怎么才告诉我。” “我以为你知道。”燕策把卫臻的毯子塞|进她手底下。 卫臻攥着毯子,胡乱揉成一团,塞|进怀里抱着,“我又没有害过人,去哪里知道这种刁钻狠毒的事......” 因着有时对肌|肤的触|感很敏|锐,还喜欢摸着毯子睡觉,所以卫臻一直都以为是她喝醉了酒才会往燕策怀里|蹭。 没想到是被人下药了。 天杀的。 听出她语气里的低落,燕策顺着她的话道:“我错了。” “你道的哪门子歉,”她又不会真的因为他先前没在她跟前提下药的事就怪他。 卫臻在毯子底下用力掐了掐指腹,把泪忍住了,错不在她,不能哭。 她偏过头去用力睁着眼,强迫自己把眼眶里的泪珠憋回去。 但语无伦次的话暴露了内心的不安:“那个段怀山,凭什么害我,我都没有见过他几回,也没有招|惹过他......今天之前甚至都不知道他的名字。” “不要想缘由,是他要害你,问题不在你这边。” 坏人要作恶,总会有千万种常人无法理解,也无需理解的动机。 卫臻心里涨涨的,沉默了好一会儿,没忍住瓮声骂出口:“天杀的,这个姓段的真是该死。” 夜风涌入里间,吹动她脸颊旁的细软碎发,为她整个人添上几分缥缈游离感,燕策想抱她,又不确定这个时候她会不会反感他的触碰,最终只缓声道:“是,他该死。” “抓到那个刘二之后如何?报官吗?” 卫臻有些不确定,段怀山背靠梁王府,就算是有刘二这个人证,京官也未必敢拿他。 梁王是圣上长子,生母德妃,潜邸时所出,温和仁厚,素日从不主动争名夺利,很受圣上宠爱。 今上讲究制衡之术,虽已立储君,但圣上仍然有意用梁王制衡太子。 只要梁王在,段怀山就不会出事。 “若报官,就算是捅|到天子眼前,也只会给段怀山禁足一段时间,要不了他的|命。”燕策道。 卫臻垂下头,半边脸颊埋进毯子里,声音闷闷的:“那,是不是拿他没办法,往后只能躲着他了。” “那就让他犯下更大的错,让陛下或太子无法忍受的错。” “能成吗?” “别怕,信我。 他这般说,但卫臻晚上仍睡得很不踏实,一会梦见有人在她看不见的地方要放火,一会梦见火里钻出条蛇,半夜猛地惊醒。 燕策听见她在梦里哭,正犹豫要不要把她叫醒,见她自己醒了,他坐起身。 卫臻抓住他袖口,唇瓣开合好几下才发出声音,鼻音很重,闷闷的:“你去哪?” “我去点个灯。” 卫臻立刻拒绝:“不要。” 她的脸已经被梦里无意识流|出的眼泪和汗弄得|湿|涔涔,不想这个时候暴|露在光下,被人看见。 燕策又在她身侧躺下,把帕子递给她。 卫臻接过来擦了擦脸,“我不能哭。”她声音翁里翁气,月光落在脸颊上,一片水|色。 “哭也没关系,没人看见。” “你看见了。” “我闭着眼。” 卫臻在夜里探出手去|摸,先摸到|软|软的,是他的唇。 指尖又顺着往上,划过笔挺的鼻梁,而后摸到了他的眼睫,果然眼睛闭着。 她用指节拨动几下他的睫毛,像一排小刷子。 燕策很痒,下意识抬手攥住她的手腕制止。 要制止吗。 不要给女人做狗 第22节 他轻轻摩|挲她手腕几下,终没有把覆在眼睫上的手挪开。 第18章 卫臻意识到燕策大概是痒。 指尖离开他的眼睫,顺着来时的路|径,慢慢往|下,滑到他颈侧,就这么停了一会儿。 手贴着他的喉,能感受到他每次呼吸时,喉结微微的震|颤。 卫臻心里沉淀的的,反而什么都讲不出来。 燕策默契地没有在这时候开口,只有的指节依旧松松扣着她的手腕, 两个人的手在夜里像缠|绕生长的树,彼此牵连,勾在一处。 卫臻隔着衣裳碰到他的锁|骨,又摸索着把铃铛从他领|口处拿出来,反复拨动上面的控制声音的小开关。 不知道拨动了多少次,卫臻就这么攥着他的铃铛,迷迷瞪瞪睡着了。 这一觉睡得沉了些,翌日金乌升起,卫臻被叫醒换月事带,睁开眼见床|榻边沿陷下去了一些,抬头看,是兰怀坐在那。 床|榻另一侧空着。 卫臻盯着那边发了会儿呆,起身穿衣时探|手|摸了一把,已经没有余温。 穿完衣裳,里间门口的珠链响动。 望过去,是吠星。 被兰怀扶着行至净房门口,卫臻再次听见身后珠帘响声, 回头—— 是祝余。 早膳也是卫臻一个人用的,桌上金黄色的粥凝出层厚厚的米皮,卫臻搅了搅,“太甜了,不想吃。” “粥里没搁糖呀,您稍微吃点吧,早上不用膳伤身。”祝余在一旁劝了劝,卫臻才勉强吃了一小碗,旁的没动。 用完膳兰怀想搀着卫臻活动活动,被她拒绝了。 祝余又给卫臻拿来她这几日看的话本子,卫臻也看不进去,只一个人坐在妆台前发愣。 吠星不知道她为什么不高兴,只知道卫臻闻起来苦苦的,便不吵不闹,安静趴在她腿边。 过了会子,一阵脚步声远远传来,听着是在院里。 卫臻搁下手上的梳子,下意识往门口处望了一眼, 同时,吠星从卫臻腿边站起来,一边叫,一边“吧嗒吧嗒”跑去了外边。 卫臻看着它的尾巴消失在门口,才收回视线,而后在椅子上转了转,微微侧身背对着门口,重新拾起梳子对着镜子专心梳头,顺手把一旁的妆匣也打开了。 很忙的样子。 但其实没什么好忙的,她的头发早就被梳好了。 熟悉的脚步声出现在门口—— 这个念头出现的一瞬,卫臻猛然发现自己已经能听出燕策的脚步声了。 珠帘被拂开,这次是他。 “咔嗒”,是他解了腰间佩刀搁在桌上。 想问他大清早去哪里了,但是莫名说不出口。 下一瞬,燕策似有感知,率先开口:“早起回了营里一趟。”他虽在休沐,但营中很多事抽不开身。 “本来想快些回来陪翘翘用早膳,临时有事耽误了一会儿。” 卫臻这才肯回过身来看他,“也不需要你陪......” 燕策在屏风另一边脱了外袍,重新换一件。 他的影子透过屏风攀|上她的裙摆,随着他的动作,那影子也在她裙子上晃。 今天的阳光好不讲理。 卫臻往前挪了挪,如此被桌子挡住,裙摆上就不会有他的影子了。 她指甲拨过梳子上的一道道凹槽,道:“你换完衣裳就去用膳吧。” 燕策抬起头,他身量高,视线直接越过屏风投向她, “陪我用膳好不好,”顿了下又补充:“我需要。” 卫臻手上拨动梳子的动作停了。 被需要是种很奇妙的情绪,尤其是对于现在的她。 莫名感到熨帖,卫臻轻轻应了一声,把梳子搁在桌上,看着他代替影子,从屏风后走出来,离她越来越近。 这几日她每次去净|房或者做别的事,几乎都是被他抱着去的。 次数多了,二人抱在一起的动作越来越自然。 所以,此刻燕策一靠过来,卫臻下意识就揽上他颈。 但燕策这次,没在她揽住他之后起身, 好像不是要抱她去别的地方,只是抱着她。 可能抱了很久,也可能就几瞬, 但这个刻意放缓的拥抱,真真切切地被卫臻察觉到了。 她该推开他、拒绝他, 燕策应当会听她的话。 但,许是心情不佳没有劲儿发脾气,也许是旁的缘由, 卫臻最终只是在心里骂他一两句: 真是耍赖。 这越界了。 燕策抱她的时机延续得很狡猾,在卫臻刚要上手拧他时,他就抱着她站了起来,朝外厅走去。 这才对。 卫臻趴在他肩上,揪着他身后的发带想。 燕策一个人用膳吃得比较简单,也很快,用完膳他看着她眼睛问道:“要不要再睡个回笼觉?” 她面颊白净,睡眠不足眼下有点乌青就会很明显。 卫臻应了,侍女进来点了支安神香,细烟袅袅。 外间有吠星“哒哒哒”走来走去的动静,燕策唤了它一声,它就跑进了里间,趴在床|榻边,重重叹了口气,很快睡着了。 燕策没睡,靠坐在床头不知道在看本什么书,偶尔翻动纸张的动静很轻。 窗外有鸟雀扑簌,偶而“啾啾”几声。 卫臻将睡未睡,阖上眼听了一会子。 再睁开眼屋内却只有她一个人了,一抬头,她又对上了那双蛇一样的眼睛。 卫臻急促|喘|息着,手底下冷汗涔涔,心跳如擂鼓。 燕策听见卫臻在睡梦里哼|唧,看见她胳膊抱在一起,蜷着身|子睡,像是做噩梦了,他喊了几声她的小名把她唤醒。 卫臻猛地睁开眼,熟悉的床|帐映入眼帘, 原来方才是梦。 “做噩梦了吗?” “我一想到*,有人在我看不见的地方害我......”卫臻声音很闷,说话断断续续的,“倘若那日我运气不好,被段怀山......”她不敢继续想自己现下会是何种处境。 “不会的,不会那样的,别害怕。” 如今看卫臻睡觉都不踏实,燕策又有几分后悔这么早告诉她这件事, 若是等人压回来再告诉她,或者,干脆等除掉段怀山的那日再告诉他,她便能多开心一阵子。 可又很矛盾,在她身上发生过的事,事关她个人安危,他不想瞒着她。 若稀里糊涂被蒙在鼓里,才是真的危险。 燕策用帕子给她擦了擦额角渗出的汗,继续道:“不管发生什么,我都会出现的。” “怎么可能,你又没有千里眼。”卫臻摇了摇头,并不信。 燕策望着她水雾氤氲的眸,缓声道:“事发之前,我一直让人暗中保护你,祝余就是其中一个,若你在外面遇到意外,我会知道。” “且那日你赴宴,我就在隔壁,知道你被人引走了,我立即就过去了。 “所以,那天的事,并非侥幸。不管发生什么,我都会出现。” 卫臻瞳仁颤了颤,“你......你为何这样做。” 燕策在心底叹了口气,她又这样问。 知道卫臻此时对他还没有那种心思,且她今日情绪也不好,燕策不欲在这个时候攀扯出更多旁的事让她多虑, 于是道:“你不在京中长大,出门也没有侍卫随护,敏敏怕你不熟悉京里的情况遇到什么麻烦,她托我这样做的。” 卫臻有些诧异,心里想着改日见了燕敏要好好谢谢她才是。 愁绪来时候汹涌难遏,退时却徐如抽丝,跟燕策聊完之后,卫臻没有再哭,但会独自望着角落愣神,时间长了,眼里空落落的。 一连几日都如此,燕策和兰怀几人只得变着法哄她开心。 期间程大夫来复诊,也叮嘱她:“郁结伤肝,望宽怀静养。”卫臻乖乖应下。 除去医嘱,让她做旁的,她也会配合,并不难为人。 卫臻的脚已经可以自己走动了,身边人时不时提醒她适当地走一走,会恢复得更好,她也会起来去院里慢慢走一会子, 不要给女人做狗 第23节 只是走完很快就回去靠在塌上,恢复了之前的样子。 很乖,但总是软|趴趴的。 这日绣娘送来新做的衣裳,都是些小|衣和衬裙,缝制得很精致漂亮,料子也好,触|感丝|滑|松|软。 以往卫臻每次试穿新衣裳的时候都很高兴,兰怀把这些衣裳捧|着搁在里间,哄她去换上试试。 卫臻换小|衣裳时一直不用人侍候,这次也是如此,她屏退了下人,自己在里间对着穿衣镜一件件试穿。 吱呀—— 里间的门开了,紧接着是珠帘被拂动。 当是兰怀进来了,许是不放心她的脚。 卫臻手臂伸到后面,去系腰后的系带,小声嘟哝着:“我自己穿就行了。” 身后几瞬都没有动静,卫臻回头, 不是兰怀。 燕策下午带人出去一趟,回来时外间没有侍女在,里间的门还关着,他心下犯疑,推开门进来。 窗边帘子拉着,影影绰绰。 衣架上搭着换下来的软|红罗衾,被放得随意,一角垂落在地,荡悠悠。 卫臻身上只穿了条抹|胸|衬裙,纤长白腻的手臂全|露|在外,两条细细的带子挂在她莹|润的肩上,承|托|住所有。 旁边高案上摆着个粉彩抱月瓶,瓶中倚着枝素白的广玉兰。 她就这么回过头,捧着,在横斜花枝下看他。 花枝在衬裙上投出深浅不一的影, 薄而软的衬裙布料之余,再无其它,唯花影重重。 意识到这点,燕策脑内轰的一下,紧|绷着要挣|脱,他头一回在她面前一句话没说,就转身往外走。 珠帘在他身后被风撞|得零乱作|响。 方才两个人离得并不远。 他视线捕捉到花影。 她也发觉他的妄|念。 卫臻看着燕策的背影,意识到他在慌,在躲,在遮。 这在燕策身上,是很少见的,往日里他总是疏懒又随性的样子。 这份异常莫名在她心底投|下一枚小石子。 卫臻想起,她误会他心里有人的那日,晚间二人闲话时,她要的,就是他这样的反|应。 于是她出声,留住他。 第19章 听见她柔声唤他名字,燕策脚下步伐停住了,但没回头。 身后,卫臻又继续对他撂下很轻的一句: “过来抱我。” 但其实她的脚已经不需要他抱着去别处了。 至少,现在不需要。 燕策哑声道:“等下好不好,一会回来抱你。” 她心情不太好,他不该在这时候对她有妄念,更不该袒|露|在她眼前。 心头生出沉|甸|甸的罪恶感,燕策无声叹了口气。 “不要,就现在。” 卫臻这些日子情绪一直很淡,这几乎是最近她唯一一次主|动对他提要求。 二人无声对峙着,他耳根先染|上层薄|红,喉结上下滚|动几次,妥协了。 燕策走近后,卫臻仰着头看他,言简意赅:“你有坏心思。” “错了。”他像她要求的那样,手搭上她腰,准备把她抱起来。 卫臻摁住他手臂,“给我看。” 他定定看了她一眼,“等下回你高兴的时候。” 卫臻不跟他打商量,只再次重复了刚才的话,语气显出几分执拗:“不要,就现在。” 燕策垂下头,视线锁定她的眸,剔透澄澈,像浸过水一样。 黝黑的瞳仁中,有执拗,有较劲,但是没有对他的好奇——他尚不敢在她眼里探求|爱意。 燕策不确定这是因为她最近心情不好,还是因为对他没有兴趣。 想探个分明,又怕答案与他所期待的相悖,忽地升起一阵烦闷,握在她腰|侧的指节不自觉收|紧。 踌躇间,他伸手把她抱到桌案上,单手扯|开腰间革带上的搭扣,搁在她坐着的桌上。 搭扣上的玉石磕在桌面上,“当啷”一声,卫臻眼睫跟着颤|了颤。 他撑着桌沿,欺|身|靠近,卫臻整个人就被他圈在怀里,身|后只有一堵墙,这使得她不再像方才提要求时那样有底气,心生几分局促,双膝也紧|并着,却很快被燕策用|腿|分|开。 他前襟散|着,衣领下的铃铛掉出来,悬在二人中间打|晃。 外边起了风,布料和窗边枝叶一同窸窣着响了阵,妄念打在衬裙上,柔|软的布料像花|瓣一样搭在他腿上,裙摆带起的风掠过桌案旁花瓶里的广玉兰,花枝颤|了颤。 阴天,屋内光线昏昏,远处所有器物都不甚明晰,桌边浅粉色的抱月瓶静静散着温和的光。 他人生得高挑,肤色白,指节处沾了水透出层浅粉,同被她用过一次的器物颜色一致。 声音和气息就足以侵|占卫臻的全部注意力,她视线飘忽着移向远处的窗,以此减缓几分心悸。 窗外开始落雨,水声渐起,手背被溅|湿了,湿|意把卫臻的视线拉回来,面颊染上层薄粉,她把手背往他袖子上擦。 燕策唇瓣无意间擦过卫臻额头,她好像没躲开,这得益于他把她逼到了无处可躲的墙边。 于是他得寸进尺地试探,顺着往下亲她细腻柔软的脸颊。 他们亲|密的顺序从初次时就被打|乱了,这是燕策头一回亲她脸颊,寻不到什么章|法,只能循着本|能,莽撞|着作|乱,卫臻哼唧着把脸贴在他肩上,半躲半迎的。 雨水被风裹|挟进屋内,有侍女在外间关窗,挪动窗台上的摆件器具,防止再次潲上水。 里间的虽然门关着,但是屋内太安静了,除了水声就没有旁的,外边人的走动声传入里间,让卫臻有种现于人|前的紧张,手本能地搭在能碰到的器具上。 珠帘被风拨动着,发出清凌响声,燕策呼吸骤然紧促,卫臻回过神想撤开手,却被他不容拒绝地扣住,雨势变大,拍打在屋顶的琉璃瓦片上,屋内水声渐|密。 手被他捏了太久,卫臻哼唧着想逃脱,燕策亲着她脸,声音含混:“翘翘,善始善终。” 窗外雨脚如麻,卫臻继续把盏,视线落在瓶口处的横斜花枝上,她不喜欢下雨天,雨势太大,雨点子没完没了地往下落,空气里都潮乎乎的,连带着衣裳也沾了湿|意,黏|腻地贴在腿上。 请雨容易送雨难,几次躲雨未果,卫臻力道和语气自然也并不温柔,生掰硬拽,顺带说了几句骂他的小话。 燕策不防,被她催得倒抽冷气,低头咬上她颈侧。 他戴着的铃铛一下一下地在响,卫臻听着烦人,伸直手指探过去,覆住铃铛|口,响声停了。 先前稀里糊涂与他有过一次,且那次还是他伺|候她,除此外,卫臻再没有试过,现下的一切对她来说都该是陌生的。 也确实陌生, 但她好像天生就知道该如何驯他。 雨疏风骤,抱月瓶里的玉兰花在屋内被吹得簌簌作响, 指腹像瓶中玉兰一般绵软,已被他磋磨得已经使不出几分力,轻得似窗外的雨雾。 偏生这雨雾织成天罗地网,扯着燕策坠下来。 雨声稠|密地爬上窗棂,屋内浮动着玉兰花闷钝的香,燕策憋|出层汗,喘|着粗气,躬身凑上去轻轻亲她的脸, 只敢亲她的脸。 亲几下,就停下来看她。 他脸颊上沾着层水汽,眼尾泛红,面部锐利深邃的线条也被昏暗光线拢|得柔和,浑身没有半点攻击性, 望向她的时候十分驯顺,带着讨好的意味。 见她不抵触这样,燕策又凑上去继续亲她鼻尖,亲得很轻,小心翼翼的,唇|齿之间全是温柔。 麻|酥|酥的痒从卫臻背|脊散向全身,她轻哼了一声,对他网开一面时,手被弹了下,同时燕策忽地吻上她唇,卫臻很明显感觉到他周身气息变了,变得汹涌,急|切。 二人头一回亲对方的唇,他并不懂如何亲吻,只是本能地啃咬吮吻,卫臻低哼着抗议,脑袋一直往后躲。 燕策半躬着腰,放低了身量,仰头含住柔|软的唇,追着她亲。 他蛮劲儿太|大,卫臻肩胛撞上后面的墙壁,闷声哼唧了两下,燕策一手搁在她肩后垫着,把人往自己怀里摁。 墙上的画被碰下来,落在二人头顶,遮天蔽地,他也没管,就那么继续亲她,半刻也不错开。 卫臻本就被燕策困在墙边,现下视线全被落下来的画挡住,更觉逼|仄,全部注意力都被他侵|占。 鼻息相|缠,唇瓣被|咬|得有些刺|疼,他摁着她又|舔又|啃,齿尖咬住她唇上软|肉厮|磨,坐着的桌案被|撞|歪,后背一下|下磕|在墙上,虽然有他的手垫着,可那震|颤仍真切被她感受到。 用身前的左手扯他头发也不管用,燕策这个时候好像完全感觉不到疼,卫臻秀气的眉紧蹙,强撑着|抽|出一丝清明在心底骂他:狗东西,方才做出那副可怜样,全是装的。 等他喘|着粗气松开对她的钳|制,卫臻手掌脱力垂下去,燕策扯开覆在二人上方的画,清明复返,她的衬裙染上层霜,卫臻眼睫颤了好几次才适应眼前的光线。 他下颌窝在她颈侧,像只大型犬,黏|黏|糊糊亲她颈窝,已不似方才那般凶狠急|切,似讨好,也似在延|缓快意。雨停了,空气中浮动着一层土腥|气,珠帘垂在门口,偶尔随着潮|湿的风晃动。 外边,吠星湿|漉漉地从院中跑回来,在廊下留下一串沾着泥的小脚印,走到房门口就被祝余拦下了,它还是只幼犬,随便一个人都可以把它捏扁搓圆,吠星只得蹲在原处,汪汪叫着等人给它擦脚。 祝余拿着棉帕,给它擦干净爪子,“你又淋雨啦,甩甩身上的水。” 吠星的毛很蓬很厚实,这场雨没把它完全打|湿,乖乖甩了几下之后,就只有表层沾着点水。 到午膳的点了,小厨房来人问要不要传膳,祝余望着紧闭的房门犯了难,门已经关上好久了,也没别的动静。 “许是睡着了吧?先别急着传膳,等半个时辰若里边还没有吩咐,我再去敲门问问。” 不要给女人做狗 第24节 吠星见大家都在看着门口,就跑过去挠门板。 卫臻被门口传来的动静惊了一下,往他怀里缩。 燕策搂着她,低声哄:“别怕,是狗,我关着门。” 卫臻肩头系带已经在方才滑下来,细细地,搭在莹|白上臂。 她不敢看自己被他亲成什么样子了,只把脸深深埋在他怀里,干净的左手在身前拢|着布料。 卫臻扯了一下他的头发,燕策就低下头听她说话。 “你亲我了。”她现下也说不上生气,可就是觉得不不对劲。 卫臻看话本子时,也跟着上面的文字想过亲|吻这种事—— 该是花好月圆,两个人抱在一起有商有量,待她应允后,再轻轻地贴一贴彼此的唇。 不该是这般,乱糟糟地被他摁在那里亲,嘴唇也被咬|肿|了,衬裙没法再穿第二回。 燕策用鼻音应了声。 卫臻继续控诉,声音从他怀里传出来,闷闷的:“你没问我。”真是得寸进尺,她只说要看,他就敢捎带着这些有的没的。 “我错了。”他认错认得很利落,手掌在她背后轻轻揉着。 没了系带的支|撑,卫臻只顾得上紧攥着身前,后面的布料早已垂至腰|窝,他掌下是她光|洁的背,线|条纤细流畅,被乌蓬长发一衬,在室内白得晃眼。 卫臻鼻尖红红的,软|趴趴靠在燕策身前,没再说话,虚虚愣了会子神。 稍微缓过来后,她右手微微一动感觉到掌心不舒坦,抬手蹭到他衣服上,顺带拧了他一下,“你这个人真讨厌。” 这之前她已经好几日没骂他了,燕策感觉心要被这句话泡软了。 原来被人骂也可以这么爽。 低下头就是卫臻乌蓬蓬的发顶,莹白的肩。她好像无处不可爱,连肩头那颗颜色很浅的小痣都让他觉得顺眼。 她的痣,大抵是为了指引他,把吻落在这里。 卫臻缩了缩肩,软|声推|拒,“不|要了......” 第20章 她的痣,大抵是为了指引他,把吻落在这里。 卫臻缩了缩肩,软|声推|拒,“不要了......” 燕策应了,但人没动弹,卫臻只得伸手去推他的脸。 用的是干净的那只手,另一只手委实不太行。 她只顾着阻止他亲自己的肩,忘记抓住身前的布料,丝质衬裙顺着堆在腰间。 卫臻第一时间拢住双臂,但手臂太细了,收效甚微。 她再次往他怀里躲,紧|贴|着,借他的身躯遮挡。 燕策被|扑了个满怀,怀里的触|感比丝绸还要柔。 “你闭上眼。”卫臻瓮声道。 她不想让他看,但是又意外地不抵触他的拥抱,这点燕策几天前就发觉到了,他顺从阖上眼。 但阖上眼感|受更明显。 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有布料拂过燕策手背。 “咚”一声,卫臻腕骨磕上桌面,忙不迭道:“我没事,别睁眼。” 怕她摔着,燕策手臂一直拢在她身侧,听见她磕到的动静,手掌动了下想扶住她,无意间碰上绵|柔|软|腻的位处,不知是哪里,被她惊呼着打了一下。 又是一阵布料窸窣声,过了会子,她小声喊他:“好了。” 得了她的允许,燕策睁开眼,软软的布料堆在他手边,她换掉了身上的衬裙,身上虚虚拢着一件外袍,遮得严严实实,甜|软俱裹|藏在衣袍下。 但, 她穿的是,他的衣裳。 方才衬裙下什么都没有,那现在—— 燕策不敢继续想了。 她好会。 卫臻身上出了汗,手也不怎么干净,她不想弄脏自己的其它衣裳,燕策的外袍就搭在一旁,便被她就近扯过来披着。 见这人一直看自己,卫臻凶巴巴道:“不能穿你衣裳吗?” “可以。” 当然可以。 每一次之后都可以穿他的。 “那不准看我了。” 他依言转移视线,但又把人轻轻拢到怀里,用手臂代替视线,附|着在她周身,“要喝水吗?” 卫臻点点头,又道:“先洗手......” 被他抱着去了净房,二人挨着站在铜盆前。 他的衣裳对她来说太|大了,袖子也长许多,卫臻伸手在燕策眼前晃了几下。 他会意,帮她把袖口往上挽起来,然后再一次顺杆爬——就这么牵着她的手,搁进铜盆里。 两双手一同打|湿,燕策去摸了几下净手的皂块,搓出满手泡|沫,又捉过她的手,放在掌心轻|揉|着,指腹慢慢抚过她腕骨上的红|印子。 二人的身量差距在此刻刚刚好,燕策微微低一下头,下颌就抵|在她头顶,卫臻被他严|丝合|缝拢在怀里,手也被他包|裹|在掌心。 他给她净手的动作很轻,太轻了,莫名显出几分狎|昵。 卫臻被搓得有些痒,往外挣脱,“我......我会洗手。” 手上裹|满泡沫|滑|溜溜的,她很轻易就挣开了。 “好厉害,”燕策笑了下,“那你给我洗。” 卫臻没理会他这话,把他手“啪”一下摁到铜盆了,他手背骨节明晰,磕在铜盆里声音很重,听上去有点疼。 但卫臻此刻没什么心疼他的想法,因为她手也不舒坦,方才被它磋|磨得过分红了,掌心和指腹摁上去酸酸的。 这只是她的手,就弄成这样, 若换成旁的她不敢想。 上回之后她并不难受,所以才敢主动对他那样讲。没想到今日他完全不像上回那样温柔,卫臻后悔对他提要求了。 她抱怨:“上次你不是这样的。” “这次不一样。” 上次她晕晕乎乎的,一切都非她本意,他不愿在那种情形下怎么样,只想着帮她把药劲儿熬过去。 这次,她清醒着,还是她主动提的,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还不都是这档|子事儿。 卫臻顺手扯过一旁擦手的棉帕,绣着小花的那条。 燕策动|作自然地靠过来跟她用同一条帕子擦。 她嗔道:“你自己有,干嘛用我的。” 说完扯过架子上另一条,没有绣花的,他的帕子。 卫臻用|力搓了几下,又丢给他,这样才公平。 洗完手燕策倒了一盏茶,卫臻就着他的手喝了,喝的时候心里其实有点怪怪的:她已经不是孩童了,怎么能这样喝水。 脑子里又跳出个两个小人, 一个讲:可是回门那日你也喂他喝过水。 另一个依旧:对呀对呀。 ...... 对什么对。 等卫臻再次把小人赶跑,整杯茶都已经被她喝光了。 他笑着夸:“喝了好多。”又倒了一盏,卫臻摇摇头,燕策便自己喝了。 卫臻看着他喝水时上下滑动的喉结,等他搁下杯子,她道:“我想沐|浴,你去让兰怀进来。” “我们可以一起——” 燕策话未说完就被卫臻打了一下。 她给他安排好了:“你去东耳房洗,旁的想都不要想。” “我记得我们成婚第二日你就是在那边洗漱的。” 燕策:“......” 几日前随口一句话,以一种他意想不到的方式化成了箭簇,并朝他|射|了回来。 他往外走的时候,卫臻又拽住他袖子:“你把这个带过去,稍微过一下水,弄掉上面的印子......然后丢掉。” 衬裙留在这会被侍女看见, 只被兰怀看见也便罢了,可若被祝余或者旁的侍女看见,那就太多人知道自己的私事了。虽然她们并不会乱讲,但卫臻心里怪怪的。 若是让她的裙子上留着那些印子,就这么直接丢掉,更怪怪的。 燕策垂眸,手心被塞了一团布料,是她的衬裙, 软|滑细腻,带着她手心的温度,还有馥|郁的香气。 等卫臻沐|浴完,兰怀照例给她梳头,刚要像前几日一样把后面的头发挽起来,卫臻抽|出一根丁香色的发带递给她:“不要盘起来,用发带绑一下就行,扎松点。” 不要给女人做狗 第25节 他给她脖子上留了太多印子,领口不能完全遮盖住,头发松松垂着,好歹能稍微遮一点点。 是时,珠帘被撩开,祝余身后跟着两个小丫鬟,手上都捧着东西,她道:“夫人,七郎君差人送来几匹料子。” 卫臻一时间记不起七郎君是谁,“还说旁的了吗?” 祝余讲没有。 被祝余提醒了是四房的,卫臻才想起来,七郎名唤燕枢,四太太所出,比燕策小一岁。 前几日四老爷钓鱼回来时摔了腿,事|后燕策去瞧过,让人送了些补药,这些料子多半是为了酬谢这个,如此也就不需要此刻再还礼了。 “收进库里吧,等下次节庆时再给四房送礼就好。” 祝余应了,又问要不要传午膳。 卫臻揉了揉肚子,今日被他耽搁了太久,确实有些饿了,“传吧。” 估摸着燕策也该收拾完了。不知道他在扭捏什么,沐浴比她用的时间还要久,她都快梳完头了,他还没回来。 燕策没在扭捏。 他听她的话,去了东耳房。 但,那条本该被濯洗干净的衬裙,更脏了。 第21章 卫臻坐在一旁等燕策回来时,吠星趴在桌边睡觉。 它鼻头黑亮亮,旁边的地砖上凝了几摊小水珠, 是它睡觉时鼻子呼出的热气,喷洒在凉凉的地砖上。 吠星睡觉时每无意识挪动一次,地面就会多一片新的小湖,几片小湖的位置串联成一副幼犬睡觉方位图。 怕吵醒它,卫臻没出声,侍女在轻手轻脚上膳。 午膳刚摆好,吠星梦里闻见香味,鼻头动了动,很快醒了。 一睁开眼,吠星发现天塌了,它前边两只爪子不能动弹了! 这样以后还怎么和外边的小鸟打架。 吠星一边嚎叫一边咬自己的爪子,咬了几下还是软的,走路也一瘸一拐的根本站不直。 卫臻被吓到了,忙蹲下去看它,想把吠星抱起来又怕碰疼它, “好端端的,这是伤着了吗,快去给它请个大夫来。” 侍女刚应声,卫臻脚边就多了道人影,抬头望了眼,是燕策回来了。 “睡麻了,不用担心。” 他躬身把吠星捞起来,给它捋了几下腿上的筋,再搁到地上,果然吠星立即恢复得活蹦乱跳,摇着尾巴绕着它平日里吃饭的小盆打转。 燕策净手回来顺手摸了一把卫臻的头发,成婚后她一直盘着发,好久不见她白日里这样松松地束发,看起来很漂亮也很温柔。 小厨房做的菜肴都是按照卫臻喜欢的口味来的,平日里她吃着正好,现下嘴唇被他咬|得有些|肿,再动筷只觉得太辣。 两个人都不会翻面亲,只摁着一边咬,嘴唇|肿了是必然的。 卫臻吃了一口肫掌签被辣到,轻“嘶”一声,舌尖微微有些刺|痛,气得她放进燕策碗里,“给我吃掉。” 他平日里就吃不了辣,她知道的。 况且他的嘴唇也肿了,现在吃辣只会比平时更难受。 燕策乖乖夹起来吃了,他吃东西很快,没有乱七八糟的声音,很板正的吃相,但就是快,大抵是在军中住久了养成的习惯。 侍女在一旁给吠星盛了饭,它埋|头扎进盆里猛|吃了起来,大概狗吃东西都很快,嚼都不嚼。 用完膳燕策带着人出去一趟,他虽尚在休沐,但前两日突厥使臣入京,为加强戒备管理,圣上命虎贲营出了几队人在京中巡逻,很多事他抽|不开身。 吠星把燕策送到外间门口就跑回来找卫臻了,它不睡觉时像是会瞬移,卫臻每次停在哪,低头一看狗定然就在脚边,就连她去找燕姝,它也一道跟在后面“哒哒哒”跑过来。 前几日卫臻情绪不好的时候,燕姝来探望过她好几次,今日卫臻从库房里挑了份礼,带着去了燕姝院里。 一进院门就听见屋内传来说笑声,卫臻问道:“大姐姐在见客吗” 燕姝院里的余嬷嬷出来迎的人,她在一旁笑道:“沈夫人在里边呢。” 卫臻脚下动作一顿,“能进去吗?” 还不待她问是哪个沈夫人,余嬷嬷就主动道:“能,自然能,这沈夫人是礼部裴侍郎的儿媳,夫婿任鸿胪寺少卿,她定盼着您来呢。” 余嬷嬷心地温厚良善,特意跟卫臻说了沈夫人的身份,她这一讲,卫臻心里就有数了。 与燕策成婚的次日,看礼单时,卫臻就发现这沈夫人送来的贺礼颇为丰厚,一问才知道沈明秀曾承过燕策的情,她的幼子被拐走,是燕策给找回来的。 小丫鬟掀开帘子,卫臻刚进去,沈明秀就迎了上来:“我正想给卫妹妹递帖子呢,又怕叨扰了。” 二人一齐坐下后,卫臻笑道:“我回去就烹茶扫径,静候佳音。” “妹妹的脚可养好了?” “已大好了。” 沈明秀讲话让人如沐春风,卫臻对她印象挺好的,刚开始接触时,觉得她是个温柔含蓄的女子,聊了会子才发现压根就不是这么一回事。 在座的就属沈明秀讲话最直白大胆:“找夫婿得看腿,腿练得好的,才|顶|用。” 韦夫人早上刚遣人给燕姝送来本册子,上头都是韦夫人觉得品貌端正的适龄郎君,想让燕姝先看看,眼下三人正聚在一起翻看这册子。 能送到燕姝跟前的,才华家世都已经被韦夫人过了一遍筛,因此现下她们多数时候都在讨论这些人的相貌,时不时点评几句。 卫臻在一旁默默想沈明秀的这句话, 什么顶|用。 是她想的那个意思吗。 不知道燕策的腿算不算得上好,但是知道他打架时尤其喜欢用腿,他腿长,肌|肉|遒劲,爆|发出的力道也惊人。 但那怎么能跟腿扯上联系?卫臻想不通。 燕姝又翻过几页,“可只看这画像,也看不出来腿的好坏啊。” “那就看鼻子,这两个长得俊,鼻子也挺。鼻梁高挺的男子有......”沈明秀喝了口茶,话并没有说完。 卫臻好奇心被吊了起来,追问:“有什么?” 沈明秀笑着逗她:“你想问什么,就是什么。” 卫臻脸颊霎时红了,她揉了揉耳垂,不好意思地用帕子遮住脸。 人多的场合,吠星完全猜不出大家聊的内容,只能凭语气揣测,现下看屋里人都在笑,它也跟着在一边转圈摇尾巴。 几人性情十分投缘,又都是成过婚的,讲起话来便越发没个顾|忌。 但卫臻严格意义上只有过那么一次,今天的,勉强算半次。 且卫臻觉得私|下里做|过什么和人前聊天是两码事,心里想的和嘴上说的也不能相提并论,她在一边面红耳赤,火烧火燎的。 正处于对这种事懵懵懂懂好奇的年岁,又知之甚少,婚前嬷嬷给卫臻传授的也只是些夫妻之间的常识。这些大胆直接的、如何审视挑选男子的话,没人跟她聊过。 因此卫臻又忍不住一直竖起耳朵听,时不时“嗯嗯”两下,假装很懂的样子。 ** 燕策处理完公事,又去买了药,没吩咐旁人,他亲自去的,还特意买了好几瓶,够用几十回的量。 回府后见卫臻不在院里,打听完她的去向,他把装着药的小瓶搁在床榻边的柜子里,在榻上一伸手就能够到的位置。 行至燕姝院里的时候,日头将落未落,小元在院里抱着吠星吃东西。 她刚满三岁,抱起来其实并不十分轻松,就一直莽着劲儿不松手,脸都憋得发红。 吠星像是对小元给它的吃食喜欢得紧,轻轻地,咬得很慢,小口小口地嚼,舍不得一口气吃完。 这个吃相是很香的,小元曾经被馋到过,之前她趁着大人不注意,偷偷尝了给吠星做的吃食,没来得及嚼她就呸出来了,没有咸滋味,还咬不动,一点都不好吃。 吃完了,吠星就立即挣脱开小元的怀抱,跳进花园里玩泥,刚下过雨,泥土松软湿润,没人能小看狗和泥巴地的羁绊。 沈明秀的位置正好能瞧见院里,看见窗外的身影,她对卫臻笑道:“卫妹妹的夫婿找过来寻人了。” 没人这么讲过,卫臻反应了几瞬,脸上浅粉又深了一层,没好意思回头往门口处瞧。 很快身后传来一阵熟悉的清冽香。 像能分辨出他的脚步声一样,卫臻发现自己已然能闻出他身上的味道了。 她偏了偏头,没了桌上氤氲茶香的干扰,再次仔细一嗅,却发现这清冽香里又混着甜香。 是她擦手香膏的味道。 这人偷偷用她的香膏了吗? 燕策自然没用。 这股混合的香气也并非来自他, 是从卫臻身上传来的。 她身上现在全是他的味道。 只是她自己没有意识到,旁人都不熟悉燕策,更不会发觉这点。 燕策低头见卫臻脸颊红扑扑的, “脸怎么这么红?” 在人前他很规矩,只把手懒懒架在在她椅背上,躬身靠近跟她说话。 他肩背峻拔挺廓,现下明明半点没挨着她,但却像是把卫臻整个人包起来了。这是个容易让怀中人有压迫感的动作,但他浓烈深邃的眉眼却在她跟前变得极驯顺。 “没有。”卫臻用手背贴了贴脸颊,自然不能同他讲原因,只一通否认。 余光就是他线条流畅的侧脸,卫臻想起方才沈明秀那番关于鼻子的说辞,她抬头,视线落在燕策的鼻子上。 他的鼻梁无疑生得极好,细直俊挺,但亲吻的时候两个人的鼻子撞|在一处挺|疼的。二人都很生疏,不懂什么技|巧,他只会凭着一股子莽劲儿凑上去亲她,撞|疼|了也不松开。 对面的燕姝和沈明秀看着二人,一边面露笑意,一边低声耳语,没什么狎|昵和恶意,只是这般相貌出挑又般配的新婚夫妇,人前凑在一处,就*总是让人想跟着笑。 不要给女人做狗 第26节 燕策察觉到这股子打趣,转过脸,轻笑出声,直直迎上对面的打量:“她脸皮薄,别逗弄她。” 卫臻能接受私下里和他接|触,不知怎的,人前却不好意思跟他多说话。好在燕策刚在屋里说了三两句话,燕姝就开始赶人:“好了,快出去吧,借你夫人一会子,容我们姐妹间话话家常。” 燕策站直了身子讨价还价,声线里裹着层疏懒散漫的笑:“早些还回来。” 说完他就往外走,临走前还摸|了一把她衣服上的小绒球。 第22章 卫臻原以为燕策离开了,过了半晌听见外边院里小元在喊舅舅,才意识到他没走,是在等她吗。 金乌渐落之时,二人一齐顺着园中小路往回走,燕策慢悠悠落后她半个身位,卫臻把他往前推,“不准偷看我了,你走我前边。” 燕策拂开眼前一道树枝,肩头顶着暖黄的余晖,侧身朝她回望一眼:“可以偷看我。” “谁要看你。”卫臻轻哼一声,腰间的小荷包随着她的步伐轻快地晃着。 晚膳上的都是些清淡的菜肴,半点辣子都没放。 两个人也默契地没在这时候讲话,专心用膳,对付唇上细小的伤口。 其实旁的时候还好,只是稍微一碰到这些有盐味儿的热菜,舌尖就感觉杀得慌。 兰怀看卫臻吃得不高兴,又去让小厨房做了软酪送上来。 卫臻捧着小瓷碗,慢悠悠咬着酪皮,一点点吸空了里边的冰沙,这才觉得舒坦些,吃完揉|着肚子去了浴房。 桌案上躺着几片玉兰花瓣,是卫臻白日里从抱月瓶中薅下来的,被她吹了气,变成河豚的样子,鼓鼓|涨涨,圆滚滚。 花瓣末端还染着一小圈浅红色的印子, 是她今天涂的唇脂的颜色。 燕策拾起一只河豚,屈指捏一下, “啪”,河豚扁了。 像她。 爱生气,但轻轻捏一下就消气了。 有风刮过,有两只玉兰河豚被风卷着在桌上滚动,眼看要翻到地上,燕策用手拦住放了回去。 床帐被风微微吹动,替代玉兰花瓣轻拂桌沿。 卫臻爱睡懒觉,嫌之前床榻边的纱帐太薄,早上日头晃眼,且她一直对自己新婚夜曾把纱帐弄断的事耿耿于怀,因此现下床边帐子已经换成了结实又遮光的料子。 枕畔搁着她擦手的香膏,一把雕着云纹的和田玉小梳子,还有她这两日睡前在看的话本,纸张中间夹了个坠着流苏的书签。 她看话本子速度很快,枕边放的已经不是先前回门那日看的那本,但封皮依旧花花绿绿的,也依旧不准他看。 卫臻正在浴房里和兰怀低声细语,燕策一边看着这些边边角角里属于她的痕迹,一边从床榻边柜子里拿出药瓶,计算着自己服药的时辰。 避子药。 男子用完后一个时辰后起效。每次服用,药效可维持六个时辰。 现在吃上,等待生效的时间,差不多够她倒弄那些瓶瓶罐罐,收拾完上床,再做一会儿旁的。 明日他不出门,晨起时可以再吃一粒。 浴房传来一阵走动声,燕策在卫臻拉开门之前吃上药。 卫臻散着半干的头发从门后走出来,脸颊被浴房内氤氲的水汽蒸得泛着层薄粉,几缕碎发散落下来,被她抬手拨至耳后。 燕策趁着卫臻擦脸的功夫去了浴房,再回来时,她已经收拾好躺在床榻里侧,抱着毯子看话本,姿势歪七扭八的,头发干|得大差不离,用发带简单扎了一下。 自从脚恢复好了,卫臻就从床榻外侧换到里边去睡了。 当然,这个调换并不是二人有商有量达成的,依旧是她半夜把他挤过去的。 后来燕策临睡前就主动去外边了。 见他出来了,卫臻搁下话本子,盘腿坐起来,亮晶晶地望向他,瞳仁清澈水润,耳后有缕头发被压得翘起来。 燕策坐在床榻边,轻轻把她左腿伸直了搭在自己腿上,“脚踝刚恢复好,别盘腿压着。” 卫臻“嗯嗯”两声,由着他摆|弄, “你白日里,把吠星一下子捏好的那个法子,等下次它再睡麻的时候,教教我。” “现在就能教。” 卫臻意外地朝外间看了一眼,“要把狗抱过来吗?那明日吧。” 没有“哒哒”走动声,没听见喝水,也没有刨窝,吠星多半已经睡着了。 “不用它,人的胳膊也一样的。” 燕策轻轻握着卫臻手臂,摸索到她肘关节处。她手臂纤细,这里骨骼线条分明,位置很好找,燕策使上巧劲儿,指腹轻轻一摁,卫臻就“嘶”了一声。 他用的力很轻,卫臻并不疼,但是手臂连带着小拇指这一缕,都麻|酥|酥的,跟被小的蜜蜂蛰了一样。 燕策又换了个位置,给她轻揉着手肘上的小海|穴,卫臻手臂上的麻意就慢慢褪去,而后很捧场地“哇”了一声。 如此这般,卫臻又在燕策示范下,反复摸索着捏了几次他的手臂,差不多学会了。 她的视线一直专注落在他手臂上,都未发觉,不知何时被他半抱着挪到了床榻里边。 “别挤|我呀,你睡外面。”卫臻腿正搁在他膝上,踢他一下。 她这一踢,燕策倒吸一口冷气。 “我不是有意的。” 好像确实是没踢对地方,卫臻难得生出几分歉疚之意。 燕策趁她说话的功夫,抱着她一齐倒在枕头上。 动静其实没多大,但是卫臻莫名心虚地瞧了一眼床帐,还好这次没断,多亏她先前让人换成了厚实的帐子。 燕策伏|在她上方,垂眸望着她,“我是。” 是有意的。 亲她,抱她,被她弄|疼,都是有意的。 不知道该先看她的眼睛还是嘴唇。 想亲她,又想这么一直看着她剔透的眸,看她纤长的眼睫在在灯下投出的小片阴影。 想把她整个人用|力拢在怀里,听她哼唧着骂他。 燕策的思绪、眼神、唇,都想奔向各自喜欢的方向。 最终因为他的“我是”两个字,卫臻扯了一下他的头发,燕策的吻偏离,落在她白腻的侧脸。 亲完他埋|在她颈窝处嗅了一会儿,一股甜净的香。 “又没问我就亲我,”卫臻把他脑袋推开,“你得向我道歉。” “抱歉。” 只是生气他没问她吗。 “那再道一次歉,是不是就可以继续亲你了。” “你......”卫臻这时候才察觉到,他好像故态复作,明晃晃的。 “不能这样,中午你已经......” 燕策应了声,漆黑的眸注视着她,示意她继续说完。 卫臻支支吾吾着,直接跳过上面没说完的话:“所以现在就不能了。” “什么意思,是说以后只要中午不|弄,就每晚都可以吗?” 不懂他怎么能曲解成这样,卫臻拧他一下。 中午对他的默许,好像给他的得寸进尺开了个口子。 果然不能对他纵容一点点,否则就会被他抓住机会,变本加厉。 她脸颊鼓鼓的,挨得太近能看清面上那层细小的绒毛,黝黑的瞳仁里悬着他的影,嘴唇像花瓣一样,带着股甜香。 燕策凑上去啄吻她几下,舌尖试图撬开她齿关。 卫臻偏头哼唧着:“轻|一点,我舌头疼。” 她偏头的时候他就把吻落在她耳垂上,而后追着她的方向,很轻地在外面亲她柔软的唇瓣,没再像中午那般蛮横|直|闯。 这在燕策身上挺少见的,难得在她没发脾气的时候,动作主动放这么轻。 亲了一小会儿,卫臻还没觉得不行,燕策的脸和耳廓倒率先红了。 卫臻察觉到这点,忍不住再次偏头躲开他的吻,而后躺在枕头上捂着脸笑。 燕策看着她毛茸茸的发顶,也要气笑了。 他不信她这个时候笑这么开心,会是因为被他亲高兴了。 卫臻眼睛亮亮的,打趣他:“脸红什么,你这么没脸没皮的人,竟然也会有羞|耻心。” 他把她捂在嘴上的手挪开,“脸红不是因为羞|耻,”低头又对着她啄吻一下才继续道:“是因为舒|服。” 细碎的吻很快又顺着蜿|蜒至脖颈,卫臻手臂搭在他肩上,哼唧着:“别在我脖子上留印,中午的都还没消掉。” 燕策用鼻音应了声,齿尖咬上她领口上的盘花纽扣。卫臻这下笑不出来了,尚未来得及制止,盘扣就被他咬开了。 寝|衣领口散|开,吻落在莹|白|肩|头和小|衣边缘,他的手指还在她颈后摩|挲着,隐隐有去解|开系带的趋势。 卫臻被亲得气息不稳,骂他的话也讲得稀碎。 燕策抬头笑,“怎么翻来覆去就这么几句。” 卫臻不满意他把自己看扁,用溧语骂了他两句。 “听不懂,是要我亲你吗?” 燕策只能从语气猜测她说的内容,她脸红扑扑的,说话那么软,当然是。 他没等她回答就继续亲她了,铃铛再次从领口处掉出来,凌乱作响。 不要给女人做狗 第27节 偶尔铃铛还会掉在她锁|骨中间的小|窝,随着他亲吻的动作,偏|离几瞬,又晃|悠着落回来,很痒。 卫臻趁着他松开她唇瓣的间隙,抱怨道:“怎么响了。” 平日里晚上他会好像把铃铛的音消掉,反正卫臻之前没在就寝时听见过这个动静。 “铃铛不就是用在这时候的吗。” 什么歪理,卫臻不懂他的弯弯绕绕,抬手扯住他颈间的绳子。 另一手摩挲着想去关掉铃铛上控制响声的小机关,却被他扣住手腕摁在枕边。 他手掌宽,指骨遒劲有力,卫臻挣脱不开,没被钳制住的手用力拽住绳子扯他一下。 她以为他吃痛后多少会收敛几分。 可偏生她手上的绳子扯得越用|力,他亲得就越起劲,这个人犯起混来半点都不怕疼。 卫臻只得抬腿又踢他两下。 燕策忍不住停|下,伏|在她耳边急|喘|了声,眼尾勾|着很明显的红: “踢|重|一点。” 第23章 卫臻能明显感觉到自己整张脸红透了,热|烘烘的气息顺着脖子往上|涌。 “你......你别这样叫。”她手胡乱|摸过去,捂他的嘴,被|舔|了一下手心,又忙不迭收回来。 燕策再次低下头,细碎的吻顺着她颈侧水红色的系带游|移,很轻易就找到了颈后打的结。 齿尖咬住尾端,轻轻一扯。 卫臻当然感觉到了,她慌得不知道该怎么去拦住他,急中生智,摩挲着去捏燕策的麻筋。 燕策被她胡乱捏着,趴在她颈窝闷声笑了下:“找错了。” 他捉住她手挪动几寸,放在手肘正确的位置上。 “怎么一慌就捏不准。” “是你教得不好。”卫臻嘟哝着抱怨。 “是我不好,再教翘翘一遍。” 他嘴上这么讲,却压根不是要正儿八经教。 她上臂和大腿一样,软|肉很多,骨节明晰的手指就搁在她绵|软和上臂中间的位置,有一下没一下地揉着。 好在他没再盯着她领口作乱,卫臻便由着他在那揉,随着他揉|捏手臂的节奏数了数日子,而后在他的手马上就要明晃晃挨上去时,一把将他手扯下来,问道:“你后日是不是就去上值了。” “嗯。” 她记得他要上值的日子,这微妙地让燕策感到愉悦。 “明日你有事要忙吗?” “忙着陪翘翘。”燕策用指节拨动几下她的耳垂。 卫臻再次拍掉他的手,“明日我想去玄妙观。” 外边还有个段怀山没解决,卫臻知道自己最近不该出去乱逛,可她想去给阿娘的海灯添灯油,已经快半年没去过了,现在她成婚了该去一趟,若他陪着一起,她在外也心安些。 “好。”燕策应下,又摸摸她散在枕边的头发,柔软顺滑,绸缎一样。 两个人一边说话,一边在手上较着劲儿。 被她拍开手,燕策就乐此不疲地换个位置继续摸。 卫臻发现自从中午再次开了那个口子,燕策私下里一靠近她,手就自动黏在她身上了。 她的头发、手、腰......旁的他暂时还不敢,但总感觉是迟早的事。 不知道该不该纵容他这样继续发展下去。 还是说他同她一样有喜欢摸|人的怪症? 可他好像比她还严重,她只有心底难受没安全感时才会那样。 卫臻蓦地生出几分同病相怜之感,她把自己的毯子塞给他,“你抱着睡吧。” “不要这个。” 他把毯子搁到旁边。 卫臻秀气的眉毛轻蹙了下,“只想摸|人?”真是不好伺候。 燕策觉得她这问题有些别扭,但还是应了。 “那你|摸吧。”卫臻心一横,偏过头去,绵|软的脸颊因为侧脸的动作被枕头挤|得微微变|形。 摸摸手和肚子这些,她可以忍一忍的。 燕策把她两只手腕一齐拢|住压|在头顶,卫臻也没有反应。 好像,对他完全不设防。 于是下一瞬,他垂下头,隔着衣裳咬了她一口,墙上的影子跟着一晃。 卫臻气得不行,“谁让你咬了,我只说让你摸。” “意思是可以摸吗?”他垂下漆黑的眸,目的很明显。 卫臻被问住了。 与他对视几瞬,她可耻地发现自己好像并不抵触。 这人真烦,咬都咬了,又装模作样来问她。 让她怎么回答。 灯花爆了爆,燕策读懂了她的沉默,在卫臻闭上眼时拢|住了。 床榻外面的烛光明晃晃的,阖上眼睛也能感觉到过于亮眼的光,往日里他会在她睡着后熄灭蜡烛——卫臻猜的,她并不知晓她睡着后他做过什么。 卫臻今日想让他现在就把蜡烛熄掉,又觉得一旦提出来,像是她主动要同他有什么,怪怪的。 正在她犹豫要不要让他熄掉灯烛时,燕策率先开口:“里面的拿掉好不好,不做别的了。” 一个时辰前,他服药的时候,当然想过别的,全都想了。 但是她说明日要去玄妙观,燕策在最后|关头强|撑着最后一丝理智发了回善心。 卫臻视线跟着他的铃铛来回飘,耳根子一软,应允了。 水红色的柔软布料被他扯出来,在燕策想低头吻下去的时候,卫臻扯住他头发,他的吻回到她唇上。 卫臻被他亲得迷迷糊糊时还在想,扯他头发本意是想拦着他别乱亲,好像被他误会成她想亲|嘴了...... 再睁开眼,外头天已大亮,他的手还停在原处。 卫臻在燕策怀里翻了个身,望着帐子缝|隙处泄|进来的日光愣了会子神,伸长了手臂,在枕畔摩挲着找她的小衣。 摸了几下没找到,卫臻左右看了看,确实没有,连燕策那边都没有。 明明记得睡前小衣被他解下来就搁在枕边,睡醒竟然找不到了。 卫臻觉得奇怪,也没多想,直接支起上身越过燕策,去摇了摇床头唤人进来的铃。 燕策伸手揽住她后腰,轻轻一摁,她人就倒在他身上,他咬了一口。 这是他第二次在她没睡着的情况下咬她。 “嘶——”卫臻刚想骂他,就听见脚步声由远及近,她只得先隔着帐子吩咐侍女去给她拿衣裳过来。 待侍女走远,卫臻低头打他一下,“谁让你乱咬的。” “我一睁眼就在这了。” “烦人。”卫臻懒得说他,要不是他在她后腰那一摁,她也不会倒他身上。 把燕策赶出去后,卫臻自己在帐子里换衣裳。 好像被他咬坏了。 可他总共只咬了她两次,会咬成这样吗。 也不是咬坏了,卫臻判断不出怎么样才算坏,但很明显与先前有不同。 卫臻的平日里不是完全在外面,现下有点异常,她自己能很清晰地察觉到。她小时候一直以为所有人的都是这样,长大后家中有亲眷生了娃娃,若娃娃是像她这样的,都要被掐两下。卫臻知道了就觉得疼,幸好小时候阿娘没给她掐,也是那之后她才晓得,原来大部分人都是完全长出来的。 头一回遇到这种情况,卫臻在帐子里观察了好一会,直到兰怀来催她梳头,才磨|磨蹭|蹭起身。 梳头照镜子时才发现脖子也被他添了几个红印子,虽然不很明显,她今日戴着头纱,隔着纱只要不站在她身旁,就看不见这些印子。 薄软的轻纱被头顶的金色莲花冠固定住,莲花冠尺寸做得很精致,日常佩戴并不夸张,很衬她的容色,跟今日穿的妆花云锦百褶裙也搭。 上装是坦领的,卫臻又在外面加了个燕策前几日送她的珍珠云肩。 云肩由数百颗细腻润泽的珍珠制成,披在肩头,衬得领口外那截脖颈莹白如新雪。 二人从园子里往外走的时候,遇到了燕枢,燕枢对卫臻与燕策拱手见过礼,并未多聊。 走出去一段路,燕策突然回头看了一眼,他这个七弟素来本分,有时候四老爷和四太太闯了祸,还是燕枢给收拾的烂摊子。 燕策知道自己回头看这一眼挺没道理的。 但燕枢也莫名其妙停在原处一直看他们。 行至垂花门外,卫臻看见个面容与周回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在那等燕策。 她愣了一下,看了眼周回,确定他正骑马侯在马车旁,那这人只能是周回的双生弟弟周流。 卫臻知道周回的弟弟被燕策派出去抓给她下药的人了,前几日一直在回京路上。 意识到眼前是与自己相关的事情,她有些紧张。 周流并不乱看,远远对卫臻行过礼,就低下头侯在路边。燕策捏捏卫臻的手,先把她扶上马车:“等我一会儿。” 等燕策过去后,周流低语几句,燕策点了点头,摆手让他退下了。 燕策上马车的时候卫臻正在给手背上涂香膏,早上出门走得急,她忘记擦手了,好在现在车厢里备着她日常能用到的各式物件儿。 不要给女人做狗 第28节 心里在想事情,冷不丁有人进来,卫臻失手挖了一大块香膏,擦在帕子上丢掉有点可惜,她左右看了看,抓过燕策的手,往他手背上匀了一多半,他手掌生得大,能帮她用掉很多。 卫臻把余下的香膏在自己手上抹匀,见燕策只胡乱在手背和掌心搓,又把他的手捉过来,给他重点揉指腹,“你这里要多涂一涂。” 燕策由着她弄,在她揉他的指腹时,他也在摸她的手,正摸着,突然听见卫臻问他: “我近期是不是最好不要再出门了。” “没有因噎废食的道理,你的脚已经差不多好全了,想出门随时都可以。” 燕策知道她应当是方才看见周流,想起先前的事情了,他把她手整个拢在掌心,继续道:“我白日里不在家,把周回留在府里,你若是想出门,让他多带几个护卫跟着你。” 卫臻点点头,也不知道听进去多少,手指仍在无意识揉着他的指腹。 五方山下有几口大缸,一群小猫趴在大缸沿上喝水,几只鸟雀在日头下闪着白羽,也不怎么怕人。 马车停下时,一只毛色长得火烧火燎的小猫竖着尾巴过来蹭卫臻的裙角。 刚要摸它,它就很突兀地喵喵叫着转身离开了,卫臻在原地跺了跺脚,“跟人真是不一样,人见了面都要聊几句,它这么快就跑了。” 一路过来时,远远瞧着不觉得这五方山有多巍峨,如今站在山脚下,抬头又觉得这山也显出几分高|耸,高到把天都要挤到一边去。 他们来得早,日头尚且不热,片片青苔匍匐在台阶上,怕卫臻摔着,兰怀搀着她走得很慢。 那只长得火烧火燎的小猫又跟了上来,尾巴竖得很高,走几步就回头看看卫臻一行人。 卫臻追不上猫,走了一小会就觉得累了,站在树荫下,撑着树干直喘气。 燕策在她跟前半蹲下身子:“上来我背着你。” 卫臻起初不愿意,因为除了他们一行人,还会有来来往往的香客看见,一直到燕策说她的脚最好不要爬太多台阶,卫臻才犹豫着趴在他背上。 从她的角度,能看见他领口下后脖颈处的的棘突,卫臻伸出手指摸了几下,燕策被她摸|得痒,把人背着往上颠了两下,卫臻忙不迭揽紧他脖颈:“敢摔了我你就死定了。” 阳光从头顶的树上落下来,斑斑点点的碎金,洒落在燕策平直的肩,他没回头,语调慢悠悠的:“我不敢。” 背着个人,燕策步子依旧迈得很稳很快,身后侍女跟得不容易,好在玄妙观的位置并不算高,爬了不到一炷香的功夫就到了。 一行人先去三清殿上过香,燕策又陪着卫臻去给阿娘的海灯添了灯油。 若思念之人葬在他处,生者便可为其供奉这么一盏海灯,这样就算隔着山南海北,念想也会通过海灯传给对方。 这边供奉的海灯平日里都有专人护理,但卫臻还是用细软棉布把灯盏外壁仔仔细细擦了一遍,动作很轻,灯盏中心的火苗全程静静燃烧着,温柔又明亮,灯盏外壁摸上去也是温热的,并不烫手。 等到卫臻擦完,火苗跳跃两下,燃得旺了起来。 从灯殿内出来,卫臻站在门口,朝西南方向远远眺望了一会儿。 燕策没打扰卫臻,站在一边静静陪着,她身上香气被日光焙得甜暖,风吹过,她的头纱几乎和烟雾融在一处。 玄妙观后山连着一片林子,卫臻想去转转,散散心,燕策陪她去了,没让侍女跟着。 山路狭窄崎岖,卫臻被燕策牵着走得很慢。 途经一棵枯死的树,枝干嶙峋,树皮剥落如鳞,横斜在低矮墙垣边,看树身颜色应当是意外被火烧死的。 树干的裂缝里钻出几点绿,是怯生生的嫩芽,其中有两支嫩芽长得快,已经抽|出枝条,细韧舒展。 浅碧的新枝,映着枯黑的树干,对比分外鲜明,引人驻足。 有个道长路过,身穿洗得发白的道袍,他看了眼,感叹道:“枯荣相生。”说完便捻须慢悠悠离去。 卫臻心底却有些不以为然,她看那枯死的树,树干并不算很粗,生前也还是株刚长起来的小树,本该长得和周遭的树木一样高大,经历更多的朔雪惊雷,甘雨和风。 却意外遭灾,被火烧死,现下它的身体也被别的生灵占|去,让人心有戚戚。 卫臻指尖拨动几下小路两旁的草丛,“益州也有个道观,虽然很小却也十分灵验,只有几个道士,经常忙不过来。观中有棵很大的柳树,是从墙里长出来的。” “能在夹缝中求生,也非寻常之物,实属不易。” 燕策知道那棵柳树。 他当然知道,第一次见她时,他就是在那个树下看她抽签。 后山地势高一些,二人站在高处,往回走的时候能看见观中来来往往的人群。 倏然间,卫臻在人群中看见一张熟悉的脸。 从这个角度望过去,那张脸竟和阿娘有八九分像。 卫臻不确定是不是自己离得远看不真切,急于探求个答案,她脚下步子变得又急又乱,走了几步差点绊倒,被燕策拎住手臂,“看路,急什么。” “你看那边大殿门口,穿黄|色大袖衫的那位夫人你可认得?”卫臻给他指了指。 燕策看她一眼,道:“那是梁王妃。” 卫臻一下子就停在原地了。 不知道该意外她的容貌,还是意外她的身份。 梁王妃。 害她的段怀山是梁王之子。 那眼前这个与阿娘有八九分像的夫人,是害她之人的母亲。 突然又不太确定到底像不像了。 卫臻七岁那年,阿娘小产,心中郁结,父亲请了一个又一个大夫来瞧,开了好些方子,阿娘都不见好。卫臻模糊的记忆里,与阿娘相处的最后一段时光,一直笼罩着散不去的汤药味。 再后来,阿娘放了一把火,把自己烧得干净。 她走的时候还那样年轻,数年来,卫臻也只能梦见她年轻时的样貌。 事情已过去十多年,卫臻也早已逼迫自己学会,与这份想起阿娘时的钝痛相处。 山风穿林而过,枝头树叶摇响,似落了一阵急雨。 卫臻拢了拢灌满山风的衣袖,垂下头,缓缓舒出口气,没再急着往下走,讷讷道:“我从未见过这位王妃娘娘。” 倘若她不是段怀山的母亲,或还可以主动结交一二,现下也只得敬而远之。 “梁王面上不结党羽,梁王妃亦深居简出,除了皇室家宴,她鲜少赴宴。” 因着这件事,卫臻没了闲逛的心思,让兰怀去玄妙观门口买了几份福糕,一行人很快踏上返程的路。 快要经过卫府门口时,卫臻叫停了马车,又对燕策道:“我想去给祖母和父亲送些福糕,你在外面等等我吧,若你进去,又要许多人出来迎。” 燕策知道卫臻心里揣着事,他没在这个当口追问,只点头应下。 管家见卫臻回来了,忙迎上来。 “父亲今日去上值了吗。” 管家答是,又道:“这几日春闱,老爷已经两日没回府了,脱不开身。” “你陪我去书房一趟吧。” 闻言,管家面露难色,老爷特意吩咐过,若非必要,不许人进书房。 卫臻见状,一面说自己从前就经常进父亲的书房,一面又故意摆起架子耍了通威风,管家才应下,拿钥匙开了书房的门。 这间大书房并不是卫含章处理公事的地方,没什么需要特别保密的公文,里边多是一些不十分稀缺贵重的藏书与古玩字画,卫臻出嫁前就经常过来,搞不懂为什么父亲突然要把门锁上。 博古架上有个锦盒,里面搁着卫含章十几年前为亡妻作的两幅画。 卫臻小心翼翼取出画卷,徐徐展开,画中人明眸善睐,年轻的面容十分昳丽,抬手轻轻抚过,卫臻无声念了几遍“阿娘”。 两幅画眉尾都有颗小痣,她小时候问过父亲为何要额外多画这么个痣,父亲讲这是他画人像时的手|癖。 卫臻抬手把眉尾的痣遮住,这样更顺眼,阿娘眉尾并没有痣。 一旁提着父亲为阿娘起的小字:若鸿。 父亲说阿娘的舞姿翩若惊鸿,故而取这么个字。 可卫臻更喜欢阿娘自己本来的名字:诺敏。 阿娘是溧族人,这个名字也是溧语,意思是身披积雪的大树。 小时候,卫臻还在益州时,这两幅画一直挂在卫含章的书房里,入京后就被收起来搁在盒中了,大概是怕挂在外面会弄坏。 毕竟诺敏的画像只剩这两幅了,其余的当年都一齐被她烧掉了。 卫臻现在看这画像,忽然觉得梁王妃也没有那么像阿娘。 许是自己太过思念亡母,所以在观中猛然见了梁王妃才会觉得相像。 回国公府后,卫臻让人给老太太和韦夫人送去福饼,这边习俗是晚辈去过寺庙道观之后要为家中长辈送福。 燕敏正在韦夫人那用膳,她跟着送福饼的侍女一道来了浣花院,燕敏进门时吠星正跟在卫臻身后不停地嗅。 吠星闻到卫臻裙摆上有小猫的味道,知道人出门跟猫玩过,它想说的太多了,时不时就汪几句。 韦夫人这几日操心给燕姝找夫婿的事,忙得焦头烂额,连带着看燕敏也不顺眼,燕敏逮住机会就往别处钻,生怕一个不小心热韦夫人生气。 “母亲已经数落我一上午了,幸亏方才我跟她说要来找嫂嫂学针线活,才能有机会跑出来。”燕敏靠在躺椅上,一边翘着腿吃果盘一边道。 “那你可得老老实实跟我学了,可不能就这么甩着两条胳膊回去。” 卫臻让人取来绣筐,还真就在窗前开始教燕敏做针线活。 前院来人找燕策,燕策临出门前对卫臻道:“别累着眼睛,晚上带你出去转转。” 燕敏伸长脖子问:“六哥哥,那我呢?”晚上出门玩有没有她的份啊? “别累着你嫂嫂。”燕策在拂开帘子前对燕敏丢下这么一句。 燕敏“哼”了声,看见侍女刚送上来的果盘又“噫”了一下。 “怎么了?”卫臻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果盘并无异常,都是她最近经常吃的。 因着水果切开时间久了容易坏,所以最近侍女都是每隔半个时辰上一份新的小果盘。 “嫂嫂这里竟然有番梨,我六哥哥吃番梨起疹子,好多年不见他身边有这个了呢。” 卫臻很意外,不小心被针尖扎了一下手,“可是他......”他吃过啊。 话未说完,卫臻就想起来,燕策吃番梨的那一次,是她回门那日,那日他的脸莫名其妙红了好久,还一直不让找大夫。 该不会就是吃番梨吃的吧。 卫臻决定等他回来问问这件事。 没成想,等他回来,卫臻就被气得忘了这茬。 燕敏拿着个帕子展开给燕策看上面的绣花:“六哥哥,怎么样?” 不要给女人做狗 第29节 燕策点点头,“好看,拿远点。” 说完他径直朝卫臻走过去,但被她瞪了一眼。 这一眼,燕策不明就里。 燕敏对他低声解释道:“这个帕子是我嫂嫂绣的!” 燕策把帕子接过来,认真看了看:“好看,绣得特别好,栩栩如生的。” 卫臻没搭理他这找补的话,燕策又凑上去问她:“晚上想吃什么?” “吃‘好看拿远点’。” 燕策:“......” 晚膳最后是去外边用的,燕策带着卫臻和燕敏去了天禄居。 天禄居旁边挨着四方馆,门口驻守着几名北昭士兵,还有两名穿着打扮与北昭人不同的护卫。 “那是突厥人吗?”卫臻想起沈明秀昨日闲聊时提过一嘴,她的夫君任鸿胪寺少卿,这几日在忙着招待突厥使臣。 燕策点点头,把卫臻扶下马车,“突厥使臣入京,预计呆半个月,圣上赐居四方馆。” 燕敏没用他扶,自个儿从车上蹦下来了。 卫臻一行人进了天禄居大门之后,一旁四方馆三楼窗边的其其格没再继续朝楼下看。 其其格踱步回到桌前,再一次感叹,若燕策也生在突厥该多好。 倘若那样,日后她为王,他就是她手下最利的刀。 可惜他效忠于北昭,她没有足以打动他的筹码。 如今他已娶妻成家,在这边扎根,更不可能说服他投身突厥。 突厥有大片肥沃的牧场,牧草丰美,沃野千里,能培育出最优良的战马。还有丰富的矿脉,能打造出最坚实耐用的神兵利器。可惜冶炼技艺不如北昭,也缺少骁勇年轻又擅谋略的将领。 其其格短暂感叹之后,很快提笔给梁王写回信。 梁王是只笑面虎,城府颇深,与他打交道很是耗费其其格的心神,但他率先提出结盟,若突厥将马匹和矿石贩卖与他,梁王愿派人教授突厥矿工冶炼技术,还承诺若他登上皇位,将扶植其其格做下一任突厥王,并在边境开放互市。 若能促成这笔交易...... 其其格打断了这个假设,她是阿娘最优秀的孩子,当然能办成。 阿娘现在的位置,日后她也要夺一夺。 ** 在天禄居再次看见番梨,卫臻才想起要先前想问燕策的事,又觉得当着燕敏的面不好意思质问他,便准备等晚上俩人私下里再讲。 卫臻故意对着燕策把番梨咬出脆响,但燕策神色如常,并没有半点心虚的样子。 用完膳就回府了,到了国公府门口,卫臻想跟在燕敏后边下车,却被燕策拦住了,“我们先不回去。” 二人去街上逛了一圈,看鳌山灯,今年有新花样,灯里加了冷焰火,卫臻下马车的时候刚好赶上最壮观的一幕。 发光的箭簇“嗖”地一下窜上鳌山灯最顶端,紧接着整个灯像被仙人淋了一圈瀑布,银白色冷焰火从上至下倾泻,万斛银泉,冷焰如练。 久久不息的冷焰光伴着月光,映得街边房檐上的瓦片粼粼。 人太多了,燕策原本还担心卫臻觉得没意思,没想到她看得很起劲,跟着拍手拍得手心通红。 期间还遇见个穿月白色大袖衫的郎君,与燕策交谈几句,卫臻在一旁闻见了熟悉的香气。 等人走了,她才从燕策口中得知这个穿着低调,身旁只跟着两名随从的人竟然是太子。 同时,卫臻猛然记起,太子身上那股熟悉的香气,与燕姝身上的一样。 小元曾经把燕姝的帕子给卫臻蒙在头上,且这几日卫臻也与燕姝往来频繁,因此她对燕姝身上的香气很熟悉。 卫臻把这个巧合默默搁在心里。 从有鳌山灯的街出来,燕策带着卫臻去了一小片有草甸的树林,路程并不很远,都没有出城。 卫臻在他铺的垫子上坐下,看着他用刀鞘荡平了及膝深的草丛尖,紧接着无数萤火虫闪烁着微光从草丛中飞出来,似在半空中撒了一大片绿色的金粉。 “哇——”卫臻惊喜地喊出声,眼睛都不眨。 夜风穿径,光晕随着微风层叠闪烁,忽高忽低地流转,似把头顶的星星揉碎倾洒。 “小心飞进你嘴里。”燕策在她身旁坐下。 卫臻立即把嘴巴闭上,扭头对着他闷声哼出三个音,又用额头撞他一下,燕策听出来是她在骂他烦人。 有一只胖鼓鼓的小萤火虫飞得很慢,落在卫臻掌心,她轻轻吹了口气,那只小萤火虫又迟疑着飞走了,光亮怯生生的,明明灭灭。 望着漫天飞舞的流萤,卫臻撩起头纱遮在眼前,荧光被细纱筛过,变得更为柔和飘渺。 “感觉像回到了益州。” 卫家在益州的宅子后面连着一小片林子,天擦黑的时候就会有很多萤火虫在其中忽高忽低地流转,卫臻小时候很爱跑过去玩。 提起过去,就有说不完的话,草甸旁的小溪自在地流,二人一直在外面呆到亥时才往回走。 今日走路走得有些多,卫臻许久不这么活动了,从马车上下来时腿酸酸的,回房后就靠在窗边小榻上犯懒。 燕策也挨过来跟她靠在一处,小榻她一个人躺很宽敞,两个人就有些拥挤了,挤着挤着卫臻就被燕策抱到腿上。 “房间里这么多地方,做什么非要跟我挤这里。”卫臻哼唧着抱怨。 她的珍珠云肩还穿在身上,燕策又把人往上抱了抱。 卫臻此时还未察觉他的意图,趴|在他身|上问道:“你吃番梨起疹子,上次为什么还要吃。” 珍珠云肩落在他高挺的鼻梁上,燕策用鼻梁拂开珍珠,神色如常:“谁说的。” “你管谁说的干嘛。” “敏敏说的,”燕策笃定,“你信她一个黄毛丫头还是信我。” “这有什么信不信的,你明知道吃了不舒|服,干嘛还要吃——” 卫臻的尾音被迫拖长而后中止,因为他吃了一口。 “没有不舒|服。”燕策赶在卫臻骂他前,捏住她小巧的下巴,使她唇瓣分开个|缝|儿,而后贴上去,含|住她舌尖勾|缠几下。 卫臻被他这一连串的动作搞得措手不及,愣在他怀里由着他摆|弄。 其实燕策的舌头是有一点点疼的,因为卫臻晚上吃了挺多番梨。 但是碰到她唇,先尝到的是甜香,而后才是痛意。 这点由她带来的痛意,让他后|腰发|麻。二人鼻息相|缠,他感受到比舌尖刺|痛浓烈千百倍的快意。 卫臻回过神来,扯他头发一下,迫使他短暂与她的唇分开,燕策在她耳边|喘|着,声线低哑:“亲完再跟你道歉。” “什......”卫臻的话没问完就被他用唇堵了回去,她迷迷糊糊的,压根不记得昨晚自己被他亲了之后曾经要求他道过歉。 他这次亲得太|急了,比方才还要|急切,卫臻喘不上气,轻哼了几声表达抗议,燕策的吻势才如她所愿放缓,舌尖轻轻|勾|缠,描绘她唇瓣的线|条。 卫臻被亲得麻|酥|酥的痒,挠了燕策好几下,他才松开。 “很|舒|服。” 他似在继续方才的话题,证明自己能吃番梨,也似在给这个绵长的吻收尾。 燕策的手一直搁在她后腰轻|揉|着,卫臻被他揉|得舒|坦,哼唧道:“腿也酸,我明日定然走不动道了。” 她知道每次走了太多路之后,第二日腿必定酸痛到不行。 “给你揉|揉。”燕策在榻上坐起来,让卫臻躺|着把腿搁在他腿上,而后用适中的力道轻|揉|着她不舒|服的位置。 他手掌生得很大,指节有力,比侍女揉|得还舒|服,在卫臻迷迷糊糊快要睡着时,他手上力道和方向突然变了。卫臻一下子睁开眼,想坐起来但腰都泛着软。 澄澈的眸很快被他揉|出雾气,红|润的唇瓣开|合,吐|出的音也绵|软:“你手上有茧子......” 这几日天气越来越暖,夜间窗外草丛里开始有虫鸣,翻来覆去地讲着夜的静,一切声响都被掩在不讲道理的虫鸣下。 燕策的目光始终停留在她泛|红的脸上,不错过她眼神里每一丝细小的转变,“隔着衣裳。”这句话最终使他得到她的允准。 窗边搁着个盘口花瓶,瓶中插着几束花枝,枝头缀满各色小花,挤挤挨挨,有待开的花苞醉醺醺垂着,发出一蓬一蓬馥|郁的香。 她今日的妆花云锦裙子,软得像云,他曾用唇描摹过花的样子,记得很清楚,修长指尖循着记忆,隔云探花。瓶中花开得正盛,好似一伸手,就会染一手的软与香。 窗外有夜鸟鸣叫,啼声里伴着夜的湿和凉,一声比一声急,卫臻的心被这叫声催得紧。 “松一松。”他在她耳边道。 卫臻不愿低头,也没意识到,他指腹的温度已经不受阻,鸟鸣携着月光,直接覆在他青|筋|迭起的手上。 第24章 浑身力气被卸掉后,卫臻的睡意来得很快,甚至都没来得及去沐|浴。 翌日燕策要去上值,他起得很早,轻手轻脚换好衣裳,回来掀开帐子卫臻依旧睡得很沉,整个人蜷在蓬松柔|软的红绫被里,燕策轻声对她说了几句话。 她半梦半醒间无意识应着,无论他说什么她都小声“嗯嗯”,看得人心里发软。 卫臻再睁开眼,枕边已经没人,她连燕策什么时候起的都不知道,对着垂坠的床帷愣了会子神,而后坐起来伸了几个懒腰。 转身见旁边他的枕头上搁着张叠了两下的纸条,卫臻打开来看,上面用疏狂遒劲的笔迹写着:去上值了,晚上回来陪翘翘用膳。 墨迹早已干透,该是写完很久了,想来他出门上值起得很早。 卫臻动了一下,浑身不舒坦,果然不该一下子走那么多路,现在四肢都很酸|痛。 但是很干|爽,该是擦|洗过了,不知道是兰怀还是他...... 很快卫臻就知道是燕策擦|洗的。 因为没有小|裤,而且她身上穿的是一条衬裙,不是寝衣,兰怀不会给她收拾得这么乱糟糟。 这人怎么连衣裳都分不清,真是讨厌。 卫臻朝着燕策的枕头“梆梆”锤了两下,纤长五指收|拢,他写的纸条也被她捏成一团,发出细碎的窸窣声。 祝余来整理床铺,看见这张被卫臻捏得皱皱巴巴的纸条,她没敢展开看,也不知道要不要扔,犹豫着不知道该搁在哪,最后顺手夹进床头的书里了。 卫臻原想着今日无事,打算在屋里好好歇一日,梳头时也不紧不慢的,没成想头发梳到一半燕姝就过来了。 聊了几句卫臻才想起来,今个初一,早上要去韦夫人那里。 不要给女人做狗 第30节 韦夫人不用小辈们日日去她那晨昏定省,只让人每逢初一十五过去坐在一处吃茶,话话家常。 这是她婚后头一回去韦夫人那里请早安,若不是燕姝顺路喊她一起过去,卫臻就要把这茬给忘了,她心底觉得好险,面上装出很淡定的样子:“我正要去呢。” 往外走的时候,卫臻挨着燕姝,又仔细嗅了嗅她身上的香气,确实与昨晚她在街上闻见的太子身上的熏香很像,几乎一模一样。 一进莲心堂,行至厅前就听见里边传出来四太太的声音,眉飞色舞的。四太太的娘家侄儿去岁乡试已名列前茅,今科下场,先生断言她侄儿此番会试必能蟾宫折桂。 卫臻给长辈们问过安就挨着燕敏和燕姝坐下了。 燕敏忍不住小声吐槽:“那些个先生,逢人就夸,他们口中个个都有好前途,若真是这样,那圣上的金銮殿早该站不下人了。四婶这笃定的语气,金銮殿像是她家开的。” 这话若被传出去,容易被扣上“大不敬”的帽子,燕敏捏住燕姝的手,示意她噤声。 卫臻瞧了四太太一眼,四太太并没有发觉燕敏在一旁说她小话,腰杆子依旧挺得很直,聊完科考,她又开始聊谁家儿媳前几日诞下了长孙,聊着聊着突然点到卫臻这儿来:“卫氏也该抓紧点,早些让大嫂含饴弄孙。” “这些事旁人替不了,他们小两口自己商议去。”韦夫人自己也是从年轻时候过来的,如今她成了长辈,并不愿意给小辈施加压力。 “可不能由着他们自己说了算,这生老病死,人伦纲常,得为族中长辈着想。” 燕敏虽年纪不大,却极明事理,她素来看不惯四太太撺掇别人家的私事。也幸亏她年纪不大,才敢直接开口刺回去:“四婶婶这话说得,生老病死的生又不是生娃娃的生。” “臻姐儿带敏姐儿回去,教她做做针线活,不能再由着这丫头一天天地口不择言了。” 卫臻感激地看了韦夫人一眼,连忙应下。 二人一齐回了卫臻的浣花院,今天日头不晒,卫臻干脆让人套车去把卫舒云接来一起玩。 卫舒云来的时候带来一小筐鲜橙,“底下庄子送上来的,讲是今年春夏头一茬,不用蘸盐就好吃。” “用过早膳了吗?”卫臻正和燕敏一起用膳,原以为要在韦夫人院里一起,没想到二人提前回来了,倒更自在些。 “用过了,嘿嘿,我可以再吃一次。” 吠星半点都不怕生,第一次见卫舒云,它就像个舞狮一样在她跟前跳,很容易就给摸了。 几人用膳时,吠星也等来了它的饭,依旧吃得很急,把小饭盆拱|得一直往前跑。 “它吃好快啊,会不会积食啊。”燕敏感叹道。 卫舒云咬断筷子挑起来的桐皮面,咽下去后道:“前两日去我姨母家中,她家的狗吃食用的是个特制的器具,吃起来能慢很多。” 燕敏跟着应声:“嫂嫂咱们也给吠星搞一个吧,让它吃慢点。” 说办就办,也没让下人出去买,几人用完早膳就坐车去外边的犬肆碰运气,顺道在首饰铺子逛逛。 犬肆老板很会说话: “这狗养得真好啊,毛发油光水滑的。” “这种眼睛亮、鼻头湿的就是绝世好狗......” 这一通乱夸,最后卫臻不仅给吠星买了吃饭用的器具,还置办了各式精巧玩物。 吠星知道都是给它买的,高兴得一直转圈,卫臻摸了摸它,“在外面舌头要收回去。” 午膳也是在外面用的,几人去了永安楼,出来时还遇见了嘉祥郡主段青颐。 卫臻第一次见段青颐的时候只觉得她面容同自己有几分相似,当时偷偷多看了好几眼。现下知道了她是段怀山的妹妹,且她的母亲梁王妃还与阿娘长得那般相像,卫臻心情颇为复杂。 段青颐态度很冷漠,见有人给自己行礼,她几不可闻地点了下头,带着一群仆从声势浩大地过去了。 “眼睛都要长到天上去了。”燕敏很小声地嘀咕了一句。 卫臻捏捏她的手,“咱们回去吧,我闻着像是要下雨了。” “这个怎么能闻啊?”卫舒云抬头看了看,天上并没有什么乌云。 卫臻也说不上来,但她闻着就是有种要下雨的味道,从小就能闻见。 卫舒云见她很有把握的样子,也信了个七七八八,怕一会儿淋雨,她想回卫府,但燕敏没跟她玩够,再三央求她回国公府住一晚。 燕策下值回来的时候没在正屋瞧见人,问过侍女才知道几人正在西耳房,有女眷他不方便直接进屋内,就让祝余过去喊卫臻回来。 卫臻正跟燕敏和卫舒云一齐挤在西耳房的榻上,一边听雨一边看话本子,听见燕策找她,她不怎么情愿过去,祝余添油加醋地讲燕策淋雨了,浑身淋了个透,许是要生病了,卫臻忙踩上绣鞋过去看看。 刚一出门,就被燕策一手抱起来,他身上外袍湿|透|了,还没来得及换,这一抱,连带着卫臻的衣裳也被濡|湿。 “一回来就把我衣裳弄湿了,真讨厌。” 他五官浓烈,沾了水格外昳丽,被他这么抱着往回走,卫臻有几瞬忘了跟他生气,所有注意力都被他黝黑深邃的眉眼吸引。 燕策抱着她在沿着廊下慢悠悠走着,拖长调子学她的语气,“又讨厌我了啊。” “不准学我讲话。”卫臻捂住他嘴。 她掌心有股淡淡的橙皮清香,混着她身上的甜香,很好闻,燕策多嗅了几下。 回房后卫臻把侍从屏退,坐在玫瑰椅上,从果盘里捡起个橙子,一边摁在手底下滚动着,一边跟他算昨晚的账。 燕策正在解外袍,他身量高,视线越过屏风直接望向她,“昨晚开始之前我净过手。” “我是问你这个吗。” “那翘翘问的什么?” 金灿灿、圆滚滚的橙子被她摁在手底下转着圈,燕策看着她的动作,想起上次下雨那日,它也曾被她的掌心这样镇压过,他眸色暗了暗。 他在逼她把昨夜的事阐述一遍,卫臻被他故意犯浑的话气得用手边的橙子去砸他。 燕策下意识偏头一躲,几乎是同一瞬,又伸长手臂把擦着他侧脸飞过去的橙子捞回来,“准头不错。” “夸我还是夸你自己?” “自然是夸翘翘,一下子就扔进我手里了。”他一边朝她走近,一边把橙子随手抛了两下。 “少刻薄我。”他抛橙子的动作落在卫臻眼里满满的挑衅,她伸手把橙子从他掌心夺回来,“你怎么还不去沐浴,别真折腾出风寒。” “一起。”燕策已经跟她紧挨着,目的很明显。 他心情好像有些过于好了,卫臻拧了他一下,“我里边衣裳又没湿,直接换一条外裙就好。” 但这两句话没什么威慑力,卫臻还是被他抱着朝浴房走去,她揽着他脖颈忍不住想,这人怎么能这么理所应当。 燕策自然理所应当,他的原则是,她不同意的他不会做, 但只要被她允许过一次,他就会在接来下的每一次都顺杆爬。 卫臻被他一齐抱进去的时候感叹了下,怪不得屋内的浴|桶那么大。 她坚持要穿着里衣,但其实沾了水后压根没什么两样,乌黑柔顺的头发像逶|迤的薄云紧|贴着玲|珑纤细的肩背。 “我今天手上没劲儿......”她的嗓音潮而甜润,一如雨天屋内的气息。 “用橙子打我的时候手劲儿很大,” 他亲了她一下,“这只手也搁上来。”她的手生得漂亮,掌心丰|润,指腹|柔|软,两只手被他一齐掂量着并拢,轻飘飘的,加上她躲懒,再怎么摆|弄也使不出多少劲儿。 “要求真多,谁打你了。”卫臻不能接受凭白被他扣这么一顶帽子,于是真的抬手打了他一下。 果然打他的时候就有劲儿了。 燕策被她打这一下催得额角跳|了跳,把人抱得更|紧。 “昨晚帮过你,礼尚往来。” 他这个时候总是有一堆卫臻想都想不到的歪理。 燕策回来时天还亮着,飞光流逝,不知是几时,与她呆在一处,他对时辰钟点并无好奇。最好,永远就停留在此刻。 卫臻透过雨幕远远望着,院门口已经点起灯来。 躲过窗外淋淋|漓漓的雨,指尖依旧潮|润|润的。 狂风已转弱,但雨开始不转瞬地落,没了风声遮掩,雨势强得人无法忽视。 春|夜把雨斟得太|满,而她掌心浅浅的。大朵云浮上来,厚厚重重盘|踞在水面,卫臻眉眼间盛满了窗外的雨雾,纤细秀气的眉紧蹙着。 雨幕被风刮得歪斜,最后关头,有雨滴溅到她小巧的下巴上,将落未落。“你!”卫臻一下子就哭了出来。 第25章 这在燕策的意料之外,他没想这样,忙抬手给她擦掉。 卫臻气得不行,躲着不让他擦,“不准用手碰我的脸。” 他可没做什么好事。 燕策改成用手背帮她擦,擦掉后又凑上去,一边道歉一边轻轻亲她,“给你还回来好不好。” “这个怎么......” 话未说完,卫臻凶巴巴的尾音就渐渐消失在舌尖,发髻松松垮垮往下垂着,堆在秀美的肩上。 她大概知道了他说的法子。就像,两月前,他的脸也曾经脏过。 ** 梁王府。 段青颐屏退侍从,与梁王妃在灯下私语:“母亲,我今日又遇到那个人的女儿了,她就顶着那张与我八九分像的脸在外头招摇。” 有些意外段青颐突然提到卫臻,但梁王妃不以为意:“你贵为郡主,与她云泥之别,日后你父亲......”她顿了下,没把话完全说出来,“就更没人敢把你们俩放一处比。” “去岁,我第一次在宴席上见到她时,就有人窃窃私语说我们像。”段青颐忽挨近梁王妃耳畔:“得除去她,或者,毁掉她的脸。” 段青颐平静的语气有些吓到梁王妃,“青儿,你何时变得如此......” 她没说出口,倏然觉得角落里点的熏香燃得有些浓了,香到发苦。 梁王妃站起身,想开窗散一散熏香,也想借此结束这并不怎么和软的话题,却被段青颐摁回玫瑰椅上。 段青颐是有些委屈的,但从小骨子里堆砌的傲,加上在这个特|殊话题之下与母亲较着劲,使她说话依旧带着刺: “母亲是想说女儿狠毒吗?荒唐事不是我做的,是你。母亲没资格那样想我。” 见梁王妃被她说得难受,段青颐忍了忍,也怕隔墙有耳,到底没把难堪的话说全: “我这是在救我们母女二人,若不狠一些,迟早会被父亲发现。” 窗外一记闷雷劈下来,梁王妃面颊被映得惨白,她不由自主打了个冷颤,手上的茶盏倾倒在楠木桌面上。 ** 不要给女人做狗 第31节 惊雷响起的一瞬,燕策抬手捂住卫臻的耳朵。 雷声在夜幕中滚了三滚,退去后,夜雨再次哗啦啦往下落,瓢泼一样。 “你看!打雷了,老天都不信你说的话。” 卫臻把耳边的手掰下来,又变得神气,半点都瞧不出方才被雷声吓得缩着肩往他怀里躲的样子。 方才卫臻拒绝了燕策的提议,他又说了好多软话才止住她的泪,再三保证以后不这样了。 当然,这个时候说的话没有人会信。 桶里的水已经凉透了,但燕策整个人都发|热,俩人挨着,卫臻也不觉得冷。怕她着凉,燕策把人抱出来,让她坐在一边的小杌子上,他去里间拿了件衣裳。 她乖乖坐在那,身量在他跟前显得过于小巧了,燕策好像错误估算了卫臻的位置,外袍展开后不小心把她兜头罩住。 在卫臻的抗议声中燕策把外袍慢慢往下拉,露出张粉雕玉砌的脸,暗红色的料子十分显白,尤其是穿在她身上。 “怎么是你的衣裳。”卫臻嗅到一股冷冽的浅香,瓮声抱怨了句,而后抓着松松罩在身上的外袍,去屏风另一侧把里边的衣服换了下来。 怕她摔着,方才取外袍时燕策在屋内点了盏灯烛。眼下她绰|约的影投在屏风上,布料窸窣声顺着屏风底下的空隙,一直蜿蜒至他身侧。 烛芯在夜风撩|拨下飘摇不定,这几日的风并不凉,只把她身上的香气和软|腻的音一点点往他这边送。 “也不知道舒云有没有用膳,我一会儿得再去看看。” “肯定吃过了,敏敏陪着呢,你若想,可以留她在这边小住几日。” 他提起燕敏,卫臻又想起早上的事,“太太待我好得不像长辈,今日四太太催我生孩子,太太还主动帮我解围。” 卫臻虽然平日里爱对他使小性子,但她生母早逝,对这种事其实是很敏|感的。 燕策蹙眉问怎么回事,卫臻几句话跟他讲清楚,又道:“你不用担心,也不是跟你告状,我可没有吃亏。只是我未曾在别人家见过这样的长辈,心里总觉得不踏实。” 韦夫人并不在人前与她假装亲近,也不摆出婆母的架子,却又在关键时候出声维护她,好到有些不真实了。 燕策多少能猜出这背后的原因,母亲大抵是对他有愧,想弥补一二。 小时候的事其实他自己已经不觉得有什么,但是至亲指间这种话说不清,也很难开口,若硬要说,反而会让韦夫人越发愧疚,只有受着她的好,她才会好受些。 燕策把缘由简单跟卫臻讲了讲,好让也她安心。 二人有一搭没一搭地隔着屏风闲聊着,卫臻衣裳穿得很慢,身上本来就酸|软,又一顿折|腾,她坐在里边多坐一会儿,纤长的手指梳拢着长发,静静听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 卫臻以为有过一回,又歇了这么一会儿,他该消停了。 燕策也是这样认为的。 但她从屏风后走出来后,他意识到好像并没有。 卫臻刚开始习惯了他的存在,他就开始忙,这个感觉对燕策来说并不好。 他在外面还担心她一个人在家里会觉得无聊,会想他。 但她过得很充实, 更离不开人的好像是他。 他正值盛年,很大一部分汹|涌的爱意,要本能地通过莽|撞表达出来。 卫臻其实不太懂如何穿男人的衣裳,她把他的衣裳穿得很随意,扣子没扣,只用根衣带在腰间系了下。他的衣裳她穿着大了太多,领口处露|出一截白腻的颈,意识到那里没有系带,燕策眸色暗了暗,半拥半推着她往前走。 他脚下的步伐并没有目的,因为唯一的目的就是她。 所以随便在哪里被拦下都可以,窗前也行。 这个位处算不得将就和勉强,因为这里让她紧张,紧张到整个人都靠着他。 卫臻此时还未察觉他心里的弯弯绕绕,在燕策想低头亲她是,她尚且还有精力摸索到燕策手肘去寻他的麻筋,“这次捏对了吧。” 燕策应声,夸了她两句,又道:“被你捏麻了,走不动了。” 说完他就弯下腰,半身重量往她身上倾。下颌抵|在她肩窝处,轻轻嗅她身上的甜香。 卫臻被他灼热的呼吸烫得耳垂麻酥酥,抬手揉了揉,“捏的是胳膊,又不影响你走路,你这人耍起无|赖怎么一点理都不讲。” “耍无|赖怎么能讲理。”燕策在后面揽着卫臻,把她双膝并|拢,在她耳边丢下很轻的一句:“劳驾。” 卫臻这时候才后知后觉,“怎么又......”这扇窗外面是一小片湖,周遭是后花园死角,并不会有人经过,但卫臻还是紧张得不行,因为这回不是手,他的两只手都用来钳制她。 窗外落着雨,但今夜月亮也很大。“只在外边。”燕策望着外边月亮的影子对她哑|声低语。窗前徐徐铺散开柔|软的、不成|型的影,窗外流转着亮银。 得了他的保证,卫臻也没有好到哪里去。 她喜欢被他面对面抱着,或者像她先前崴脚不便时那阵子一样,单手抱也可以。 但燕策不是, 他很坏的。 尽管两人尚未专门探讨过这个问题,但卫臻知道他爱从身后抱着她。 她不喜欢这样,若站着遂了他的心意,她脚踩不着地。 燕策确实喜欢从后面抱她,这样很相称,把她整个人抱在怀里轻轻往上揽,就能对上。夜雨淅淅|沥|沥,对上雕花窗棂,是潮|湿又很有分|量的声响。 卫臻披着他的外袍,一张巴掌大的脸掩在乌蓬长发之下,和窗外高悬的月一样皎洁|白|净,此刻的对视比亲|吻更让人心动。 明月把冷白的光撒落在湖面,燕策探|手,捞|了满手的月光。 湖中月亮的影子被雨水击|碎,成无数个散涣的小月亮,飘|摇在水面,也三三两两落在燕策指间。 他坏透了。 他语气恶劣地邀请她一同赏他捕|捉到的的月,问她多不多,这个态度根本算不得是邀请。 自然多,满湖面都是月亮的碎影,何止千万,卫臻眼前有万万个月亮。 “是不是站不住了。”雨雾漫上来,她的步履虚|浮,燕策好心提醒着。 如果站不住,她全身力道就会压向他,这正遂了他的意。“不可能,”卫臻是输人不输阵的,她手底下抻着劲儿,努力扶着窗棂,故意说些不解风|情的话题:“都赖五方山,长那么高。” 卫臻觉得再没有比五方山更高的山了。 也许她现下腿|软赖不到山身上,但她并不愿意承认。 燕策轻轻|捏|她几下,戳|穿她的借口:“五方山只有几十丈。” “你讲话真讨嫌。”她骂人的间隙,被狠狠|掠|过。春|夜的雨也不永远汹|涌,有疾有徐才更适宜这好时节。等到下一阵子缓,卫臻指尖开始无意识抠着衣服上的刺绣,以此转移注意力。 燕策的目光循窗前雨幕而下,落在她莹|润的肩头,低头亲了亲她肩上那颗小痣。 “别往里......”她先前给他系的铃铛在不合时宜地跳跃着,响声就萦绕在耳边,一直往里|钻。卫臻鬓发汗湿,想探手去拽铃铛,却被他困住。燕策困她的手段也狡猾迂回,一面强|势到让她半点都逃离不得,一面又动作很轻地帮她把颊边碎发抿至耳后。 “哪那么容易。”窗棂处潲了水,在燕策手背留下湿|淋|淋的雨|渍,他又往里挪了挪。 卫臻试图敛声*屏息,生怕一不小心让处境更艰,偏生他一直在逼|她说话。 衣服上的刺绣被卫臻用指甲挑开了,这是她过于紧张时的小动作。 她扯着脱落散开的丝线往原来的位置上戳,在她做无用功戳丝线的间隙,妄念先一步戳|进去,卫臻一下子就把丝线扯断了。 他果然言而无信。 燕策毫无愧意地与她十指相扣,给她轻|揉指尖被丝线勒|出的红|印。 他只说不易,没说不想。 缥缈的月光从窗棂铺撒进来,漫过她浅红|柔|软的唇瓣,燕策本|能地想|亲|她,但又不太顾得上,卫臻直往前躲,“不行......”她不想再在这里赏月,眸中涌|出的雾气把什么都遮隔了,一眼望不出几步远。 燕策眼眸有片刻失神,停了几瞬才发出声音安|抚她:“就待一会儿。” 第26章 燕策这次难得说话算数,果然只待了一会儿就分开了,而后一个人草草收拾完。 卫臻心里别别扭扭的,也没让兰怀进来侍候,自个儿要|了热水,等俩人都沐|浴完已经过了戌正。 他没坏得很彻底,卫臻换完衣裳,坐在窗边小榻上比量自己的手,揉了揉方才被丝线勒红的地方,偷偷用手指估摸它嵌了多少,听见燕策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卫臻立即把手背在身后,手背不小心磕在小榻的木雕上,“咚”一声。 “在看什么?”燕策本来没留意,结果卫臻这幅紧张的样子让他不得不多想。 “没......没什么。”当然不能告诉他。 卫臻眼睫颤啊颤的,她此刻可能过于别扭,一时间连扯谎都不知道怎么扯,只磕磕绊绊否认。 燕策把她藏起来的右手轻轻掰开,想看看她方才磕那一下有没有破皮,好在并没有,只有道很轻的印子,一会儿就消了,也不需要涂药,他用指腹轻轻给她揉|散。 卫臻莫名心虚,被他|揉|着手,竹筒倒豆子似的说:“我是在看我手上的斗,小时候看手相的先生说我有两个斗,这是富贵命。” 她鲜少一次性跟他解释这么一长串,燕策与卫臻对视片刻,捏着她指腹仔细端详几下,“这个手没有斗。” 他被她这幅紧张的样子引得慢悠悠笑了下,又问她一遍:“在看什么?” 卫臻自个把另一只手伸过来,果然,两个斗都长在左手上。 手心被他轻轻挠了下,她忙把右手从他掌心抽回来,恼羞成怒道:“我自己的手,我爱怎么看就怎么看!” 她脸颊旁的碎发毛茸茸地翘着,瞳仁黝黑,亮闪闪的,但是秀气的眉毛紧蹙着,嘴角也往下耷拉着。从燕策的角度看,卫臻此刻的表情凶巴巴的。 他躬下|身,歪着头凑到她眼前,放低了身量改为从下往上看她。 换了角度,卫臻的表情肉眼可见地因为他的动作变得清澈,圆溜溜的眼睛里满是不可置信,挺翘小巧的鼻尖微微泛红,没有丝毫威慑力。 他为这可爱的反差轻笑出声。 “又犯什么混?”卫臻不懂他笑什么,但是读出他眼神里明晃晃的戏谑,她打他一下,扭头朝里间走。 这一顿折腾,时辰已经不早,也没去厅堂摆膳,直接让人上了两碗清淡易克化的三刀面,并几碟爽口的小菜,俩人一齐在里间桌案上用了。 漱口净过齿二人就躺在榻上看各自的睡前读物,时不时低语一两句,伴着窗外窸窸窣窣的雨。 卫臻看的是话本子,燕策看的是一本游记。卫臻并不觉得看话本子这种闲书就是浪费时间,都是消遣,看什么不是看,书没有什么高低贵|贱—— 不,还是有一点点的,她的书平日里必须搁在燕策的书上面。 燕策翻了两页,发现游记中间夹着张皱皱巴巴的纸,打开一看正是自己早上出门上值前给卫臻留下的那张。 “怎么把这个揉皱了。”燕策在被子底下用膝盖晃晃她。 卫臻一听,把话本子倒扣在被面上跟他咕哝着抱怨:“你还说,我早上一醒来,身上穿的什么啊,你怎么连衣裳都分不清,昨晚给我穿的是衬裙不是寝衣。” “不是分不清,那个好看。” 不要给女人做狗 第32节 “那也不行,衬裙就不是睡觉时候该穿的衣裳。” 卫臻翻了个身背对着燕策躺下,又看了没几页,眼皮就开始打架,睡前折腾了太久,这晚睡意来得格外快,一夜好眠到天亮。 翌日醒来问了问侍女,知道昨夜燕敏和卫舒云一齐在西耳房睡的,俩人叽里呱啦聊到大半夜,卫臻找过去时她们还在榻上睡得歪七扭八。 几人用膳时,吠星叼着卫臻给它新买的帛玩在一旁玩,帛玩缝制得很精巧,外层是耐咬的粗麻布,里边装着响条,狗咬的时候会发出响声。 见卫臻用完膳了,它把帛玩扔到卫臻跟前,卫臻刚吃饱正犯懒,冲吠星摆摆手。它又叼着扔到卫舒云面前,两只前爪岔开,往前趴|得很低,后面尾巴撅|得高高的。 “什么意思?”卫舒云摸了一把它头上的毛。 “想让你去追它玩,玩到它玩不起翻脸为止。” 卫舒云了然,就陪吠星玩了一会儿,但还没等狗翻脸,人就累了,卫臻见状喊她喊过去打叶子牌。 燕敏输得最快,在一旁随手捏橙子皮玩,“橙皮好香啊,比熏香还好闻。” “有没有香是橙皮味的呢?” “可能有吧,大姐姐会调香,她平日里用的香都是自己调制的,明儿我问问她。”燕敏这话里说的是燕姝。 卫臻想起她昨夜在街上闻见的太子身上的香气,会是燕姝调制的吗。 ** 中午四太太用膳时四老爷过来了。 四太太“呦”了声,没拿正眼瞧他,“鬼混回来了,今个怎么舍得来我这屋。" 四老爷在椅子上坐下,紧接着就质问:“你是不是又去搬弄六郎那新妇的口舌了,” “不过是昨日在大嫂那闲聊时说了句,哪家新媳妇不被催......”四太太话未说完就被四老爷打断。 “上头突然查我督办的旧档,硬是挑出几处纰漏,我废了好大的劲才问明白,是六郎授意的。” “六郎一个带兵的还能管着光禄寺?” “他带的是随随便便的兵吗?那是圣上潜邸时的亲兵!光禄寺是不归他管,可他要想找我的麻烦,自然有人愿意帮他,不过是一句话的事。” 四老爷靠祖上荫庇讨了个闲散文职,平日里也没人敢给他使绊子,没想到今日冷不丁被自己的子侄给下了面子,这会子正不痛快,说话也顾不上什么夫妻情分,“你以后给我消停点!” ** 下午履坊送来几双新做的靴子,祝余一边帮卫臻试穿一边道:“过几日春狩,夫人正好穿这个。” 靴子做得很漂亮,针脚细密,还坠着小银铃,也都是能调整消音的款式。鞋头前端还有道不起眼的尖刺,是用来防身的,用手划过去不觉得尖锐,但是祝余讲这个踢人的时候很方便,只用很轻的力道就能让对方疼。 卫臻按照祝余说的,踢出去比量着,又问:“什么春狩,我们也要去吗?” 燕敏咬了一口蓼花糖,嚼得“嘎嘣”响,她用手兜住掉下来的酥渣,道:“自然要去,是圣上组织的春狩,最近几年好像都是太子殿下|操|办。说是狩猎,其实也就是去劭山逛逛,官眷们都会在那边的别院住几日。” “那我该上手规制规制箱笼了。”卫臻往年没去过,她猜大概只有品衔高的官员才可以带家眷一起,或者只有武将可以。 “是呢,中午我回了母亲院里一趟,母亲和郝嬷嬷已经在忙活着收拾衣裳了。” 卫臻一听,眼下就开始收拾,虽然一时间有些不知道该从何开始下手,但要收拾行囊去外边儿住一阵子,让人莫名有股子兴奋劲儿。 今天日头好,平时收起来的褥子也被拿去院里晾晒,而后再装进箱子里带过去。吠星跟着跳起来去够被子角,一下一下地,够不着急得汪汪叫。 侍女还在犄角旮旯找到一小堆吠星藏起来的东西,有它没舍得一口气吃完的肉干、不知道从哪里找的小团线头、还有木棍。 屋内打扫得很勤,吠星藏的东西几乎很快就会被找到,因此它颇废了一些心思寻找新的藏匿窝|点,眼见着自己的宝藏又一次被人发现了,它趴在一旁眼神躲闪,耳朵都耷拉下去了。 卫臻最近添了许多新衣裳,好多喜欢的,她站在穿衣镜前朝身上比划着,实在难以筛选,不同的外裙要搭配不同的披帛和衬裙,每一件她都想带过去。 而给燕策规制衣裳就轻松多了。 他身条好,平日里只觉得他穿什么衣裳都好看,不会觉得颜色有多单调。今日专门一收拾才发现,橱里他的衣裳几乎全都是黑色或者暗红色,压根没什么好挑选的,随便捡一些料子适宜这个时节的装进去就好。 去库房里收拾时,卫臻瞧见两匹月白色的料子,上手摸着极顺滑,有淡淡的鹤纹,“这个拿出去吧,给燕策做衣裳应当适合。” 收拾中途,卫臻又在一个柜子里瞧见个小箱子,堆在角落里神神秘秘的。不是她的东西,也没有上锁,但又在她的卧房里,卫臻就顺手打开来看,红云霎时间从脖颈漫上脸颊。 这不是那天被弄脏的那条衬裙吗,燕策怎么没丢掉。 卫臻展开衬裙端详几眼,倒是被洗干净了,只是留着这个做什么。 衬裙底下还搁着一只耳坠,一颗珠子。 耳坠卫臻觉得眼熟,给兰怀看过,兰怀也讲这是卫臻的。 珠子她却不认得,就这么一颗光|溜|溜的珠子,什么都没有,实在无法辨识出来。 燕策晚上回来发现这个箱子被大喇喇摆在桌案上,心里“咯噔”一声。 明明不是多大的事,他不懂自己为什么会莫名其妙心虚。 东西都是她的,他只不过是搁在箱子里,也没做什么坏事—— 只做|过那么几次。 可能心虚正来源于此。 但他没舍得把珠子和耳坠弄脏过,只是看着。 况且跟她成婚后也没有过了,因为他身边有了更多属于她的痕迹可以看。 思及此处,燕策底气又足了,他跟在卫臻身后,像她的大尾巴。 卫臻想拿什么东西时,甭管她能不能够得着,都会被燕策先一步取下来。 “累不累?”他问道。 卫臻摇摇头,几个侍女一齐收拾,其实不用她出多大的力,多是别人收整出来她看一眼,决定要不要带去劭山。 “别老跟着我呀。” 她穿着条藕粉色百迭裙,走动时裙摆像烟波一样摇晃,声音软甜甜的,语调也比平日里温柔。 燕策看着卫臻几次路过那个箱子,又忐忑起来,她此刻温柔的忽视比对他耍横更让人心虚。 她分明发现了这个箱子,还搁在外面显眼的地方,摆明了是给他看的,为何不来问他。 燕策不想被她知道自己偷偷藏她的物件儿。 被她发现后却又着急她怎么不问他。 这份矛盾着实折磨人。 行至桌案前,卫臻突然停下,“对了——” 燕策看着她探出手,伸向那个箱子, 旁边的布料。 “你的衣裳好像都是黑色和暗红色,这个颜色鲜亮,你穿着肯定也好看的。” 燕策这才注意到她手上的料子,月白色,鹤纹,是好料子,但他却不喜欢。 因为这种颜色,兄长生前最喜欢穿。 出于某些很难宣之于口的心态,燕策从小就不喜欢穿与兄长相同颜色款式的衣裳。 小时候大抵是想通过与兄长的差异来获得母亲的关注与认同。 又加上曾经两次被卫臻认错成兄长,他虽然并不在意—— 有那么一点点在意。 罢了,他现在已经是她的夫婿,不需要再计较这些小事, 燕策这样说服的自己。 但月白色他是不可能穿的。 “愣着做什么,低一下呀,我比划比划。” 见燕策半晌没有反应,卫臻不满地咕哝几句,上手勾|住他脖颈间露出来的绳子往|下|扯,想让他弯一下|腰。 被她这般拉|扯着,燕策的肢|体本|能在此刻更快一步盖过了,心里的一长串“不喜欢”。 听见卫臻催促,他下意识顺着她的话,放低身量,让她拿着布料往他身前比划。 第27章 “就说这个颜色很衬你。”卫臻比划了几下感觉正合适,就把料子交给侍女,好送去绣坊里裁制衣裳。 “还没量|体。”燕策欺|身靠近,抓住她手腕。 卫臻拧他一下,挣脱开,“绣坊那里有你的身量尺寸。” “人的身量会变的。” “少来,你都十九了还在长个吗?” 燕策刚要说话,就见她手随意搭在旁边的箱子上,“哒哒”叩了两下,他立即噤声,缓慢地移开视线。 卫臻当然知道燕策在心虚,方才就察觉到了。 他此刻更是和吠星白日里心虚时的样子如出一辙。 鲜少见他吃瘪,她忍不住起了逗弄他的心思, “怎么跟狗一样喜欢藏人的东西,什么时候偷的?” “没有偷。”燕策往后靠着旁边的桌案,在考虑措辞。 这桌案很高,平日里拿来摆放花瓶一类观赏器物,那日卫臻被他抱到桌子上亲时,她坐的就是这张桌子,此刻他斜斜倚着,桌面也才刚好卡在他腰线下。 很窄的一截腰,被革带紧紧收束着,劲瘦有|力,卫臻有点想|摸一下,又怕他顺杆爬,她打消了这个念头,转而质问他:“怎么不说话了,在忙着编谎吗?” “冤枉我,衬裙你知道,耳坠是两月前。” 他这一说,卫臻就知道是哪天了,她揉了揉耳垂没说话。 燕策继续道:“那日你的耳坠勾在我衣服上了,我晚上回去才发现,但是只找到了这一只,不知道另一只是不是丢了。” 卫臻听完又觉得好笑,他好像只否认了偷,没否认跟狗一样。 再加上很少见燕策这样支支吾吾,她在他跟前低下头,无声偷笑了几|下,等唇边笑意收敛了才抬起头,故作严肃,“噢,那就丢了呗。” 其实另一只压根没丢,正好好躺在她的妆匣里。 不要给女人做狗 第33节 卫臻说完就步履轻松地朝外间走去,并唤了声:“过来。” 燕策下意识直起身子望过去,却见卫臻蹲下把吠星抱了起来。 原来是在唤狗,不是在叫他。 不是说他跟狗一样吗,为什么不能是叫他。 ** 卫臻留卫舒云在这边小住了几天,期间燕敏还邀了她的几个手帕交来玩了半日。一连几天卫臻院里都热闹,倒像是仍在闺中。燕敏和卫舒云两个人闹出来的动静顶四五个人,直到卫府大太太遣人来催卫舒云回府去相看郎君,俩人才收敛几分。 “舒云还小呢,大伯母哪就这么急了。”卫舒云只比燕敏大一个多月,现在就像看夫婿,卫臻觉得实在太早了。 卫舒云叹了口气,“母亲说要从今科举子里选一个,已经让叔父给我多留意着了。”这说的是卫臻的父亲。 燕敏在一旁含着块葱糖,帮着出主意:“舒云干脆跟着我嫂嫂去劭山吧,咱们还能继续一道玩。” 卫臻觉得这个法子好,于是特意陪卫舒云回了卫府一趟,跟卫府大太太说了这事。 转眼间就到了动身去劭山这日,卫臻心里一直惦记着,特意起得很早,燕策还在睡的时候她就醒了。 春狩在即,他连日忙于布防,增派禁卫,加强邵山周边戒备,这几日每天都往返于邵山与城里,有那么一两次卫臻迷迷糊糊要睡着了他才回来。 卫臻觉得他有些辛苦,决定等他睡醒再起身,省得把他吵醒了。 在榻上躺着等了一刻钟,燕策一直没醒,卫臻等不了了,忍不住翻过他,轻手轻脚从塌上往下挪。 但人刚挨过去,就被燕策拦腰捞住了。 卫臻被他抱得不舒|坦,嗯嗯唧|唧着要往帐子外挪,“你装睡。” “没装睡。” 只是在等着消|下|去,但她醒了后实在不消|停,翻|来覆|去的,他忍不住一直注意她那边的动静,越注意它就越难消|停,好像没什么办法,只能任其愈演愈烈。 早上她整个人软|趴趴的,往外挪的动作格外慢,燕策等卫臻趴|在他肩上挪了一半,才把她往上抱。 卫臻这几日太熟悉他这幅架|势了,抬手不让他|咬。 燕策手又摸|索到她颈后,被她打了一下也没作罢,指节像往常一样勾|住她颈后的系|带,顺手轻轻一|扯—— 但这次没扯动。 他昨晚给她系的结没系好,经过一晚上领口的挨|蹭|成了个死结。 卫臻也发觉了,她睡前根本不是这个样儿,“你是不是又趁我不知道的时候乱忙活了。” 燕策贴着她应了声,他对自己做的混事一向供认不讳。 卫臻懒得跟他继续掰扯,只想早点下去收拾洗漱,“快点给我重新系一下,还有腰后边,好像也没系好。” 燕策依言照做。 卫臻坐在他怀里,白|皙的下巴垫在在他肩上,打了个哈欠,“我需要跟太太坐一辆马车吗?” “不必,若你愿意,出城门前可以去母亲马车上略待一会儿。”解开后颈的结,他把手探在她后腰开始慢慢解,“我把周回跟周流都留下,送你们去劭山,待出了城门,你回自己马车上安心休息就行。” 卫臻“嗯嗯”两声,又道:“周回跟周流一起出现我就分不清他俩谁是谁了,他们应当和你差不多年岁吧,这么大的双生子为何还要穿一样的衣裳。” “一会儿我出门前让他俩换不一样的。” 她揪着他一缕头发,缠绕在指尖捻着,“你不跟我们一起吗?” “时间有点来不及,我得骑马先过去。” “今日起得早,一会儿我们也早些动身就是了,哪就那么赶了。”卫臻这个时候还不懂他说的来不及是为什么。 下一瞬,软|红的料子被拿出来,卫臻整张脸都涨|红了,“谁让你解|开了。” 她也后知后觉意识到他为什么说来不及,起这么早腾出来的时间他要犯浑。 卫臻拿他方才的话堵他:“时间来不及,你别忙活了。” “你不拦我就来得及。”燕策亲了亲她的脸颊,抱着她翻了个身。 卫臻脸颊被迫贴|上软枕,讲话声音闷闷的:“你自己有胳膊有手的,做什么非要折腾人。” “不一样。” 他净做些自相矛盾的事,明明赶时间,却先来为难她,“猜我的手指,猜对了就听你的。” 突然出现的难题让卫臻不太能说出话,她咬|唇凭着感觉抓住他放在枕|畔的右手,扯了扯他最中间的手指,卫臻就这样选了一个自己认为对的。 燕策又故意使坏,恶劣地不揭晓答案,过了好一会子才把左手给她看。 几缕光从帐子缝|隙照进来,是她难|捱时攥着床|帐引来的光。晨光斜跨|过他的手掌,整只手像块温润的玉雕,骨节分明,线条利舒展流畅,亮闪闪的,无名指是工匠最用心雕刻的部分,最为透亮,悬着有别于其它手指的光。 “怎么第一局就输了。”他一直在说时间紧|俏,逗弄她时语调却又慢悠悠地荡着股子懒劲儿,仿佛看她恼羞成怒就是当下一等一的大事。 她哼唧着回过头去够他的手,想抹除自己输掉的证据,被燕策轻而易举钳|制住,然后眼睁睁看着他把证物据|为己|有。 卫臻瞳仁震了震,眼眸瞬间瞪大,怎么能这样...... 燕策漆黑的眸睨向她,很坦荡地由着她打量,“输一局也够了。”对他已经足够有利。 卫臻以为这个话题翻篇了,没想到下一瞬听见他说:“猜错了就要换一个。” 新换的并不是手,卫臻朝枕头上跌过去,前额快要碰到床头的木雕,被燕策及时用手挡住了。 他三催四请地,她才肯勉强同意,但依旧和上|次一样,无法全盘接受,燕策说得越多,她的眼泪就越来越不讲道理地润|湿他的掌心。 眼泪带来的湿|意同她呼吸间喷|洒|出的温|热气息混在一处,偶尔还夹|杂着卫臻在他手上留下的牙|印。 他身量骨架上的优势全拿来欺|负她,卫臻咬|他的时候用了十成十的力,却也只换来他更|重|的低|喘。 不能完全遂意,燕策试图用别的方式弥补,他躬身用齿尖去咬|开她的盘扣,卫臻更不同意,她坚持要穿着寝衣。 “为什么寝衣不能动。” “跟别人的不一样......” 说话间隙,风有片刻的静,卫臻得以分神用指甲抠了抠浅粉色的绵被,柔|软的粉色绵布面被她抠|出窸窸窣窣的动静。 很|小的粉,还藏了一半,掩在过盛的绵里,这在卫臻的审美里是极不相称的,她觉得很是别扭,自然不能袒|露心声。 “别人跟我没关系。” “不好看。”卫臻依旧摇摇头拒绝,微微汗|湿的鬓发摇|曳在晨间的风里,她成了片薄薄的云,被风推着飘过来,飘过去。 燕策开始不|停地说她漂亮。 他当然知道漂亮,一次次解系带又不是为了练习打死结。 这个话题也让燕策意识到,她一定要穿着,其中一部分缘由是她怕“出丑”,哪怕是在他面前。 这不太好。 他想要她在他面前完全放松下来, 又顺着发散,想知道卫臻有没有在分神,在他面前刻意控制表情。 窗外的花|影藤风顺着帐子不停地往|里|吹,一番试探之后,燕策得到了答案:确实没有。 她就是无论做什么表情都好看。 眸光涣|散,挺翘的鼻尖泛|着红,这样子哭的时候依旧漂亮。 故意耍横,倒在枕头上哼唧着骂他时也很可爱。 燕策亲了亲她柔|软的唇,他要很努力才能控|制自己不惹她更生气。 第28章 卫臻醒的时候窗外不过天光乍泄,等到收拾完传膳时日头已高悬。 燕策没来得及用早膳就走了,卫臻望着他急匆匆离开的背影,皱着鼻尖骂了他一句“活该”。 怕路上不舒|坦,她吃得很少,很快用完早膳往外走。垂花门前,卫臻与燕敏一道上了韦夫人的马车,陪着略微闲聊几句。 燕姝和小元也在韦夫人车上,进去后卫臻和燕敏挨着坐一块,只觉得燕敏身|上热|乎乎的。 “入了四月眼瞅着就热起来了,刚成婚那两日还觉得冷呢。”卫臻靠着微微摇晃的车厢不禁想,这兄妹俩不知道怎么长的,身上都好|热。 “京里的春秋都短,”韦夫人道,“再过个十来日,敏姐儿就该嚷嚷着用冰了。” 正闲聊着,马车驶过一道石子路,车厢一晃,小元没坐稳,额头要往车厢壁上磕,卫臻下意识伸手挡在小元脸前垫了一下。 小元没磕着,但是卫臻手背擦破皮了,她觉得没什么,这伤口很小也很浅,三两日就会好。 到底是小辈在自己眼前磕着碰着了,韦夫人让燕敏找出马车里的药箱给卫臻包扎一下。 燕姝在一边对小元道:“可要记得舅母对你的好。”小元不会说太复杂的话,轻轻拉着卫臻的手要给她呼呼。 燕敏一边给卫臻擦药,一边道:“她才这么小,能记得什么,过几日就该忘光了。” “怎么不记得,元姐儿记事可多了。” “我就记不清小时候的事,”上完药,燕敏拿棉布给卫臻的手轻轻缠了一圈,继续道:“我腿上有个疤,总觉得是母亲给我掐的,可嬷嬷说是我在元姐儿这么大的时候自己磕的。” 韦夫人当下就要去拧她的嘴,一车人跟着笑了起来。 去劭山别院要两个时辰,卫臻回到自己的马车上后,卫舒云已经和吠星一道在角落里睡着了,卫臻也斜靠着车厢睡了一觉。下车饿得前胸贴后背,顾不上别的,先用了午膳,一家子一齐用的,但是没见着燕策的影儿。 过了晌午,官员们都带着家眷奔赴劭山脚下的围场,卫臻跟着韦夫人,遇到不少与韦夫人交好的高门贵妇,这些夫人们见了卫臻就说她模样好,要么就是身条顺、与六郎如何如何般配,互相奉承的吉祥话说了一路子。 围场周边,身穿轻甲、手持长矛的虎贲护卫站了一大圈。围场中央,太子正和梁王各领着一群人打马球,卫臻看了一会子觉得没什么好看的,她虽不懂官场上的事,却也看出来两拨人暗流涌动的架势。 一旁卫舒云和燕敏也觉得无聊,俩人坐在那翻花绳,输了的就打手心。俩人又怕互相打手心会翻脸,就让卫臻给她们做这个恶人。卫臻手劲儿并不大,打人也不疼。 燕敏揉了揉刚被打完的手掌心,视线四处乱飘着,“嫂嫂,那个是不是我六哥哥?” 卫臻顺着燕敏的手望过去,围场一侧有面崖壁,望上去比两层房子要高一些,崖壁上的空地站着几道人影,其中一个确实是燕策。 他正侧对着这边,一边注意着底下的马球场,一边跟身前人交谈。 高马尾,文武袖,腰侧别刀,仪态松弛流畅,好看得很直观。 场上马球赛正值高|潮,当太子手持球杆,策马冲向落球时,梁王突然从侧方挥杆逼近,借着两马交错的瞬间,假装无意,用球杆缠|绞太子的缰绳,同时猛扯自己的马头。 太子的坐骑受惊,前蹄扬起,几乎将他甩下马背,失控的马匹甩着蹄子冲向场边围栏,倘若太子连人带马撞上去,非死即残。 同时梁王忽然厉声大叫起来,整个人在马背上剧烈颠簸,像是也要摔下来。 不要给女人做狗 第34节 燕策一直在上方巡视,时刻关注底下动向,他察觉到梁王的小动作,在太子马匹失控的刹那,从崖壁空地上一跃而下。 落地前一刻,燕策与太子迅速对视一眼,旋身落在梁王马前,伸手|扣住马辔,借全身的力道狠狠压向马颈,硬生生将受惊的马勒停。同时另一手扶住梁王肩膀,强行帮他稳住身形。 另一边太子的马也被他自己稳住了,梁王脸色铁青,深深看了燕策一眼。 燕策直直迎上他的打量,不卑不亢道:“王爷,当心。” 韦夫人眼看着燕策从那么高的地方跳下来,又一顿折腾,也不知道有没有摔着,还有那马,比一般人都要高,踢在身上也不是闹着玩的。 她心都要揪起来,顾不上旁的了,立即就带着卫臻过去瞧燕策。 韦夫人身量高,步子走得又急又稳,一路上也不用人搀着,卫臻跟在她后面追得不容易,两回差点被路上的石头绊到。 一直到看见燕策好端端地,没受伤,只有衣服擦破了一些,韦夫人心才落回肚子里。等燕策收拾完换了身衣裳,她又忍不住数落他不该像方才那般冒进。 卫臻站在韦夫人身后,看着燕策吃瘪。 她一路走得急,披帛耷拉下来一半,软趴趴垂着。 韦夫人每说燕策一句,卫臻就跟着小鸡啄米似的点几下头,头上的蝴蝶簪在光下一闪一闪的。 等到韦夫人离开了,燕策就把卫臻整个人揽在怀里,给她把披帛往上拨了拨,半边身|子的力道都压在她肩上:“手怎么了,我看看。” 被他压|得腰|软,卫臻抬手往他腰|腹|部肘击一下。 燕策闷|哼一声,下颌从她肩窝处离开了,但仍把她困在怀里,卫臻抬头瞪他一眼:“你别看了,就随便擦破了一点,伤口很浅,还没你咬的疼。” “什么时候咬你了。”他依旧没松开她手。 卫臻今日戴了对羊脂玉镯子,她胳膊生得纤长,镯子圈口也正好。但她骨架小,软|肉多,穿着衣裳不显,摸上去才知道软软的。 方才抬手打他时,镯子从手腕滑至小臂,正好卡在那,卫臻自己没留意,燕策的手指直接顺着她袖口探|进去,轻轻给她把镯子顺了下来。 简直狗一样黏人,卫臻被他磨|得没法,只能道:“晚上再给你看,我现在不想拆开了,拆开重新上药比擦伤还疼呢。”燕策这才作罢。 这会子日头挺|晒,除了故意凶他的时候,卫臻仰着头眼睫有些睁不开,弯成两道小月牙。燕策跟她换了个方向,英挺的眉骨直接在眼窝处投下一小片阴影,使得他迎着光也能完全睁开眼。 卫臻眼睛舒|服了,又开始给他看她的靴子,“这个上山穿着方便,祝余还教我怎么用靴子前面的尖刺踢人了,说我很厉害呢!” “翘翘练武奇才。”他在她耳边笑了声,语调很轻,有些抓耳。 不知道是方才晒的,还是被他夸得不好意思,卫臻脸颊红扑扑的,她低下头随意去戳|弄路边的喝呼草。 燕策学着她去拨|弄那些翠绿的叶片,指节贴|着叶片滑|动|几|下,深青的叶柄下垂,小小的叶片卷着他手指蜷|缩,他一边跟她说话,一边无意识反复拨|弄着合|拢的叶片。 卫臻突然觉得他的手不正经,“你别戳了。” “叶子也不让戳啊。” “你不是正经戳。” 燕策笑了下,手离开喝呼草,转而从袖袋里掏出个物件攥在掌心,让卫臻猜在哪只手。 “你手里有什么东西?我怎么没瞧见?” 他不说,只是让她猜在哪,卫臻便点了点他的左手,但手指展开后里边什么都没有,她不高兴了:“怎么不让着我。” 燕策笑了下,让她闭上眼,卫臻眼睫阖上了还在问他:“你要换一下吗,这样还有什么意思——” 尾音骤然消失,因为他让她闭眼并非要换手里的东西,只是想亲她。 卫臻似惊弓之鸟,猛地睁开眼,揉|了揉被亲的半边脸颊,紧*张兮兮地左右看了看,还好没有人过来,而后骂他一声去把他两只手都掰|开,“怎么两个手都没有!你故意骗人。” “只是让你猜,没说有。”他理所应当地说着浑话,在卫臻打他的前一瞬,从袖袋里掏出个匕首,“翘翘武学奇才,该佩个刀。” 匕首精致小巧,比卫臻的手长一点点,她接过来握|住刀鞘和刀柄,用力|拔|了两下没拔动。 燕策就着她的手,指节探过去轻轻拨动刀柄上一处凸|起的雕花,伴随着“啪嗒”声响,刀柄灵活地弹出。 雕花的机关设计得很顺手,拔刀时半点不费劲,又能保证平日里不会被锋利的刀刃误伤。 卫臻握|住刀柄往外抽|出一截,锋利的冷光映在她白|嫩的下巴上,刀身颜色很罕见,隐约能看出很浅的金属蓝,纤长指节握住做工精巧的匕首,很漂亮。又摁住机关反复多试了几次,等她用得顺手了,燕策勾住匕首上的丝绦,三两下利落地在她腰间系了个结。 “我拿着这个有用吗?能不能威慑到坏人啊?” 他躬身靠近给她系丝绦时,身后的头发垂下来,落在她手边,拂得手背有些痒。 “当然能,”燕策屈指弹了下那个结,他觉得自己给她系得很好看,下次要给她小衣也系成这样。 “哪怕是元姐儿持着个匕首,一般大人也不敢直接上去夺,刀在手里就都有用。” 卫臻顺手拽住一缕他的头发,缠在指尖转着圈,想象了一下小元持刀的画面,觉得他讲的有道理,跟着点了点头。 每次亲她时,她都会扯他的头发,导致燕策一被她摸头发就会联想到亲吻。 此刻被拉扯出痛意,燕策下意识凑上去亲|她唇瓣。 卫臻偏头躲了躲,燕策的唇贴着她脸颊擦过去。 其实本来只是想亲一下,被她这么一躲,燕策起了逗|弄|她的心思。 卫臻往他怀里钻,用他的手臂挡住脸,嗯嗯唧|唧着再次躲开了:“还在外面呢!你给我消|停点。” “回去就可以随便做了吗?” ** 这边燕姝一直惦记着太子被马摔那一下,离了人群悄悄往太子的营帐走。 周边搭了一些供显贵们更衣和小憩的帐子,但眼下刚搭好,尚且没人过来使用,她独自一人穿梭于帐子之间,很是隐蔽。 燕姝提裙拐过一道小路,迎面撞上一个人。 永安侯薛家三郎,薛衡。 她的上一任夫婿。 他脸上斜斜一道疤,像是没有正儿八经涂过祛疤的药,颜色比最初伤到时还要|深|一些。 被燕姝伤到,留下的疤。 第29章 当初小元刚生下来六个月,燕姝看见薛衡在小元睡|觉时盯着她,眼神阴沉沉的。 他喝醉了酒,步子不稳,摇摇晃晃,眼看着要撞上摇篮,燕姝本能地抄起手边的花瓶冲他头砸过去,那是她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打人。 这一下用了十成十的力,薛衡的耳际到侧脸,当场被划了一道口子,醉意霎时间退去。 他捂着满脸的|血,被剧痛支配着,回头的动作很迟钝,望向燕姝的眼中满是不可置信, 她平日里那么温柔的一个人,竟然会为了孩子对他下这么狠的手。 薛衡疼得发抖,还在对她说:“我不是要害她,我只是想,看看她。 “你的女儿,就是我的女儿。” 不知道是疼得无法大声讲话,还是旁的原因,总之他的语气过分平静了。 兴许其中有几分真意,但燕姝半分都不能赌。 不能拿她的女儿赌。 于是她毅然和离归家。 薛衡此刻又说出了和当时一样的话:“我会和你一起好好待元姐儿的。” 脸上的疤使得原本面相斯文的一个人,变得有些狰|狞,“他月底就要选妃了,你跟着他不清不楚的,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燕姝半句话都不愿意跟他讲,扭头想离开却被他更快一步追上来。 卫臻跟燕策分开后,带着兰怀七绕八绕地在帐子周边走,刚拐过来就看见燕姝被一个男子堵在小道上。 “我们重来好不好,” 薛衡攥着燕姝的手腕不让她走,声音压得很低, “若是早知道与你和离后会这般痛苦,当初我就该装作全然不知。” 正说着,倏然间后膝弯结结实实遭了一记狠踹。 尖锐的痛传来,像被铁锤生生砸进骨缝里,他闷哼一声,左腿似被抽了筋,瞬间失了力气,整个人往前摔在地上,只微微一动便扯出腿上更难忍的痛来,激得他颈后沁出一层冷汗。 见那人被踢得爬不起来了,卫臻拉着燕姝就往前跑。 跑的间隙她还在想:祝余果然没讲大话,这靴子前面的尖刺踢人确实很厉害。 经了这么一遭,燕姝心里也惴惴,没再去太子的营帐。直到晚上,她翻来覆去躺在别院里榻上睡不着时,窗边倏然传来阵窸窸窣窣的动静。 窗扇被人打开,有人自窗外跃入屋内,紧接着是火折子擦亮的声音,清隽矜贵的面容在微弱光源下浮现。 果然如她所感,是他。 吹着夜风一路过来,他朗星般的眸中无半点暖意,似含着霜雪。 还不等燕姝说话,段修先一步开口质问:“为什么我受伤了你都没有来看我?” “既是受伤了,那就该好生歇着,大半夜翻墙过来做什么?” 灯下,她的眉眼极温柔,乌发散在肩头,浸着暖黄|的光,连影子都柔|软。 “上上个月你一面都没见我,上个月只见了两回还都是我去找的你。” 她从不对他说重话,也从不罚他,只要冷落他一阵子,他就无可奈何。 燕姝耐心解释道:“上上个月元姐儿害了场风寒,你是知道的。” 那阵子她不见他,他就让太医每隔两日去一回。府上人见太医来得来殷勤,问起来,燕姝也只敢说是用祖母的名义请的太医。老太太和韦夫人都是一品诰命,除了国公,府上唯有她们二人有资格主动请太医。她扯了这么个谎,也不知祖母是否察觉到她的事情。 “上个月六郎成婚,更是一堆事。” 他们二人,单看面容,段修像是那个冷冰冰不可攀的,燕姝生得温吞,整个人似没脾气。 但其实,她才是那个永远理智冷静的。而他看似强硬,实则没招,甚至连强硬,都装不了半刻钟。 “都比我重要。”冰雪消融,他语气里有几分颓然。 她永远这样,温柔,也冷漠。任何事都能语气平静地讲道理,听不出来他只是想让她哄他。 颇有几分幽怨地抱着她胡搅蛮缠一阵子,说的都是些无关紧要的琐事,燕姝开始催他快些离开,免得被人发现。 “伤口疼,别赶我走了。”他径自去了榻上,躺在她躺|过的位置,好像确实受伤了,动|作较平日里迟缓一些,“这床榻好|硬,不如你私宅里的舒坦,也不如你在燕府的房间,明晚你去我那边吧。” 不要给女人做狗 第35节 他比她小两岁,在她跟前就像变了个人,全然不见平日里在外面的理智与骄恣,对着她彻底袒露出幼稚、不讲理的一面,想一出是一出:“我去向父皇求旨,请封你为太子妃,好不好。” 他再一次提起了这个话题,语气像问她晚膳吃了什么一样自然。 燕姝也再一次略过,权当没听见:“我看看你伤在哪儿了。” “好不好。”他固执地又问了一遍。 二人在灯下无声对峙了一会子,燕姝叹了口气,他这样跟她犟,有什么意义呢。 梁王与太子势同水火,她不能这个时候拉着整个燕家去站队。 况且,她与他之间并不是寻常人家说亲,嘴皮子一碰的事。 燕姝幼失怙恃,早慧过人,也比寻常人更早见识到天家无情,当年燕明远被贬时,燕姝已经开始明事理了。 段修如今才二十,她信他此刻对她有情,可帝王家的真情又能保持多久。 与薛家和离已是不易,若她真的成了太子妃,日后吃了亏都只能自己默默咽下去。 燕姝轻轻贴上他,段修再次闻见了她身上淡淡的香。他与她用着一样的香,他却总觉得这味道在她身上要更好闻。 她用很温柔的力气揉着他手背上磕出来的淤青,也用很温柔地语气拒绝他:“别欺|负我了,我父母都不在,没人能给我撑腰了。” ** 别院不比府上,就算铺了两层柔|软的绵褥子,床板也还是睡着不舒坦,卫臻半夜醒了好久都没睡着。 觉得木板硌得慌,浑身刺挠,又觉得肚子瘪瘪的,怎么都不得劲儿。 再次尝试着阖上眼酝酿了一刻钟,还是寻不到睡意,反而越来越清醒,卫臻忍不住开始往床榻外侧挪。 她刚睁开眼,视线还不甚明晰,往外挪的时候用脑袋撞了燕策一下,好像撞到他鼻梁了。 燕策醒得很快,下意识抬手把她往身上抱:“睡不着吗。”他声线里睡意很|浓,眼睛也还没睁开。 卫臻用很轻的气音朝他喊,语调却急促:“我好饿!” 燕策拖长调子应了声,过了几瞬才继续开口讲话:“晚上是不是又吃太少了。” 他没来得及回来用晚膳,不知道卫臻吃了什么,眼下他隔着衣裳按了按她的肚子,确实有些过于平坦了。 “别按了,都饿扁了!”依旧是凶巴巴的气音。 燕策轻轻笑了声,揉了揉眉心醒过神来,拥着她从榻上坐起来,“穿|衣裳。” 二人简单穿了外袍就往小厨房走,山里月亮大,但今晚有大片大片的云彩,吠星在前面探路,燕策怕她晚上磕着,步子放慢了些。 卫臻踩着绣鞋,提着个小灯笼走在他旁边,吸了吸鼻子:“好像要落雨了,走快点呀。” 今日才刚住进来,小厨房收拾得干净,但并没有人轮流值夜,若现下要吃东西只能找人来现做,折腾底下人,也不撵趟,卫臻已经饿得等不及了。 燕策提着灯在架子上翻了翻,找到些时令青蔬和鸡蛋。他行军在外时会引火,但并不会炒菜,就问卫臻煮鸡蛋能不能吃,这个眼下最为便捷。 卫臻在一边点着头“嗯嗯”两下,她饿得没力气,坐在小杌子上的样子堪称乖顺。 燕策往锅里搁了几枚鸡蛋,生火的架势很利落,灶台里的火苗燃得旺,卫臻的影子被烘得很|大,纸老虎一样罩在燕策身上。 豆萁燃烧出“噼啪”的声响,在静谧的夜里格外明显,两人一狗齐齐盯着雀跃的火苗,颇有几分温情,风沿着大开的窗子钻|进|来,又悄悄退|出去。 很快锅里的水就“咕嘟咕嘟”响起来,统共用了不到一刻钟的功夫,几枚鸡蛋就熟了。 燕策把鸡蛋捞出来过凉水、剥壳的功夫,卫臻倒了小碟子米醋,撒了一撮咸盐进去,用鸡蛋蘸着吃,“这还是兰怀教我的法子呢,不费事又好吃。” 平日里不觉得煮鸡蛋有多可口,这会子半夜,吃着不腻口,又热乎乎的,下肚后肠胃一片熨帖。一共五个鸡蛋,卫臻吃了两个,剩下三个她剥了壳,把蛋清给燕策吃了,蛋黄进了吠星肚子里。 回到卧房,卫臻揉着肚子消食,就见吠星“吧嗒吧嗒”从门外跑进来,嘴里叼着一小团黑色的东西,一甩一甩的。 “你又找到什么了呀。”卫臻举着蜡烛弯腰去瞧,原来是只老鼠。 ......?! 怎么是老鼠! 卫臻惊呼着跳起来,像被鬼撵了,她往后倒退着撞到燕策,整个人直接跳到他身上挂着,说什么也不肯下来。 吠星把老鼠扔到地上,它蹲坐在老鼠旁边,尾巴拍打着地面,豆子般的眼睛黑亮亮,满脸期待。 好不容易才抓到的! 卫臻一手揽着燕策的肩又往上靠了靠,另一手捞着裙角,生怕掉到地上, “你快弄走!不准用手拿那个东西,也不要再让吠星碰到了。” 燕策就这么抱着她去院里折了根很长的树枝,挑着老鼠远远扔到墙外后山上, “不可以再给她送死老鼠。”扔完老鼠,燕策低头对吠星道。 “活的更不行!”卫臻坐在他手臂上凶巴巴补充。 惊魂未定地回到屋里,卫臻又催燕策去洗漱,“明日得让人仔仔细细给吠星洗个澡。” 燕策洗漱完出来时,卫臻正趴|在窗台前赏雨, “你看,我就说会下雨。”她神情有些得意,因为前些日子卫臻意识到好像只有她能闻到要下雨的味道,卫舒云和燕敏都闻不见。 燕策朝她走近,带来一阵子沐浴后的清冽香,皂块的味道混着山间夜雨的气息,让人闻着心里舒坦。 但他整个人依旧热烘烘的,燕策靠过来时卫臻往小榻里边躲了,又像是顺|势给他腾出一半位置。 等到在他怀里找了个舒|坦的位|处靠着,卫臻又忍不住揪着他头发瓮声抱怨,“吠星干嘛要吓唬我。” “不是吓你,大概是为了感谢你给它吃蛋黄。”他低下头来顺着她的脸颊轻轻啄|吻。 “对狗好还不如对我好,我从没给你送过老鼠。” 卫臻嘟哝了声“讨厌”,也不知道是在说狗还是说他,因为他和窗外的雨一样并不|消|停。 唇|瓣被他亲得麻|酥|酥的,卫臻趴在他肩上哼|唧着,“做什么呀,把你叫醒不是让你欺|负人的。” 夜雨很快把整座别院都濡|出潮|意,远远瞧着,对面屋子上排列整齐的青砖瓦片上映着不成型的月亮,卫臻轻|咬|唇瓣,撑在窗沿上望向外边的雨幕,听风带走枝叶的碎影,又把檐下水|柱吹得歪斜,打|在墙壁上,雨雾漫开,窗棂挨上去有些冰,裙摆堆叠也挡不住夜间的凉意,燕策给她递了个软枕。 起初风并不大,窗扇大开着,也无需担心潲雨。卫臻以为是和前几日一样的,下一场毛毛雨,并不会带来太|大的烦难。不|急不|躁的雨丝迎面拂在脸上,凉津津的。直到夜风骤起,雨势前所未有的汹|涌,整串树枝被风刮着尽|数从雕花窗棂缝|隙入|了屋内,完完全全。花瓣扑簌着落入卫臻视线里,影影绰绰。 梦|呓似的音被卫臻用指尖碾|碎,这不对。软枕的绒布面在她手底下被被攥褶,乌黑柔|顺的长发被风卷着往眼前飘,遮了视线,卫臻也顾不上梳理。今时不同往日,雨横风狂,桌案上青瓷窄瓶里的花枝横斜打|晃,屋内浮动着闷|钝的响和香。 他没同她打商量,窗外的闪电和她的质问一同来到。却又算不得质问,因为卫臻被闷雷吓到了,整个人一|缩,回首时腕子上戴的羊脂玉叮当镯打在燕策喉结上。 脖颈处霎时红了,燕策有些|疼,闷|哼一声,下颌抵|在她肩窝。 卫臻瞳仁颤了颤,不知是谁碰倒了一旁桌案上的茶盏,清脆的瓷裂声在屋内响起,天青色杯盏四分五裂。 闪电与惊雷在天幕褪去,滂沱的山间夜雨就这么停了,只落了半刻钟。他方才给她倒的酽茶从碎瓷片|缝|隙间流|淌|出,尽|数倾|泻|到地面上。 卫臻不明所以,迷迷瞪瞪去看竹席上散落的碎瓷片,又看他泛红的下颌,心头怨怼尽消。 怎......怎么就, 把他打疼了吗? 第30章 夜雨骤停,天地间一片静,唯余窗外虫鸣窸窣。 长长的裙摆拖拽至地面,杏色的软|滑料子,颜色纹样极漂亮,月光倾|泻|在上面,顺着布料纹理往|下,与地面的茶水汇到一处,茶水里也添了一汪碎月的影。 卫臻以为山里的雨会落很久,就像她以为他是无所不能的。 但好像,她想岔了。 在灯下拢了拢头发,用指尖重新理顺,原来几月前她无不|适,其中另有缘由。先前他讲未曾久处,大抵也是能力使然。 燕策并不是能游刃有余地应对所有事情,当然会遇到令他措手不及的情况,严格意义上今日与先前都不一样,意外来临时他自己也有些不可置信。 他十五时就能拉开四钧的弓弩,且最善久|战,十七岁对阵敌营三拨精锐,刀刃卷|了也无疲|态,燕策不信自己会栽跟头。 如此,两人各怀心思安静了几瞬,夜幕被撕开个口子,外边又一道闪,打破了寂静。 燕策下意识抬手捂住卫臻的耳朵,把她往怀里抱。 被削弱的闷雷声响起时,卫臻回头望了他一眼。 他眼尾泛着红,细密眼睫投下一小片阴影,叫人看不出情绪。 但平日里一直张扬的眉眼此刻正往下耷|拉着。 接触到她的视线,燕策也未曾讲话,只有凸|起的喉结在夜里缓慢|滑|动|几下。 莫名显出几分微妙的,脆弱感。 卫臻想到他半夜被叫醒了也没生气,还带她去小厨房。 凭心而论,如果她被半夜吵醒,是绝对会生气的。 于是卫臻破天荒地主动亲了亲他线条流畅的下颌,柔声安慰:“我没有不高兴。” 除了刚成婚时被他哄骗着亲,这是卫臻头|一回主动亲他。 甚至,她还抬手摸了摸他的头发,用很温柔的力|道,带着阵属于她的甜香,像摸狗一样, 一边摸一边夸他,“这样已经很好啦。” 燕策:“......” 更不对了。 一切都乱糟糟的,小榻上的竹席散落着碎瓷片,怕被瓷片伤到,卫臻也不敢轻举妄动,想拿帕子擦一下。 燕策直接抱着她去了另一扇窗前,那边没有能坐下的椅子或者小榻,只能站着。又折腾什么,再好的夜景也用不着大半夜赏,卫臻下意识想阻止,但一想到压根呆不了多久,又应了。 方才短暂的夜雨也着实来势汹汹,落了不少雨水。俩人一直挨着,卫臻趴在他肩头朝后望了眼,月光洒落在裙角,柔软布料披上层清辉,冷白的月光也随裙角蜿蜒往|下,三三两两顺着两人走过的方向淌了一路,微风自窗外拂过,凉津津的,送来阵泥土腥与草木的清新气息。 慢慢走过去,窗外竟再次开始落雨,动静不小,裙角被踩了下,卫臻一个趔趄,这个时候摸黑摔了是极狼狈的,她回头想扇他脸。 燕策喘|着气,贴|了贴她柔|软的脸颊,“别打。” 碎发被|蹭|得翘起,卫臻脸颊痒|痒的,平日里经常打他,她自认下手一点都不重,很多时候甚至都算不上打。 可他现在却在阻止她,卫臻有些不解: “是我方才把你打疼了吗?” “不是。” 不要给女人做狗 第36节 他否认得|快,但没同她讲缘由。 山中雨势渐渐|大|了起来,水|声渐|密,虫鸣鸟啼,花叶窸窣,还伴着铃铛的响,一切都被掩在雨里。 卫臻望着窗外小石潭里里的一圈圈涟漪,起初很是掉以轻心,后来越发觉得不对劲,这阵子的雨好像和方才不一样,下个没完。明日山路定然泥|泞难行。 山顶夜色原比山下更为浓|重,风一阵阵吹,卫臻前额几次碰到窗棂,总觉得离山顶的月亮越来越近,若不是有窗沿拦着,手几乎可摘揽星辰。 月亮也比平日里大,雨雾都遮|挡|不住,大片皎洁的月光穿过雨幕,尽数落在窗外小石潭里,夜风疏狂,水面亦不宁,月光碎碎的影子被池水|推|挤|着,要满|溢|出来,卫臻探|手伸向窗外,想捞一把月亮,却也只接了一捧雨水。 乱风飘絮,水打浮萍,小石潭数遇新雨。这般被雨声吵嚷着,一直到天亮了卫臻才堪堪睡下。 燕策没让侍女进来,晨起时独自给她收拾完,也没|睡觉,就那么出门上值了。他前脚刚出门,后脚燕敏和卫舒云就过来了,俩人叽叽喳喳着来喊卫臻去林里捡菌子。 祝余正在院子里给吠星洗|澡,拿竹瓢舀了好几瓢水,却也只打湿|了它表面一层。 吠星并不是很喜欢洗|澡,它有一身厚厚的毛,无助且防水。 知道两人来意后,祝余把人拦了,讲卫臻还在休息呢。 燕敏来之前还想吧吠星带上,一道去采菌子,她觉得狗的鼻子肯定好使,但是看见吠星在洗|澡就作罢了。 在这件事情上所有人都有默契:狗刚洗完澡的当日不可以把它带出去踩泥巴。 卫臻这一睡就是几个时辰,睡得很沉。 昨夜这边的床帐不知怎的坏了,兰怀进里间轻手轻脚挂了个新的,期间卫臻也没被吵醒。 兰怀数了数时辰,怕她饿坏了,把人喊醒吃了点东西。 燕策中午回来时卫臻正睡着,问过侍女知道她用过膳便没叫醒她。 她蜷着身|子睡在最里边,整张脸埋进毯子里,怕她闷坏,燕策给她把毯子往外扯了扯,露出张睡得酡|红的脸。 一直到过了晌午卫臻才转醒,躺在那醒了会子神。 也不知道怎么能好几个时辰,明明一开始很是匆匆,她想不通。 卫臻一边思索着,一边手|探|到颈后想给系带打个结,好起来洗漱。 睡前不舒|坦,她自个把系带解开了,这样能觉得松快些。 但现下摸索过去,却已然是系着的。 不需要细想卫臻也知道是谁,兰怀不可能多此一举突然做这个。 烦人。 穿外裙时又发现手上的镯子换了,不是她睡前戴的。 现下腕上是一对没有任何雕花的粉玉镯子,圈口正合适,细腻通透,触感温润,卫臻忍不住多摩挲了几下。 极好的料子,任何雕饰反而都是多余的,这漂亮的浅粉色就足以让人爱不释手。 先前被兰怀叫醒吃饭的时候还没有这个镯子,该是燕策在她第二次睡着后给她戴上的。 他虽然没有把她叫醒,但是仍给她留下这种小痕迹,让她一醒来就知道他回来过。 白日里天阴沉沉的,但没再下雨,山风拂面很是凉爽,沈明秀过来找卫臻喝茶。别院里每家每户都是挨着住的,医官程家的住处就在隔壁,卫臻又让人把程娘子也请来,程若蘅曾给卫臻把过几次脉,二人也算熟识了。这般连带着燕姝,四人一齐在院子里打牌。 刚打了两三把,就听见院门口一阵吵嚷,是卫舒云和燕敏带着人回来了,俩人叽叽喳喳吵闹出十个人的动静,还一人背着一个竹编小背篓,颇有几分野趣,有别于她们平日在京城里大家闺秀的样子。 “你们就这么两个人带着侍女上的山啊?”卫臻问道。 “没呢,六哥哥留了护卫,我喊了几个人跟着的。”燕敏把自己背篓里的菌子一股脑儿倒在院里,上面还沾着泥,“你们瞧,我捡的菌子是不是比舒云的多!” “分明是我的多,你还趁我不注意从我背篓里偷了几朵大的。” 还不等俩人争辩出个高下,一旁的程若蘅就变了脸色:“神天菩萨,你们俩这手,真是不能要了。” “怎么了?” “这里边半数以上都是有毒的,快去备水和皂块来,让两位女郎仔细净手。”程若蘅虽专医妇人之症,但常见草木菌子的药性她都是很熟识的,一眼就能瞧出来哪些有毒。 卫舒云二人一时间紧张得说不出话,听见程娘子又问她们采菌子时有没有吃东西了,俩人连连摇头,幸亏手上全是泥巴,脏兮兮的,顾不上吃。 等水送来了,俩人凑一块反复洗手,一直搓洗到指腹发白才作罢,“我明明特意只采那些长得丑的,怎么还是会有毒!” 程娘子又开了个解毒的方子并嘱咐二人,三日之内切记不要用手接触食物。 “那我们怎么用膳啊!” “可用筷子,但最好是让侍从帮你们,防止一个不防备用手碰了吃食。” 卫臻不放心,干脆让侍女拿棉布把俩人的手松松裹了起来。 燕策回来时,就见卫臻正坐在玫瑰椅上看话本子,卫舒云和燕敏一左一右靠着她肩,卫臻吃了一口樱桃煎,顺带着给左右俩人嘴里各塞一块。 ......他都没有过这个待遇。 用晚膳时,卫臻看着卫舒云和燕敏被侍女一勺一勺喂着药,苦哈哈的。她突然想到,连解菌子之毒都有专门的药方,那是不是也有能助人|强|身的药。 燕策是不是瞒着她吃药了啊? 卫臻曾在话本子里看到过类似的情节,先前看的时候还不懂,眼下一联想到他,忽然间就想明白了。 等到晚上屋里只剩下两人,卫臻忍不住问他:“你昨日是吃药了吗?” 燕策点点头,自然吃了。 这种事没个定数,因此他每日都会吃避|子|药,有备无患。 卫臻心下了然,果然。她体贴地没有继续这个话题,望向燕策的眼神颇为复杂。 燕策低头对上她视线,有些不明就里。 不懂她视线里的—— 怜悯? 怎么会是怜悯。 他确实喜欢对着卫臻装可怜,但她此刻的眼神分明和他想的不一样。 这不对。 第31章 燕策猛地想起昨日初时的情形,卫臻现在的眼神就和那时候一样。 于是他开始告诉她那不作数,让她忘掉,只记得后来的就行。 卫臻懂此事对他的意义,嗯嗯|唧|唧应下,半分没同他争辩。 她觉得自己是极善解人意的,没有戳穿他的痛处,天底下再没有比她更心软的女郎。 顺手扯了燕策一缕头发缠在指间,宽袖滑|落,露出腕上的粉玉镯子,剔透的玉石几乎要与她莹白的手臂融|在一处,卫臻问道: “你下午回来过啊。” 燕策应了声,看着她用他的发梢拂过玉镯,这镯子戴在她手上比他想象的还要漂亮。 她喜欢吗? 看她一直戴着应当是喜欢。卫臻有很多首饰,若是不合她的眼缘,很快就会换下来收进箱笼里。 喜欢怎么不夸他。 其实也不太需要夸,他哄她高兴是天经地义的。 只有狗打猎回来才会盼着人夸几句。 “这个,” 卫臻抬手轻轻晃了晃手上的镯子,中断燕策的思绪。 “我特别喜欢。”她说话时尾音往上翘着,瞳仁也黑亮亮的,就这么在她怀里抬着头看他。 他没说话,卫臻又点点他心口处,“你跳好|快。” 喉结上下|滑|动几番,燕策本能地低头想亲她。 卫臻把人推开,瞪了他一眼。 她肤色白皙,眼睛下带着层淡淡的乌青,使得这一眼没什么分量。 燕策又抬手用指背在她眼下轻轻碰了碰。 他刚净完手,手上带着皂块的清香和水的凉意,很舒|服,卫臻抓着他手,搁在眼皮上覆着。 她脸太小了,他手掌又生得|大,这般覆上去,卫臻大半张脸都被遮住了,只剩下浅红的唇瓣,格外显眼。 清浅的气息喷洒在颈窝处,卫臻察觉到他靠近了。 眼睛上覆着他的手,看不见,只能猜。 他要亲她脖子吗,还是耳朵。 莫名紧张地|咬|了下唇,唇|瓣|分|开的一瞬,舌尖被他亲了下,卫臻耳朵一下子就红了。 想推|开他,但是一想到他都病急乱投医了,如果这时候推|开,保不齐会被他误会,兴许他还会胡思乱想。 于是卫臻红着脸,吭哧吭哧仰着头,由他亲。 察觉到她的纵容,燕策用齿尖轻轻|咬|她她唇瓣,她也只是把手搭在他胳膊上,并没有推|开。 仰头站了太久,脖子有些|酸,卫臻轻|哼|一声表示抗议,燕策刚要把人抱起来,外面倏然间传来阵敲门声。 有侍女在门外讲周流求见。 被打|断,燕策有些不|爽, 但也知道若无要事,周流不会在这个时辰过来找他。 临出门前,燕策低头|嘬|了她一下。 卫臻捂着脸把人推|开,而后背过身去,听着他的脚步声消失在门外。 对着妆台照了照镜子,唇瓣好红,被他|咬的,好在没破|皮。 抬手轻轻|碰|了碰唇瓣,软|软|的。 燕策回来得很快,进屋就换了一身黑色的夜行服,把刀佩回腰间。 不要给女人做狗 第37节 “这么晚了还要出去啊?” 燕策点点头,“我晚上回来|睡,若困了就先休息。” 走之前他亲了亲她的额头。 其实有点想带着她一道出门。 燕策虽然来过劭山很多次,但这山上仍有他从未去过的角落,昨日头一回顺着小道完全走到|底,今日又只能骑马出门,若带着卫臻一齐,她难免会累,因此也只得作罢。 前些时日,段怀山奉梁王之命外出半月,却因差事办砸,被梁王罚了禁足。 昨日马球场上,梁王故意折腾出那么一出,今夜又忽称病体违和,梁王妃立即派人传信段怀山,让他连夜来劭山别院侍疾。 燕策不想让段怀山踏足有卫臻在的地方,且这也是个收拾他的好机会。 周流的消息往回传得很及时,燕策带着人在离劭山十里远的林边埋伏了一炷香的功夫,等到了段怀山。 ** 燕策出门后卫臻就靠坐在窗边看话本子,小榻已经被彻底打扫干净,半点都瞧不出昨夜的风吹雨打。 蜡烛短了一小截,吠星“哒哒哒”用鼻子顶|开门跑进来,头顶多了第三只眼睛,绿莹莹的。 卫臻从话本里抬起头就看见它头顶的毛里一闪一闪的,该是个萤火虫落在上面被吠星带进屋里了。 吠星不懂她为什么不喜欢老鼠,却在看见这种闪着光的小虫子时这么高兴,明明比老鼠差远了! 把萤火虫顺着窗沿送出去后卫臻洗了个手,吠星就一直跟在她身边走来走去。 它今个刚洗过澡,毛发蓬松又柔软,卫臻把吠星从地上抱起来,趁机用它的毛擦了擦手。 原想等燕策回来的,等了不到一个时辰他依旧没影儿,也未曾让人传个信,卫臻就自己去安寝了。 帐子没落,吠星“哒哒”跑过来,听动静它是在扒拉着床沿看她有没有睡着,大抵是把头搭在榻上了。 卫臻没敢睁眼,她知道这个时候千万不能被小狗发现在装睡,否则就会被它疯|*狂|邀请起来玩。 半梦半醒间又听见很轻的脚步声,大抵是他回来了。 卫臻睁开眼,却只看见桌案上搁着他的刀,不见燕策的影儿,困意袭|人,她翻了个身朝里边继续睡了。 怕吵醒她,燕策去了外边的浴|房,回来落下帐子,就见卫臻又一个人抱着毯子睡到角落里,他觉得有些好笑,俩人一同安|寝时,卫臻总是往他这边|挤,这会子她一个人宽敞了,睡姿却又异常地老实。 被亲醒了,卫臻睁开眼瞧见他发顶的旋,扯了扯他的头发:“你不乏吗?昨晚就没睡。” “不想睡。”只是一夜未眠,对燕策来说还好,他现在挺有精神头的。 “那你想怎么着。” “想跟你——”他的话没讲完,就被卫臻捂住了嘴,燕策用鼻梁轻轻|蹭|了|蹭她的脸颊。 等到她的手离开,他又问:“明日会下雨吗?” 卫臻闭着眼,轻轻嗅了嗅,呼吸间嗅到了很淡的水汽,但也只是因为他刚沐|浴完, “不知道,我闻不见旁的,都是你的味道。” 燕策贴着卫臻笑出声,热烘烘的气息落在她颈窝处。 卫臻以为他在取笑自己,拧他一下:“不知道也不准笑话我,我又不是司雨大龙神,哪能天天都灵验。” “不笑你,亲你。” “不|要,我好困,白日里补觉也不踏实。” 软|绵|绵的腔调是独属于她的利|器,拒绝他的时候都像在说哄人的情话, “给我系上呀,你消|停点。” 最终燕策也只得按原样给卫臻系好,而后听着她清浅的呼吸声,一同缓缓|入|睡。 卫臻梦见吠星又抓了好多只萤火虫给她,还尽数装在个小琉璃瓶里。 怕萤火虫跑掉,她去妆台上找了个装花露的瓷瓶,试图用瓷瓶上的木|塞把琉璃小瓶里的萤火虫关在里面。 装花露的瓷瓶有些|大,因此木|塞并不|适|配于小琉璃瓶口,瓶里的萤火虫上下飞舞,闪着微弱的光,卫臻怕它们全部跑掉,急得满头汗。 不停有萤火虫飞出来,落在桌面上又很快消失了,只剩下微弱的荧光,像落了雨点子一样。 小琉璃瓶在她掌心闪着微光,废了好大的功夫都没成,妄念先一步尽|数抢占窄|小的琉璃瓶,萤火虫被窗外狂风呼啸带走,梦醒了。 今日未曾落雨,但外边风却大,不停|拍|打窗扇,糊窗的明纸都要被刮碎。 半张脸|埋|在软|茸茸的毯子里,卫臻睁开眼,被风吓到了,脑内轰的一下,他...... 风从劭山北边翻越而来,带着整座山的草木气息,也带着山外河面的冷意,似把整个屋子吹得|摇|晃不定,卫臻迅速闭上眼,心下暗骂几句,天杀的,他几时醒来的。 不敢发出声,她还是太善良,这人又偷偷吃药,药岂是能乱吃的。 燕策这个人,瞬间能有八百个主意,如果他犯浑胡搅蛮缠|起来,她说不过他的。 同时也怕他被戳穿后会不高兴,卫臻只得顾虑他的心情,像这样装睡,假装自己也被瞒着。 燕策躬身凑过来亲她后脖颈,他唇瓣带着潮|意,像梦里小狗的鼻子。 都不能算作亲|吻|了,是咬,用他两颗锋利的犬齿咬|她的脖颈,毫不收敛。但齿尖这点力|道,在两相比较之下,好像也算不得什么。这人真是,一点都不怕她醒来吗? 燕策当然知道她醒了。 早在卫臻睁开眼的瞬间就知道了,她呼吸间每一次收|放气息都会传递给他。且她每回被雷声或者风声吓到,整个人就会被吓得肩头一缩。卫臻熟睡和醒着时的反差,燕策比她自己还要熟悉。 装睡太久,卫臻腿麻了,想翻个身,微微一|动,麻|掉的小腿好像开始抽筋,脑内有些转不|动|了,等到小腿没那么僵了,眼泪已经打|湿|了一小片毯子。这药材着实厉害,卫臻在心里暗戳戳想着,同时努力借助蓬松的毯子掩住唇边|呼|声与窗外的风声。 怕她被毯子闷到,燕策拨开帐子,抱着卫臻翻了个身,几缕风带走帐内闷钝的气息。卫臻自认为伪装得很好,山风拂面,她连眼睫都不颤|一下。院中翠竹与帐子一道响成片并不温柔的调子,良久,金乌高悬,枝头鸟雀鸣啾啾掠出数丈远,燕策下颌抵|在卫臻颈窝,屋里静悄悄的,只有他的呼吸|声喷|洒|在她耳际,风把窗边花香送进来,是晨起时刚开的各色小山花,极|馥|郁。 可......可以睁开眼了吧, 卫臻细密的眼睫颤|啊|颤|的。 没想到,一睁开眼,就直|直|对上燕策的视线。 他眼尾勾|着抹|红,眸中笑意明显,声线也疏懒: “在装睡吗。” 他无半分歉疚之意,对视几瞬,卫臻先慌了。 为什么要慌,明明不是她先,他怎么敢直接问出来。 燕策并不需要她的回答,只是想看她支支吾吾说不出话的样子。 问完就亲了亲她的脸颊,“翘翘说得对,今日果然未曾下雨。” 莫名其妙被夸,卫臻红着脸,催他出去更衣,燕策却依旧这么抱着她。 出去上值就又有一大堆冗杂公务需要处理,今日虽未落雨,但窗外山风凛冽,听着有些冷,屋里边暖融融的,角落里搁着个陶制小熏炉,里头点了香,是大风天用来驱小虫子和屋内潮气的,味道淡雅好闻,细烟袅袅。 一切都合时宜,叫人不愿出门。 他道:“不想出去。” 第32章 上午的时候燕敏带着小元过来玩,小元最近开始学数术了,手上还拿着几支竹筹。 她只会很简单的十个手指之内的数术,并不会用竹筹,不过拿着玩,应个景儿。 卫臻问小元一添三是几,她掰着手指头数了数,大声答:“四!”卫臻正夸着,兰怀回来了。 早上卫臻听见外边吵嚷,让兰怀出去问问发生何事。 眼下兰怀捋着气道:“梁王府有位姬妾趁着王爷和王妃不在,正生事呢,梁王妃就带着仆从往回赶了。” 燕敏忍不住问:“好大的热闹,我也听见外边动静了,这是谁传的呀?” “小厨房的庞妈妈,她闺女给山上送菜蔬时,听梁王府的婆子讲的。” 燕姝笑着讲燕敏一打听这些热闹时就来劲了。 “我手缠着,吃也吃不香,还不准我打听点热闹啊。” “这里就属你吃得最香。” 卫臻在一边听了觉得有些奇怪,这种不光彩的事,还发生在王爷的后院,都该是遮着藏着,哪有这般散播的。 ** 段怀山重伤,梁王妃漏夜下山回王府,怕被人知道内情,特意遣了几个婆子到处说是府上姬妾生事。 府医连夜救治,段怀山一直高热昏迷,熬到天亮才睁眼。 屏退下人后,段怀山不停讲是燕策害了他,“我曾经给卫氏下药,他定是要替他的新妇出气,除了他没人敢害我,”段怀山仍很虚弱,说到一半停下喘了几口气,“也唯有他有机会在山脚下动手,母亲,你一定要告诉父亲。” “不可,若你父亲知道了,罚你事小,倘或这事闹大了,被圣上知道,你父亲定会遭升上斥责。不能在这个关头拖你父亲后腿。” 况且,一旦被王爷注意到有卫臻这么号人,万一顺藤摸瓜挖出来她的事......梁王妃不敢继续想。 梁王妃想把这事瞒下,却压根瞒不住,梁王很快就知道了段怀山被禁足期间私自外出,还受伤了。梁王立即派遣他的亲信洪志回府彻查此事。 伤段怀山的那群人个个魁梧,且十分谨慎,撤|退得很及时,现场没有任何蛛丝马迹可循,也无兵器遗留,唯一未曾来得及被清理掉的是那支射穿段怀山腹部的箭簇。 洪志一眼认出这箭簇是突厥所产,形状特殊,用的材质是突厥特有的赤铁矿,且听段怀山的随从描述完黑衣人的身形和打斗路数,洪志心里的判断又笃定几分。 ** 四方馆内,其其格送走了梁王的人,来找到提厉: “你又去找段怀山的麻烦了?” “这次真的不是我!”提厉也已经知道段怀山伤重的事。 “方才梁王的人已经找上门了。你知我与梁王往来,为了给我使绊子,这些时日你可没少跟段怀山明争暗斗,当我是瞎的吗,不是你会是谁?” 提厉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是......是燕策!这里唯一与我有过节的就是他。” 其其格下意识抽|出盘在腰上的鞭子,“刺伤段怀山的,是我们带来的箭簇。燕策从哪能得到这些?” “他伤我那日,我的兵器和人全都被他带走了。”时隔多日,再次提起先前的事,提厉心头仍旧满是不甘。 “那你怎么会好端端被他放了?” 提厉吼道:“他故意的!” 不要给女人做狗 第38节 其其格用力对他抽了一下鞭子,当即把他手臂抽出道血印子,“你就让我用这样的话去说服梁王吗?” 提厉吃|痛|吞|声,颓然跌回椅子上。 ** 以往吠星只在国公府内几处院里溜达,所以它没戴过项圈。 这段时日住在山上别院里,人杂,不比府中,卫臻便让人去采买了一些项圈。 底下人送来好多,小狗、中狗和大狗的尺寸都有,卫臻随手给吠星试了试,就把项圈都搁在桌案上了,预备等一会儿她爱动弹时,用项圈牵着吠星去外面转转,看哪个它长时间佩戴着最舒|服。 屋内静悄悄的,卫臻正靠在窗边小榻上打璎珞,祝余进来轻手轻脚收拾墙角的薰炉。 薰炉里有大堆未充分燃烧的布料,不太好清|理,祝余把薰炉拿去外面了,预备找个小笤帚扫几下。 卫臻紧张兮兮地望过去,还好祝余什么话都没讲。 晨|起时她一坐起来就,气得脸通|红。 帕子不担事,燕策一边被她骂,一边手忙脚乱拿枕|边的衣裳才给她勉|强收拾好。 有了那条衬裙的前车之鉴,卫臻这次直接让燕策当她面,把衣裳放进薰炉里烧了。 眼下一听见清|理薰炉的动静就莫名心虚。 又有侍女过来收整散在一旁的竹筹,小元上午来玩时搁在这忘记带走了。 卫臻见吠星想去够竹筹,就让侍女把东西搁下了,她拿来逗吠星玩。 燕策回来时正听见卫臻在问吠星:“二添二,得几?” 吠星歪着身子抬起一只前爪,轻轻搭在卫臻手上,爪上四个趾像朵小|花一样朝外|张开。 “豪狗!你知道是四呀。” “怎么这么聪明。” 跟这种讨人喜欢的好小狗讲话,就是会让人不由自主把声音放|软。 “它本来就只有四个趾,”燕策在她旁边坐下,两个人的腿|紧|挨在一处,“你问的如果是二添三,它就没法赶巧了。” “谁说的。”她声音又变回平时跟他讲话时凶巴巴的语调。 “二添三——”卫臻抓过燕策的手在吠星眼前晃晃,“是五。” “记住了吗?”声音很甜,是对吠星讲的。 为了让他五根手指彻底展开给吠星看,卫臻拿自己的手在他掌心抵住。 软|白的手指紧|紧抓着他的手,燕策屈指,顺势把她整只手都包|裹|住,而后另一手捂|住吠星的眼。 他手很大,其实是把幼犬整个头都罩住了。 在吠星视线被遮|挡的几瞬,燕策凑上去亲|了亲卫臻,她脸颊和唇瓣都有股甜香,亲上去很|软。 吻毕,卫臻轻轻踢他一下,跟他拉开些距离,“讨厌,快去更衣,少在这烦我。” 燕策轻笑一声,站起身来随手|解|开|腰|封前的玉扣,边脱外袍边朝衣橱前走去。 身后响起卫臻略带差异的声音:“你穿的什么?” “怎么了?”燕策抬手把外袍搭在黄花梨架子上,上身仍穿着件里衣。 质地亲|肤的黑色料子,裁剪极其修|身, 甚至称得上|紧|身。 不仅不显文弱,反而完完全全把他优越的身量显|现出来了。 随着抬手的动作,背上肌|肉|绷|出|精|壮的线条,手臂修长,力量感很足,肩部平直挺廓,腰部劲|窄清健。 宽肩窄腰对比太|强|烈,漂亮到让她挪不开眼。 他转过身来,又是不一样的好看。 领口的高度很微妙,刚好到|突|起的喉结下方,他脖颈颀长,黑色领口之上还有一截玉白的颈。 卫臻红着脸背过身去不看他了,脑海中却还是那截劲|瘦的腰线。 他平日里穿的外袍都是放量很足的,用革带和护手略微收|束线条后,整个人少年感很强,没想到里边竟然穿得这么...... 孟|浪。 燕策不觉得这里衣有什么问题,近几日郎君们都在山上狩猎,这般需要长时间骑马,又或者平日里需要奔袭赶路,他就会穿这样的里衣,能|减|震,延|缓疲劳。 且穿这个不会让躯|干在剧|烈打斗之后过于|酸|痛,还对骨节有一定的保护作用。 燕策难得有些猜不透她这个反应的缘由,于是走近了抱着她,轻轻唤她的名字,“翘翘,不喜欢我穿这个吗?” 卫臻没回答是与不是,只问他:“你一直都这样吗?” 燕策应了,“白日里如果要骑马或者打架就穿。” 之前冷,外边还会有一层中衣,再加上他每次回来都先去更衣洗漱,所以她之前大概没看见过他这样穿。 燕策知道卫臻对他的好奇心,远弱于他对她的。 若不是凑巧看见,她也不会主动检查他穿了什么。 低头亲了亲她泛红的耳尖,若早知道她喜欢,就早些给她看了。 痒痒的,卫臻抬手揉了揉耳朵,“干嘛呀。” “不能亲吗?” 卫臻哼哼|唧|唧两下没说出话,眼睫抖得厉害,最终仰着头闭上眼了。 等了几瞬,预想中的吻没落下来,听见他慢悠悠在她耳边笑了声。 不像话,敢在她面前拿乔。 卫臻恼羞成怒刚睁开眼要打他,就被他直接抱上一旁的桌案。 有些高,卫臻慌里慌张,“哗啦”一声,手碰到桌上大大小小的项圈。 燕策低头瞥了一眼桌上的物件,像是铁了心要验证她的脸到底能有多红。 卫臻眼睁睁看着燕策拿起一个黑色皮质项圈, 抬手,“啪”一下,扣在他自己颈间。 “你——” 卫臻眼眸一下子瞪圆了,感觉都不太会说话了。 好像,有什么她自己都从未正视过的喜好,在这一刻突然被彻底|戳|穿。 不知道该骂他还是夸他。 燕策到底把他自己当什么了。 手被他抓着搁在项圈上,卫臻本|能地想要把手撤回来。 他这次也没像往常一样紧紧攥住她手,很快就松开了。 卫臻忽而生出几分微妙的恼意, 他怎么不摁着她的手了。 被瞪了一眼,燕策心领神会,笑着抓住她软|腻的手掌,结结|实|实|摁在自己脖颈上。 卫臻顺着项圈摸索到他上下滑|动的喉结,还有被黑色领口包住的半截颈,料子手|感|摸|上去比她想象的还要好。 扯了一下项圈,他就顺着这股轻飘飘的力|道往前靠了下,随着仰头的动|作,在她跟前|溢|出很轻的一声|喘。 卫臻心里像被蜜蜂蛰了,舌头也是,讲话有些乱: “你又要犯什么浑......吠星太小还戴不了,这是给大的狗用的——” 燕策啄|吻|她一下,中止了卫臻慌乱的话语,而后直接问她:“在生气还是喜欢?” 卫臻高坐在桌案上,勉强能和他平视,支支吾吾半天答不上来。 她裙边有一圈漂亮柔|软的杏色小流苏,垂在桌上,被风抖|散,荡|悠|悠的。 “你,你少拿这种东西考验我。” 燕策没再逼问,凑上去亲她唇|瓣,软|甜甜的。 就算卫臻不回应,只是这么乖乖仰着头任他亲,也足够让燕策心底生|出快|意。 趁着她|喘|不动气的时候,他很短|促地问了她几个字。 卫臻双颊红扑扑的,抱着他哼|唧几声,指尖扯住他头发,又松开。 呜呜,她好像被人做局设计了,半点都说不出拒绝的话。 燕策很轻地笑了声,屈身跪在桌案前,杏色小流苏沿着高挺的鼻梁散开。 第33章 两个人都年轻,没个拘束,熬了大半宿,翌日卫臻勉强起来用了早膳,很快又歇下,一直睡到晌午,若不是昨日和女郎们约好了下午逛园子,她定然要继续补觉。 劭山后边有一片园子,花木打理得极好,正挨着用来狩猎的那片林子,中间修了长长的墙把两边隔开,唯有两头开着门供人穿|行。 燕敏牵着吠星跑在前头,卫臻腿脚发懒,沿着石板小路慢悠悠落在最后边。 路上遇见东平郡主,一群人给她行过礼。等郡主走远了,燕敏道:“平东平郡主和嘉祥郡主关系要好,往日里有个什么宴会或者游园,俩人都是一起的,不知怎的这次来劭山没见着嘉祥郡主。” 嘉祥是段青颐的封号,卫臻倏然间又想起昨日传的梁王府上姬妾生事的传言,也不知道与这个有没有关系。 正思索着,前边路上传来一阵马蹄声,抬眼见是燕策并他的两个随从骑马拐过来。 马未完全停住他就翻身下来了,顺手把马鞭和弓弩抛给身后随从。 燕敏对他道:“我也要学这样下马!”燕敏的马术是父亲燕明远教的,他教她勒马停下后趴着慢慢挪下来,这样确实安全,燕敏却觉得动作十分笨重,半点都不洒脱。 “回去教你。”燕策低头看她一眼,很快把视线投向人群最后边的卫臻。 她今日腰间没佩玉,戴了条亮银腰链,细细的,坠垂感很强,衬得腰胯线条格外袅娜柔美。 燕策不动声色地看了好几眼。 不要给女人做狗 第39节 等卫臻走近,他动作自然地牵住她手,“怎么走这么慢?” “有人。”卫臻立即就要把手收回来。 燕策微微施|力握|紧|了,没让她挣开,“只是拉个手,怕什么。” 卫臻往前瞧了眼,前边的人都在三三两两同行,各聊各的,没人朝后看,这才同意被他牵着走,她本就腿|软,如此也能省点力。 她腰链两侧各坠着一只小蝴蝶,做得精致小巧,被长长细细的链条拴着,有风拂过会就荡悠着飞起来,多数时候会撞|到燕策腿上。 卫臻注意到了,“你别挨这么近,当心给我把链子上的蝴蝶撞|坏了。” 她话音刚落,那亮闪闪的小蝴蝶银饰就又被他|撞|了一下,银饰映出细碎的光,洒在他肩头,燕策道:“哪儿这么容易撞|坏。” 措辞莫名与几个时辰前的回忆重叠,两人大抵同时意识到这点了,沉默着往前走了几步。 太阳晒在脸上热烘烘的,卫臻晃悠着手臂,主动离他远了半步,欲盖弥彰道:“这个就是要被风吹起来才好看。” 她一身裙衫漂亮轻|软,也像个被风吹起来的小蝴蝶风筝,无论试图离他多远,都被牵着手很快带回来。 一路上有那么几回,卫臻察觉到到燕策像是想凑过来亲她脸,她都假意整理头发躲开了。昨天雨太大,他整张脸都淋了,她眼睁睁看着的,因此暂时有点过不去。 有侍从取了几顶帷帽过来,给女郎们遮阳,燕策随手接过来卫臻的。 卫臻拨开薄绢,从他手中的帷帽底下钻了进去,可他好像不太会戴这个,弄了好几下都没给她戴稳。 “你弄错啦,要把最长的那只簪从这边穿过去。”她伸手给他指指位置。 给她整理完帷帽,燕策忽然隔着外裳轻轻|揉|了一下卫臻的肚子,并不狎|昵,只是顺手碰了下,很短的一瞬。 卫臻却觉得浑身刺挠。 因为只有他知道,她肋部到小|腹一片被桌沿硌红了。 若在平日里,硌|疼|的第一瞬卫臻就该骂他了,可快|意太盛,她自己当时也未曾及时发觉。 卫臻正别扭着,燕策突然屈身撩开绢纱,在她耳边搁下很轻的一句: “我穿了和昨日不一样的里衣。” 他的声音很低,又被绢纱拦住,只有她一个人能听见。 卫臻感觉热气瞬间从园中地面烘上来,燃了她浑身刺挠的点。 忍不住抬手打他一下,用气音凶他: “在外边不要讲这种话!” 两个人说话声音都很轻很轻,但她打他这一下反而结结|实实,用了很|重|的力气。 “啪”一声脆响,周围人的视线被吸引过来。 卫臻立即红着脸快步走了几下,与燕策拉开距离。 她腰间的小蝴蝶,还有身后的发带一齐被风吹动,对着他飘啊飘的。 燕策不紧不慢提步跟上去,轻轻勾住卫臻的发带,继续跟着她往前走,又变成了她的大尾巴。 接下来的一路,卫臻都没再同他讲半句话。 行至一处溪流,水极为清冽,上游被挖了个很小的池子,里边的小鱼像在空中游动,日头把小鱼的影子直接映在水底的石头上。 燕敏见水干净又很浅,就解了吠星的项圈,让它自己去水里玩一会儿。 吠星扑腾几下刨起水来,刨到溪流一个很细小的分支处,就在那趴下,细密厚实的绒毛拦截了水流,成了座小狗大坝。 卫舒云在同燕敏一起用石头打水漂,她们的手都还在裹着,打水漂的时候不太灵活,两个人互相笑话对方。 燕姝带着小元继续朝前边花开得茂盛的地方走去,其余同游的别家女郎也都各自散开闲逛着。 没人注意这边。 风吹开卫臻帷帽上的薄绢,露出她白净小巧的下巴和微微泛红的耳垂。 她突然朝着身旁的燕策支支吾吾,问了没头没尾的一句: “怎么个不一样法?” ** 和昨日的不同之处在于,燕策今日穿的里衣是无袖的。 且,前|胸|以下,隔着里衣,横贯一条黑色皮质绑带,两肩处也各斜斜绑着一样的皮带。 皮带这般绑在里衣外面,可以护住肩背,或者藏一些小的匕首暗器,也能在攀爬高而陡的城墙山崖时把绳子挂在上面。 燕策自觉这是很基础的款式,裁剪并没有什么花样,但她好像喜欢。 卫臻确实有那么一点点点点喜欢。 他肤色在男子里算白的,冷白的手臂和肩膀露|在外面,中间是黑色的紧|身里衣,对比很|强烈,显得肩膀更宽了。 肩上还留着她昨天给他划出来的印子。 皮质绑带把他的轮廓线条淬炼得更为峻拔英挺,很适合被她在无依靠时扯|住。 领口高度与昨日的一致,到喉结处,卫臻觉得这个高度的领口着实很妙。 这种放量少的里衣,如果是低|领的款式就会显得|艳|俗。 高领口在这点上就刚刚好,还可以削弱他身上遒|劲线条带来的攻击性和冷戾。 比昨日的还要好看,卫臻眼睛都不知道该怎么眨。 只觉得有人在她脑袋里泡茶,咕嘟咕嘟冒着热气。 直到一阵风刮过来,眼睫才随着屋里的灯烛颤了颤,“你......你不冷吗?你就这么出门给人看吗?谁给你穿的?” 她慌得一连串问了他好几个问题,话都要捋不顺。 燕策把她的慌乱瞧在眼里,唇边溢出笑,捏着她掌心搁在自己手臂上,于是卫臻寻到了第一个答案——他手臂和肩膀很|烫,并不冷。 他继续回答:“只给翘翘看过,我自己穿的。” 这个穿戴并不麻烦,且他平日里起居更衣也不需要旁人侍候。燕策觉得更衣是私|密之事,不愿旁人插手。 卫臻现下整个人思绪都不太灵光,察觉到他倾身靠近,她下意识仰头,两个人的鼻尖很快贴|在一处。 熟悉的清冽气息传来,她唇瓣微微分|开。 马上要亲在一处了,卫臻倏地想起十来个时辰前,他就在这张桌案处亲过,立即用手背在二人中间隔开。 燕策与她额头相|抵,低笑几声,“嫌我还是嫌你自己。” 卫臻打他一下。 他没完没了地追问:“全都不让亲吗?” 卫臻抠了抠桌沿的雕花,又扎进他怀里,小声道:“不喜欢这个桌子。” 不是不让亲。 榻边小几上摆了个天青色撇口瓶,里头插着今日刚剪下来的花枝。不是京里暖棚中培植的花木,是在这山上就地采摘的,枝头坠着一穗穗浅色的花。虽然小,但极可爱,燕策很喜欢。 被子和枕头白日里刚晒过,帐子也是新换的,气息十分好闻,卫臻躺在上边轻飘飘的,像朵云,踩不到实|处,扯过小毯子蒙住脸,毯子也一股子晒过的气息,蓬松又柔|软。燕策怕她憋着,给她挪开了,卫臻就被迫眼睁睁瞧着他,屋内点着一盏明烛,直直望过去晃得她眼睛要睁不开。 帐子落下一半,将屋子分作明暗两色,这边唯有他的唇和鼻尖挂着微弱的薄|光。燕策整张脸都生得好,很浓烈的五官,沾了潮|意后更显得昳丽,卫臻最喜欢他的鼻子,细直挺拔,只是平日里亲吻的时候撞|在脸上有些|疼,但现下凭着记忆寻,她又觉得十分合心意。 山间不比寻常地界,一到晚上就刮起风来。 夜风顺写窗扇缝|隙刮进来,呛得人想咳嗽。 燕策被呛了下。 听见动静,卫臻踢他,被燕策抱住了,他讲没事。他当然没事,有事的是她。 瓶中花枝被风吹得厉害,眼看着要摧|折,只剩下可爱的甜软的花香漂浮在屋内。卫臻惦记着明日要让人多寻几个花瓶,把窗外的花都修剪下插进瓶里。 倏然间传来几下敲门声,燕策知道卫臻被吓到了,也听见她着急忙慌对着门口处扬声扯谎:“别|进|来,六郎睡着了!” 门外侍女应声退下。在卫臻身边的侍女其实都很规矩,根本不会在二人独处时直接进屋内。 她的解释太多余了。 第34章 卫臻捂着脸,又听见属于燕策的笑声,有些闷,且极短促,尾音很快就消失了。 昨夜睡得太晚,她今日无半分容人之心,等他亲完,旁的说什么也不肯,依旧用手挡着,不让他再亲她的脸和唇。 趴在他肩头|喘|吁吁,卫臻缓了一会子道:“我们打个赌,若你输了,就得听我的。” 她声音很|软,像羽毛挠在耳边,燕策摸|了摸上她散掠在腰后的长发,“赌什么?” 卫臻想了想,“我问你话,你要是说出‘白’字,就算输了。” 燕策应下,卫臻就指着外边黄花梨衣架上挂着的帷帽问他:“我帷帽的薄绢是什么色的?” “素色。”他摩挲着她上臂内|侧,把岌岌挂在她肩头的料子一寸寸往下褪。 她手臂这里捏上去丰|腻|绵|柔,手|感很好。 卫臻又抬头望向窗扇明纸上的婆娑树影,“月亮什么色?” “月色。” 卫臻开始有些恼了,挺翘的鼻尖皱了皱,“冬日里落的雪白吗?” “对。”他抬手帮她把脸颊旁汗|湿|的发丝拨到耳后。 “对什么对。”终于,卫臻气得打他一下。 燕策本就没下去,被她打得偏了偏下颌,薄唇微|张|溢|出声喘。 卫臻听见这个动静忙不迭上去捂他的嘴,“你又叫什么!” 把她的手用掌心包住,从脸上挪开,他笑道: “燕策。” 他叫燕策。 卫臻唇角往下耷拉着想生气,耷拉了一瞬又没忍住笑出声,“真烦人。” 不要给女人做狗 第40节 俩人正一齐坐在床|榻|上,燕策把她往自己腿上抱,“是你让我回答你问题的,怎么比方才还多了。” 卫臻听了这毫无关联的两句,一下子就把脸颊埋|进毯子里,没再讲话,只给他留下截白|腻的后颈,和红|透|了的耳尖。 燕策哄了好一会儿,她才肯抬起头再看他。卫臻把毯子和里头杏色的布料一齐挪开,就这么在燕策怀里仰着脸问他:“白吗?” 他喉结滚|动,下意识回答:“白。” “你输了。”卫臻得意地戳戳他心口。 燕策把人往怀里|摁,像只大型犬抱着她不松开,嗅她颈窝处的香,“翘翘耍赖。” “我不管,今天就是不——”尾音骤然变成一声闷|泣,说她耍赖,分明是他更胜一筹。 燕策手臂环上卫臻颈间,她脖颈纤瘦,他并没有用太|重|的力|道勒她,卫臻的呼吸就已经乱了。 这样带来的压迫感比平日里站着被他从后面抱住还要强,卫臻无比直观地感受到两个人的身量差距。 夜里的风煽动灯盏内的火苗,把光亮匀匀抹开。 许久,蜡烛燃尽,唯有蜡液顺着高高的烛台往下淌。燕策下颌抵|在她颈窝,呼吸时卫臻被他气息扰得耳朵痒,催他去点灯。 燕策就这般摸黑下去寻了一支新的蜡烛点上,骤然跃|起的光亮让卫臻眼睫眯了眯。 她仍旧像原先那样软|趴|趴的,揪着底下的软枕,燕策顺手端了盏茶回来给她,“凉吗?” 卫臻渴得厉害,把一杯都饮尽了才讲话,“一点点。”这份凉意也刚好让她脸颊没那么烫了。 “凉怎么还喝光了。”他手摸|了摸|她小|腹,像是要给她暖暖。 卫臻以为他又要欺|负人,“你,你还不......”直到被他抱着去了净房她才松了口气。 竹帘子落下来,遮隔了曾被她拿来打赌的月光,卫臻裹着燕策的衣裳坐在小杌子上,看他给浴|桶内兑热水。 水添|满了她才缓过劲来同他讲话:“你知道前日梁王妃下山了吗?” 燕策应了,卫臻又瓮声追问:“为的什么事啊,还特意到处散播些乱七八糟的,我总觉得怪怪的。” 水温正合适,燕策动作自然地将她身上黑色外袍搭在一旁,把人抱进桶内。 他没一同洗,就坐在她方才坐着的小杌子上陪着*,“因为段怀山伤重。” 卫臻在水里解|系带的动作一顿,想起前夜他穿着夜行衣出去过,“是你做的吗” “是。” 刚要让他把一旁装着花|露的小瓶拿过来,闻言,卫臻也顾不上什么花|露不花|露的,有些担忧,“那梁王会不会找你的麻烦啊?” “别担心。”燕策不用她说,伸长手臂把花|露拿过来滴在水里,而后用手朝她肩头撩|了一捧水,“快点洗,这个时候别操心,过会儿水就凉了。” 这边浴桶薄一些,热水在里边凉得快。 两三缕湿发顺着细长的颈蜿蜒,堆在她锁骨处的小窝。系带本就松着,被水流冲得快要|散|开,她脸一红,放低了身|子,在水里解|开小|衣,借着水面和浴|桶遮住自己,伸手把小|衣递给他。 从水面探出的一截手臂肌|骨如玉,在灯下闪着很细|腻的光。“你知道梁王妃的名讳吗?年岁几何啊?” 这小杌子他坐着着实太小,膝盖直直抵在浴|桶外壁上,卫臻一伸手,系带就往下耷拉着落在他膝上,滴滴答答打|湿|了膝上布料。 燕策把她小|衣接过来,“这我还真不知道,只知道她祖上是平江辜氏。”有些奇怪她为什么突然好奇这个,但他还是道:“你若想知晓,我明日打听一下。” 卫臻应了,洗了一会子,抬头看他挑着那块杏色的布料一直没搁下,似有所感,“你......你不准弄|脏,这件我很喜欢,以后还要穿的。” “怎么脏?”燕策手肘懒懒架在浴|桶边沿,隔着氤|氲缭|绕的热气对上她视线。 “你少犯|浑,我自己的衣裳我心里有数。” 隔三差五就会少一件,也不知道是不是又被他像那条衬裙一样藏起来了, “你最好藏好了,别让我再找到,若找到全给你烧了。” 燕策望着她,把手收回来,身子坐正了,视线缓缓往一旁移。 而后装作很忙的样子把她换下来的衣裳搁在衣篓里,又起身去屏风另一侧洗脸净齿。 卫臻知道,他这是又心虚了。 ** 翌日卫臻醒得很早,今个十五,早上要去韦夫人那边。 洗漱收拾时,燕策动作习惯性放得很轻,卫臻跟在他后面,用气音小声问他;“你怎么跟做贼一样。” 燕策笑了下:“往日里我出门时你都还在睡,习惯了。” “我今日醒得可是比你还早呢!”她瞳仁黝黑湿|亮,说话的神情很是得意。 俩人一同净齿洗脸,谁都没有讲话,偶尔对视一眼,无声交换着情绪。 卫臻用根簪子松松把头发盘在脑后,整个人带着股子懒劲儿,还会把她擦手的香膏匀一些给燕策,让他跟她一齐涂。 燕策并不是个多安分的人,鲜少能从一些琐碎平淡的日常里获得快|意。 现下却觉得,跟她在一处,哪怕就这样什么都不做,也让人高兴。 但做还是要做的。 选今日要穿出门的衣裳时,燕策在卫臻身边来回晃悠,超级经意地让他注意到他的动作。 燕策在戴,腿环。 他里边的衬裤是黑色的,腿生得很长,膝以下是高筒马靴,膝以上,遒劲精壮的大腿上绑着道皮质腿环。腿环用用金属搭扣固定,旁边还绑了两柄线条冷硬的匕首。 马尾高束,穿着身裁剪很得体的骑装,衬得整个人修长落拓,峻拔英挺。腿环被衣摆遮住了,又会在他走动间露出来一点。 “好看吗?”他把她快荡悠到地上的披帛捞起来。 卫臻诚实点点头,又很快仰着脸不去看了,故意拿乔:“尚可。” 燕策笑着说:“那就是好看。” 顺手把披帛搭在她肩头,而后在她身旁的圈椅上坐下,燕策用膝盖隔|着衣裳|蹭|蹭她后腿弯:“好看你为什么不摸。” “我才不是这种随随便便的人。”她也怕一摸就摸出些有的没的。 燕策平日里并不这么穿,他打架喜欢用腿,如果绑着腿环,时不时会露出来,看起来着怪怪的。但是他这两日好像隐隐约约察觉到,卫臻很喜欢他在身上绑这种皮带,每次绑着的时候,她给的反馈就格外多。 卫臻深知,她不是随便的人,可燕策是。 生怕他又突然犯起浑,她当即去妆台前打开好几个装着唇脂的小罐,挑挑选选,装作很忙:“今个可不能晚了,上次去太太那边,还是大姐姐来喊我,我才知道。” 指腹点了抹红,涂在唇瓣上,对着镜子抿抿唇涂匀,又重新换了一对粉玉耳坠,卫臻透过镜子对上燕策视线,“你注意着点,到辰正了喊我。” 很快,燕策就提醒她,“到了。” 其实还有一刻钟。 只是这般告诉她时间紧俏,路上卫臻为了走快一些,就会同意他牵着她手走过去。 吠星跑在二人前头,刚进韦夫人院里就被一只很大的鸟吸引了注意力,这种鸟它还是头一回见。 大鸟冲吠星哈气,一边哈气一边用灰褐色的翅膀扇它,吠星吃了一堑又一堑。 “这鸟怎么跟猫一样会哈气。”燕敏瞧着直乐呵。 韦夫人院里的郝嬷嬷接话道:“就算人打架,也是要吼几声助助威的。” 燕策垂眸对上卫臻视线,幽幽道:“别看我,我打架的时候不叫。” 卫臻很小声贴着他讲悄悄话:“你昨晚被我扇的时候叫了!” 燕策:“......” 他正处于对她情窦大开、一直开的状态,她这样随随便便一句话,就能把他拖入一些二人独处时的记忆里。 偏生卫臻把他拖下去后,就提裙走开,过去和燕敏靠在一处了。 第35章 卫臻和燕敏聊了一会子,偷偷回头看燕策。 小元正蹲在他的椅子旁逗吠星玩:“我最喜欢,最喜欢这种小狗。” “它也最喜欢人。”燕策笑了下,随口接话,余光一直在注意卫臻。 卫臻经常跟他抱怨,讲被他压着颈窝时腰很累,眼下燕敏坐没坐相地靠着她,她倒是不嫌累了。 直到上膳时卫臻才回来,燕策看着她走近,自动把腿微微往她那边晃了晃,调整成一个很好|摸的样子。 很遗憾,卫臻坐下后就规规矩矩用早膳,哪怕被他的腿挤得双膝|紧|并着,也并没有把手搭在他腿上。 燕策在桌底用膝盖轻轻晃了一下她的腿。 吓得卫臻咀嚼都停了,夹着块芸豆卷不上不下的,怕被人察觉,她又低下头,装作正常地小口小口吃着。 一桌子人一齐用膳,搞不懂他胆子怎么可以这么大。 担忧了几瞬,卫臻才松了口气,燕策很规矩地没继续乱来,只是用膝盖乱晃,吓她一下。 她低头瞧了眼,他腿环正上方有个金属小环扣,也是用来挂匕首暗器一类物件的。 但是他什么都没往那个环扣上挂,就那么悬着,空着,袒|露|在她眼前。 像是特意留出来,让她把手指|穿过去|摸|他。 又好似,远不止有这么点用处。 用完膳坐在一起话家常,燕敏让燕策把他手边的贡柑给她一个。 贡柑圆滚滚地垒在盘中,色泽橙黄,表皮泛着点红,看起来就很好吃。 燕策拿了两个,一个给燕敏,另一个搁在卫臻手边。 “好甜,这个时节还有贡柑啊。”燕敏感叹道。 郝嬷嬷在一旁侍候着,她道:“一直用石灰裹着存在地窖里,能搁好久,这是最后一批了。” 卫臻看燕敏吃得香甜,也把手边的贡柑捡起来,破开皮尝了一瓣儿,汁水丰盈,甜中带着微微的酸,果肉细腻无渣,舌尖一压就化成了水,确实好吃。 但已经用过早膳,吃了一半她就不想吃了,在桌子底下悄悄掰了一小块,塞给燕策。 等燕策把这一小块吃了,她又塞过去剩下的一块。 燕策低头瞥了一眼,卫臻另一手正轻揉|着自己的肚子,她每次用完膳都会说自己吃太撑了,腰间束带该松一松。可他却总觉得她过于纤瘦平坦,有种可以拓|出他轮廓的错觉。 不要给女人做狗 第41节 吃完她给的贡柑,卫臻又塞过来一点,燕策下意识接过来吃了。 他察觉到这次不是贡柑,想看,但是手已经更快一步送入口中了。 像吃了一口木头渣,或是一嘴土,味道还发苦。 燕策最讨厌吃涩口发苦的食物,人前他忍着没吐出来。 朝卫臻那边看了一眼,看见她面前堆着的果壳,知道了她方才给他吃的是香榧,且没有去掉果仁外那层黑衣。 卫臻见这人皱着眉头望向自己,想起他吃不了番梨,不会连香榧也不能吃吧。 往外走的时候,卫臻忍不住扯着燕策的袖子把他拉到一旁:“你方才怎么回事,香榧也吃不了吗?别又吃坏了赖我。” “太苦了。” “就你娇贵,我自己也吃了,哪里就苦了。” 俩人正说着,前边突然传来一阵惊呼声,走近了一看,是吠星跳进泥堆里了。 前两日大风冲毁了几株花木,早上移来几棵重新栽种进去,眼下刚浇过水,土还是湿的,吠星已经在里面滚了好几圈,浑身裹满了泥。 燕敏先前被满身泥点子的吠星蹭过,眼下有经验了:“千万别看它!别发出动静逗它。” 等吠星玩够了从泥堆里跑出来,祝余摘了两片大叶子,把它整个裹起来,准备抱回去洗洗。 吠星被裹得只剩个脑袋露在外面,伸着舌头,哈赤哈赤的,燕敏忍不住逗它,“笑这么高兴啊。” 卫舒云刚过来找燕敏玩,“狗哪有表情。” “当然有,就算是热的时候,狗挨骂也会闭上嘴。” 卫臻又扯了扯燕策的袖口,燕策俯身听她小声讲:“你被我骂的时候都会张着嘴。” 燕策:“......” 又来。 他反手抓住她手掌,捏了一下,力|道有些|重。 卫臻觉得要被攥得麻了,而且任凭她怎么挣扎他都不松开。 燕策没在这久呆,很快就牵着卫臻往外走。他步子迈得太大,卫臻有些跟不上,另一手上来掐他:“你走这么快做什么!你该出门了。” 眼瞅着离正门越来越近,卫臻难得认怂:“我错了,不在外边逗你了。” 燕策轻哂:“晚了。” 说完就抱着她上马,扬长而去。 他骑|得太|快|了,卫臻被|颠|得有些|疼,一手在身前抱着自己,另一手紧紧抓着他手臂防止摔下去,心里还担忧着怕这人把她带出去犯浑。 察觉到卫臻的不安,燕策把她抱得更|紧,他的声音被风刮走一半,另一半留在卫臻耳畔:“别怕,摔不了你。” 卫臻没讲话,歪头用脑袋朝他下颌撞了一下。 等燕策勒马停下,就见卫臻板着一张脸,跟她说话也不理人。 把她从马上往下抱的时候,卫臻还趁机踩了他一脚,劲儿不小。 卫臻其实没多生气,但她想好了的,只要她先发制人对燕策发脾气,他就不敢跟她乱来了。 这边的路从近处看没多陡,但整体地势很高,防止意外,燕策想牵着卫臻的手,她不让,他就攥着她袖口。 “你给我攥皱巴了!”下马后对他说的第一句话。 “那你把手给我。” 卫臻不情不愿的,但是四处望了望,还是把手递给他了。 燕策的马在他们身后站着啃路边的草,偶尔一两声温驯的鼻息,二人登高而立,远处苍翠的山峦层层叠叠,银带似的河水从山涧折出来,阳光下粼粼地蜿蜒着,山风拂面,叫人心里舒畅,是和在院里呆着完全不一样的感受。 比苍翠更远的地方卧着城池的轮廓,与城池相反的方向竖着一座山崖,并不是附近最高的,但是形状很奇特,卫臻指着问他:“那座崖叫什么?长得像鹰嘴。” “鹰嘴崖。” “你又糊弄我。”二人的手正牵着,她用力掐他掌心。 燕策吃痛,把她手攥得更紧,声线里裹挟着笑意:“真的,就叫这个名字,不信我一会儿找地志舆图给你看。” 卫臻轻哼一声,勉强信了他的话,“底下的大河是不是就流向那个鹰嘴崖?” 河流消失在密林深处,站在这瞧不出流向。 燕策看她一眼,“翘翘如何知道的。这条河地上部分在前朝经过两次改道,现今流向东北方,而地下部分最大的分支确实流向鹰嘴崖那边了。” “这有什么不知道的,益州多的是山川河流,我从小长在那,若是像这样站得高高的,瞧一眼就知道底下的河怎么个淌法。” 她成日里懒洋洋的,却又会好些这种“小法术”,能闻出来天要不要落雨,还能一眼看出河脉走向,不知道日后会不会有新的法术。燕策轻轻挠了挠她掌心,夸她:“翘翘比军中的斥候还要厉害。” 卫臻绣鞋在地面点了两下,心里轻飘飘的,忘记还要假装跟他生气,“你今日不当值啊。” 燕策应了声,“带你出来转转。” 早就想骑马带她出来了,且别院离虎贲营京郊驻地更近一些,骑快马只要不到半个时辰,想带她过去看看。燕策总觉得,他几乎日日都要去的地方,该留下点她的痕迹。 在山上转了转,燕策就带卫臻去了他在营里休息的帐子,这边离练武的地方有些距离,周围只几个手持长矛站岗的护卫。 卫臻头一回来这种地方,透过帐子缝隙往远处瞧,忽然“哇”了一声。 燕策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是一群赤|膊的兵卒在|操|练。 “那几个耍枪的身条好看。”若不多看几眼,卫臻总觉得差了点什么。 燕策:“......” 不是为了让她看这个。 她无端联想,“你在外面,也那样吗?”像那群人一样赤|膊。 也并非无端,只怪燕策这两日在穿戴上的事小心思太多。 “我只给翘翘看。” 卫臻很快被燕策拉进帐内,“我就这么进|来了啊。” “嗯?”燕策没懂。 “话本里女子去营中都要打扮成郎君的模样,而且要偷偷地。” 他笑道:“没这么多拘束,营中还有女将。” 卫臻在帐内四处看了看,收拾得很干净,陈设十分简单,莫说府中,甚至连劭山别院里的住处都比不上,唯一勉强算得上装饰类的陈设就是个很小的书架,上头摆的也全都是兵书。 “你以前就宿在这里吗?” 燕策点点头,“成婚前经常住在这。”婚后他才开始每日往返于营中和国公府。 拍了拍小榻上整齐叠放着的被褥,卫臻在边沿坐下,又猛地站起来。 不能坐在榻上,总觉得会莫名其妙发生些什么。 燕策刚翻出一本地志,看着她这幅紧张兮兮的样子觉得好笑,在椅子上坐下后,把卫臻往自己腿上拉,给她吃定心丸,“没想旁的事,只带你过来转转。” 这是个危险的位处,卫臻不敢坐,他又道:“外边没人,离这边很远。”她这才犹犹豫豫着面对面坐在他腿上。 这种精细度的地志并不涉及军事机密,在书铺也能买得到,燕策翻开画着周边地貌的那一页给卫臻看,还真叫鹰嘴崖。 燕策开蒙后也有一段很爱看闲书的时候,他一边翻地志,一边给卫臻讲与这些地方相关的奇闻异事,并不全是真的。 京郊城外几十里有座亭桥,底下镇着条渡劫失败的白蛇。 玄妙观第一任观主的两个弟子瞒着师父偷跑下山结为夫妇。 山上的兔子精能化成人形作威作福,倘若被捉住,会哭会讨|饶。 ...... 燕策正讲着,突然毫无征兆地啄|吻她一下,“吃什么了。” 离得太近了,她唇上的甜香被他很清晰地捕捉到。 卫臻捏捏腰间鼓鼓的小荷包,“方才吃了糖。” 荷包的玉兔纹样绣得很精致,因为装了物件儿在里面,显得圆滚滚,无半分传闻怪志中兔子精的神气模样。 卫臻刚要问他要不要吃,唇瓣就再次被他吻住了,燕策手上的书也掉在地上。 她就知道不能跟他单独呆在屋内。 起初她还能抓着他的|腿|环,后来被他抱得越来越近,整个人都被他摁在怀里,她就没机会抓了。 全然陌生的环境,卫臻心里没个着落,只能依靠着他,一边寻求他的庇护,一边躲他。 两个人的衣裳都穿得齐整,与来时无异,只抱在一处亲|吻|着,他也并没有主动欺负她。只怪,用膳时曾被她注意过的那个金属环扣,刚刚好。 不,不好,半点都不好。 外边的旌旗被风吹动,舞在帐|顶,猎猎地响,投出一片乱乱的影子,卫臻眸中氤|氲着雨雾,潮|意缭|绕,被燕策膝盖察觉到,他觉得自己捉住了山上的兔子精,但他并不发善心,只抱着她恶劣地提醒:“这里没有你可以换的。” 旌旗纷飞的影一层层浅淡,直至被眼睫彻底遮隔。大抵是被燕策的话语震慑住了,卫臻搂|着他的脖颈不住地|抖,唇瓣被他亲得有些|疼,她想咬他又不敢,生怕给他留下印子连累自己。 等到风停,旌旗搁浅在帐|顶|的篷布上,半分都错不开。现下还不到午时,并不耽误回去。 卫臻眼皮薄薄的,透|着层粉,燕策低头亲了亲她:“今日好早,喜欢来外面吗。” 第36章 卫含章应约来了敦化坊一处僻静宅院。 梁王妃手执茶壶,热气袅袅升腾,匀齐绿亮的雪芽在茶汤中舒展直竖,“这日铸雪芽,是卫郎年少时最爱喝的。” 卫含章喉间微动想开口说什么,又有些哽住,端起茶盏浅啜半口,叹了口气,“还同当年一样。” “卫郎说的是茶,还是人?”指尖轻抚茶盏,不待卫含章回答,梁王妃继续轻声道,“当年,是我对不住你。” “我知你有苦衷,”卫含章掌心覆上她微凉的手背,“你......近些时日还好吗?” 梁王妃摇头,用绢帕掩面,拭去眼角不存在的泪,“怀山和臻姐儿的夫婿,两个孩子不知怎的起了龃龉,怀山已是吃尽了苦头,卧病多日。他是我和青儿日后的依仗,若是闹大了,闹到王爷跟前,我该如何自处。” 卫含章想说些什么,梁王妃忽然轻轻反握住他的手:“卫郎能不能同臻姐儿说和一下,不要再让那燕六郎......” 不待她言尽,卫含章已颔首:“都依你。” 不要给女人做狗 第42节 ** 从营里回到别院,用过午膳燕策出去一趟,约莫一个多时辰后才回来。 他进屋时地上摆了好几个敞着口的箱笼,卫臻正带着侍女收整日用物件。 只留下今晚和明早必须要用到的,其余的都分门别类收起来。 卫臻把毯子也搁进箱里,忽而发觉自己已经很久没有抱着毯子哭过了,也没有再突然想要主动摸别人。 大概是因为现在燕策每天都很黏她,过于黏人了。 卫臻听脚步声知道是他,没抬头,仍蹲在地上整理衣裳,“怎的这般仓促,突然说明日就要返程,往年也是这个时候回去吗?” “昨日陛下诏太子回京,因此我们也要提早几日回去。”燕策摆手屏退了屋内侍从,“你昨日问的,我打听到了。” 卫臻手上动作停了,仰起头看他,示意他继续讲。 因为是私下议论皇室宗妇,燕策跟着在卫臻身旁蹲下,用只有二人能听见的声音道:“梁王妃母家平江辜氏,名云鸿,年三十有八。” “哪,哪个鸿?” “飞鸿的鸿。” 卫臻直直盯着他,过了几瞬才眨巴眨巴眼睫,垂下头。 好巧,父亲为阿娘起的小字叫若鸿。 脑海中有什么大胆的想法一闪而过,又被卫臻本能地否决了。 父亲爱重阿娘,所有人都知道。这个认知自小就埋在卫臻脑海里,根深蒂固。 即便是阿娘离开后,父亲也一直惦念着她,未曾续弦,也无妾室通房。 双亲恩爱,事事顺遂,因此在阿娘过世之前,卫臻的日子一直十分圆满,无忧无虑。 她的孩童时期是轻盈的,闪着光的。 不会有旁的可能。 卫臻缓缓舒出口气,继续收整衣物。 “放错了。”燕策把她手底下的衣裳轻轻|抽|走。 从那些已经放好的能看出来,卫臻是按照衣裳款式和颜色大体分类的,但眼下她把条白色的衬裙搁在了一叠黑色外袍上面。 “谁说的,我就爱这么放。”卫臻低着头把衬裙夺回来。 “为何突然关心起王妃的事?” 燕策原以为是因为段怀山,卫臻才会注意到梁王妃。 可是他忽然发觉,卫臻对梁王妃的好奇,远胜于听他讲段怀山的事。 “不能问吗?嫁与你,这也不让问那也不让问的。” 她低着头,手指无意识抠着箱子边沿的凹槽,语气强装出凶巴巴的样子,纸老虎一样。 燕策知道她在用她擅长的方式敷衍他。 等了几瞬,她始终没抬头,燕策用下颌蹭|蹭|她毛茸茸的发顶,终是没有继续逼问。 “又压|我,腿要麻了!”两个人正一齐蹲在箱笼旁,若不是有前边的箱子靠着,卫臻已经撑不住了。 燕策直接抱着她站起来,“要不要去休息会儿?” “我得盯着这些呢。”很多物件儿需要她过目,不能完全撒手交给底下人。 燕策原本是想和她一道躺会儿,闻言改口:“那我来收拾。” 卫臻人躺在榻上,看起来很是安分,声音却时不时就要飘出来一两句: “我的衣裳深色和浅色别搁在一块。” “妆匣留着让兰怀收拾,你别上手给我弄坏了。” “鞋袜方才好像踩到水了。” 燕策这才走过来,手上还拎着一双新的绫袜。 他坐在榻边把她穿着的那双褪|了,一手捏着伶仃纤|瘦的脚踝没松开,另一手作势要解|开自己腰|间革带,对她似笑非笑的:“不喜欢一个人睡?” “你,你敢。”卫臻直接拉高被子,把整张脸藏起来。 燕策没再继续逗她,给她换上绫袜,就去继续收整箱笼了。 听见人走远了,卫臻才把被子往下拉开,望着燕策和吠星一人一狗蹲在那的影子,眼皮缓缓阖上。 ** 翌日,车马劳顿回到国公府,卫臻命人套车把卫舒云送回卫府后,原想回自己院里补觉,没想到韦夫人那边来人,请他们去一同用膳。 卫臻应下,被燕策牵着往莲心堂走,“好困,今个起太早了。” “要我把你背过去吗。” 正午的日头有些大,卫臻被晒得睁不开眼,面颊红扑扑的,两只手扒拉着他胳膊,几乎是挂在上面,“不要,你走快点儿呀。” 今日回城路上,韦夫人遇见辜二太太的车架,辜家是梁王府的姻亲。 这辜二太太早些年未出阁时就与韦夫人不对付,后来各自嫁为人妇,二人也不再像年少时那般剑拔弩张,只维持着疏离的客套,从无深交。 今日这辜二太太竟一反常态,主动来找韦夫人说话,且话里话外都洋溢着股子不寻常的得意劲儿。 年轻时经历过夫家的兴衰,十几年来韦夫人这种事情上已变得极为敏锐,深知高门大户的夫人们一言一行,都有可能牵扯着朝中势力博弈。 莲心堂里,韦夫人只喊了几个亲近的儿女过来,没叫旁人。 等到小元吃饱了被嬷嬷抱走,韦夫人也搁了筷子,将辜二太太的事说与众人听。 以此提点女眷们,往后与人交际往来时,留心亲疏远近,免得一时不察,说了不当的话,“尤其是你。”这话是对燕敏说的。 燕敏只吃着自个儿跟前的菜,乖乖点头,并不在这个时候顶嘴,韦夫人又低声道:“如今太子与梁王,是个什么形势?” 屋内唯燕策一个郎君,这话自然是问他。 燕策想了想,捡能说的讲:“梁王向陛下举荐了一名道人,此人自称通晓长生之术,陛下龙颜大悦,下旨命工部修一座宫殿,专供这道人开炉炼丹,” 他一边说事情,一边把方才卫臻给他的油栗捏开,剥去上面那层涩|口的薄|衣,放回她碗里, “太子劝谏,讲战事方休未满三年,此时大兴土木,劳民伤财。陛下因此动怒,罚了太子。” 说完,燕策不动声色地看了燕姝一眼。 卫臻听了心里也惴惴,回了院里又拉着燕策问话:“梁王现下圣眷甚隆,他日后会不会......” 燕策摇了摇头,又安抚道:“别怕,不会叫你有事的。” “我自是知道在府里呆着不会出什么岔子,可我就是不想让那段怀山日后爬到更高的位处。” “听翘翘的,”他哄她的语调很疏懒,仿佛不论她说什么他都能做到, “别想了,肚子不涨了就去睡一会儿,你去之前困得都要睁不开眼。” 说完微俯下|身,揉|了揉|她小|腹。 卫臻确实整个人困恹恹的,吃饱了之后就更乏了,揉|着肚子躺下。 不多时听见燕策往外走的动静,很轻,脚步声消失在门口,再旁的她就不知道了,很快滑|入梦乡。 这一觉,卫臻又梦见了段怀山,但她已经不似上次做噩梦时那般害怕了。 卫臻蓄起十成十的劲儿,搬了几座山朝段怀山砸过去,就骑着马一直跑。 今日的马儿却跑得无比的慢,路两边的景致像帐子被风触动,只摇|曳,并不往后|退去。 山,慢|悠悠|晃,川,软湉湉淌。 “快|点儿呀。”卫臻生怕被追上,紧攥着缰绳,不住地甩起马鞭催促。 催完就又听见那道散漫低哑的音: “听翘翘的。” 睁眼哪还有马的影子,是燕策。 “我睡了多久啊。”她一开口声音翁里翁气的,趴|在燕策身上打了个哈欠。 燕策抱着她,轻轻摁|了摁|她腰|窝,“不到两个时辰。” 一抬头,两个人的鼻尖就挨着,卫臻主动用唇瓣贴贴他的唇角,她难得不发怵。 乱风穿堂而过,推|开窗扇,因着卫臻在午憩,窗边帘子都落下来了。午后的风大到能把窗前蒙着的竹帘挤到一边去,挤|出个|缝。眼下竹帘被风推|着拂过窗边的粉彩观|音瓶,瓶内插着一大束四瓣小花,扑簌簌颤|了颤。乱风隔着帘子卷走窗台上掉落的花瓣,又退|了回去,唯余窗外竹叶|贴|在一起阵阵摇响。 “怎么又不......”卫臻脸颊埋|在他颈|窝处,细密的眼睫一直|颤,挠|得燕策耳际发|麻。 软|趴|趴的云搁|浅在视线尽处的山头,屋内光线昏昏,又极温柔。 燕策一只手搭在眼睛上,语气里有几分无可奈何,“没吃药。”晨起时他发现随身带的药吃完了,消|耗得比他预想的还要|快。其余的药都装在回城的箱笼里,回府后又一直有事,因此今日尚未来得及吃。 这一觉休息得很好,梦中不曾生惧意,醒来一切也都合时宜,卫臻这会子便没想拿乔,她面颊红扑扑,嗯嗯|唧|唧抱着他脖颈不撒手。 燕策有些|疼,额角跳|了跳,他把人往上抱:“亲|你好不好,像之前那样。” 第37章 卫臻迷迷糊糊间,耳边倏然传来一阵哀|叫|声,吠星的。 像是被重物压|到|了,叫|声很急。 她连忙踢他肩催促:“你快去看看,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燕策过去后,叫|声很快就消失了,又传来阵属于小狗的“哒哒哒”走动声。 卫臻拥着锦被扬声问:“它怎么样了啊?” 燕策往净房走去,“无妨,睡麻了,给它捏|了几下就恢复了。” 他去时披了件月白色长衫,穿得并不板正,只松松地罩在肩上。 高挑的身量撑起繁复的布料,腰际用根束带随手一系,勾出道劲|窄的线条。 那根束带是她的。 不要给女人做狗 第43节 就这么远远望着,他腰上的束带无比直观地向卫臻展示着二人的亲|密。 他好像是要净手,袖摆往上堆叠,露出截精|壮修长的手臂,整个人峻拔又松弛。 阖上眼睛,遮隔住那道落拓的影,耳边却还游荡着他净手的动静。 抱着蓬松的被子翻了个身。被子好像是他的,有股好闻的清冽气息,卫臻把被子越抱越|紧,整个人埋|进锦被里,深|深|嗅着。 里间窗扇未掩,方才被他打开的。窗台边粉彩观|音瓶里的浅色四瓣小花互相挨挨挤挤,未等风送,香气已被|揉|散。 燕策净过手后又去找了药吃上,稍微耽误了一会儿。 回来时卫臻已经翻了个身,整个人软|趴|趴|地躺在那,对着头顶的帐子放空愣神。 听见脚步声,她望过来,眼眸平静无波。 甚至,莫名像开悟了。 燕策:“?” 他离开之前她还不是这样的。 反差太大了。 燕策之前曾经试探过卫臻跟他在一起时有没有分神,是否刻意控制表情。 那时候急匆匆寻求答案,现下他才真正意识到,根本不用试探。 因为她假装的样子,他很轻易就能看出来。 不打他骂他,问什么都会说,声音也很甜|软。 但他知道她在装。 头一回遇到这种情况,蓦地有些挫败,寻不到对策,于是他突然抬头问她:“要去沐|浴吗。” 卫臻应了。 她应得这么干脆,燕策挫败感更重了。 都不问问他为什么。 细密的眼睫在他眼尾处投下一小片阴影,薄唇泛着|潮|意,铃铛垂在颈间,没响,只颓然晃|悠着。 卫臻猜测他之所以突然不亲她了,是因为没吃药,被病症困扰。 她知道燕策骨子里其实是个很傲的人,想起自个儿有这么个难处,心情不好也正常。 但她现下没什么宽慰人的心思,一个人着实有些累,只想收拾完早点歇息。 燕策原本想自己待一会儿,等卫臻发现他的低落主动过来找他说话。 但又看她这会子懒恹恹的,只得帮她洗漱。 ——她虽不曾主动提,但燕策看出来了,她*需要他。 洗漱完卫臻又突然让燕策把他的锦被拿走,重新换一条。 燕策也照做。 冷着脸做的。 ** 当夜,燕姝让嬷嬷把小元抱去哄睡了,独自在屋内徘徊犹豫了半个时辰,最终还是去了她在嘉会坊的宅子。 未曾提前与段修约好,能不能见面,看天意。 天意好像向着他。 “你怎么伤这么重,都这样了还来做什么。” “你来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段修伤在背部,他伏在榻上,手上摩挲着个镜子,是从她妆台上拿来的,他好像并不把这伤当回事,由着燕姝检查,见她面色实在不好,才补充道:“腿又没伤,不耽误走路。” “上回见面你就伤着,这回更重了。” 他从镜子里看她一眼,“只有我受伤的时候,你才肯见我。” 燕姝其实是想劝他,梁王势头正盛,这个时候别忤逆陛下,又觉得他素来不是横冲直撞的性子,凡事都有自己的谋算,便只道:“你别只一昧地折腾,难受是你自个儿难受。” 段修应声,沉默了几瞬,忽而又问她:“元姐儿是谁的孩子?” 燕姝手攥着他衣摆,一顿,“问得好没道理,我生的,自然是我的。” “你知道我问的不是这个。” 她给他把被子盖好,“那也与你无关系。” “我这样的,你在外头养了几个?” “什......什么?”燕姝怔住,他怎么能用这种措辞。 “这孩子慢慢大了,越看越不像那人, “倒像——” 段修的话未曾说尽,只慢悠悠通过手上的镜子,把自己整张脸都袒|露|给她看。 ** 翌日燕策更衣时卫臻也醒了,她打着哈欠走到衣橱前,“怎么又穿黑色的呀,你昨个穿月白多好看,上回给你做了好几身这个颜色的。” 还不等燕策接话,卫臻又自顾自想到:“罢了,都是大袖衫,你上值穿好像不怎么方便。” 燕策:“......” 他又没说不穿。 她主动跟他说话了, 这是在哄他吗。 再望过去,卫臻已经和兰怀凑在一处挑她今日要穿的衣裳了。 兰怀见卫臻好像都不太满意,就道:“昨个绣庄还来人问,要不要提前选些绣样和料子,好置办夏装。” “那一会儿就传吧,”卫臻犹豫了好半晌,才在一排衣裳里选了条浅云色的百迭裙。 她好像只是在专心挑衣裳。 出门上值的时候燕策想起昨日在莲心堂用膳时卫臻爱吃油栗,就嘱咐人去让小厨房炒些送来。 依旧是冷着脸嘱咐的。 上午绣娘过来了,这回来的是另一座绣庄里的人,打头的妇人姓李。 李氏着一身得体的藕荷色斜襟衫子,发间簪着素银扁方,好看又不过分张扬,问过安就让身后的绣娘们把料子整齐摆放在桌案上。 李氏自个儿又捧了最近新上的绣样册子给卫臻看,做得很精致,风荷、云鹤、团花......都是适合夏日里穿戴的。 卫臻又翻了几页,倏然间看见个很不一样的,有些像宝相花。 奇特之处在于,前边的纹样针脚都绣得平整,这一页的针脚虽也细密,花瓣却是鼓鼓的,显出几分质朴可爱。 “这个是谁做的?” 李氏忙上前来,她把这一页绣样翻过来,看了眼右下角留的标记,回话道:“是个姓苏的绣娘。” 卫臻摩挲着上边的花瓣,想见见这位苏绣娘。 李氏有些犯难:“夫人吩咐,理应照做。可又不敢欺瞒,这绣样是最近收的散货......若是咱们自个儿铺子里的绣娘,定然立即就把人传来。” “无妨,明日也可。” 李氏闻言连连应下,恰好最近这苏绣娘每日都会来她这里送绣样。 卫臻把那一页留下了,又让兰怀把她的毯子找出来。 不是卫臻自己仿着做的毯子,是当年阿娘亲手给她缝制的那条。 毯子存放得很用心,用软绸布包了两层,但时隔多年,浅黄的料子已经洗到有些泛白。 卫臻轻轻抚摸过毯子上面的小花刺绣,花瓣也是这样,鼓鼓的。 和她手边的绣样,完完全全是一个绣法。 卫臻并不会这种绣法,她自己仿着做毯子时,只会把线头藏在底下,填出鼓鼓的样子。 眼下恰好看见了这绣样,想着,机缘凑巧,把绣娘叫来跟着学一学也好。 下午,卫府来人,讲卫含章找卫臻回去说话。 卫臻以为父亲惦念自己,挑了好些东西,带着去了。 没想到,卫含章是告诫她,让燕策不要再找段怀山的麻烦, “纵使你嫁入奉国公府,也不可与梁王府相抗,梁王殿下天家贵胄。” “六郎如此行事,并非无端,皆是为了女儿。” 卫臻还在犹豫,并未把话说全。 事情的起因特殊,段怀山曾经给她下药这件事,很难由女儿对着父亲言明。 正当她犹豫措辞的时候,卫含章却直接道:“无论有何缘由,日后见着梁王府的人,须得礼数周全。” 卫臻心凉了半截,父亲竟是连原因都不好奇。 她望了一眼后边博古架上装着阿娘画像的锦盒, 有些赌气般,把心底最深处,曾经一闪而过的想法翻了出来。 “父亲,您是忌惮梁王殿下,还是因为......” 卫含章厉声喝止:“翘翘,为人子女,不可忤逆尊亲。” 父女俩不欢而散,谁都没把话挑开了说。 卫臻分不清自己是不是情绪上头了,往外走的时候,脑海里一直在乱糟糟地揣测。 她是在益州长大的,但父亲不是。父亲长在京里,后来才奉旨赴益州任职。 父亲只比梁王妃大一岁,不知他年少时,是否见过梁王妃。 正想着,迎面突然看见了姑母家的表兄宋凭玉,卫臻藏起面上郁色,和宋凭玉互相问安,“表兄今日怎么回来了?” 不要给女人做狗 第44节 “我来......母亲让我来探望外祖母。” 宋凭玉见卫臻情绪不太对,想问又不知从何处开始,只得胡乱猜想卫臻是不是在国公府受委屈了,抑或是与何人生了龃龉。 燕策今日下值早,来接卫臻回去。 一来就远远看见,卫臻正靠着她那三四杆子才能打着的表兄,宋凭玉。 燕策并不急,他深知卫臻在外人面前不可能逾矩。 果然走近些就发现并没有靠一块,只是卫臻在低着头,从方才的角度看过去像靠着。 虽如此,但看俩人恰巧穿着同样颜色的衣裳站在一处,他还是有些不爽。 燕策依旧不急。 不被爱的妒夫才会患得患失乱着急。 他不需要。 卫臻只是在和她的表兄闲聊,一会儿她就会跑过来钻进他怀里了。 刚行过拐角,就见卫臻笑着抬手打了宋凭玉一下。 这下燕策停住了。 她怎么能打别的人。 第38章 卫臻强撑着笑意与宋凭玉闲聊了一会子,不多时兰怀就过来了,讲燕策来接她回去。 借机与宋凭玉道别,转过身后,卫臻唇角和肩头就齐齐耷拉下去。 走了几步,听见身后有人喊“姐姐”,这回是卫舒云。 卫舒云走近,拉着卫臻的手坐在一旁的石凳上,“姐姐,你今个不高兴吗?” 姊妹俩素来关系亲厚,卫臻在她面前更自在些,也不必佯装轻松。 确实不怎么高兴,缘由也没法讲,卫臻便揪着帕子没说话。 卫舒云又猜:“是同姐夫吵架了吗?” 突然提到燕策,卫臻下意识跟着想了想他。 燕策这两日一切如旧,至少他昨晚和今早上看起来挺正常的,让做什么就做什么,没同她说浑话逆着来。 可又不知该如何同卫舒云解释自己的失落,便只能先这么应下,“......是啊。” “这可如何是好,”卫舒云犯了难,“上回跟着你去劭山玩,出发前母亲耳提面命,嘱咐我在姐夫面前千万要谨言慎行。” 她又凑近了在卫臻身边低语:“我母亲说,姐夫看起来就是个性子傲的,她很是怕你在姐夫那吃亏。” 卫臻倏然间觉得眼眶酸酸的,连卫舒云的母亲,她的大伯母,私下里都会担忧她被欺负。 可是父亲却半句话都没有关心过她,也不好奇她的任何事。 “这话你可千万别同我母亲讲,若被她知道了,定要拧我的嘴。” 卫臻闷声点点头,靠在卫舒云肩头轻轻吸了吸鼻子。 “要不姐姐今晚别回去了,跟我住在一处吧,我那里好些新的话本子呢,还有今个刚买的栗饼和五香糕,” 卫舒云年岁小,尚未出阁,能想到的哄人法子就是吃和玩, “我再让母亲做酥骨鱼吃,她一准乐意。” 卫臻听了觉得心头被人轻轻捏着,捏成皱巴巴的一团。 既是因为知道卫舒云在想办法哄自己, 也是因为忍不住羡慕她有母亲。 平日里不会总去想这些,今日在父亲那受了委屈,就听什么都想落泪。 燕策等了卫臻好一会儿她才出来。 是一直在跟宋凭玉那老小子说话吗。 有什么好聊的,俩人又没多熟。 燕策遇到烦难时不喜欢这样一个人胡乱揣测,若是公事,有的是手段解决。可与她相处并不是公事。 起初觉得能同她成婚、朝夕相处就已是人生之大幸。 可是燕策渐渐发觉自己是很贪心的,会一个劲儿得寸进尺。 尝到了好,就会想要更多的好。 同时也会因为一点点“不好”而感受到巨大的落差。 在燕策心里,与卫臻一同做任何事,都是在向她袒|露|爱意。 可是昨日发觉,此事于她,好像是可有可无的。 她会因为他中途离开而整个人彻底放空愣神,也对他突然提出的结束没有任何意见。 明知道他情绪不对,也不问问。 燕策知道自己兴许有些小题大做了。 可是她的心意,在他这,是天大的事。 一旦开始想这些,他也会患得患失不自信。 车辕碌碌,马车晃晃悠悠行驶在路上,卫臻正靠着车厢下意识回忆今日发生的事。 驶过一座拱桥,马车颠簸了一下,额头磕在内壁。 很轻微的疼,能忍。 就是猛然被磕到,平添了股子刺挠劲儿,哪哪儿都不顺眼。 卫臻蹙眉捂着额头,撩开帏帘往外看了一眼,燕策在旁边骑着马,他人高马大,坐在车厢内只能望见他的腰,看不着他的脸。 烦人,这人说是来接她,又留她一个人坐在里边。 用力把帏帘扣上,手却被窗边一根木刺扎了下。 极小,浅浅穿进透明的皮肤里,甚至都没出血。 卫臻轻轻|拔|出来,指腹被留下一个细小的孔。 怎么都捋不平整。 用帕子摁了摁,也还是那样。 情绪实在是不讲理。 不论是在父亲面前,还是和宋凭玉、卫舒云聊天,卫臻一直都没哭。 现下一个人呆在车厢里,这么一根极小的木刺就突然让她掉起泪来。 车架停在垂花门外,燕策掀开帘子,就见卫臻在用手背着急忙慌抹眼泪。 卫臻不想让人发现自己哭了。 但帕子早已经湿透,其余眼泪怎么都藏不住。 一看见他,心里那股子刺挠劲儿就开始发酸发胀,通过眼眶溢出来。 索性不藏了,自暴自弃般对他发脾气:“看不见我哭了吗!” 说完,她就哭得更凶了,满脸都是泪,睫毛被凝成一簇簇的。 燕策心中狠狠一跳,忙上去抱她。 “你这会子又过来献什么殷勤,” 卫臻一边哭,一边把眼泪往他前襟上抹, “一路上不是在外边呆得很自在吗。” “错了错了。”不管她说什么,燕策都应下,用手轻轻捧着她脸颊,想给她擦眼泪。 卫臻心里隐隐有个声音一直在劝:不关他的事,不要对他乱发脾气。 可是在外头已经憋了太久,眼下越劝就越忍不住跟理智反着来。 燕策的手发热,卫臻本就哭得面颊涨红,被他这么一捂并不舒坦,抬手用力把他往后推。 他不防,撞上后边的车厢,磕了挺重一声。 两个人都怔住了,车厢内静了静。 卫臻蓦地有些心虚,纸老虎一样泄了气。 眼泪也暂时止住,挂在眼睫上要掉不掉的。 她明明没用多大的劲儿,平时推他都推不开,这么这次就...... “不要呆在这,” 卫臻声音里没什么底气,低头抠了抠自己袖口上的花纹,耳坠在颈侧细微地晃着, “一会儿就阖府都知道我在门口哭了。” 燕策视线落在她耳坠底下悬着的小绒球上, 一侧被眼泪打湿了些,没那么蓬了,扁扁的, 另一侧与她的发丝缠在一处。 怕她耳垂被扯疼,燕策倾身靠过去,轻轻给她解开。 被他虚虚拢在怀里,卫臻松了口气。 低头在他衣服上蹭了蹭,把眼角挂着的泪擦掉,而后被他牵着手带下马车。 外边的随从已经被燕策屏退,卫臻理了理裙摆,仍有些不好意思往二门内走,怕一路上被人瞧见自己眼皮红通通的样子,多丢人啊。 她把额头抵在他身前,瓮声道:“你就当我睡着了吧。” 不要给女人做狗 第45节 软甜的香萦满怀,燕策深深嗅了嗅。 等了几瞬,不见他动作,卫臻抬手打他,催促道:“愣着做什么,抱我回去啊!” 被她轻飘飘打了这么一下,燕策瞬间把自己哄好了。 很难说清缘由,只知道一整日胡思乱想生出来的所有情绪都消散了。 “不想让人看见我的眼睛,若是遇见人,你就说我睡着了。”卫臻趴在他肩头嘱咐。 结果回去路上还真遇着人了。 燕敏看见俩人,直接上来喊:“嫂嫂你怎么啦。” 燕策替卫臻回答:“她说她睡着了。” 卫臻气得偷偷拧他一下。 吠星跟着燕敏一道来的,也不知道它是不是能发现卫臻在装睡,一个劲儿扑她垂下去的裙角,燕策把人往上抱了抱。 抱着卫臻往回走,燕策一路上都在后悔,今天不该同她生气。 昨天也不该。 那事于她可有可无,大抵是他做得并不是十分的好。 回到屋内坐下,燕策就开始主动认错。 其实卫臻并没有很生他的气,也只不过是心里不舒坦,想让他哄哄自己。 于是她佯装生气:“你错哪儿了。” “不该吃醋。”此时燕策还一个劲儿往她颈窝里拱,她的耳坠拂在他脸上,有些痒。 卫臻很是诧异,这都哪儿跟哪儿,她忙把人推开:“什么吃醋?” “你和那老小......和表兄在一块说了好久的话。” “哪有很久?”分明只聊了一小会儿。 燕策捏了捏她绵|软的手掌心,“你还笑着打他了。” “你还敢挑我的刺儿,” 卫臻不满,细眉紧蹙着把手抽回来,不是他主动要认错吗? “况且不笑能怎么着,难道我要在外人面前哭吗——我什么时候打他了,你少拿这话压派人。” 燕策微妙地暗|爽|了一下,因为“外人”这个词。 那意思就是,他是内人。 卫臻思索片刻才知道他说的是什么:“那会儿是我簪子掉了,急着去接才不小心打到表兄,你真是不可理喻。” 亏得方才在马车上,她还因为磕疼他而愧疚。 眼下只觉得真是磕轻了。 抬头又见燕策好像在笑,落在卫臻眼里明晃晃的挑衅。 “你笑什么!” 桌上摆着一小盘油栗,卫臻捡起个朝他砸过去。 燕策顺手接住,捏开壳。 “你——” 卫臻刚要开口凶他,嘴里就被塞了个栗子仁, 只能努力先嚼嚼嚼咽下去, “你就为了这个同我生气?” “没有生气,” 他又剥了两个,一并塞进她嘴里,“好吃吗?” “你敢说没有?” 因为在咀嚼,她凶巴巴的语调没什么威慑力, “若是不曾生气,那你道什么歉?” 卫臻面颊鼓鼓的,又惦记着要骂人,嚼起来有些慢,“你真是烦人。” 一连被他塞了好几个栗子仁,才想起来打他,“我嚼不过来了!” 燕策笑着给她倒了盏茶,卫臻啜了两口顺了顺。 “那回府的路上,你一直在外边就是因为这个?” 平时只要马车上没有别的女眷在,他都是主动凑上来跟她挨一块的。 “也不全是,还有——”燕策脖颈到下颌有些泛红,他往后靠在椅背上,观察她的反应。 还有? 卫臻没想到,只是想对他发发脾气,就诈出来这么多有的没的。 意外收获真不少。 见他吞吞吐吐的,她用膝盖撞他一下,被燕策顺势用腿|夹|住了。 卫臻往后退了两下没挣脱开,索性不同他挣了,直接把脸朝旁边一扭,不再看他:“别让我再生气。” 第39章 燕策笑着松开她,但依旧没讲话,只是靠在那看她。 他在打腹稿。 “你这副高高在上的样子,哪里像道歉了。” 燕策好笑道:“我怎么高高在上了,” 他伸手把她抱到腿上,“翘翘最高。” 卫臻戳戳他心口,把人往后推,提醒他别顺杆爬靠太近, “还有方才,你说你不该吃醋,可你句句都在......等等,你吃谁的醋?” 他方才好像只提了宋凭玉一个人, “该不会是我表兄吧。” 燕策一手摩|挲在她后腰,微微颔首,默认了。 “你好不讲理,我们只是表兄妹。” 话说到一半,卫臻想起,当初燕策兄长去世后, 有那么两回,祖母和大伯母都曾经私下里问过她觉得表兄这个人如何,该不会...... 甭管两位长辈当初有没有那个意思,但是燕策今天说的话让卫臻意识到:在旁人眼里,表兄妹亦是可以婚配的关系。 思及此处,卫臻半点都接受不了,连连摇头。 “我可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她正坐在他腿上,燕策又把一条腿|抬|起来,卫臻现下比他略高一点, 她抬手抵着他额头,迫使燕策仰着头看她。 卫臻应当是故意端出了凶巴巴的表情,但是,从燕策现在的角度看过去,只觉得她可爱。 面庞白净细腻,鼻尖小巧挺翘,眼睫扑簌簌,黝黑的瞳仁里只装着他的影子。 燕策扬起下颌想凑上去亲她, 狗叫声适时传来。 卫臻低头看,吠星“哒哒哒”跑近了,老老实实在椅子旁蹲下,像个小板凳。 她撑着燕策的肩膀,弯腰去抱小狗,他的吻偏|离,薄唇堪|堪贴着她面颊擦|过去。 燕策:“......” 卫臻把吠星搁在燕策腰上,它的爪刚擦过,胖胖宽宽的,趾间的毛干净柔软,但被擦得有些乱糟糟,像小团棉絮。 她一边捏它的爪子玩,一边催促,“你想好没有啊,还有别的没说呢。” 燕策见她头也不抬地在玩狗,狗的尾巴还在左右乱甩着打他, 于是放弃考虑措辞,用无比直白的话语把昨日的缘由讲了。 “你——”卫臻听了,不知道该先捂吠星的耳朵还是先捂他的嘴,“只准你一个人,不准我吗?” 从耳根到脖颈,卫臻整张脸笼上大片的|红,有几分是因为自|娱而本|能地羞|赧,也有几分是恼怒,乱糟糟地一连骂了他好几句。 燕策对新事物的接受能力很强,从卫臻的只言片语里,他有了模糊的猜测。 但他没问她自己猜的对不对,只问她怎么那么早。 卫臻捂着吠星的耳朵骂他: “什么早啊快啊的,我的事你少打听!” 总不能说是因为那之前被他亲了太久所以才。他会蹬鼻子上脸吧。 一定会的,向来如此。 从她的反应,燕策知道,自己猜对了。 但他没来得及继续问,这场谈话很快结束于卫臻抱着吠星跑出去。 卫臻感觉燕策的态度很需要被纠正,竟然敢因为昨晚莫名其妙有情绪,真是倒反天罡。 她自己的事,她说了算。 他的事,她也要说了算。 可燕策很擅长当场借题发挥、胡搅蛮缠。 卫臻不行,她会被他带沟里。 不要给女人做狗 第46节 她是那种一紧张就不知道该如何骂人的,经常事|后一个人暗自后悔没发挥好。 防止再次在口舌上落下风,只能先跑了。 用膳时燕策习惯性坐在卫臻旁边,她也不许,“你坐对面!” 他乖乖坐过去。 “也不准抬头看我!” 燕策觉得她这幅紧张的样子好笑,一一应了。 刚用完晚膳,前院又来人找燕策。 他出门前卫臻正坐在玫瑰椅上,用小锥戳晒干的刺玫果。 听见燕策的脚步声消失在门外,卫臻把刺玫果丢进茶盏内。 热水倾入,白雾袅袅升腾,她一边搅着盏内的小果子,一边思索着待会儿该如何做。 燕策去了一个多时辰,回来后屋内不见卫臻的影,净|房那边传来阵阵|水|声。 桌上放着她喝了一半的茶,茶盏中飘着几个圆圆的刺玫果,还有些山林果切成的薄片。 燕策端起来尝了一口,水已经凉尽了,仍旧很甜,是她喜欢的味|道。 解了外袍,燕策去净|房找她,很意外,卫臻没赶他走,反而主动抱着他哼哼|唧|唧。 二人额头相|抵,呼吸交|缠,她唇间满是刺玫果的香,比杯盏中的茶还要甜。 他太喜欢在|后|面抱着她,往常卫臻愿意的时候,会主动找桌沿靠着,今日亦是,甚至还主动关心他方才出去|做什么了,问他上值累不累。 ——她好像已经不生气了。 燕策心头一片柔|软,妄|念不|偏不|倚,但只一瞬。“怎么了?”他侧过脸去,亲|了亲|她唇角,以为她是不小心。 卫臻转过身来抱着他,趴|在他怀里翁声道:“想去榻|上歇下。” 燕策自然无有不应,他抱着她的步子迈得很|急,路上碰|到桌角也没管。 锦被刚晒过,蓬|松柔|软,卫臻半边脸颊陷|进|柔|软的被面,燕策随手拿了两个软枕给她。 卫臻接过来却放到一边去了,扯过被子搭在身上。 “已经可以了,”燕策能感受到她明|晃|晃的情|意,以为她在撒|娇,于是俯|身问她:“是要我亲|你吗?” “我不想。”卫臻面颊红|扑|扑的,拥着被子坐在那,突然仰着头拒|绝他。 可是她刚才明明—— 反复确认了几遍,燕策才后知后觉意识到,卫臻好像不是在撒|娇,是要|罚|他。 罚|他也没关系,只要不是不理他。 说是罚, 但卫臻知道,燕策整个|人的需|求和情绪都很|重,心高性|傲的, 很难被人|约|束。 “不难。”燕策道。 于他而言,并非约|束。 被她牵|引着,远胜于信马由缰。 帐外一灯如豆,光影明明灭灭, 细密眼睫在他昳丽的面庞上拉出很|长|一道影,卫臻坐在燕策身上,解|下自己发间缎带,遮住了他漂亮浓|烈的眉眼线条。 燕策面前刮起一小阵风,香气|充|盈,像她的头发。 但又更为馥|郁,也像她晚上在喝的刺玫果泡的茶。 暖黄的灯烛,在帐子外飘成一捧云,软|茸|茸的,好似,连他身上的冷戾亦可以消|解。 燕策视线被发带完全遮|隔,又隐隐约约可以感|应到眼前的明暗变化, 是高不可攀的云。若乱|攀|扯,她会生气。 不论身处何地,燕策总能轻而易举|引|导一切,他不太习惯被|动。 这使得他哪怕落下风,也主|动问她,试图谋求她的允|准。 卫臻当然拒|绝了,“我不喜欢。” 可燕策很聪明,也极为熟悉她, 不用费心思就能察觉到,她的言不由衷。 卫臻只得扯|住他颈间的绳子。 不是为了制止。二人身量差距悬殊,她没办法靠|蛮|力拦他。 也不是为了惩罚。她知道,颈间这点疼对他算不得什么。 是为了提醒他:她没允|准,他就只能等。 效果很好,燕策没再|犯|规。 听话的狗可以被奖|励。 于是他被|允|许亲|她。 又一阵风,灯盏内的火苗飘|忽着弱了些,眼前一暗, 耳边是与她脉搏一致的声音,燕策猜侧是左,听见她吸|了口凉气,他抬手,挡|住大半发凉的夜风。 桌案上摆着个青釉八角瓶,里边横斜着大束四瓣的小花,紧|挨|着他|腰,窗外的晚风分花而来,花瓣扑|簌簌|挨|蹭,把馥|郁的香留给他。 卫臻后|腰被|碰|了下,心声不满。这样冷落它,他也会高兴吗。她哼|唧着埋怨他:“让你高兴了吗?” 她语调中并不|含怒色,尾音依旧软|甜|甜的,但一切都中|止了,这比打|他更容易让燕策意识到自己的错。 效果的确很好,妄|念让|步,卫臻适时奖|励,低头|亲|了亲|他的唇。 眼眸被遮住,明明挨着她,燕策却又觉得两人像是隔着浩渺夜色,这使得她施|与的一切都显得分外宝贵。 他躺|在榻|上,仰|起下颌,主动|含|住卫臻舌|尖,与她细细|缠|吻|在一处。 等到吻毕,他唇瓣|微|张,下意识喘|着往前追了一下。 没敢|做旁的。 燕策现下太听话了,很多个瞬间,卫臻也分不清,自己到底是在罚|他,还是。窗边一刀下弦月,倾|泻|遍地清辉。 每一次驯|顺与退让,都会被及时奖|励。再次听见与脉搏一致的声音,燕策好心提醒她:“翘翘,换一换。”到最后,燕策不确定自己是本|能地犯错,还是在期待主|动纠错后被她奖|励。 窗扇被风推开,银亮的月光斜斜铺撒在屋内,锦被像染|上层流|动的霜。 大型|犬的驯|顺往往很难长久,卫臻知道这样于他已是不易。 夜深人静,又来了阵风,燕策颈间的铃铛突|兀地响着,卫臻伸|手,覆|住铃铛|口,响|声便消了。 燕策呼吸骤停,额角|跳|了|跳。 卫臻低头去|亲|他的唇,指尖摩|挲着他面庞与耳畔,帮他平|缓情绪。 她的手仍覆着,扯|开蒙在他眼睛上的发带,柔|软的绢带被夜风拉|扯着飘,窗外竹叶摇|响,似自顾自下了好一阵子的雨,凭白落,无从遮。 燕策额发汗|湿,眼角浸|润|着浅|浅的|红,望向她的时候,眼眸有片刻涣|散。 第40章 卫臻勾|着那根曾覆|在他眼眸上的发带,把肩头堆叠的乌发松松挽起,手|捋|着头发一顺,却发现头发上全都是。 燕策缓了几瞬,坐起来抱她,用额头|蹭|蹭|她脸颊,“可以主|动亲你了吗?” “讨厌,”卫臻嗔他一眼,“怎么这么远。” 捋|过头发,她把掌心给他看。 “错了。”燕策揉|揉|她手,摁在自己身上,不停啄吻她脸颊和鼻尖。 二人就这么抱在一处呆了一会儿。 卫臻其实不太懂这个行为的意义,也有可能是因为她的情绪一直在被他照顾着,所以不会主动产|生什么情感上的需|求。 总之,两个人之间,燕策是那个主|动|要求在结束后安安静静抱一会儿的人。 被他抱着摇摇晃,偶尔一两阵风,若不是察觉到他故态复萌,卫臻都要睡着了,在燕策得寸进尺前,她先一步说去沐|浴。 许是她方才的惩|戒起了效,他今日没再继续胡搅蛮缠,扯过外袍来披在她身上,抱着人往净房走。 进去后发现吠星正睡在角落里,鼻子紧贴着墙角。 “它会不会把自己憋到啊,你把它鼻子挪开点——洗个手再挪......” 卫臻的话音刚落,下一瞬吠星就自己醒了,抬起头来看着二人,眼睛都没完全睁开,脸上的毛睡得扁扁的。 吠星趴|在地上,两只前爪往前拉伸,打了几个哈欠。 又轮流抬|起后|腿,最后甩了甩身上的毛,就摇摇晃晃站起来要过来找卫臻,被燕策一手捞起送到门外去了。 卫臻坐在小杌子上看他往桶|内兑水,忍不住抱怨:“左边不|舒|坦。”好像全都在外面了。 他喉结上下|滑|动|几|番,“提醒你换了,不能怪我。” “不怪你怪谁,狗咬的。”卫臻伸腿去踢他,没踢着。 燕策笑着走近了主动给她踢,拖长调子用鼻音应了声,“骂我是狗。” 见卫臻懒得再搭理他,就把她披着的外袍褪|去,低头|咬|了一下她肩头的小痣,而后把人抱进桶内。 燕策沐|浴远比卫臻要|快,他把自己收拾妥帖后卫臻还在擦头发。 趁着这个空隙,他出去把兰怀叫过来问话。 兰怀却也只知道卫臻昨日见过哪些人,并不晓得她是因谁而哭,更不知其中缘由。 卫臻隐隐约约听见二人在说话,走到外间就只看见兰怀离开的背影:“你们在说什么?” 她顶着一块白色厚棉帕,发尾还在滴水,偶尔有水珠顺着脖颈滑|进衣领。 不要给女人做狗 第47节 “无事,见你擦头发的花露油用没了,让人去取了一瓶。” 卫臻看着躺在燕策掌心的小瓷瓶,却并不十分相信他随口讲的话。 有些怕他现在问东问西。 关于同父亲争执的根本缘由,卫臻心底隐隐有预感,戳|破了会是她很难面对的。 她自己都还没想好该用何种心情去迎接。 自然也不愿意在这个时候同他讲。 好在一直到躺|下,燕策都没有问她下午的事,只是用手轻轻|揉|着她后|腰,偶尔说一两句不相干的闲话。 白日里耗神,晚上又折|腾得太累,卫臻很快在力|度适宜的揉|捏|中睡着。 翌日,金乌尚未从天尽头跃起,天边才泛起一抹青白鱼肚色。 卫臻从睡梦中醒来,刚睁开眼,就察觉到枕边人凑过来,用高挺的鼻梁抵|在她颈窝处|蹭|了蹭,又轻轻亲她的唇瓣,卫臻迷迷糊糊回|应着, “你怎么跟吠星一样呀,我醒了没发出动静都能被你发现。” 燕策悬|在|上方轻轻笑了声,他不是狗,当然没法第一时间发现她醒了,只是一直在亲|她,直到她醒过来。 她昨夜休息得很好,面庞光|洁白|腻,眼下没有乌青,只有两道饱|满的小卧蚕,燕策缓|送|一*指,抬手帮她把脸颊旁的碎发拢|到耳后,“是不是已经不生我气了。” 卫臻尚未完全醒神,思绪要被他搅|乱了,一切回|应都是本|能,“算,算是吧......”其实本来就不是生气,昨夜只是想教训一下他。 生气的时候才不会愿意那样挨着他。 “昨日岳父因何事训斥你?” 燕策其实也不确定,昨天她哭,到底是不是因为与卫含章的谈话。 这是他的惯|用伎|俩,用在卫臻身|上百|试百|灵:有了猜想不问对与否,直接顺着讲,而后通过她的反应,验证猜想。 卫臻的注意力被凭|添的第二指掠|夺,下意识回答,“他说不能——” 很快察觉他在|套|话,她强撑着改口: “什么训斥......不知道你在讲什么。” 燕策心下了然,又猜对了。 继续问她缘由:“可以告诉我为什么哭那么伤心吗?” “因为你的手......”她又开始耍赖了,抱着他脖颈嗯嗯|唧|唧的。 燕策好笑道:“问的是昨日,翘翘。” 卫臻直摇|头,咬|着他的手说什么都不肯再同他多讲一句话,直至最后才松|开|紧|咬的唇瓣,小声喊着他的名字。 她以为,昨晚至少可以对燕策有点约束作用,哪怕只有十天半个月。可没想到,仅一晚过去他就又。 好像昨夜的惩|戒,于他是一种,特|殊意义上的奖励。 “在想什么?”燕策握着净手的香块,搓|出丰|盈的泡|沫后,裹|住她手,二人一同在铜盆前净手。 她仰头嗔他:“谁让你这样了。” “这是投桃报李,”他给她把手洗得很仔细,虽然压根没必要,“报答翘翘昨日的辛劳。” “真讨厌。”卫臻用头往后|撞|他。 待到洗漱完路过净房,她忍不住再次纠正他:“这才是小|解的地方!” “什么?”燕策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总之,你以后不能再让我......”她实在无法把这话说尽。 燕策好像明白了,对她解释道:“那不是——”嘴被她捂|住了。 瞥见她通|红的耳尖,燕策没再继续讲,笑着放低了身量,让她捂得更容易些。 用早膳的时候燕敏过来了,霸|占|了卫臻右手边的位置,燕策只得坐到她左手边。 他还是更喜欢在她右边用膳,因为坐在那个位置卫臻经常会给他|夹吃的。 换到左边后,她不顺手,一顿饭下来什么都没给他。 “怎么突然来这用早膳。”燕策幽幽问燕敏。 燕敏正弯着腰给吠星扔蛋黄吃,声音从桌底下传来:“四婶婶过去了,好像是她娘家侄儿春闱时出了点岔子,大抵是又要央求母亲办事。” 她拍拍手,坐直了,拾起筷子继续用膳,“我没捞着听几句,猜的。” 卫臻没说话,默默听了一耳朵,她知道御史台官员会参与春闱监考,父亲也在其中。 上午绣庄的李娘子就把卫臻想见的人带来了。 是一名约莫三十出头的妇人,额发梳得整齐利落,一身得体的靛青交领衫子,洗得有些旧,但很干净。 此人名唤苏兆玉,昨日卫臻留下的绣样,正是出自她之手。 卫臻问了她几句话,见她都答得妥帖,就开始跟着她学刺绣。 苏兆玉话不多,落针时嘴唇抿着,透出几分利落劲儿,但是该讲的细节一点没落,全都告诉卫臻了。 卫臻本身就会点绣活,眼下上手很快,很快就有模有样了。 歇手的间隙,她瞧见苏兆玉带来的绣筐里搁着个指|套,做得好看,不似寻常指套那般笨拙。 “这个怎么做的?” 苏兆玉回话道:“是我姐姐做的,夫人若喜欢,我今晚就回去让姐姐做几个更好看的,明个给您送来。” 在这教这个好说话、还生得漂亮讨喜的年轻夫人刺绣, 于苏兆玉而言,是一份极为划算的差事。 就这么半天的功夫,顶|她|做好几日的绣活,若是明日还能来一回,便能多赚些银钱。 不是什么大事,卫臻应了,又额外让人包了份赏钱给她。 苏兆玉领了钱,欢欢喜喜回去了,当天下午,趁着日头还亮,同姐姐乔娘一同在窗前做指套。 卫臻做了一半的绣活混在苏兆玉的绣样里,也无意间被带回来了,乔娘看见后,拿起来摩挲着,不错眼地看。 浅黄四瓣小花的纹样,花瓣舒展,绣得圆鼓鼓,针脚并不十分完美,但是她就是觉得好,怎么看都好。 苏兆玉以为她是眼睛累了要歇一会儿,便继续抽针引线没说话。 “这是,谁绣的?”乔娘开口,声音极小,有些低哑。 平日里她要装作有哑症,只偶尔和苏兆玉独处时,才会说一两句话。 苏兆玉讲是今日跟着她学刺绣的夫人。 乔娘又问:“什么样的夫人?” 苏兆玉忍不住抬头看她一眼,有些意外她今日连着开口说话:“年岁小,瞧着不过十七八,模样生得俊,跟你一样。” 乔娘抬手掩面笑着,轻轻拍她一下,意思是她哪里俊了。 苏兆玉歪着头看了看乔娘,她正拿着卫臻那份绣活,往上面添针脚,眉眼间神色很是温柔恬淡。 同乔娘一起生活了十来年,苏兆玉仍记得十年前头一回见她时的情形。 彼时还是在益州,苏兆玉的爹要把她卖给乡里的瘸子。 苏兆玉逃了,她从小就|干|力气活,有的是劲儿,去哪里都能活。 逃到城里,晚上正发愁去哪里落脚,苏兆玉在街头遇见了虚弱的乔娘。 她像是爬墙跑出来的,可能还摔了,头上带着伤,整个人极狼狈。 二人方对视几眼,乔娘就晕了过去。 苏兆玉救了她一命,后来俩人就成了姐妹,一同做零工讨生活。 个中艰辛,难以言说,她们还曾经一路搭乘北上的马车去突厥。 乔娘并不姓苏,乔大抵也不是她的本名。 这只是防止外人问起,才取的名字。 当初乔娘晕过去后,苏兆玉守着她,听见她半梦半醒间不停喊着“乔”。 醒来后,乔娘发觉自己丢失了记忆,什么都不记得了。大夫讲或许是因为她头上的伤,也可能是她过去曾受过重大刺激,潜意识为了保护自己,选择遗忘了。 乔娘不知自己姓甚名谁,家在何处。 只记得,要逃。 还有,“乔”这个音。 不确定是哪个字。 苏兆玉识字不算多,自然更不知道,但她老家有姓乔的,于是干脆就帮她选了“乔”字。 这个音对于曾经的乔娘,大抵是极为重要的,便成了她这十来年的新名字。 第41章 没人知道当年在乔娘身上发生过什么,她会说官话,懂溧语和突厥语。 但官话大抵是后来才学的,带着很重的口音。 怕被人通过口音发现她们的来处,于是乔娘就装作有哑症,并不在人前开口说话,如此能省去许多麻烦。 乔娘没有记忆,是极危险的,继续留在益州万一遇到害她的人。 苏兆玉的白籍还在她爹手里捏着,也是隐患。 于是二人商议好一路北上,逃远些。 搭乘马车去突厥后,姊妹俩被那里的公主其其格帮过一次。 单看外表,其其格给人的感觉并不好相处,她穿一身张扬的红裙,手上的鞭子随时能抽得人皮开肉绽。 久处才知道她强势的外表下藏着颗拧巴但善良的心。 她的鞭子也从不打女人,只用来抽她那讨人嫌的弟弟,还有一些不服管的男人。 不要给女人做狗 第48节 大抵是觉得苏兆玉同乔娘姊妹两个讨生活不易,后来其其格就提出让乔娘跟在自己身边,如此也能庇护她们一二。 她只要乔娘不要苏兆玉,因为乔娘不会说话,让其其格觉得不吵闹。且乔娘手艺更巧,会做羹汤,会针线活,还会编漂亮的发髻。 但其其格也默许了乔娘带着苏兆玉生活,包括这次来北昭都城朝贺,她看见苏兆玉跟着车队一同来,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起初姊妹俩没想在京里赚钱的,因为原定只在这里呆半个月,但不知怎的,其其格又留下了,且最近日日都外出,也不带随从, 如此,乔娘白日里就有很多时间空出来做绣活,做完就让苏兆玉拿出去|找铺子卖。 苏兆玉起初并不会做太精细的针线活,但她人聪明,学什么都很快,同乔娘在一块十来年,现下刺绣的手艺也十分拿得出手。 教卫臻刺绣的差事她做得很好。 卫臻让苏兆玉教了她两日,到了第二日燕敏也跟着一道学了半晌。 几人坐在抱厦里,边绣花边闲聊着,吠星趴在地上叼着块碎花布一直咬。 祝余突然从外边过来,呈上来张帖子,卫臻问谁下的,祝余摇摇头没讲,只恭敬递给她。 卫臻就摘下指|套,让苏兆玉先回去了,而后自己打开帖子来看,竟是梁王府的帖子,请官眷们一同去府内赏花。 这张是特意给她下的,署了梁王妃的名。 祝余知道卫臻犯难,在一旁道:“夫人不去也使得,大太太也收到帖子了,不必一家子全都去。” 卫臻既想去,又不想去。 若去了,兴许能有机会近距离看一下梁王妃的脸。 她想知道,父亲画里画的,究竟是阿娘还是梁王妃。想知道当年的事,与阿娘有关的。 又担心,若跟着韦夫人一道去赴宴,万一她生出情绪,必然会被韦夫人发觉。 也怕去了梁王府会遇到什么岔子,为了自个儿的安危,她目前该远着梁王府的上上下下。 不知道燕策能不能陪她一道去,可若是她主动提了,他定会又来盘|问她,像昨日晨|起时那般。 卫臻犹豫了半晌,本来想好主动问他的。 可今日燕策回来得格外晚,迟了一个多时辰。她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在等待中慢慢|泄|掉了。 燕策看在眼里,主动跟卫臻说话。 她句句都回应。 但很明显的心不在焉,问东答西的,就差对着他“嘬|嘬|嘬”了。 他已经把她的心事了解得七七八八。 卫含章为官素来谨小慎微,行事如履薄冰,若因畏惮梁王府的权势而苛责于卫臻,倒也说得通。 但也只是说得通,燕策总觉得这其中缺了点什么。 还有,他一直想知道的,卫臻对梁王妃好奇的缘由。这是他无论用什么途径调查,都查不出来的,只能从她这里探|寻。 晚膳卫臻吃得食不知味,随手给燕策夹菜,也没留意是什么,反正不管夹什么,他都会吃。 很快就听见燕策被呛得咳嗽,低头一看是给他夹的是挂着红油的鱼脍。 他吃不了辣,卫臻把手边的茶盏推过去,推得急,水面晃晃|悠悠着,微微|溢|在桌面。 燕策瞥了一眼青瓷边沿的红|痕,是她的唇脂印,浅浅淡淡的。 他端起来喝了几口,等辣劲儿过了,才道:“这是你的杯盏。” 卫臻这会子也看见了。 这人真是烦,同一杯茶,喝便喝了。俩人旁的都有过,也不差这一杯茶。 何必特意提一嘴,而且他还是一整杯都喝完了才提的。 是想看她犯羞吗。 亦或是,为了戳穿她的心不在焉。 卫臻并不上|套,搁下筷子顺手去拧他的腿,“怎么,我的茶是有毒吗,你喝不得?” 燕策倒吸|一口凉气,把她手摁|在腿上没松开,握|着她的手去|揉|自己腿。 “你少来,我压根就没拧到你,” 他腿上全是遒|劲的肌|肉,根本无从下手, “不准装疼。” “没说是疼的,” 燕策牵着她手指,缓缓|穿|进他腿|环上的小金属扣, “不吃了吗?” “你要我怎么吃,我左手又不会使筷子。”她右手正被他挟|制着。 燕策给卫臻夹了一筷子玉棋子,她方才一直在吃这个。 卫臻自然拒绝,她自己有手有脚的,“我不要,你嫌我的茶盏,我也不吃你筷子夹的。” 燕策笑着扬了下眉没说话,她才发觉他用的是公筷。 等到她揉|着肚子说不吃了,他才搁下筷子,“有没有话想跟我说?” 卫臻指尖抠|了|抠|他衣服上的暗纹,没开口。 困扰她的事,算不得光彩。 不知为何,明明同他越来越亲|密,她却越来越不想被他知道这些,关于她的不好的事。 燕策看着在骤然她紧张的样子,心生不忍,无声叹了口气, “后日我休沐,要随母亲去梁王府赴宴,翘翘陪我一起去,好不好。” 语气并不强势,甚至像是在请求。 他就这么把她想说又不愿意说的话,说出来了。 并且说的是“她陪他”,也没有追问旁的。 卫臻瞳仁颤了颤,肩膀瞬时放松下来。 感觉心头像被吠星用尾巴扫了下,蓬松,熨帖。 手被他握在掌心,她拿乔道:“那就勉强陪你去一趟。” 园中青竹冒出几个尖,拔地而起,转眼到了赴宴这日。 昨夜睡太迟,卫臻有些起不来,半边脸颊埋|在蓬松的枕头上,“别贴|着我,你身|上好|热。” 这两日天气越来越热,卫臻睡觉时总忍不住往墙上靠,那边冰凉凉的,舒坦些。 “哪里热了,我都没出汗。”燕策也刚醒,声音有些哑,扯过被她踢开的锦被一角搭在腰间。 “你自己觉不出来。” 燕策醒了醒神,手探|过去给她把系|带解|了,“等回来让人送冰用。” “你别,我腰好酸,今个还得出门。” 她困得睁不开眼,尾音拖得很|重,却还记得怎么拒绝他,燕策好笑道:“不做旁的,这样你凉快些。” 解|开后,亲了亲她脸颊,就起身去净|房了。 等燕策洗漱完回来时卫臻迷迷糊糊还在睡,面颊红|扑扑的。 燕策单膝抵|在榻上,把人抱起来,催她更衣洗漱。 卫臻一坐起来小|衣就散|在腰|间,她打他一下,扯|过被子来抱着,让他去给她拿今日穿的衣裳。 衣橱门对他来说有些矮,燕策屈身在里面找,“要哪件?” 他上身穿着白色的里衣,放量很足,挺阔的肩颈把料子完全|撑|起来,从后面望过去,线条张弛有度,带着股懒劲儿,同昨夜绑|着皮|带时,完全不一样的感觉。 直到燕策回过头来又问了一遍,卫臻才回过神来,揉|着脸颊道:“找个没有系带的。” 天热,衣裳领口没那么高,系带会|露|在外面。 燕策勾着块巴掌大的布料回来,卫臻背对他穿上,他就动作自然地伸手给她系腰后几根细细的带子。 卫臻试了试,对他道:“再系紧|一点。”这件颈后没有带子固定,腰后几根需得格外|紧|些才稳妥。 他手劲|儿重,又给她系得过|紧|了。燕策听见她低|呼一声,低头就看见布料边沿微|微|陷|入白|腻|柔|软|的肌肤。喉结滚|动几|番,有些狼|狈地快速帮她调|整好,亲|了亲|她光|洁温|热的肩头。 卫臻看着他急匆匆走远的背影,不明就里,明明方才还跟狗一样黏|人。 男人心,海底针。 接下来俩人都默默在衣橱前更衣,卫臻披|上轻|软的外衫,理了理衣摆,手|探|到颈后,把被外衫压|住的头发撩出来。 发尾飘起,在燕策身前荡|开道|弧,带着幽|微的甜|香。 卫臻穿完衣裳就见他在往腰间扣皮|带,并非常见的必需的、横在腰间那一道。 是斜斜从肩头一直延伸|到腰际,昨|夜他戴过的。 卫臻脑海里“轰”地一声,“你绑这个做|什么!” “本来就是这样戴的,和这条腰带是一套的,不好看吗?” “也不是......”卫臻挠了挠脸颊,不知道该怎么讲。 不能说不好看, 也确实跟他身上的黑色圆领袍很搭,他的衣裳放量足,袖口用护腕收束得紧,身姿挺拔落拓。 添了这道斜斜的皮带,轮廓更为冷戾,少年感重。 是很好看且得体的。 但就是不对。 “你既然想着今日要把这皮|带穿在外面,那昨|晚还——” 燕策了然。 其实并不是同一条,只是长得像。 那条他擦|干净收起来了。 不要给女人做狗 第49节 看她这副紧张的样子,仿佛他再跟她逆着来一句,她的巴掌就又要扇过来。 他疏懒地笑了下,手臂随意架在柜门上,曲身离她更近: “那又如何。” 恶劣,不着调。 卫臻看见他这副样子就来气。 “啪”一声。 上马车时,燕策照例习惯性抬手想把她搀上去。卫臻没理,故意把手重重地摁在他肩上,撑着上了车架。 那里有昨日皮|带勒|出的红|印。 卫臻一直把私|下里和人|前的界|限垒得分明。 可眼下燕策就大喇喇束着那条皮带在外面,让她有种界|限被拆|解、两边交|错挨|挤的感觉。 他生得惹眼,人也招摇,存|在感极|强,卫臻没法不看他。 每一次注意到他的衣着,就像再次窥|视他的秘|密。 她和他共同的秘|密。 明知不可能,但卫臻就是忍不住怕, 怕每一个与燕策交谈的人,发现他峻拔英挺的外表下,藏着放|浪|的内|里。 而她又撇不清干系,因为,这一切都是,她被他哄着调出来的。 第42章 车马辚辚,今个赴宴的人多,路上耽误了半个多时辰,方抵达梁王府。 门口站着梁王府内有头脸的管家和嬷嬷,见客就迎上前来把人请进去,另有小厮把各府车架有序引到后方,规矩极好。 尚未开宴,宾客们三三两两散落在各处。女郎们多寻了自己的手帕交在园中游玩,太太们在花厅内闲聊,郎君另安置了一厅。 但今个的名头是赏花,没那么拘束,眼下也有几名郎君陪着自家女眷坐在这边厅里。 人一多,卫臻看着燕策的衣着,心里就更别扭了,撵他去外边。 燕策应了,出门在外时,他很听她话的,并不像私|下里处处胡搅蛮缠。 刚转身,袖口又被她拉住,“怎么了?” 卫臻用很轻的声音嘱咐他:“也不准离我太远,你得呆在能看见我的地方。” “是。”他再次笑着应下,“别怕,祝余也跟着你。” 俩人说完话,燕策去了外边同袁家二郎闲聊。卫臻记得成婚那日,这袁二郎还随着燕策一道去迎的亲,眼下瞧着二人聊天的架势亦是十分熟稔。 卫臻同沈明秀,还有两个平日里说得上话的年轻夫人坐在一处,闲聊着打发时间。 帖子是梁王妃下的,但不知怎的,坐了好半晌,卫臻也只见着嘉祥郡主段青颐, 她身侧环坐着几名衣着光鲜的妇人,皆是梁王麾下官员的家眷。 过了一会子,段青颐眼看着卫臻走出花厅去了园子里,就给自己的贴身侍从使了个眼色。 侍从会意,悄然退下。 段青颐手微微有些抖,指甲无声掐着掌心,强迫自己静下来。 这卫氏女既然敢来,就说明她对母亲是好奇的。 如此,有的是法子把她引到别处,让她消失。 在厅内又等了一刻钟,段青颐方站起身要往外走,就被姗姗而来的梁王妃拦住了。 她戴了一幅款式低调的头面,步子不疾不徐。 但颈后早已渗出一层薄汗。 梁王妃走近,同妇人们随意寒暄几句,面带笑意把段青颐叫到一旁耳语, “青儿,你舅父下狱了,我要去把你父亲请回来,今日不能再生枝节,” 说完,抬手给女儿顺了下脸颊旁不存在的碎发,“你知道轻重。” 段青颐心下一跳,面上不露分毫,笑着应下,旁人看了,俨然一副母女亲密闲话的模样。 交代完话,梁王妃款步出了花厅,路上不停有人向她福身问安,梁王妃俱含笑应承。 行至无人处,她把管家叫来,吩咐道:“立刻派你儿子骑快马去鹰嘴崖,再使唤两个得力的去别院,宫里也要探探消息......无论如何一定要把王爷找回来。” 管家领命去办,梁王妃擦了擦额前与颈后的冷汗,缓了几瞬,再度回到园中,看见花丛中卫臻的背影。 她心情复杂地望着那边,倏然间出现一道凌厉的身影,把卫臻挡了个严严实实。 梁王妃认得,是燕家六郎,卫臻的夫婿。 这个年轻的郎君,蓦地冲她扯了扯唇角,露出两颗尖利的犬牙。 笑意未达眼底,不是防备,更非谄媚。 是一种作壁上观的讽笑。 明明是在自己府中,青|天白|日,梁王妃却无端感受到股子森然, 下意识就联想到方才收到的消息,脊背发凉。 梁王妃的兄长辜家大爷是今年春闱的同考官之一,今日却突因涉嫌徇私舞弊被缉拿。 科考舞弊在历朝历代都是大事,牵连甚广。此番案发,凡涉事官员,无论品衔高低,皆被收监严查。 卫含章亦在其中。 夜里,段青颐在灯下劝梁王妃: “母亲既然担心舅舅安危,何不让父亲从中运作,把罪责尽数推给那姓卫的。”如此一来,谁都保不了他的命。 “青儿,你不能——” 梁王妃想拒绝,可剩下的话却如何也说不出口。 ** 卫含章是在上值时被刑部差役带走的,当着一众御史台同僚们的面,颜面扫地。 然而颜面之失,在此时也只是末节。 他头一回被下诏狱,狱内|通|道长得没有尽头,墙上渗着阴冷湿气,角落满是蛛网。 除了很远处的火把,唯一的光源就是头顶一扇极小的窗。 每日只有一餐,还是馊的。 一连三日,卫含章都被单独关押着,没有人同他说话,也无人来提审他,他想辩白都寻不到机会。 望不到头的等待,磋磨尽他身上的清隽之气和往日引以为傲的文人风骨。 他不曾收|贿助人舞|弊,可也知道这种大案,涉事官员有多容易被迁怒。 第四日,忽闻脚步声渐近。 卫含章抬头望了眼窗外,天还没黑,未到放饭的点。 以为来人是要提审他,卫含章激动地从茅草堆上站起来。 却看见燕策背着光走过来。 “岳父大人。”他躬身作了个揖。 有狱卒给燕策搬了个椅子过来,他并没有坐,只斜斜靠在扶手上, 腰侧的刀磕在椅子上,不轻不重的一声。 卫含章下意识整了整身上脏污的囚衣,又颓然垂手,只在鼻间应了声。 燕策似看不见他的狼狈,缓声道:“此案属刑部管辖,小婿本不该插手。但翘翘说您素来公正严明,为官清廉,托我从中斡旋一二。” 卫含章倏然抬头,张了张嘴,喉间却似堵着团棉絮,没说出话来。 “翘翘本想一同前来探望,只是她前些时日承岳父大人训诫,郁郁寡欢,怕您还在生她的气......” 燕策把手搭在椅子上,有一下没一下地叩着,发出“笃笃”的闷响。 这不疾不徐的节奏莫名让人心慌,卫含章佝偻着脊背,别过脸去。 “但我想,父女之间哪有什么仇,所以等您出去后,能否——” 听见燕策说自己能出去,卫含章猛地转过身来,不等他的话说尽,就连连点头应下, 女儿素来乖巧,对她说几句话,安慰一二自然是可以的。 燕策忽而轻轻笑了下,看他一眼,继续方才未说完的话: “请岳父大人,给翘翘道歉。” 语落,他站直了身子,不再是方才懒散的样。 卫含章肩头猛地一颤,定定看着眼前的燕策。 他句句都带着敬语,态度却根本算不上恭顺。 甚至敢如此要求自己这个长辈。 “你让我,给她? “我一个做父亲的,去给自己的女儿道歉?” 燕策这次没说话,只徐徐颔首。 他腰侧别刀,抱臂站在那,身量高挑挺拔,几乎把远处的光挡了个严严实实,大有卫含章不答应就别想出去的意思。 ** 从牢内出来后,燕策翻身上马,听见身后有人喊自己,回头见是袁家二郎,袁鹤声。 燕策年少时算是与袁鹤声一同长大,他的师父袁光是袁鹤声的族叔。眼下袁鹤声在刑部任职。 不要给女人做狗 第50节 他驱马走近,对燕策扬了扬手中的文书:“你岳父的赦令。这令派送得迟,我们都下值了。本该明日再来放人的,我一看是你岳父的名,忙赶着来了。” 燕策像是对他的消息并不意外,抬手把文书收了, “再多关他一晚,明日我来接人。” 袁鹤声下意识应了, 下一瞬反应过来他说的话,语调里满是不可置信: “啊?那可是你岳父。” 反复问了燕策两遍,袁鹤声才确认自己并未理解错,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那好吧,就依你。走,去我那喝酒,自你成婚,就没聚过。” 听见关键的两个字,燕策眉眼间挂上抹舒|爽|的笑:“你怎么知道我成婚了。” 袁鹤声:“......” 他跟着一道去迎的亲。 “下回再聚,家里管得紧,我今日得早些回去,” 说罢,燕策调转马头,撞他一下, “走了。” 袁鹤声知道燕策是个不服管的,年少时犯了错,宁愿挨他老子的打,也不肯低头。 所以这能管他的人自然不会是亲长,那就只能是他的夫人。 可他方才所言,又对岳父着实没有多少敬意...... 怕夫人不怕岳父,真让人摸不着头脑。 ** 燕策打马去永安楼买了些卫臻爱吃的果子,回去后一入院门就听见里边正热闹。 最近燕敏几乎日日都呆在这陪卫臻玩,就连韦夫人也把卫臻叫过去说了两回子话。 燕姝事忙,有时就让燕敏一道把小元带来。小元人虽小,可这般也算是代表娘亲与人交际往来了,俨然小大人一个。 卫臻正坐在抱厦里,一边给小元头上的小揪绑头花,一边听燕敏给她讲书上的笑话。 这会子她其实不大能笑得出来,一旦卫含章的罪定了,全家都要被连累。 但也知道,大家这般做,正是为了宽她的心,怕她因为父亲下狱的事遭受些风言风语。 院里人多,晚膳也是一齐用的,一直到晚上燕策才得空跟卫臻单独说会子话。 燕策隐约发觉他这岳丈心底其实并没有有多疼爱卫臻。 当然不是半分舐犊之情都无,但他对卫臻的关心,可能都比不上她旁的亲眷。 因此他不太想卫臻为了卫含章的事犯愁。 但他也能理解卫臻这两日的心情,没把自个儿的意愿强|加给她。毕竟是在一同生活了十几年的至亲,卫臻不可能因为一次斥责就实打实心生怨怼。 她这几日半夜老是醒,因此连着三天燕策睡|前都只敢抱着她|哄|哄,旁的没有。 卫臻今日听燕敏说谁家女郎相看的事,又止不住发愁。 卫舒云都还没出阁,若是卫含章这个做叔父的犯了重罪,日后卫舒云相看人家时肯定会受影响。 她心里惦记着事,情绪也不高,软|趴|趴的发不出脾气,一切都由着燕策,前额险些撞|到墙上她才拧他一下。 燕策有些疼,额|角跳|了跳,“怎么才三天就,”他贴着她耳畔,用很轻的声音把剩下半句话说完。 说完就更不好受了,因此也只得从后|面抱|着她,把他出去办的事同她讲了,借此缓|一|缓,“......最后判了个监管不力的罪名,黜降两阶,罚俸一年。” 他身量高手臂也|长,卫臻往前|躲|了几|下,却还在|里|边,她问得不容易,“那,这会子人已经从诏狱|里|边出|来了吗?” 燕策垂眸,答非所问:“出|来了。” “你——”卫臻被他不着调的回答气到了。 燕策讨好般去亲|她,可她柔|软|的唇|瓣紧抿着,任他怎么亲都不松|开。 他只得把下颌抵|在她颈窝,老老实实回答:“还在诏狱里关着,明日我带你过去,” “高兴了吗?高兴了就松一|松。”燕策低头吻|上她紧|紧蹙着的细眉,她这样,他没法。 窗扇被吹开,夜风拂过青釉八角瓶里的一从小花,骨节分明的手随着风挨上去,指节浅|浅挂着明|光,玉一样。 “你知道没法,还非要站这,”她软|声抱怨着。“就算我高兴了,父亲定然也不高兴。” “别人高不高兴,不关我事,”被放|行后他哄|人的话说得更顺,“我只照顾翘翘的心情。” 哄完,他又催她走,就这么走到窗边。这超出了卫臻的心理防线,被他催了一会子,她前额靠着墙哭了起来,“哪里是照顾我,你在挟恩相报。” “冤枉我,两码事,”他低下头来亲|她颈|窝,语气是与它截然相反的温柔,“为翘翘办差,怎么能算我施恩。” 见卫臻无法接受他的说辞,燕策继续把筹|码往|里堆加,“是我在求你。能走过去的,试一试。” 第43章 屋内气息闷|滞,角落里摆着冰鉴,里头的冰已经开始融|化,“啪|嗒”几声。 突然出现的声响吓了卫臻一跳,整个人一|缩。 有的冰块化成很薄的一|大片,掉落在冰鉴底部的托盘,溅起阵凉意, 燕策倒抽一口凉气,松开对她的钳制。 窗外悬着弯瘦月,青|白青|白的,一错|开|身|位,就见卫臻顺着墙要往下跌,燕策忙把她抱到怀里。 卫臻气得骂他好几句,“你乱折|腾什么啊。”她整个人都靠在它身上,燕策这一走,她方才差点摔了。 “错了错了。”燕策抱着她去榻|上坐下。 对卫臻来讲,被他抱着,并不比像他说的那样走着好多少。 去洗漱时冰已经化尽了,水滴滴|答答顺着冰鉴缝|隙往外淌。 三天对燕策来说,算是很久了。卫臻身量跟他一对比,显得过分娇小。因此她无法把他这几日备下的筹码全盘接收。往净房去时,狼狈地把他留给她的筹码丢了一路。月光照在地面上,似银霜蜿|蜒着化在*闷|滞的夜。 隔着道屏风,燕策往浴|桶里兑热水,听见她在另一边收拾自己的动静。 这个年纪犯起浑来得心应手,但也极容易脸红。 燕策肤色冷白,脸红的时候很明显,卫臻从屏风另一侧走出来,就看见他这副模样。 卫臻:“......” 她深知,在绝大多数情况下,燕策脸红都不是因为耻|感和愧疚。 所以这人又在莫名其妙|爽|什么。 卫臻沐|浴完已经不早了,她洗完好一会儿,燕策依旧迟迟在里边没出来。 她一个人绞干头发,看见吠星不知道什么时候溜进来了,蹲坐在角落里打盹,身上蓬松的毛发随着呼吸微微起伏,整只狗摇摇欲坠的,耳朵耷拉得像枝头的树叶子。 刚想跟它说困就回窝里睡觉,下一瞬就听见“咚”的一声响,小狗困得把自己摔到地上了。 接着它就睁开眼了,一人一狗对视几瞬,吠星扭过脑袋,不住地舔鼻子。 知道全家不必被卫含章牵累,卫臻现下心情放松,连日来的低迷|情绪一扫而尽。 眼下看小狗舔鼻子也觉得好玩。 原来狗脸上也能看出来尴尬。 烛花轻轻爆了爆,燕策出来时,卫臻正坐在窗边小榻上,膝上卧着团软茸茸的,她手指不住地穿梭在吠星头顶蓬松的毛发间。 “它脑袋后面有块骨头|突|起来,会不会是病了啊。”卫臻仰着头问他。 闻言燕策走近了,探手摸了摸,“正常的,嘴上劲大的狗就会这样。” 卫臻这才放下心来, 所以如果不是比较笨,吠星会是只很厉害的小狗。 燕策弯腰时,背后的头发垂下来,拂过卫臻手背,她又道:“我试试你有没有这块骨头。”他咬人也怪疼的。 “又说我是狗。” 他屈身蹲在她跟前,顺手把吠星从她身上捞起送到地上。 而后霸占狗的位置,枕在她膝间。 细密的眼睫在他昳丽的面庞上投出道阴影,卫臻忍不住拨|动|了几|下,才把手|探|进他发丝间摸|索着。 从正面看上去,燕策骨相优越,面颊生得窄,没想到他后脑处骨骼的弧|度却是饱|满的。 在这之前,卫臻对后脑这个部|位没有什么美丑的概念。 现下突然觉得,他平日里束高马尾那么好看,大抵与这恰到好处的骨骼线条有些关系。 清甜的香自她袖间萦绕而来,卫臻俯身时,燕策的鼻尖正抵|着那好看的弧。 绵|软的指腹轻轻穿梭在发丝间,燕策喉间发|紧。 “你头好鼓。”卫臻突然出声。 燕策的思绪与鼻尖齐齐陷在那,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耳根率先红了。 喉结滑|动几番,他对卫臻道:“别说了。” “什么毛病,后脑勺鼓都不让说吗?” 燕策:“......”原来说的是这个头。 往床|榻|边走的时候,卫臻摸了摸自己的脑袋,问他:“我的头鼓吗。” 燕策在前边应了声。 “你看都没看!好敷衍。” 他回过身来抱着她齐齐倒在榻|上,笑道:“我每天跟在你后面,一低头就看见了,你戴什么簪子我都记得一清二楚,怎么可能没看过你的后脑勺。” 她不知道,在她把眼神分给旁人时,他的视线也一直落在她身上。 不要给女人做狗 第51节 “知道了,”卫臻讷讷应了声,又去捂他的眼,“现在不准看我了。” 翌日清晨,天尽头的山脊吞噬掉最后一粒星,金乌跃起。 燕策洗漱完了时,卫臻还在磨磨|蹭|蹭更衣,整个人软|趴|趴的,他道:“怎么这么容易累,该带你去晨练。” “得什么时辰起来啊。”卫臻踩着绣鞋往净房走。 “卯正即可。” “这么早,我才不。我指定让你折|腾病了,你以为谁都像你一样劲|儿使|不完......” 她的声音很快消失在净|房。 兰怀给卫臻梳了个垂挂髻,两边发丝松松挽着,垂在肩头,会随着动作|轻轻|晃|动,似一对软|趴|趴的兔子耳。 卫臻左右照了照镜子,很是满意。 大抵是因为今日要出门,燕策没给她颈间留印子,卫臻挑了件浅粉色宝相花纹半臂褙子,领口略宽,露出莹白如玉的颈,锁骨亦横|卧在领口外。 内|里是件白色云纹圆领衫,料子柔|软轻|薄,隐隐勾勒出骨|肉|匀亭的手臂线条。 腰封上坠着几个小铃铛,下|身没穿裙子,搭了条柔|软|垂|坠的灯笼裤,最底下的绣鞋上还挂着两颗小绒球,整个人灵动轻巧。 婚后燕策头一回看她穿裤装外出,可爱。 二人用完膳便出了门,马车碾过石板路,驶了一个多时辰,卫臻见到了刚从狱中放出来的卫含章。 阳光透过枝叶,投下斑驳的影,卫含章面容憔悴不堪,身上早已看不出往日里儒雅清隽的模样。 上次父女俩见面时不欢而散,眼下卫臻也寻不到多少合适的话同他讲,燕策在中间随意跟卫含章寒暄几句。 因为卫臻在场,燕策这次态度并不强势,分寸恰到好处。很快,他轻轻捏捏卫臻的肩膀,示意她在这停一停。 卫臻不明就里,看着燕策走远,站在几丈外等她,意识到他大抵是给自己和父亲留下单独说话的空间。 垂眸盯着地上摇|曳的树影,卫臻有些紧张,以为卫含章又要训斥她, 没想到听见他说: “为父上回把话说得太重了,不该,” 卫含章背对着日头,声音沙哑,向小辈低头认错,于他这个年纪的人而言,终究是难以启齿。 缓了几瞬,他微微侧过脸,避开女儿的目光,又重复了一遍:“......不该。” 卫臻怔在原地,瞳仁颤了颤,父亲这是在,认错? 等到把卫含章送回府,卫臻忍不住向燕策说起方才的事,“父亲竟然会向我道歉,真稀奇。” “不高兴吗?” “无所谓高不高兴,被人凭白斥责过,这份歉意是我应得的,我也不会因为对方是我的父亲就感激他。” 庞的原因卫臻没多说。她早已不是孩童,过了那个很需要父亲关爱的年纪了。 况且,因为疑心父亲与梁王妃的关系,使得卫臻现在对卫含章的态度变得很是微妙。 燕策捏捏她的手,夸赞道:“翘翘说得对。” 卫臻轻哼一声,掀开帏帘往外看,这会子路上人多,马车驶得缓慢,她与路边一名女郎的视线相对。 女郎穿了身干练的红色圆领袍,头发很漂亮,编成一根根小辫子,不是京里常见的发髻。她耳骨上还戴了几枚发亮的宝石耳饰,在光下很是漂亮。 卫臻不认得其其格,其其格却认得她,见她一直在看自己,其其格大大方方看回去,卫臻冲她一笑,很快被马车带着渐行渐远。 益州很多外族,卫臻自己也算半个溧族人,那边不论男女老少都会佩戴耳饰。不止耳垂,也有像这样戴在耳骨上方的,卫臻从小就觉得很漂亮。 但先前一直听人说耳骨穿|洞|很|疼,她始终没敢尝试。 今日看见这女郎漂亮的耳饰,卫臻摸了摸自己耳廓,心底再次蠢蠢欲动。 燕策只告了半天的假,把卫臻送回府他就要去上值了,卫臻惦记着穿耳洞的事情,下了车架站在二门处冲他摆摆手:“去吧去吧。” 回去就让祝余去寻器|具来,祝余没穿过耳洞,找了个嬷嬷过来,嬷嬷却告诉卫臻直接用绣花针攮。 “什么?!”卫臻难以置信,那得多疼啊。 就算要用针穿透厚一点的布料,都要废好久的劲儿,她都能想象到绣花针穿透耳朵时有多难了,钝刀子磨肉一样。 燕敏在一旁应声:“我的这两个耳洞是郝嬷嬷用针攮的,特别疼!” 没想到京里与益州在这方面还有差异,许是因为穿耳在益州盛行,因此那边有专门的器|具。卫臻不信京里寻不到,就派祝余和兰怀上街买。 祝余熟悉城内的路,兰怀同卫臻一同长大,认得那器|具。俩人好半晌才回来,没买到,但是祝余找了家打首饰的铺子,通过兰怀的描述留了图纸,现打一个。 当天,日头将落未落,铺子里的人就把东西送来了,做了好几个尺寸的,像模像样,卫臻从里面挑了个最合适的。 燕策下值回来时就见卫臻照着镜子,手里举着个像钳子一样的器|具,贴着耳朵比划。 “要弄什么?” 卫臻点点自己的耳廓,“我要给这里多穿个洞。” 燕策视线落在上面,她耳朵红红的,应该是用酒液擦试过,见卫臻迟迟下不了手,燕策把她手上的小钳子轻轻拿下来。 “你做什么!不要你给我穿。” 燕策道:“你给我穿,我先试试疼不疼。” 卫臻错愕:“可以吗?有没有什么‘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的说法啊,可别赖上我。” 主要是怕给燕策打了之后,韦夫人看见不高兴。 “我的事翘翘说了算。” 卫臻耳朵尖更红了,“你好好说话,不准|动|手动|脚的。” 说是给燕策打,卫臻却依旧下不了手,指腹捏着他耳廓揉|了好久,又比|划着找|位|置。 正当她犹豫着准备放弃的时候,手突然被燕策握住。 “咯噔”一声,器|具上特制的银针穿|透他耳骨,瞬间沁|出几颗|血|珠,顺着她莹白的指腹滚落。 卫臻声音发|颤,指尖小心翼翼地抚上他泛|红的耳廓:“疼......疼|吗?” 燕策仰靠在椅背上,喉结缓慢|滑|动几番,从下颌到脖颈红了一片。 不是|疼。 是|爽|的。 感觉被她打了个|标|记。 第44章 燕策这反应,卫臻瞧着就觉得疼。 她也没敢给自己穿,抬手摸了摸耳朵,就让兰怀把东西收起来了。 给他穿耳洞之前担心的是被长辈看见了会觉得不好。 穿完卫臻才发现,旁人没来说什么,但是燕策自己赖上她了。 沐浴说耳朵疼就罢了。 扇他巴掌也说耳朵疼。 耳洞在右边,她扇的分明是他左脸。 好端端走在路上也会突然跟她冒出一句“不舒服”。 耳朵上像是长了个能控|制他全|身的机关。 “不舒服就找大夫来,老跟我说有什么用。” 卫臻沿着园中石板路继续往前走,裙裾在石板上投下摇曳的影。 燕策像是她的大尾巴,走在后面看着她毛茸茸的发顶。 卫臻今日又梳了那个像兔子耳的发髻,走路时一晃一晃的。 有时二人脸靠得近,她摇头时发髻还会甩到他脸上。 燕策不知道叫什么,只觉得可爱。 行至拐角处,卫臻忽然驻足,看见四太太院里的嬷嬷领着两个生面孔正往东走。 打头的瞧着是个已婚的妇人,发间只一支素银簪子。 后头跟着的应当是名未出阁的女郎,约莫十六七岁,头发乌油油的,一身靛蓝衫色的子,发间几支玉簪,穿戴比前头的妇人好一些,但也是半新不旧的。 二人俱拎着包袱,鼓鼓囊囊的,不像是寻常过来走亲访友的。 卫臻好奇,随口问了燕策一句那是谁,他也不认识。她就没再多看,毕竟是四太太院里的事,与自己干系不大。 待回到浣花院,进了屋内,卫臻吩咐兰怀取来药箱,转头便将燕策按在临窗的小榻上,自个儿在他身前坐下。 “低一点呀。”他坐着也比她高一截,卫臻仰着头去看他耳朵,不太方便。 闻言燕策放低了身量,身后马尾垂落。 卫臻轻轻拂开头发,凑上去仔细端详他那泛红的耳洞,幸而只穿了这一边。 若是两边都穿了,不知道他又会凭白生出多少事来。 燕策喜洁,身上各处都干净,平日里白净的耳廓眼下瞧着红得有些过分,像是刻意沾过太多次水,好在并没有肿。 卫臻忍不住嗔怪道: “怎么比方才还红了,你晨起洗漱时把耳朵这里擦干净就行了啊,不要总是去洗它。你又不是没受过伤,该知道伤口不能多沾水。” “没有故意去洗。”燕策还在嘴硬。 “少来,你鬓边头发都还湿着。”卫臻拿绢帕把他颊边的水珠擦净,又从瓷瓶里倒出点药液。 苦涩呛人的药味弥漫开来,瞬间钻入鼻腔。 燕策皱着眉仰起下颌,往后避了避。 卫臻:“?” “苦。” 不要给女人做狗 第52节 “又不是让你用嘴喝,哪里就苦了。” 平日里相处时,卫臻也发现了,燕策怕苦味的东西。 “怕”这个情绪出现在他身上还新鲜的,尤其还是味道这种无法给人造成实质性伤害的。 燕策俯身,高挺的鼻梁埋|在她颈窝处蹭|了蹭,像只大型犬,仔细嗅闻她身上的甜香,试图盖住那股子苦味。 有些发闷的声音从卫臻颈窝处传来:“闻着苦。” 卫臻耐心即将告罄,“不擦药怎么能好?一天天的只知道犯浑,跟我说疼有什么用,这样就好了?” 他下颌抵在她肩上,用鼻音应了声。 犯浑怎么可能没用。 被她照顾的感觉,很奇妙。 刚想继续骂他,卫臻就感觉到脖颈被咬了下,她猛地把人推开,“你——” 对上燕策狭长黝黑的眸,她把骂他的话咽了回去, “疼死你算了。” 骂他有什么用,他又不会因此收敛。 只会暗|爽。 这般折腾了两三日,卫臻盯得紧,燕策的耳洞才养得差不多。 本不想管他的,但是卫臻一想到这耳洞是自己给他穿的,怎么着也得负责。 恰逢两人要回卫府。前几日卫含章出狱,大抵是一直在休息,出狱后三天他一直闭门不见任何人。今个一家子聚一聚,去去晦。 卫臻方梳完头在挑耳坠,他就凑了过来。 极细小的碎发软茸茸地垂在她白腻的颈后,不凑近了看不见,燕策伸手拨弄几下。 被挠得痒,卫臻歪着头蹭了下他手背,没把眼神分过去,选了对带着银质小流苏的坠子,往自己耳垂上戴,“怎么了?” 燕策没说话,等她戴完一只,他点点自己耳廓。 卫臻以为他又要装疼,伸手抵在他下颌上,迫使他微微侧仰着头,“没红啊。” “这里空落落的。”燕策补充道。 卫臻会意。 有些犹豫,不知道能不能给他戴,今个还得出门呢。 转念又想到,现下文人们喜欢簪花,燕策不簪花,只戴个耳饰应当也不算太突兀吧。 于是她扬声对外间的兰怀道:“把我装着银饰的那个箱子找来。” 兰怀很快取来,里头是卫臻在益州时经常佩戴的一些首饰,她记得有几对素银细圈耳环。 翻了好久没找到,倒找出个小锦盒,里头是一些极小的耳饰。没有任何额外的花样,圆的,比豆子还要小许多,安寝时戴着不伤耳,可以防止刚穿好的耳洞愈合。 本来以为是将就,没想到,给燕策戴上后意外地惹眼。 他五官浓烈,肤色冷白,特别适合这种款式极素的首饰,让人忍不住把视线停留在耳尖至眉眼这一片。 额前有缕碎发散落在他挺直的鼻梁上,燕策垂眸看人的时候视线懒恹恹的,“好看吗。” “还,还行吧。”卫臻转过身去了,尾音有些打飘。 这些时日卫府上下行事都比往日里更为谨慎低调,门口不再像当初卫臻回门时一样站满了人,只几个平辈的姊妹兄弟出来迎的,这倒令卫臻更自在些。 卫舒云挽着卫臻的手走在前边,卫臻与她低声耳语:“大哥哥这是怎么了啊,瞧着面上不好。”这说的是卫臻的堂兄卫允。 卫舒云冲她“嘘”了声, “还不是因为科考舞弊,说是涉案考生太多,大哥哥这种不相关的考生也得重考。母亲这几日急得直上火,要我说,能重考都是好的,大哥哥有几个同窗都被抓了。” 卫臻点点头,卫舒云又嘱咐道:“一会儿进去千万别提这事。” 尚未到用膳的时候,进了厅内见过亲长,几人就去了园中亭子里坐着喝茶。 燕策坐在卫臻左手边,见对面的宋凭玉一直在往这边看,“表兄在看什么?” 宋凭玉有些尴尬地把视线收回来,不待他开口,燕策微微偏过头去,对他露出自己的耳廓,“在看这个吗,翘翘非要给我戴的,不戴不行,让兄长见笑。” 宋凭玉再次看了卫臻一眼,紧握着手中茶盏,“六郎说笑了。” 卫臻在一旁恨不得钻到桌子底下去。 无人聊到他的耳朵,他莫名其妙提起来做什么。 什么叫她非要给他戴的,明明是他自己主动要求的。 烦人。 回程的马车上,卫臻非要给他摘了,燕策躲她,车厢止不住地晃。 他往后靠在车厢内壁,捏住她两只手腕:“轻点晃,在外面。” “你——”卫臻气得语塞, “这个时候你还说浑话!我真生气了。” 见她没再想上手摘他的耳饰,燕策才松开对她的钳制。 没机会碰他耳朵,卫臻就用力拽他头发,“你做什么每次见了表兄都阴阳怪气的。” 燕策下意识低头要亲她,被她一巴掌扇开,这才老老实实回话: “他每次见了你,眼珠子都恨不得黏你身上。最看不惯这种人了,若真是大大方方说出来,我倒高看他一眼。” 卫臻听完,愣了几瞬, “搞不懂你怎么会这么想。”她声音里没什么情绪,不是平时对他耍横的语调。 见她好像真生气了,燕策没敢再动手动脚,讨好般轻轻捏她腰间的小荷包。 越想越气,卫臻连争都懒得跟他争。 也不是因为表兄而生气。 是因为她真的不喜欢他在外面时,有意无意地对外人袒|露二人的亲密。 上回他把私|下里用过的皮带佩戴在外面,当时她就生了一阵子的气。 那日要出门,且因为只要不说,别人就不知道,所以卫臻说服自己没同他多计较。 这次,他直接在外边说了。 尽管他的耳饰没有见不得人的秘密。 可卫臻意识到,如果不正儿八经制止他,往后他还会变本加厉当着别人的面乱说话。 “我不喜欢你这样。”她又添了一句。 对燕策而言,她给他的巴掌、责骂,都不是惩罚。 惩罚是像现在这样, 她收回了一切情绪和接触,语气平静地说不喜欢。 燕策垂着头,束起的马尾也不晃了,一部分贴在背后,一部分散落在他肩头。 整个人显出股子颓然。 还有些无措。 因为她在生气。 因为突然意识到,他摸不清自己被允许犯浑的边界。 平日里,她看起来娇娇小小的一个,他单手就能抱起来。 但是她手上一直有根绳子。 真生气的时候就会—— 松开。 他宁愿她收|紧绳子,把他弄|疼。 很慌。 燕策没法因为两人已经成婚就觉得和卫臻“绑牢了”。 她鲜活又可爱,轻而易举就能让人喜欢上|她。 很早的时候,卫臻觉得她被他救下是侥幸。 但其实,燕策觉得自己才是那个得到侥幸的人。 倘若兄长不曾病逝,那她应当会...... 这个想法很不道德,燕策没法说出口。 但他确实觉得自己是因为兄长病逝才有机会成为她的夫婿。 侥幸被爱的人,最怕这份侥幸落在别人身上。 哪怕理智上明知不可能。 又驶出一段路,车厢内安静了一会儿,他刚要说话,马车突然停了。 燕策掀开帘子,外边来人,是太子身边的一名侍从。 临下车前,他屈身半蹲在卫臻跟前:“我错了,翘翘别生气,有急事要出去,让周流先送你回府。等晚上回来你罚我。” 卫臻别过脸去没看他。 燕策离开后,马车缓缓行至街市,一家绣庄映入眼帘,正是李娘子掌管的那家。 卫臻让车架停下,想下来走走散散心,顺道叫兰怀去对面的茶食店买些银杏糕与蜜麻酥。 一挑开帘子瞧见李娘子正俯身在柜台前,给苏兆玉结算银钱。 相处过几日,苏兆玉很是喜欢卫臻,便主动上来客客气气搭话。 苏兆玉是个话多的,但是从其其格那里她知道这些年轻的女郎们不喜欢身边人多嘴,于是每次和卫臻见面时都努力少言语些。 在玫瑰椅上坐下时,卫臻一低头又看见今日佩戴的小荷包,想起了苏兆玉的姐姐。 不要给女人做狗 第53节 这荷包上的花样原是卫臻随手所绣,偶然间被苏兆玉带回去,经乔娘的手改过,更为灵动可爱,卫臻觉得喜欢,就做成了荷包。 李娘子把账本子呈上来,卫臻看了看近两个月的账目,俱条理清晰,没什么纰漏,又闲聊了一会子。 待到兰怀回来了,她才往外走,临出门,卫臻又让兰怀把一份糕点分给苏兆玉,“帮我带回去给乔娘,多谢她为我绣的花。” 回去后卫臻和燕敏并几个侍女一道打牌九,打乏了又带着吠星去园子里溜达了一会儿。 今日不想等他,卫臻也没让人去前院问话,天擦黑的时候自个儿用了晚膳,有些食不知味,夜间看了会儿话本子就歇下了。 往常也有过睡着了他才回来的情况,她没多想。 夜半, 惊雷乍起。 卫臻猛地惊醒,下意识往旁边人怀里钻。 枕畔却是空荡荡的。 窗外一道闪电划过,惨白的光渗入屋内,转瞬又陷入黑暗,紧接着是一道轰隆的雷鸣,似巨|龙紧贴着屋檐掠过。 卫臻被吓得竖起道道寒毛,心里直打突突,扯过毯子来盖在头上,整个人蜷在角落里。 不知道现下什么时辰了,他怎么还没回来,婚后头一回这么晚。 卫臻努力平复着呼吸,半夜醒来身体很倦怠,眼睛也不舒服,可脑子里又有根筋时不时跳一下。 好不容易寻到睡意,突然听见外间的门被人推开。 未曾事先敲门,步子迈得又急又乱。 紧接着祝余的声音破门而入:“夫人!六郎出事了!” 卫臻忙披着衣裳起身,祝余也讲不明白,只知道燕策伤重昏迷,眼下在宫里。周流套了车,要送她和韦夫人过去。卫臻听了脸色煞白。 怎么会。 明明下午他还好端端地惹她生气了。 还说晚上回来跟她认错。 到底是多重的伤才需要把她们接过去。 院里已经点了一路的灯,卫臻手忙脚乱地系好衣裳,绫袜都没来得及得穿就往外走。 第45章 寅时的梆子声刚过,卫臻和韦夫人前后脚地到了二门前,檐下灯笼被夜风吹得摇摇欲坠。 韦夫人面色发青,步子都有些迈不稳。 一路上不停地回想起当年长子病逝时的情形。燕筠是在她跟前咽气的,锥心刺骨。 她已经没了一个孩子...... 外面天还暗着,长街空寂,唯有马车疾驰。车厢内不甚明亮,外面火把的光透过帘子缝隙照进来,留下道道破碎弯折的影。 韦夫人一路上没说话,端着在车厢里。卫臻拿着帕子不住地往眼角摁,怕眼泪流出来,怕哭出声音。 太子在城外|遇伏,人太多,情势危急,燕策替他挡了一下,伤在背上。燕策伤口太深,出血过多,在回城路上昏迷,眼下与太子一齐被安置在毓庆宫,好几名太医都在那守着。 皇后娘娘正在东偏殿照顾太子,韦夫人强行按捺住心中焦灼,先带着卫臻去给皇后娘娘问安。 太子伤在腹部,伤口不算很深。卫臻无心在这时候打量殿内陈设,只垂着头,想早些去看看燕策。好在皇后娘娘没留人久呆,很快让她们退下了。 往西偏殿走的时候,听宫人讲,燕策背上好|深一道口子,抬回来时身上的血染红了几大盆水,卫臻眼泪又要往下掉。 很快行至西殿最里边,殿内熏香盖不住浓重的血腥气。 燕策被安置在榻上,人还在昏迷,半边脸颊埋|在枕间,露出的一点唇|瓣没有丝毫血色。 韦夫人坐在床榻边沿,轻轻掀开燕策上身盖着的薄毯,他背上和手臂有好些大大小小的伤口。 最骇人的那道自右肩斜贯至腰际,眼下上了药,用纱布紧紧裹着止血,布料边沿已经渗出点红。 韦夫人看了揪心,比伤在她自个儿身上还难受,眼泪再也止不住,怕落在燕策背上,又忙偏过头去哭。 很快有宫人端来两碗药,卫臻脸上早已湿|乎乎一片,忙用袖子草草|擦|了下,坐在床头,怕牵动到他,她只敢挨着个床榻的边。 燕策眼下只能趴伏着,喂药需要用竹管导流,卫臻轻轻托起他的下颌,让他微微仰着头,另一手扶着竹管,韦夫人拿药匙往里面喂药,怕呛到他,喂得很慢。 平日散漫乖张的一个人,眼下趴在这连药都需要用竹管喂,卫臻看着喉间直发哽,心头被人狠狠|攥|着挤。 早知道......早知道下午就不跟他生气了。 他从马车上离开前同她讲话,她也没理。 一想到这些,卫臻眼里的泪就止不住。 刚喂完药半个多时辰,他又开始发起高热来,一群人又忙着用冰帕子给他擦|身上,一直到天亮,他身上的热才勉强褪|去。 天亮时人还是没醒,韦夫人和卫臻一道守了整夜,这会子眼下乌青,眼皮也有些肿|胀,卫臻劝她去休息一会儿,韦夫人叹了口气,只摇头。 上午东殿传来消息,太子醒了,卫臻没过去凑热闹,搬了个绣墩,靠在床头看着燕策,怕他一直朝外侧趴着,醒来脖子会不舒服,还要时不时托着他头换个方向。 刚靠着打了个盹儿,卫臻又被人唤醒,睁眼看是郝嬷嬷,讲皇后娘娘带着人过来了,卫臻忙匆匆整理了仪容起身跟着韦夫人去迎。不止皇后娘娘,她身后还跟了好几位贵人,卫臻都不认得,只福身行礼,眼下也没人苛责礼节。 一抬头,倏然发现梁王妃也来了。 她依旧穿得并不张扬,但是面色红润,气色极好,整个人颇有几分神清气爽。 眼下卫臻离梁王妃并不远,因此,这回她彻底看清了梁王妃眉尾的痣。 与父亲在画像里画的一模一样。 心底“轰”一声。 梁王妃身后的段青颐也在不动声色地打量卫臻。 一群人主要是过来探望太子的伤,来燕策这边不过是走个过场,略说了几句话,皇后娘娘就带着人离开了。 卫臻心里乱糟糟成了一团,一边惦记着燕策,一遍又不住地想梁王妃的事。韦夫人同她说话,第二遍她才听见。 韦夫人以为她是累坏了,卫臻从昨晚过来就一直守着燕策没睡过,其余人多少轮换着去找地方打了个盹, “回府去歇个半日吧,明早再让人送你过来。” 卫臻吸了吸鼻子:“我想守在这。” 郝嬷嬷又上前来劝,让她回去养好精神,顺道给燕策收整些衣物过来,卫臻这才应下。昨夜走得急,什么都没来得及带。 ** 其其格这几日住在城外,就给了乔娘一两日的假。 乔娘原想多做些活计的,苏兆玉却想着自打来了京里,乔娘都没出来逛过,好说歹说才把她劝出门。 苏兆玉也不怎么认识京里的路,就与乔娘沿着她最近送绣样走的那条路逛,一路上有各色摊贩和铺子。 绣庄的李娘子人不刻薄,苏兆玉也想带乔娘进去看看。 刚要掀开帘子,身后路上停下辆马车,马匹嘶鸣了一声,俩人下意识回头。 苏兆玉认出下马车的是卫臻的侍女,多瞧了一眼,很快就与乔娘提步进了绣庄。 马车行至昨日那家茶食店,卫臻想起燕策不爱吃苦的。 他昏迷时吃药还好——不好,昏迷不好。 总之等他醒来,肯定会嫌药苦,太医给他开的那些药剂量都很|猛,闻着就呛人。 于是卫臻想下去买些蜜麻酥糖给他。昨个买回去的酥糖,燕敏很爱吃,兄妹俩口味相似,他应当也会喜欢。 从昨夜开始哭了太多次,临下车,卫臻低头一看自己衣裳,上头好多泪痕,只得让兰怀去买。 等兰怀买糖的功夫,卫臻靠在车厢内|壁上忍不住再次想梁王妃。巧合太多了,她和阿娘长得像,还多了那么一颗痣。 这几日顾不上去找父亲,等燕策好了,该回府去和父亲挑明了问问。 想起今日段青颐跟着梁王妃的样子,卫臻忍不住重重叹了口气, 低头捏了捏腰上扁扁的小荷包, 若阿娘还在该多好。 回国公府后,燕敏和燕姝就过来了,卫臻一边收整箱笼,一边同二人讲燕策的情形,顺带着提了一嘴太子已经醒了。 燕敏是很想去看看燕策的,她急了大半日,但又怕进宫会添乱,就没开口说,只跟在卫臻后面帮她搭把手。 想到什么,卫臻又主动道:“敏敏和大姐陪我一道进宫吧,人多也好有个照应。” 燕姝感激地望了她一眼,与燕敏一齐应下。 大抵是知道卫臻很快又要出门,吠星把吃饭用的小盆拖来搁在箱笼旁边,还有它这两日最爱玩的小软枕, 又“哒哒哒”跑去衣橱底下把昨晚藏起来的小球和肉干叼过来, 而后不停扒拉着箱子,想要跳进去。 它前爪站起来也没有箱笼高,急得直哼唧。 卫臻心生不忍,蹲在地上不停摸它软茸茸的脑袋, “你想跳进去让我把你带走啊,宫里没法带你去呀,在家里乖乖的,过两日就回来看你。” 收整完箱笼,卫臻也没歇息,给吠星喂了好几块肉干,嘱咐侍女好生照顾它,而后换了身衣裳就出门了。 她正在好年纪,尚且还能熬得住,眼下惦记着燕策,呆在府里也睡不着。 原以为燕策今日怎么着也会醒,可是一直到天擦黑了,他的眼睛也还紧闭着。 太医来了好几拨,连陛下身边的内侍也来探望过,送来好些御赐的药材。 暮色四合,天边最后一缕光被夜色吞噬。 屋内灯烛一盏盏亮起,卫臻的心却随着跳跃的火苗一点点沉下去。 好怕他夜里又烧起来。 卫臻发过高热,那时候阿娘已经走了好几年了,她早已学会哄着自己按时吃药,留*意生病时的细微变化。她知道病弱的人夜间容易反反复复发高热,最为难熬。 果不其然,最担忧的事还是发生了,到了半夜,燕策身上烫得吓人,脸都烧红了。 不要给女人做狗 第54节 一堆人围着他一边灌退热的药,一边用冰帕子降温,折腾了两个多时辰。 随意用了点早膳,守了一宿的众人都去外间小榻上歇下了,卫臻依旧坐在床榻边沿的绣凳上,托着他的脸轻轻转到里侧。 看见他后脑,又想起前几日,燕策枕在她膝间,她探|手|摸|他头发的情形。 眼眶又红了。 感觉像梦一样,卫臻怎么都想不通,明明他只是像往日里一样出门,怎么就会变成这样。 多希望梦醒后,他就又和平时一样,好端端地站在她眼前。 哪怕说浑话也行,她再也不生他气了。 燕策半梦半醒间感觉到有人一直托着自己的脑袋挪来挪去,又断断续续有抽泣声传来。 过了许久才费力睁开眼,听见她在自己后边哭,他忍着痛把脸转过来。 卫臻正远远看着窗外抹眼泪,脸颊被泪水打|湿,挂着层很明显的光,手上的绢帕也被她无意识捻成卷。 整个人灰扑扑的,没了往日的光彩。 看得燕策心里一软。 “小寡|妇哭坟啊。”他出声逗她。 卫臻猛地转过头来,胸|前剧烈起|伏着,连眼都不眨一下。 就这么看了他好几瞬,她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你,你怎么半点都不知道避谶!” 说完,眼泪就掉得更凶了。 烦死了,这人一开口就是惹她哭的话。 燕策下意识想起身去抱她,被背后的钝痛拉扯着,倒抽一口凉气跌回榻上。 “你又折腾什么啊。” 卫臻忙上前摁住他没受伤的地方,不让他再动弹。 她的眼泪吧嗒几下掉在他脸上, 一片温热。 燕策用很轻的声音哄她:“现在没法给你擦眼泪,怎么哭这么凶啊。” “我不想......”卫臻吸了吸鼻子,瓮声继续道:“不想当寡|妇。” 由于一直在哽咽,她尾音极为短促,细密的眼睫被泪水打|湿成一缕一缕的。 燕策觉得她这幅哭得乱糟糟的样子也可爱,声音放得很轻,生怕重|一点就惹来她更多眼泪, “不会的,别怕。” 卫臻展开手里皱巴巴的帕子,给他擦去自己哭在他脸上的泪。 她也是头一回正儿八经照顾伤患,擦到一半才想起现下该先去把太医请过来。 她手上有熟悉的甜香和很浓的汤药味,燕策刚要用鼻梁去|蹭|蹭|她掌心,下一瞬卫臻就把手收回了,帕子仍搭在他脸上。 看不见了,白蒙蒙一片,只能听见她急匆匆跑出去。 燕策:“......” 绢帕很轻,吹口气就能吹开,但是他没吹,就这么顶着她的帕子,直到卫臻喊了一|大群人过来。 当着所有人的面,卫臻红着脸一手把帕子扯下来。 太医给燕策把过脉,又仔细查验他背上的伤势,在周围轻按几处,见燕策虽面色苍白却神志清明,不由微微颔首。 “少将军脉象虽弱却渐趋平稳,已无性命之虞,”太医声音里带着几分欣慰,“到底是年轻体健,气血|充|盈,这伤虽险,却未伤及根本。好生将养,自当痊愈。” 一群人听完都松了口气,连连应声,郝嬷嬷给太医递了厚厚的酬金,客客气气把人送出门。 韦夫人坐在榻边,问了他一会子话,燕策一一回答了。他刚醒没多久,精神头还不是很足,很快众人便散去,屋内只余卫臻与燕策二人。 “要不要喝水?” 燕策应了声,他半边脸颊陷|进枕头里,细密的眼睫垂着,落下一小片阴影,就这么看着她在屋内走来走去。 卫臻倒了一小杯茶,自己尝了一口,凉热正好,又下意识把剩下的喝完。 喝完才想起来是要给燕策喝的,挺翘的鼻尖皱了皱,看他一眼,难得有些不好意思,“我也渴了。” 说完又重新倒了一杯,托着他下颌,让他仰起头,把茶慢慢喂给他喝。 喝完水,燕策轻轻抬起一只胳膊,“手给我|摸|一摸。” “什么嘛。” 这不是在家里,卫臻被他直白的话说得有些不好意思,红着脸把手搁进他掌心。 燕策把她手整个裹|住,轻轻揉|捏着她绵|软的掌心。他手背上青|筋|浮动,还有很多擦伤,与她细|腻|光洁的手对比强|烈。 卫臻被他捏着捏着,突然想起什么,抬起另一只手,对着他脸,实打实扇了三下。 她的手掌刮起小阵的风,带着熟悉的香气,燕策喉结轻|滚,阖上眼缓了缓,“怎么了。” “你一醒来说的那句话,不吉利,打三下就能消掉。” 方才燕策一说完,她就该打的,给急忘了。眼下不敢碰别的地方,怕挨着他的伤口,他的脸颊就在她右手边,最为顺手。 “只需要三下吗。”他问。 卫臻拖长嗓音应了声。 她不懂燕策那些弯弯绕绕的心思,也没察觉到他语调里那层莫名其妙的—— 遗憾。 “上来陪我休息会儿好不好。” “不要,万一碰到你伤口。” 他抬眼,黑漆的眸直直望向她,“那怎么办,我想抱你。” 卫臻被他缠|了好|久,受不了他不依不饶的,最后妥协了一点点。 她坐在床榻边沿,往里挪了挪,动作很|轻地托着他下颌,让他枕在自己腿上。 比她掌心更为馥|郁的香袭来,燕策挨着她小|腹,抬眼看不见她的脸,只有漂亮的软,“翘翘,低一些。” 卫臻以为他要说话,闻言下意识俯身靠近, “什么低——” 她的尾音被迫中止。 绵|软倾|覆,燕策有一瞬喘不动气,短暂的窒|息|感让他尾|椎窜|起股子|麻|劲儿,与身上的痛意对|垒。下颌微扬,他隔|着衣裳咬|了一下。 卫臻气得又扇他一巴掌,“你真是不要命了!” 第46章 随着巴掌声落下,燕策下颌紧|绷|着闷|哼|一声。 卫臻面颊涨|红,想把他推到一边去,又怕牵扯到他背上的伤口, “随时都会有人进来的!” “什么都没|做,怕什么。”他眉眼舒朗,没有丝毫惧意与心虚。 卫臻懒得继续跟他掰|扯这些有的没的,“前几日穿个耳洞你就装出那副病恹恹的样子,结果现在真受伤了。以后不要再装了。” 燕策枕在她腿上,拖长调子应了声。 卫臻看见他这幅不着调的样子就又有些气,“你说‘以后不会再装疼了’。” 燕策笑了声,扬着尾音学她说话的语气:“以后不会再装——” 没说完,他倒吸了一口冷气,才继续道:“疼。” 背上疼。 说完,燕策往里靠了靠,以缓和痛意,他的脸离她更近了。 这阵子天气愈发的热,卫臻穿得并没有很厚,他说话和呼吸时的气息透过布料,热烘烘地|喷|洒|在她小|腹那一片。 “你身|上太热了,我要去外边坐。” 燕策没说话,不让她动弹,卫臻只得道:“那我要去睡一觉,这两日都没怎么休息。” 里间也有张小榻,但是离得远,卫臻过去后,燕策就看不见她了,他阖上眼趴了会儿,很快也睡着了。 半梦半醒间,听见有人走近。来人轻轻拍了拍他。 被唤醒后燕策睁眼一看,是燕敏。 “怎么是你?” “那还能是谁,母亲和我嫂嫂都在休息,大姐姐这会子不知道去哪儿了。” 随行的宫人放下手上的托盘就退出去了,燕敏动作自然地拿起竹管要塞|进燕策嘴里。 “干什么?”燕策往后躲了躲,扯到伤处,又“嘶”了声。 “喂药啊,你昏迷时都是这么弄的。” 燕策阖上眼趴在枕上一缓,有些不太能接受这样起居无法自理的状态。 很快他手臂蓄|力撑着,支起上身,背上的伤疼得他额角跳|了跳。这个架势把燕敏吓到了,忙给他塞|了个软枕垫|着。 好半晌才弄好,燕策伸出只手,“把药给我,我自己喝。” 太苦了,喝完一碗他咳嗽了好久。 这一咳嗽,把在外面休息的卫臻吵醒了。 燕策一听见她脚步声就伏在枕上,血色从他脖颈处向上蔓延,眸中迅速蒙上层雾。 卫臻过来后下意识和站在旁边燕敏对视一眼。 不要给女人做狗 第55节 燕敏头一回见燕策这副样子,她连连摆着手往后退:“没人打他!六哥哥自己折腾的,我只是过来送药。” “没事,我知道他。”卫臻闻见汤药味想起来自己买的糖,拉着燕敏走了。 燕策:“......”怎么没理他。 卫臻去把箱笼里的糖找出来,给了燕敏一盒。又取了几块,端着回来了,对着燕策问道:“你自己能喝吗?” 燕策伏在枕上,声音有些闷,“胳膊疼,没法喝,”见卫臻也要去拿那个竹管,他又道,“不喜欢那个。” 卫臻嗔他一眼,一手托住他的下颌,如同之前喂水一般,将药缓缓送入他口中。一碗汤药见底,她又往燕策嘴里塞了一小块糖。 燕策抬手轻轻|握|住她手腕。受伤也有点好处,只要把人骗过来了,她就不会躲他。 “晚上跟我一起歇在这吧。” “怎么可能,”先前她已经拒绝过一回了,搞不懂他为什么又要问,“我睡觉会挤|着你的,不要。” “那我现在就让人再抬一张床榻过来,搁在旁边。” “不行!” 这样太大摇大摆了,白日里所有过来探望他的人都能看见。 见她被唬到了,燕策软硬兼施:“里边很宽敞的,挤不着我,况且你也踢不动我。” 最后卫臻被说动了,为求稳妥,当晚她在两人中间隔了条被子,离得远远的。 “你脑袋转一转,别老是朝我这边,会落枕的。” 卫臻搁下手上的话本子,探|手去|摸|了摸|他额头,好在今夜没有发热。 燕策笑了声,乖乖换了一边。 转头的时候他手臂蓄力试了试,还是不太行,今天没力气长时间支起上半身。 ** 太子的伤势远比燕策的轻,已经可以挪动着坐起身来。 燕姝陪他看了会子书,有些乏,揉了揉眼睛,“只能在这里呆这一晚,明个我就要回府了。” “多住几日,等我伤好了再走。” “六郎已经醒了,我没有继续呆在这的道理,况且元姐儿最多离开我一晚上。” 他把书倒扣在一旁,轻轻握住她的指尖,“我也最多离开你一晚上。” 这话一出,燕姝只静静看着他,段修又执拗道:“那就把孩子也接来。” 只有提起女儿,她情绪才有点起伏,“你这般三天两头的受伤,不担心我跟着你出事。可我不能让元姐儿出半点岔子。” “我错了,”意识到她不太高兴,段修靠在她颈窝处讨好般蹭|了蹭,“再等一年,就不会这样了。” 手探到她盘扣上,被她拦住,他亲|了亲|她唇角,“你明日就又不管我了,只这一晚。” 燕姝难得有些着急,“你还伤着!” “你背对着我坐下就碰不到伤口。” 太过熟悉彼此,他早已从头一回时的不知所措,变成现下这般,只一个动作就能向她阐明目的。 ** 翌日清晨有太医来换药。燕策骨架挺廓,昏迷时要两个小太监扶着他,才能包扎背上的伤口。这会儿他可以自己慢慢撑着身子了。 先前燕策昏迷,惦记着他安危,给他擦身时顾不上尴尬, 现下他人脱离了危险,身上那些刀伤之外的小小的红|印,就格外让卫臻脸热。 韦夫人也在一边看人给燕策换药,卫臻手持小团扇,想扇又不敢扇。 还好他腰|以下盖着毯子。 还好什么还好,本来腰|以下就没印,卫臻没什么怪|癖,难|捱时顶多挠他的背。只有燕策才会到处给她留|印|子。 太医换完药讲燕策恢复得很好,血已完全止住,伤口边缘也隐隐有开始愈合的趋势。 又静养了两三日,期间燕策用药很是积极。韦夫人看了都觉得稀奇,她知道自己这个儿子以往会偷偷把药倒了。 这天夜间太子来找燕策商议事。段修脸色依旧有些苍白,但东西偏殿离得不远,这点距离他能走过来。 知道两人有正事要谈,卫臻给太子问过安就出去了。 这几日皇后娘娘每天都会来毓庆宫探望太子。可能是由于阿娘走得太早,卫臻在母子亲缘关系这方面极为敏锐,她隐约察觉到皇后娘娘和太子之间的气氛不太像亲生母子。 后来与韦夫人私下交谈,卫臻才知晓太子的身世。 太子的生母是已故的昭成皇后。太子六岁时,皇后崩逝,陛下加封宁妃娘娘为继后。这位宁妃娘娘是昭成皇后的表妹。这般,太子在姨母膝下长大,倒也得了照拂。 只是天家终究难逃权势纠葛,后来皇后娘娘诞下一位皇子,如今已有五岁了,太子与皇后娘娘的关系便日渐微妙起来。 燕策虽很少把公事讲给她听,可他也并没有刻意瞒着枕边人,卫臻知道他在为太子做事。同时也隐隐猜到燕姝与太子的关系。 有这两层关系在,就意味着国公府的利益暗地里是和太子绑在一处的。如今窥见深宫暗流涌动的一角,让卫臻不禁为太子的处境忧心。 卫臻去了燕敏这几日暂住的房间,与她闲聊看话本子,等到燕策让宫人来寻她才回去。 回了西偏殿却见榻上没有燕策的影儿。两个小太监守在净房门口,讲燕策在里边,不让人进去。 净房内传来哗啦啦的水|声。 卫臻:“......” 这人真是胡闹,他现在怎么能去沾|水。 等了好久他才出来,两个小太监立即上前把他搀到榻上,很快就退下了。 屋内只剩下二人了,卫臻才嗔怪他:“你又折|腾什么啊。” “别生气。”方才用掉燕策好多力|气,他伏在榻上去够她的手,被卫臻甩开,腕骨磕在床榻边沿,很重的一声。 卫臻没去看,兀自到一旁架子上取了金疮药过来。 还好他心里有点数,大抵上身只用棉帕擦了擦,背后的纱布没沾上水,但手臂上的小伤口需要重新涂药。 她故意用很|重的力气给他涂,燕策闷|哼|一声:“疼。” “现在知道疼了,你明天继续洗。” 凶了他一会儿,检查他背后的伤口时,卫臻又有些不忍,“安分点,你不知道你昏迷时把我们吓成什么样。” “没事的,十七那年伤得比现在还重,我心里有数,” 他摸了摸她垂落的长发,继续道,“有危险我知道躲,这刀一开始是冲着心口窝来的,这般伤在背上好得很快。” 燕策说得轻巧,卫臻听了却忍不住地后怕,一直到歇下时心头都还跳得厉害,他伏|在枕上,哄了她好久, “别怕。” 卫臻怎么可能不害怕。一小片布料松松|垮垮堆在腰间,他的手在。 碍于伤势,两人最近一直没有,他大抵是怕自己难受,前几日只敢|摸|摸|她的手。 今天他手|劲|儿好|大,她没忍住哼|唧了几声,把他手挪|开了。 以为这就差不多了,卫臻红着脸要把小|衣重新系回去,谁知下一瞬,燕策一边手臂把身|子撑|起来,另一手直接将她整个人搂|过去了。 虽然门关上了,可尚未完|全熟悉的环境让卫臻不敢说话,只一个劲儿摇头。 他好像知道自己现在伤着,她不敢用太|多力|气拒绝他,于是过|分的要求提了一个又一个。 两人的衣裳一件件搭在边沿。他的手在撑着,所以一切都是卫臻亲力亲为。 前所|未有的耻|感袭|来,这跟她主|动|求有什么区别...... 他的每一句话,卫臻都以为说完就没有了,于是一边哼|唧着抹眼泪,一边按他说的做。 燕策忍不住低头去亲|她的脸,把泪珠细细|吻|去。 卫臻被绑架了。 并不是被他惯用的手段。 是被他的伤、他因为痛和快|意紧|绷的额角、他刻意示弱的嗓音。 她腕上的白玉镯当啷作响,遮|盖了别的动静,燕策哑声道:“还是前日的那对镯子。” 怕碰到他伤口,卫臻双|膝|分在他腰|侧,不敢挨|上去,“我在这哪有心思换首饰打扮。” 桌案上摆着华丽的珐琅彩直口瓶,瓶内的四瓣小花聚|拢|着花|苞,夜风掀了窗边帘子,视线所及之处,淌|着馥|郁的香。 “翘翘,”燕策垂眸看了眼,亲|她|紧紧攥着的手指,“掰|开。” 第47章 风势渐急,桌案上那尊珐琅瓶被风推着挪动,怕花瓶掉下去摔碎了,燕策展臂去扶她。 他手臂长,手掌生|得|大,很轻易地托|举着瓶中的四瓣小花,原是虚虚|搭|在瓶口的花枝,得以稳稳当当地栽|进釉色里,在窄|小的瓶中立|稳|了。 卫臻只觉得燕策疯了,她见他额角的青筋突突直跳,便知道他的伤口在疼,那又何必这样。 从来没有这样过,她的手仍旧停在那,忘了收回,燕策忍不住低头去|亲|她脸,催促她。 他背上的伤口|紧|绷着,没法一直挪动。 外边传来窸窸窣窣的走动声,夜风呼啸,有值夜的宫人匆忙去关各处窗扇。 卫臻觉得自己怕是也疯了,望着他黑漆深邃的眸,试|探着抬。细密的眼睫掀起,很快扑簌簌阖上。西殿内厚重华丽的帷幔被风掀起又落下,发出沉闷的响声。 屋内仅剩一盏灯烛闪着惺忪的光,卫臻纤细的影被他高大的轮廓全然罩|住,夜风袭来,烛火跳跃,唯有她的影止不住地晃。 没多久就累了,帐子时不时拂上来,底下的流苏扰得卫臻手背痒,夜风尚无倦|势,她只得用|手去梳拢。 风刮了许久,外边开始落起雨来,怕她被疾风骤雨吓到,最后,燕策单手把她托起来,往自己怀里摁,卫臻耳边回荡着他的闷|喘与持|续的雨声。 淅淅沥沥落,檐下摆着积蓄雨水的小瓷瓶,迎着风,聚着雨,很快落|满,风一吹,雨水晃|着从瓶口|溢|出来。 燕策把人松|开,下颌抵|在她颈窝,呼吸|烫|得吓人。卫臻没半分力气,强撑着与他额间相贴试了试,“你是不是又起高热了。” 他前几日伤口恢复得好,没再烧起来,今个怎的又这般烫。 他缓了几瞬才道没有, 不要给女人做狗 第56节 “让我抱一会儿。” 翌日上午,宫墙内笼着一层薄薄的雨雾,陛下身边的李内侍领着两队宫人踏着细雨而来。 李内侍笑吟吟地躬身行礼,尖细的嗓音里带着几分讨好,他身后的小太监们鱼贯而入,将陛下的赏赐一一陈列在殿内,还带来道封卫臻为三品诰命淑人的旨意。韦夫人已是一品诰命,皇后娘娘便赏了她几套钗环头面。 卫臻心里隐隐猜到点什么,只低垂着眼睫伏地谢恩,面无喜色。 果然,待送走了李内侍,殿内骤然安静下来,韦夫人面色发沉,坐在榻边问燕策:“陛下这是,不打算追究了?叫你凭白吃这么大的亏。” 屋内光线不甚明晰,燕策半张脸隐在阴影里,沉吟片刻,缓声道:“母亲安心,儿子心里有数,会还回去。” ** 梁王府。 细雨轻敲窗棂,湿|了窗上糊着的明纸。 梁王端坐于紫檀圈椅中,指节有一搭没一搭地叩着扶手,梁王妃坐在他对面,眉心微蹙,低声道:“王爷,陛下今个早朝提拔了太子的人,又恩赏了燕府,会不会......降罪于咱们?” 梁王只抬手端起茶盏,慢条斯理地撇去浮沫,嗓音笃定:“父皇此举,不过是给太子那边不痛不痒的安抚罢了。他向来最忌一方独大,只要两边都不冒尖,父皇便能高枕无忧。” 说罢,他搁下茶盏,指腹摩|挲着杯沿,眸色渐|深,前些时日,燕策带人截了他一批兵器,只怕已尽数入了太子的私库。而后太子又借着春闱一案,除去了他安插在六部的几个心腹。 风头太盛,实乃取祸之道。即便他不对付太子,陛下也会出手压一压的。 此次行刺,看似冒险,实则正合圣意。 ** 待韦夫人离开,燕策拍拍自己旁边的位置,想让卫臻过去坐下,她摇了摇头。 方才李内侍在的时候燕策都没起身,这会子他又瞎折腾要坐起来。这招对卫臻很有效,她嗔他一眼就过去坐下了。 隔着衣裳,燕策探手轻轻|揉着她小|腹,“一会儿让周流送你回去趟?” 卫臻不解,这人成日里粘着自己,这会子怎么主动让她走,燕策继续道:“你散散心,可以出去逛逛,再把吠星接过来也可以。” 吠星那么小一个,卫臻带它去新地方时很谨慎, “宫里能养狗吗?我得让人去问问。”说罢卫臻就要起身,被燕策摁着小|腹拦住了,他手|劲|儿太|大,卫臻轻|哼|一声去打他,昨个最后太里边了,这会子还有些|酸|软,哪能再让他这么|揉。 让兰怀去问过,宫人讲并不禁犬,卫臻才与燕敏一道坐上车架回府,半道上周流驾着马车到一家铺子取了什么,又问卫臻要不要下去逛逛,卫臻惦记着好几日没见吠星了,摇了摇头。 进了二门,穿过石影壁,沿着青石小径缓步而行,忽见前方拐角处转出两道身影,是七郎君燕枢与一名女郎。 卫臻认出这是那日在她园中所见、拎包袱跟着四太太院里人走的姑娘,如今她换了新衣裳,卫臻看见她的正脸,是极清秀漂亮的容色。 女郎见了卫臻二人,垂首与燕枢一到行礼。她眉眼间带着几分怯意,并未讲旁的话。 待走远数步,卫臻压低声音问道:“跟在七郎身后的那位是......” “我也不认得,头一回见,找玉禾过来问问。”玉禾是燕敏的贴身侍女之一,这些日子一直留在府内,不曾随她入宫。 风卷落叶,燕枢仍立在原处,目光追随着卫臻渐行渐远的背影。他今日穿着一袭靛青色长衫,腰间玉佩泛着温润的光,却掩不住眉宇间那抹阴郁。 幼时的燕枢总爱躲在廊柱后,偷看二哥燕筠。燕筠的父亲是朝中重臣,母亲出身名门,也极明事理,一家人总是其乐融融。 而他的父母却终日争吵。母亲性子刚烈,最爱搬弄是非。父亲风|流|成性,鲜少归家。每当这时,燕枢就会用“燕筠天生体弱”来宽慰自己。 可后来燕策被韦夫人接回来养,击碎了他这点可怜的慰藉。这个六哥不仅拥有燕筠的一切,还身强体健,婚事也是如意的,所有好事都落在他身上了。 母亲一直笃定他喜欢六嫂。可是只有燕枢自己知道,重点不在卫臻。 他只是艳羡,羡慕燕策所拥有的一切。 方才瞧见卫臻面容有些憔悴倦怠,没了往日的神采,燕枢心知必是因燕策重伤。 一想到燕策也会陷入困境,并非事事顺遂,燕枢心里暂时达到了一种诡异的平衡。 “表哥,该走了,姑母还等着呢。” 阮双宜轻柔的嗓音将他惊醒,燕枢整了整衣袖,收回目光。 ** 刚进浣花院的门,吠星就甩着尾巴扑|了上来,紧|贴着卫臻的腿,一边哼|唧一边疯狂|摇尾巴,走到哪它都跟着。 吠星脖子底下还扎了快小布巾,侍女讲这几日热,吠星饮水比以前更频繁,每回喝水都会弄湿前边的毛,就给它戴了个小布巾。 侍女送来几个小朱薯,卫臻拿了给吠星吃,它蹲在地上就是不吃,豆子眼黑亮亮的。 “你怕吃完我就要走呀,这回带你一起出去,”卫臻掰开个又凑到它嘴边,“快吃。” 吠星将信将疑,平日里它一口一个的小朱薯,今天吃得非常慢,小心翼翼地蹲在地上一点点舔。 喂到一半燕敏的侍女玉禾过来了,讲跟在七郎君身后的女郎是四太太的侄女,唤作宜姐儿,正是将笄之年,特地来投奔姑母,大抵是要请四太太帮着相看人家,寻个良配。 卫臻了然,点点头没再多问。待到吠星吃完朱薯,她把它脖子上的小布巾整个摘下来。 狗太小了,摘布巾的时候还被带着,往前踉跄了几步。 一直到被抱着上车架,吠星才真的信了卫臻这次要带着它一同出门,脑袋透过窗口探出去,湿润的鼻头一直耸动,努力嗅着各种各样的味道。 车架行驶,四面八方的气息都钻入小狗的鼻腔。 狗高兴! 回到毓庆宫,燕策还是卫臻走之前的样子,但是卫臻敏锐察觉到,他身上有股潮|意。 一摸,他发根和手臂都还没干透。 “怪不得把我支走,你又去沐浴了。” 燕策起初还不承认,后来笑着应下,“翘翘昨日说‘你明天继续洗’,” 他学她讲话的语气学得很像, “是你让我洗的,我很听你话。” “我那是反话,别说你听不出来,”卫臻扯过厚棉帕,动|作不怎么温柔地给他擦着头发,“你做什么天天折腾去沐|浴,万一让伤口碰到水,这几天先擦|一擦就行了啊。” “你说呢。” 他没回答,只慢悠悠反问她,卫臻瞬间反应过来,想都不想就拒绝:“不行!” 燕策对她的态度并不意外,当下也没继续胡搅蛮缠。 晚上,煎好的汤药送来了,燕策迟迟不肯吃药。 卫臻去摸了一下瓷碗外沿,已经快要凉了,她催道:“快点吃药!” 燕策这才懒恹恹地同她讲条件:“捧|给我|吃好不好。” 卫臻知道他在说什么,之前就提过,当时他好端端的,没有能拿来示弱要挟她的筹码。 可现在有。 “你......你这样的招好幼稚。” “有用就行。”他声音闷闷的。 卫臻不敢低头,视线落向桌案上已经被喝|空的两碗药,这跟喂|他喝有什么区别。 一整日都断断续续落零星小雨,外边园中垂在枝头的两朵花|苞挂着银|亮的薄|光,天地都是雾蒙蒙的。 窗扇倏然被风推着大|开,极小的一片翠竹叶子落进来,“啪|嗒”掉在地面,与吻|声同响,耻|感淹|没她。 第48章 “好......好了,”卫臻气息微乱,葱白指尖缠绕着他散落的发丝,轻轻扯着,提醒他,“该歇下了。” 燕策被她这一扯,不得不仰起头。 烛火摇曳,给他深邃的眉眼添了层柔和的暖光。燕策指节轻轻托着她小巧的下巴,迫使卫臻凑近,两人唇角贴|了贴。 卫臻脸红扑扑的,这是不是等于她也吃了...... 暖黄的烛光透过轻纱帐幔,被筛得更为细碎柔和,像雾一样萦绕在她周身。 藕荷色寝衣松|松挂|在臂弯,露出一截秀美温|热的肩颈,原本梳得齐整的云鬓也被他揉|得微乱,几缕青丝挣脱玉簪的束缚,散落在颈窝处,衬得肌肤莹白如雪。发梢随着她急促的呼吸轻|颤,麻|酥|酥的。 唇|瓣被他不轻不重地咬|了下,远比方才温柔,卫臻指尖松开他的头发。 另一手仍旧捧|着,看起来很乖。燕策当然知道并不是乖,她小脾气很多的。 现下这样,只是因为她意识不甚清明时,就会维持原态,哪怕他已经离了她。 这导致他每次想收|尾,一看见她,就忍不住故|态复萌。 窗外偶有虫声传来,微风轻|拂,缎带拢|不住床边帐幔,扰得人手背痒。 她的手并不大,手掌心绵|软|丰|润,指节是浅浅的粉,纤长白|嫩,使不出多少力,也无法一|手就完全梳拢|住外边被风吹乱的帐子,但他可以。燕策探|手摸|了摸她柔美的脸颊,只觉得她眼睫都生得漂亮。 指尖也好看,指甲修剪得圆|润,涂了层薄薄的蔻丹。直到他提醒,卫臻才后知后觉收回手,她像是掩饰般开口:“我看看你背后的伤,有没有渗血。” 而后不等燕策回答,就摁着他肩膀,探|身去检查他背后的纱布。 燕策驯顺地靠在她怀里,下颌几乎是紧|挨着那,伤口周围被她用绵|软的指尖掠|过,麻|酥|酥的|痒。 卫臻颈间皮肤被他炙|热的呼吸烘得泛|着层薄|粉,嗓音也是软|甜甜的,“明个得让太医来再给你换一次药——” 话未说完,她“嘶”了一声,“......别|咬|了。” 桌案上摆着个粉彩观音瓶,瓶中横斜一束花枝,聚拢着小小的花|苞,窗外晚风分叶而来,对着瓶中花|苞好一阵磋|磨。 卫臻捡起落在腰间的烟粉色料子穿上,燕策看着她手臂探|到腰后打结,提醒道:“不用系这么仔细,一会儿还要解开。” 卫臻动作一顿,“想都别想。” 等她颤|着指尖将上边的衣襟拢好,燕策让卫臻把博古架上搁着的锦盒拿过来,卫臻顺着他视线望过去,是白日里周流驾车去取的盒子,周流不能进宫,就让兰怀顺带着拿过来了。 取锦盒时不小心碰下来一本书,掉在地上“砰”一声,卫臻忙扬声道:“没磕着,只是书掉了,你别起身折腾。” 燕策有时候会忘记自己身上还带着伤,这几日偶尔听见她摔了东西,会下意识想过来找她。 方才掉东西的动静,惊醒了蜷在门槛处睡觉的吠星,它原本将软茸茸的脑袋埋|在前爪底下,这会子打了个哈欠站起来。 把睡觉时被压|扁的毛发重新甩得蓬松,而后摇摇晃晃朝卫臻跑过去,爪子在地砖上踩出“哒哒”的轻响。 所有的物件在半空中都会往下掉,但是小狗的尾巴不会。 它的看见卫臻,就会一直翘|得高高的,摇啊摇。 不要给女人做狗 第57节 卫臻忍不住把锦盒*搁在一旁,蹲下去抱着吠星逗弄。 燕策:“......”狗都能随自己心意过去找她。 等了好一会儿她依旧没回来,他忍不住出声催,又让她把吠星关在外间。 卫臻一开始是拒绝的。 但是出于两个人之间某种难以言明的、在日复一日中建立起来的默契,她最后还是喂了吠星几块肉干,把它抱去外间了。 她知道燕策脸皮厚,吠星在这里,不影响他犯|浑,但她不行...... 回去后燕策问她:“怎么没打开看看。”就一直在那抱着狗摸,对他的东西一点都不好奇。 卫臻扯开打好结的缎带,“万一里边有见不得人的东西呢。” “我的东西都可以给翘翘看。” 她没搭理他这话,取下盖子就见盒内用软绸缎托着对漂亮的镯子。 镯身是两道金丝条中间镶了一圈的宝石。宝石俱是透亮的浅色,质地极好,在昏暗的室内也闪着彩。镯子一边还坠着圈金子做的小流苏,戴在腕上不住地打晃。 卫臻摇着小臂,想起昨晚他说她最近都没换镯子,“你今天让人买的呀。” “不是,这个做得很慢,先前就让人做了。惹你不高兴那日,下值后本想去取来,结果出事耽误了。” 卫臻应了声,没再说别的,奖励般摸|了摸|他的喉结。 燕策见她一直在看腕上的镯子,没注意到旁的,于是他自己把软绸上遗留的耳饰取下来,搁在她手心。 只有一只耳饰,款式也简单,很小,镶着颗同她镯子上一样的宝石,然后坠着个铃铛。 铃铛也很小,不怎么起眼,卫臻轻轻晃了晃,响声却清脆悦耳,“这个好响,怎么就一只呀。”不是她平日里喜欢的款式。 “因为是给我戴的。” 燕策受伤当晚卫臻就把他的耳饰摘了,这几日他耳朵上一直空着。 抬眼望去,他墨发半散,未束的发丝垂落在肩头,露出一点微微泛|红的耳廓。卫臻总觉得眼下这个时辰,给他戴上个会响的物件儿,怪怪的。 便本能想拒绝:“兴许你的耳洞已经愈合了。” 燕策笃定道:“不会。” 为防止耳洞愈合,他找太医要了枚针灸用的银针。 她打的标记,要永远留在他身上。 刚收了他的镯子,拿人手软,卫臻不情不愿地给他戴上,而后看见燕策把锦盒内的软绸揭下来。 原来底下还有一层,摆着条银链。 不像是戴在颈间的,因为最上边的主链很|长,略微|粗|一些,其余链子极细,层层叠叠,液|体般垂|坠。 中间细细长长的链条底下,坠着颗圆|润|光滑的红宝石,比他一根手指宽一些。 燕策拿干净的帕子,蘸了平日里他用来擦拭伤口的酒液,把链子细细擦了好几遍,尤其是那颗红宝石,擦得极仔细干净。 他手很|长,骨节明晰,这般勾|着脆弱漂亮的首饰,慢条斯理的,让卫臻心里忽而急促地跳起来,感觉他擦的不是首饰,是什么更为私|密的物件儿。 “戴上我看看好不好,翘翘。” “要戴到哪里啊。” 卫臻自己揉|了揉发烫的脸颊,殿内放了好几处冰鉴,凉气很足,但她却觉得四周都热乎乎的。 燕策摩|挲着她的腰,示意她。 卫臻指尖挑起那条链子,刚被酒液擦试过还有些凉,温热的手指甫一碰上去,就本|能地颤|栗了下,“你转过头去,不准看我......” 这是她最大程度的让步了。 身后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燕策喉结缓慢|滑|动,“合适吗。” 卫臻很轻地应了声,“你去找兰怀问过我的身量尺|寸吗。” “用手量的。” 她没再同他讲话,又过了一会子,燕策才被允许转过来。 比他想象中的还要漂亮。 粗一些的链条横在她腰间,尺|寸正好。其余那些细的链子带着弧|度搭柔美的胯上,像蝴蝶一样。 中间那条细长链子遮盖住所有,红宝石垂在底|下晃|悠。 明月浮漾,清辉漫洒,白|腻的肌肤上流转着光亮。 怎么可能遮得住。 “过来让我亲亲你,”他嗓音暗|哑,下着保证,“旁的不做。” 很快卫臻便知道他为什么要戴那个耳饰了。 这几日为了方便上药包扎,燕策颈间的铃铛也被她摘了收起来。 现下,他耳饰上的铃铛就替代了颈间的。 燕策很多次让她看一眼,卫臻捂着脸摇头。 虽看不见,但是铃铛的每一声响,都是在向她转述, 卫臻下意识抬|腿去挡,想拦住他耳骨上凌|乱作响的小铃铛。 怎么可能挡得住声音,只是徒然把他抱得更|紧,像是在主|动摁|住他。 几截链子卡在肚|脐处,卫臻哼|唧着抱怨:“我肚子好凉。”燕策以为她在撒娇,没抬头。 她忍不住踢他一下:“肚脐凉到会生病的。” 燕策这才抬眼。这个时候她还惦记着肚|脐,他忍不住笑了下。 他往旁边扫了一眼,意识到卫臻好像就是在撒娇。 她的手明明空着,旁边也有毯子,她不费|力就能扯过来。但她却只踢他,让他帮她处理。 燕策用手帮她把链子理顺,掌心捂在她小|腹|上暖了暖,很快又继续去亲|她。 不多时,卫臻再次软|声喊他的名字,因为那颗宝石,本被他用酒液擦试过好几遍,现下夜风拂过有些冰,让她打了个激灵。 燕策也并不是有求必应、每回都顺着她,他这次没有发善心,嗓音疏懒地应下:“我知道。” 卫臻知道这链子很漂亮,他眼光很好,每回给她送的首饰都好看。但是她想自个儿把银链摘了,手腕却被钳|制住。 烛心轻轻爆开几下,月色铺|撒,窗前满是馥|郁的香与温柔的月光。燕策与她十指相扣,安|抚着,“平日里都不怕,为什么在这里就怕了。” 卫臻唔|唔地摇着头,她何时不怕了。等到她开始踢他,他才收敛了,很温柔地凑上|来亲|她。 头顶的细纱帐子在晚风里荡|出了圈儿,卫臻垂落的发梢浸在微弱的烛光里,她颤|着音讨|饶,眸中的雾气刚聚|起就很快被风吹|散。 他轻笑了声,单手把人抱到顺手的位处,低下头搂|着她哄。他发丝间蔓延着股卫臻熟悉的清冽香气,让她心思不至于在这陌生的环境里过于不安。 方才亲了很久,一切都顺|势。燕策的伤势卫臻永远是第一个知道的,他恢复得很|快,今日已经不怎么需要她费心思。 燕策声线含|混,分不清是快|意还是伤处拉|扯出的痛。又或者,只要与她相关,痛意也可以。 卫臻整个人委|顿在他怀里,轻声哼|唧着,银链拉|扯,她头顶碰上他下颌,眸中顿时溢|出泪,细|嫩指尖攥上一旁的纱帐。 链子底下那颗宝石应声磕在床沿上,白色的。 第49章 冷不丁到了陌生的环境,吠星一开始还是有些紧张的,只守着自己的小窝。后来它慢慢适应了,就越发兴奋,每日在殿内各个角落里嗅嗅闻闻,看见人也围着跳个不停。 吠星现在长得越来越大,踩在人脚上挺疼了。尤其是卫臻在屋内穿的都是很软的绣鞋,脚背被它踩红过几回。 “你这两日怎么这么闹腾啊。” 卫臻坐在绣墩上,换下刚被它踩了个爪印的绣鞋,摊手摸着吠星的头搓了一把。 兰怀讲它可能是在屋里闷久了,劲儿使不完,该带着出去溜达溜达。 卫臻听了觉得有道理,“不要绣鞋了,换双硬一些的靴子吧,我牵着它去园子里逛逛。” 初夏的御花园里,各种花木开得正盛,一旁橙红的凌霄花高高攀附在墙上,在微风中轻轻摇曳。 吠星摇着蓬松的尾巴,在花影斑驳的石板路上欢快地跑来跑去,时不时用鼻子嗅着地上的落花。 倏然间,幼犬停下脚步,对着爬满凌霄花的墙不安地吠叫起来。 墙头花枝颤动,伴随着脚步声,有道阴影在地面缓缓蜿蜒,伺机逼近。 卫臻一抬头对上双蛇一样的眼睛。 段怀山。 卫臻心头一紧,指尖不自觉地掐进了掌心,她福身行礼,声音比平时低了几分。 正要借机退开,段怀山却突然横跨一步,不偏不倚挡在她面前。 段怀山现在心头说不出的快意,他前些日子被燕策害到重伤,最近刚能走动。 如今风水轮流转,轮到那姓燕的受伤了。 他今日特意借着向太后请安的名义进宫,果然没白来。 几次周旋未果,卫臻转头对兰怀道:“把吠星抱起来,去那边树下等我,” 她顿了顿,使了个眼色,“我有话要同梁王世子说。” 兰怀会意,抱起还在低吠的小狗,默契地退到后面。 段怀山见状挑眉,唇边浮起一抹不怀好意的笑,正要开口,却见卫臻突然神色一变,她对着他身后恭敬行礼:“太子殿下。” 段怀山一僵,下意识回头看。甫一转身,膝后骤然传来钻心剧痛,腿弯像被扎穿了,他整个人重重摔下去,趴在地上起不来了。 不消多言一句,兰怀跟着卫臻拔腿就跑,这狗真重啊! 两人半道上一口气都没敢歇,一直到进了毓庆宫的门才停下。 兰怀忙把吠星搁在地上,捂着肚子喘气。 方才虽然跑得狼狈,但是卫臻心底反而莫名生出更多底气,“这鞋,帮我两次忙了呢。” 不要给女人做狗 第58节 上回在劭山,她就是穿这个靴子踹了拦着燕姝的人,今日又踹了段怀山。 果然,关键时刻只要她狠狠心用力,就能对付这种欺软怕硬的人。下回出门得把燕策给她的匕首戴在身上,便更稳妥了。 “方才那人会不会去告状,再来害您啊。”兰怀有些担忧。 卫臻拍了拍她安抚道:“我就不信他能到陛下或者皇后娘娘跟前,说我踹他。” 两人歇了一会儿,气喘匀了才往西殿走,卫臻又嘱咐:“回去先别告诉燕策,他这阵子养伤,知道了心里窝火,等他伤好些我再同他讲。” 兰怀点点头应下。 又在毓庆宫住了十来日,燕策依旧不能骑马,但是可以坐轿了,便就回了国公府。 卫臻觉得他如果没有天天折腾,应当会恢复得更好。 “你不要故意把纱布扯开了,搞不懂有什么意思。” 燕策下颌抵在她肩头没说话,姿态很是驯顺。 故意把自己弄疼当然没意思。 但是她一边骂他一边帮他换药有意思。 “不要靠我这么近,我看不见纱布了,” 眼下离燕策受伤已经过去一个多月,他的伤已经开始结痂,卫臻给他包扎完,没忍住冲他肩膀打了一下,“啪”一声脆响, “再这样我真不管你了。” 他笑着把她手握在掌心轻轻揉着,“手疼不疼。” “烦人,快去换衣裳,穿那身月白色的,我让人给你找出来了。” 今个是袁家长孙过百日,两人要去赴宴。 卫臻刚催完不多时,背后就贴上具温热颀长的身躯,穿完外袍的燕策把手上革带递给她。 “怎么这个也要使唤我。” “翘翘束的腰带更|紧,”他手探上她后腰,轻轻|揉|着,“我也可以帮你更衣。” “我才不要。”眼前没有穿衣镜,卫臻把革带上的玉扣调整好,就掰开他手。 自个儿往后退了几步,把燕策整个人看全。 这是卫臻打量他的时候,经常做的小动作。 但于燕策而言,她身量娇小,这使得无论她以什么|姿|势在他怀里,他都可以很轻易地把她整个人容|入视线。也可以观察到她每一点细微的反|应。 马车平稳行驶在道上,帏帘被风吹起一角,暖融融的日光泄进来,在燕策肩头投下一片斑驳的光影。 倏然间驶过一道拱桥,车厢颠簸了一下,卫臻脸颊磕在他肩上,堪|堪擦|着蹭|过去。 等到坐稳了,卫臻抬眼就见燕策上臂外侧袖子亮闪闪的,好像时是她唇脂蹭在他衣服上了。 “你这里有东西。”卫臻耳尖微热,指尖虚点着他衣袖,没有真挨上去。 燕策偏头看了眼自己的外袍,浅色衣料上的唇脂印子格外醒目,有光照上去,一小抹亮闪闪的。 他视线下落,注意到她原本涂着口脂的唇|瓣此刻只剩自然的粉。 卫臻被他看得不自在,掏出绢帕递过去:“擦一擦。” “我背还伤着,看不见。”他口吻自然,扯起谎来脸不红心不跳。 “你的背已经能影响到眼睛了吗。”卫臻动作不怎么温柔地拿帕子在他衣袖外侧蹭,织锦面料发出沙沙声响,“你胳膊怎么越|擦越|硬。” “有吗?平日里一直这样。” “你少装。”给他擦完,卫臻伸手捏了捏自己上臂,软软的。 低头叠着绢帕,看见雪白丝绢上的红印子,后知后觉,她唇上的唇脂应该都蹭到他身上了。 若非重要场合,卫臻平日里不喜欢擦粉,但爱涂唇脂,小小一抹红,就衬得人好颜色。 燕策看着她摸向腰间鼓鼓的小荷包,掏出个铜钱大小的圆盒,打开挑了一点里面的红色膏体,涂在唇|瓣上。 卫臻抿了抿唇,抬头问他:“我涂匀了吗?” “匀了。” “你看都没看就说匀了!” 燕策把视线落回她唇上,浅红色,像花瓣一样。 很莹润的质地,带着极细微的闪,靠近了才能发觉。 很衬她。 二人呼吸交错间,卫臻被逼得往后仰,他这会子倒是不说背疼了,直直把她挤到车厢角落里。 袁府门口,二郎袁鹤声正带着人在门口迎客,见燕府的车架来了,他上前同燕策打招呼,对卫臻作揖喊嫂夫人。 卫臻有些心虚地应下。心虚来自燕策过于殷红的唇。 她的唇脂全被他|蹭|过去了,待到拿帕子擦干净,他唇|瓣就成了这样。 又一辆车架缓缓停在朱漆大门前,东平郡主透过马车帏帘望向门口处一群人,“那卫娘子当真与你生得相像,细看更像了。” 段青颐正坐在她身侧,闻言手指不自觉绞紧了衣摆,“是......是吗。” 她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刻意将脸转向另一侧,没有反驳,因为怕东平郡主会继续这个话题。 赴宴回去当日,段青颐就打定了主意,不能再拖了。 是时,侍女捧着两个螺钿漆盒过来,“郡主,提厉王子又差人送来了礼物。” 段青颐连眼皮都未抬一下,并没有打开瞧。提厉这个草包废物打的什么主意,她再清楚不过,不过是借着她在父王面前博个脸面罢了。 随意吩咐人把东西收进库房里,段青颐就走出屋门。 要见卫臻,还需借母亲之手。 燕策的伤势已无大碍,能够正常上值了。卫臻思忖再三,决定挑个父亲休沐的日子回去,找他挑明了问。没成想,卫含章倒先差人递了话来,说是“老爷请姑娘得空时去永安楼一叙”。 这日天阴沉沉的,外边云层压得极低,连一丝风也没有,闷热得叫人透不过气来。卫臻特意换了条凉快的灯笼裤,临出门前又把腰间的匕首摘了,藏在袖袋里。 卫臻推开永安楼包间的门,里边不是父亲。 是段青颐。 听到动静,段青颐缓缓转身, “你爹真听话,”她语调讥讽,“让他把你叫出来,他还真照办了” 卫臻与段青颐无冤无仇,就算是憎恶她兄长,也从未对她有过恶意,眼下莫名其妙被呛,心生不快, “我们并无交集,你拐着弯儿以别人的名义见我,意欲何为。” 段青颐冷嗤一声,“果然姓卫的都是这副惺惺作态的嘴脸。” 卫臻意识到段青颐很厌恶卫含章。 望着那副与自己十分相似的面容,她决意赌一把,以验证自己的猜想,顺带恶心段青颐: “你句句带刺,是不是因为,王爷并非你父亲,” 卫臻语气笃定,喊她: “妹妹。” 段青颐瞳孔骤然紧缩。 ** 下午时分,天光大暗,远处传来闷雷的轰鸣,树叶被狂风裹挟,打着旋儿扑向窗棂。 书房内光线不甚明晰,燕策眉头深锁,手边是两封拆开的书函: “殿下,我们上次劫获的兵器不过十之一二,梁王定还私藏着更多,若不彻底清查......” 段修坐在桌案后,方要开口,门外倏然传来杂乱脚步声。 是周回在外求见。 他也顾不上行礼,一进屋就对燕策急促道:“夫人不见了!” 第50章 卫臻被关在在一间柴房里。 艰难睁开发沉的眼皮,周围光线昏暗,屋外雨声淅沥,门口蹲着看守她的人影。 这天杀的兄妹俩,怎么都喜欢用药害人。 段青颐用药捂了她的嘴,卫臻未曾喊出声,也没来得及看清提厉是如何从段青颐身后走出来的。 肯定很快就会有人发现她不见了,也不知道燕策能不能找到这儿。 卫臻把眼皮掀开条缝儿,紧紧盯着外边那四个人。 不能只坐以待毙等着别人来救,只要还有口气,就得自己想法子找机会往外逃。 卫臻努力把手指伸长了,探进袖袋艰难摸索着。 药效未完全退去,被反绑的双臂发麻,使不上多少力气,冷汗浸|透中衣,黏|腻地贴在背上。 指腹触到冰凉的金属,还好她的匕首尚在,这些人绑了她之后应当没搜身,大抵是没想到她身上会有利器。 卫臻庆幸自己没把匕首明晃晃挂在腰间,否则定然留不住。 豆大的雨点砸在柴房顶上,好一会儿功夫,卫臻才把匕首掏出来,她努力调整着角度,摸索到刀鞘上的小机关。 “咔嗒”,匕首弹出的轻响被雨声吞噬。 ** 下雨天屋内格外潮湿,防止潲水,乔娘在往窗沿缝隙抹蜂蜡。她瞧见苏兆玉顶着斗笠回来,步子急匆匆的。 苏兆玉一进屋就抓着乔娘的手, “姐,提厉好像绑了个女人关在柴房里。我捡到个掉下来的荷包,怀疑是......” 不要给女人做狗 第59节 她把荷包给乔娘看,上面的绣样再熟悉不过, 不等乔娘反应,苏兆玉再次开口:“甭管绑的是谁,我们得去看看!” 柴房内,卫臻的匕首在麻绳上反复磨着,身上急出冷汗,手腕火辣辣地疼,定是磨破了皮。 门外守卫的交谈混着雨声,忽近忽远,几人嗓音粗粝,说的皆是突厥语。 倏然间又来了一个大胡子,他那架势像是要催门口几人去别处,“那边雨大,人手不够......” 几人脚步声杂乱远去。 大胡子累得不行,便留下来看守卫臻。 连带着原先就在这的一个瘦子,现下只剩下两人守在门口。 瘦子朝柴房内扫了一眼,他旁边的大胡子喘着粗气跟他说话:“......那地界一下雨真跟被鹰嘴叼了似的......地面呼呼往上冒水,好多货被淹了......” 卫臻断断续续只能听清这些,一边观察门外动静,一边努力磨着麻绳。 突然间,瘦子站起身探头进了柴房, “她好像挪位置了,原来不是在这。” 卫臻呼吸都要停了,心跳得厉害。 她能闻到对方身上的羊膻|味,混着雨水的气息逼近。 大胡子累得不愿意折腾,他只是想来这换个轻松的差事,“你记错了吧,咱俩一直守着,谁能给她挪位置,鬼啊。” “我看看她是不是偷偷搞鬼。”瘦子在卫臻跟前蹲下,检查她身上的绳索。 粗糙的手指突然碰上卫臻腕间,她浑身紧绷,背后磨开的绳结随时都会暴露。 对死亡的恐惧让卫臻浑身紧张,霎时间身上寒毛竖起,什么都顾不得了。 电光火石间,她猛地使出全身的劲儿, 藏在背后的匕首,直直朝着身前的瘦子刺过去。 “嗤——” 利刃穿透皮肉,温热的血当场喷溅在卫臻脸上。 与此同时,门口传来砰一声,卫臻僵硬地捂着脸上的血,抬头看, 苏兆玉拿着个铁锨,被她敲晕的大胡子轰然倒地。 苏兆玉身后还有个女人,卫臻没来得及打量,因为腥甜的血气让她不住地犯恶心,手抖得厉害,第一次杀人的战栗顺着脊背爬上来。 苏兆玉和她身后的人把卫臻连拖带搀,带回了屋。 卫臻被绑的时候淋了雨,被风一吹,凉意和惊惧让她浑身都发|颤。 待她坐稳,苏兆玉就去倒热水给她喝,乔娘拿了厚棉帕来给她擦头发。 顺着擦头发的动作,卫臻这才抬头看了眼乔娘的脸。 这一下,卫臻整个人都怔住了。 像阿娘—— 不,不能说像。 卫臻尤记得,初见梁王妃时,她忍不住比较梁王妃面容与阿娘的相似之处。 可眼下,她无从比较。 若是阿娘还活着,就长这样。 苏兆玉以为卫臻在害怕,解释道:“这是我姐姐乔娘,跟你提起过。” 卫臻知道,苏兆玉教她绣活那几日提起过自己有个姐姐,因为有哑症,平日里不便出门。 初次相见之人,过多打量是不礼貌的。可她就是忍不住一直去看面前乔娘的脸。 乔娘也与她对视良久。 待到给卫臻擦完头发,乔娘又去拿帕子擦她的手和脸,把那些灰扑扑的印子细细擦净。 卫臻忍不住心里发酸,方才那么害怕她都没哭,这会子看着乔娘的脸,突然掉起眼来了。 想阿娘了。 苏兆玉摸了摸卫臻的手背,发觉她捂着热水也还是冰凉,且进屋后一句话也没讲过,便主动跟卫臻说起话来, 没提卫臻杀人那茬,只讲自己的事情安抚她: “......当年我爹要把我卖了,我就是这么把他砸晕了跑出来的,跟砸牲口一样。 “这种时候拼的就是谁心更狠,铆足了劲儿,没什么办不成的,别害怕。” ** 段怀山得了段青颐的信儿,快马加鞭,一路上都在惦记着,这回决不能再让那卫氏女从他手底下逃脱。 然而,刚踏入院子,他就发现人又不见了。 段怀山本就对提厉看不顺眼,二人每次遇上都要吵,此刻,他面色铁青,心里的火气噌一下窜了上来,忍不住又与提厉争执起来: “怎么抓到了还能让她逃掉,你手底下养了一群废物!” 提厉眼神阴鸷,额角青筋暴起,若不是为了同梁王打交道,他早就恨不得拿刀劈了段怀山这个草包。 骂了段怀山几句,他又对身后人吩咐道:“前后门都守着人,她跑不了,给我挨着搜!” 很快搜到乔娘与苏兆玉的屋子。 “开门!” 提厉的手下大声喊着,砰砰砰地砸门。 “再磨蹭,老子剁了你们!” 过了一会子,门才被打开。 两个人持刀闯了进去,屋子里狭小简陋,一眼就能望到底。 他们拿着刀到处乱刺,刺探一切有可能藏人的地方。 最角落里摆了口上着锁的大木箱,那人冷着脸喝道:“打开。” 乔娘连连摇头,一脸惊恐。苏兆玉上前说道:“这里边不过是些衣裳罢了。” “打开!”那人不耐烦地催促道,刀尖直指木箱。 乔娘只得不情不愿地开锁,眼瞅着那人提刀就要刺向箱子里的一堆布料,苏兆玉一下子慌了,忙道:“可不能啊!这里边都是些好料子!” 苏兆玉紧张的神情落在那人眼里,他毫不犹豫举刀刺下。 利刃穿透布料的声音响起。 拔|出刀,是白刃。 箱子里竟真的只有衣裳。 那两人狐疑对视一眼,正欲继续搜查,院外突然传来急促的喊声:“南门出事了!快!” 待脚步声远去,苏兆玉和乔娘合力把刚被人翻乱的衣橱挪开。 卫臻就藏在衣橱后面与墙壁的夹缝里。 苏兆玉抓住两人的手,对卫臻道: “不能久留,公主不在,这会子院里除了我们俩和后厨,其余全都是提厉的人。他如果找不到你,很快就会怀疑是我们把你藏在别处了,得趁着乱子快逃!” ** 南门处,燕策很快带人破门而入,与提厉的人短兵相接。 提厉不敌,见势不妙,咬牙啐出一口血沫,往后门逃窜。 他对这处宅院布局了如指掌,七拐八绕间竟比燕策快了一步。 刚冲至后巷,提厉忽见前方有三个女人的影子—— 是其其格身边的哑巴和她的妹妹,中间那个赫然是被他绑来的卫臻! 地面湿滑难行,苏兆玉正攥着卫臻的手,两人齐齐摔了一跤。提厉眼底迸出狠光,暗叹天意相助。 提厉的刀早被燕策踢断,他狞笑着抄起巷边一根碗口粗的断木,朝卫臻后心猛砸下去。 燕策赶来正看到这一幕,心脏几乎骤停。 眼见卫臻性命危在旦夕,他根本无暇思索怎么制服提厉。 也投鼠忌器,怕伤了她,便本能地纵身把卫臻护在身下。 “嘭!” 木棍狠狠砸在了燕策的头上。 他闷|哼一声,还好,没打到她。 顾不上后脑处的剧痛,短促地喘了口气,燕策强忍眩晕把卫臻推去角落,反身绞住提厉脖颈狠摔在地。 未等对方挣扎,他抽刀猛刺,寒光直贯提厉心窝。 “你敢......”提厉瞪大双眼。 燕策手腕一拧,刀锋在血肉间旋|了半圈,鲜血顿时喷涌如注。 提厉抽搐两下,当场断了气。 待场面平息,卫臻眼里含|着泪,正欲对燕策说是苏兆玉与乔娘救了自己,忽而见他捂着后脑定在那,整个人晃了一晃。 燕策方才全凭一口气硬撑,不敢倒。 眼下这口气松懈掉,剧痛与眩晕倒海般袭来,他有些站不稳,踉跄着以刀拄地才稳住身形。 视野逐渐模糊,晕倒前一瞬,他看见卫臻惊惧的眼神。 这里离燕姝的私宅不远,事态紧急,为了就近找地方安顿下给燕策治伤,也怕这幅样子回去会吓到韦夫人,众人直接去了燕姝的私宅。 燕策后脑处有擦伤,微微有些肿,幸而未伤及颅骨。除此外他身上没有添新的伤口,背后的伤也已经不影响起居。 大夫检查过,他脉象平稳,旧伤结痂未曾开裂出血,并无大碍,又给卫臻开了解毒醒神的汤药。 不要给女人做狗 第60节 一切收整完也喝了药,卫臻坐在床榻边等燕策醒来,手中的绢帕再次被她绞成卷。 尽管大夫反复保证过他这次很快就会醒,可他上回昏迷的情形仍让卫臻不住地后怕。 好在,不到三个时辰,燕策紧闭的双眸缓缓睁开。 那双往日里饱含神采的眸子此刻空落落的,有几瞬失神。 燕策正侧躺着,头还是有些疼,醒来后本能地翻了个身,后脑肿|胀|处挨到枕面,疼得他倒抽凉气,喉间溢|出一声压抑的闷|哼。 屋内依旧浮动着很浓重的汤药味,他不爽,不喜欢喝药。 燕策抬眼望向床榻边一圈人,有燕姝,有他眼熟的几名侍从,还有个捻须的,大抵是大夫。 离他最近的,是名女郎。 很漂亮。 好像, 是她。 很细微的两个字落在燕策心头,轻飘飘的,顷刻间盖住了汤药散发出的苦。 是他在益州栖霞观见过一面的,那个找他解签的女郎。 他还记得她发间的银饰,和她那日抽到的上上签。 燕策再次下意识去看她的头发,就见她发髻梳起来了。 她嫁人了? 从益州嫁入京里,夫婿是谁。 眼睛好红。 夫婿对她不好吗。 众人与燕策几番交谈,才渐渐发觉异样—— 他好像失忆了。 燕策的记忆停留在两年前, 塞北之战,他斩杀突厥可汗,受命回京,被母亲拘在府中养伤。 之后的事,记不起来了。 这意味着,所有亲友他都还认识, 但,对卫臻的记忆却只停留在当年栖霞观那一遇。 大夫再次给燕策诊脉。 他脉象无异,脑后摁上去有些疼却也只是皮外伤,认知无异,也不碍行动。 大夫推测是那一击产生了血瘀,导致他记忆暂时异常,便开了活血化瘀的方子。 此状新奇,这须发花白的老大夫也是头一回遇到,嘱咐众人再多求医问诊才稳妥。 二人虽都有伤损,但行动并不受限,便坐上马车回了国公府。 燕策前段时间重伤,本就让众人劳心伤神,以防韦夫人再次担心,几人商议过后决定暂时把卫臻被劫持和燕策失忆的事瞒着。 卫臻坐在返程的马车上,还在回想大夫方才说的话。 世上并无专门助人寻回记忆的方子。或可与燕策去这两年他常去的处所,多陪他聊天,多做些失忆前常做的事情。 多做。 做什么。 第51章 回府后,燕策径直去了前院书房。 他要快些掌握现下的局势,不能耽误正事。 虽失了记忆,但兵法韬略刻在骨子里,在亲信的协助之下,燕策很快便理出了头绪。 公事他有法子理顺,可是私事没人能同他讲。 想到此处,燕策有些不知所措,进屋后抬手揉了揉眼眶。 很不适应现下这个状态,他好像只是睡了一觉,醒来后,周遭的一切就都变了。 衣橱内添了许多件月白色的衣裳,他不喜欢。 像是把兄长的衣裳挂进来了—— 兄长也过世了,就发生在他丢失掉的这段记忆里。 燕策不是优柔的性子,但此刻胸腔内却像压了块石头。 与兄长的感情称不上多亲|密深厚, 但醒来骤然发现亲人离世,且其他人都反应平平——因为在他们的视角里,这已经是许久前的事情了。 这使得燕策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 恍惚间觉着自己被遗在了某个路口。 定了定神,他继续打量衣橱。 里边是二人应季的衣裳,很多件颜色鲜亮,是她的。 最边上挂着几条用料极讲究的罗裙,轻纱质地,怕是稍用些|力就会揉|出皱,被格外仔细地单独挂着,占了大半个衣橱。 两人其余的衣物则混在一处。 燕策不自觉地蹙眉,因为有些乱。 为什么不一人一个衣橱分开收纳。 “嫌乱吗?” 身后突然响起道清凌凌的声音,他回过身去看卫臻。 她把外衫褪|了,里边是件水绿色的主腰,十分*显白的颜色,两条带子在光|洁肩头打着漂亮的结。 主腰有些短,露|出细|细一条竖着的肚|脐,像枚小柳|叶。 底下是条素色的灯笼裤,料子顺|滑,垂坠|感很|强,走动间像水纹荡开。 她骨架小,腰很细,但肚子上软|肉|多,裤腰上的系|绳微微|陷|入|小|腹。 似是被系|绳勒|得不太|舒|坦,她随意挠了一下,白|腻的小|腹很快留下几道红|色的印|子。 头上发髻也被她拆了,发顶软|茸|茸的,几缕碎发在她脸颊旁翘着。 燕策没说话,卫臻就当作他在默认,对着衣橱没好气地继续道:“乱也是狗翻的。” 两人刚成婚时衣橱是很整齐的,二人的衣裳泾渭分明。 后来他自己早上更衣,以及每回事|后卫臻让燕策帮忙拿衣裳,他都会故意挑挑拣拣找出来好几件,再挂回去, 这般刻意地把两个人的界限打乱。 卫臻话音刚落,燕策垂眸看了一眼跟在她身后那只幼犬—— 据说是他养的, 但自二人回来后,这狗明明一直在跟着她打转。 这么小的狗,能够到这些挂起来的衣裳吗。 燕策不太信。 卫臻没同他再讨论这个话题,取出要穿的衣裳就进了浴房。 燕策继续在屋内四处打量,试图记起些什么。 床|榻换成了一张更大更精美的拔步床。 上边的被褥是很浅的粉色,绣着花,枕头也是。 燕策没忍住多看了几眼, 他用这种颜色吗。 靠里边的枕头旁搁着个话本子,还有条鹅黄|色的发带。 话本倒扣着,封皮花花绿绿,名字起得很是|大|胆。 燕策拿起来扫视几行, 原来书名已经在|含|蓄|了。 很快他把书按照原样倒扣回去。 虽记不起了,但他本能地觉得不能弄乱,她会生气。 里间一角摆了张很大的妆台,燕策记得这里原先是个博古架。 生活里突然多了许多属于女子的物件儿,他尚不能完全适应。 燕策靠在床|榻一旁思索着,膝盖碰到矮柜门,里面“咣当”一声,他拉开来看。 是几个小药瓶。 他不知道是治什么的药,但是就藏在床|榻边,想来不是她的就是他的。 凭借方才在屋内看的那一圈,燕策能感觉到,她的物件儿都大喇喇地摆在各处,不避人,至少不避他。 那这药,大抵是他的。 燕策摩挲了良久,打开嗅了嗅,很熟悉的味道,像是他以前经常吃的,但是记不起来。 卫臻手腕上有擦伤,一个人沐浴不太方便,这会子又和燕策有种说不清的生疏,她便让兰怀进来帮她。 但即便很小心了,手腕上擦伤处还是不可避免地沾到水。 挺疼的。 不要给女人做狗 第61节 兰怀眼见包扎好的一圈纱布沾了水,忙更快地帮卫臻把头发冲洗干净,出去后给她手腕重新上了药。 刺痛让卫臻想起燕策后脑的伤,他伤得比自己重,只会更疼吧 况且,他是为了救她才受的伤 方才不该呛他。 等到包扎完,兰怀从屋内退了出去,燕策拿着方才发现的药瓶问她:“这个是什么药?” “我怎么知道,这是你的东西,”卫臻看了一眼,“从哪里找出来的啊。” “紧挨着床|榻边的矮柜。” 这个位|处......卫臻好像知道是做什么的了, 她嗓音含糊:“是,是强|身的药。” “嗯?”燕策不解。 “就是......你不太|行,若不吃药,只能半刻钟。” 她这会子说话不像方才在衣橱那里时带着刺,是很舒缓真诚的语调,不像是在故意拿话刻薄他。 但燕策本能地不信:“不可能。” “我只是失忆了不是变成傻子。” “你先问我的,我说了你又不信,那你出去问别人。” “这种事你让我问谁。” 卫臻凭白张了张嘴没说出反驳他的话, 好像,确实只能问她, 想了想又道: “失忆了就知道嘴硬,我曾因为药的事问过你,你当时亲口承认了的。” 见她言辞灼灼,燕策没再反驳, 他觉得问题在药上,明天得找人问问这药到底是做什么的。 见她要走,他伸手把她拦住,转而问起旁的:“我以前怎么喊你。” 她没好气道:“卫臻。” 这个名字于燕策来说很熟悉,与他自己的名字一样熟悉,一听见就像某些记忆被唤|醒。 但不对,不是这个。 于是他试探着喊: “阿臻?” 好像也不对。 卫臻该继续生气的,可心头蓦地涌上一阵酸涩,像是被人狠狠攥|了一|把。 他怎么真的忘光了。 她垂下头拿玉梳无意义地梳拢着发梢,没再讲话。 夜深人静,烛影摇曳。 卫臻睡前也没心思看话本子,脸埋在毯子里,纤细的身子蜷缩,背对着燕策想事情。 思绪如乱麻。 她被绑一事,父亲已然脱不了干系,也没有与他心平气和谈话的必要了,从段青颐的反应就能猜出来—— 段青颐是梁王妃与父亲的孩子。 想到此处,卫臻攥紧了毯子,段青颐只比她小不到一岁,那父亲应当是回京述职时与梁王妃...... 在他做出那些对不起阿娘的事情时,阿娘还怀着身|孕。 卫臻替阿娘不甘。 阿娘...... 一想到此处,卫臻又忍不住再次回忆白天遇见的乔娘。 明知道人死不能复生,可她心底就是隐隐有个梦不愿意戳破。 万一,因缘际会,老天把阿娘还回来了呢。 哪怕是梦,她也要探寻个究竟。 明日得去找苏兆玉和乔娘再说说话。 卫臻正思量间,突然又想到被绑时听见的那些细碎的话,兴许有些用处。 翻了个身,正对上燕策的视线。 “......你别看我。”她平躺着别过脸去,声音闷闷的。 “头疼,只能侧卧。” “那你闭上眼。” 因着受伤,他面庞仍有些苍白,顺从地合|上眼,细密的眼睫在脸上投下一小片阴影。 卫臻这才低声道:“我是被段青颐骗去的,可那些看守我的人说的都是突厥语,” 她顿了顿,问出自己的猜测,“梁王是不是与突厥的人勾结在一处了。” 燕策对她说的话并不意外,应了声。 “他们还提到了鹰嘴崖—— 卫臻蹙眉思索着,“我也不确定是不是这地界,你曾带我去过那附近,我记得崖下有暗河。今日下雨,那些人提到冒水,什么货淹了,他们说话断断续续的,我听不太真切。” 燕策倏地睁开双眼。 接着就要坐起身,动|作太|急,脑后又是一阵眩晕。 卫臻忙不迭撑|起身|子扶着他:“你又折腾什么,”眼瞅着他下榻后要穿外袍,“现下这样你也没法骑马出去,至少今晚不行吧。” 又折腾什么。 燕策忍不住在心底细细回忆着这句话,好像她以前经常这样说他。 很快他把注意力转移回来,对她道:“不出府,我去书房写封书函让人送出去,你安心,先睡。” 听着燕策的脚步声渐渐消失在院里,卫臻才躺回榻上。 窗外月色如水,透过雕花窗棂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 卫臻忽而又想起那把救了自己一命的匕首,可惜如今不知落在何处。 她第一次杀人,太过慌乱,当时忘了该把匕首收回来,连刀鞘也一并遗失了。 这般翻来覆去想了好多事,心头像一团理不清的丝线。也不知躺了多久,半梦半醒间听见燕策回来了,卫臻这才沉沉睡去。 晨光熹微,薄雾笼罩着庭院。 燕策一睁眼,还是没能记起来。 尚未醒神,他有些分不清哪边才是梦。 不知道什么时候卫臻睡到他怀里了—— 燕策也不确定她是在无意识撒娇还是在踢他。 主腰宽松,全都卷到上边去了。 他有些不敢看。 那些大大小小的印|子,新旧交叠,燕策从颜色推断,最新的大抵是自己前|夜给她留下的。 除了衣裳|遮|不住的肩颈,其余到处都是。 他有那么夸张吗。 卫臻像是要醒了,脸颊不|住地往他颈窝处|拱,一条腿也抬上来|压|在他|身|上。 燕策虽失了记忆,但许多事几乎是本|能, 他垂眸往她光|洁的肩头看,一眼就寻到了那颗小痣。她第二次在他怀里哼|唧时,燕策没忍住低头亲|了亲|她肩头的痣。 卫臻是被亲|醒的,睁眼时整个人委|顿在他怀中,呼吸间全是熟悉的清冽香,唇|瓣被他|咬|得有些|麻。 意|识尚未完全清|醒,一切回|应都是日复一日中建立起的本|能,卷起的主腰硌|得她不舒|坦,卫臻嗯嗯|唧|唧着往他身|上|靠,小|裤堆|在膝|弯,窗前的花枝沾着晨雾,在风中扑簌簌摇|曳,送来阵淡淡的甜香。 等到她喘不动气了,二人的唇|瓣才分|开。 燕策低头亲|了亲|她薄薄的眼皮:“我们以前感情如何。” 卫臻心里的泡影一下子被|戳|破了,想起他还在失忆,她心里皱巴巴的,忍不住瓮声说着气话: “没感情,不怎么熟。” 明明她才是与他最为亲|密的,可他偏偏就把她给忘了,烦人,卫臻挣|扎着要起|身|下榻。 燕策摁着她后|腰把人拦住,“你和关系不熟的人会这样说话吗。” “反正你都把我忘了,又要做什——”尾音没来得及说完,她抬手在他喉|结旁挠了一道。 晨雾似轻纱般笼着园中花木,轻风拂过,檐角铜铃叮咚响,惊起几只尚在栖息的鸟雀,鸣啾啾飞出来转了一圈,又很快回到窝里边。 燕策答道:“去里边,回忆一下。” 里间处处可见他这两年生活过的痕迹,但这不够。 许多事,要置|身于此,才能切|实体会。 上药的软布包得太|紧,脑后的伤亦有些|疼,他额角|跳|了|跳,仍在催促:“告诉我,以前怎么喊你。” 卫臻不住地摇头,“你在盘问我。” “怎么会是盘问,在求|你。” 金乌渐升,沸沸扬扬掺明了万物,直到大雾尽消,她才把名字给了他: “是翘翘。” 不要给女人做狗 第62节 “翘翘。” 这回对了。 他眉眼一|舒,下颌抵|在她颈|窝处闷|喘,重复着她的名字。 第52章 段青颐几乎是一|夜未眠。 提厉死|了。 未曾料到事态会发展成如今这般,是她撺掇他去害卫臻的。 段青颐虽不可惜提厉这个废物的性命,可他到底是突厥王子。 想到父王近来与其其格来往密切,这个时候她的弟弟却因为自己而死...... 段青颐不敢继续思虑后果,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不行,得把自己摘出去。 天一亮,让侍女打听过梁王昨夜未曾回府,段青颐便径直往梁王妃的院子走去。 只有再借母亲之手,才能让那个姓卫的毫无防备,进而找机会不费力地除掉他。 段青颐过来时,梁王妃尚在梳头,待屏退左右,她被段青颐这个念头吓了一跳,手中梳篦掉在妆台上, “青儿,不可,他终究是你的......” “母亲又犯糊涂了,这个时候岂能讲私|情!况且,他也未必多爱重您,若真对您用情至|深,又怎会另娶她人,生下卫臻?” 段青颐突然倾身上前,盯着梁王妃躲闪的双眸: “这个男人,薄情寡义,虚伪又让人恶心。” 梁王妃浑身一颤,嘴唇张|合,终是什么都没说出口。 “母亲,”段青颐趁|势握|住她冰凉的手,声音放得极轻, “只有女儿,才永远跟您是一条心。趁着事态还未发散,此时下手尚来得及,只要除掉姓卫的,提厉的死就与我们母女无关。想来卫臻也不敢把这事捅破,若陈年旧事尽数抖搂出来,她姓卫的一家子都会被父王迁怒。” ** 天色微明,园中薄雾如纱,裹|着几株半开的月季,叶片缝|隙间挂着雾气凝成的露,滴|滴|答答往|下|淌。 后腿|弯处软|肉被裤腰勒|出印|儿,卫臻哼|唧着抱怨,烟粉的软料子得以被彻|底褪|下。 燕策原样儿把人捞|起来,拨|开帐子抱着她往外走,卫臻趴|在他肩上,瓮声问道:“什么时辰了。” “还不到辰时。” “得快些收拾。”她今个还得出门,不能由着他耽误功夫。 浴|房内的小杌子不知道被挪去哪儿了,往常她都是坐着等他兑完水。 若是留在她|那了,卫臻会先去屏风后面收拾妥帖。 有时候不用多解释,骂他一句他就知道给她拿更多棉帕。 这份默契随着他记忆的丢失,被打|破。 二人踩在地面上,怕她摔了,燕策一直紧|紧|握|着她上臂。 尚被钳|制着,导致卫臻的脚有些够|不着地。 窗外月季在雾里馥|郁着,卫臻吸|了吸鼻子,满是花香。待他|退|让,她才踩|到实|处。纤薄的肩微|耸,卫臻伸长手臂拿起竹瓢,舀了清水慢慢|淋,哗啦啦淌|到地上,携着泪一般的温|热。 细|窄的楠竹舀子,蓄|满温|热的水,淌|了好|久。她前额抵|在他肩上,细密眼睫似一排小刷子,扑簌|簌|颤|着。 地上铺着防滑的苇编软席,细小的瀑布缓|缓划|过几个弯,顺|着纤细的脚踝流|淌到地面,蜿蜒汇集在浴房一角的排水口,打|着旋|儿消失。 卫臻只觉踩|在层薄薄的泥|沼上,垂眸看了眼,热水举起的雾涌|上来,托|举着白茫茫。 浓重水雾凝在苇条编的席子上,被晨光一照,丝|丝|缕|缕的银亮。 她够|不到一旁装着热水的桶,待流|尽|了,燕策把她手中的竹瓢接过来,又舀了热水帮她淋着。 他手|劲儿|大,有些收|不住|力,竹瓢中的水流不怎么缓慢地倾|泻,卫臻掐了他一下,瓮声抱怨:“以前不是这样收拾的。” “那是怎样。” “结|束后都是我坐在那边,”她伸手指了指一旁的屏风,“等你往桶里兑热水。” 他应下,话语间姿态很是驯顺,却依旧这样抱着她,因为, “没说结|束。” 又过了一个多时辰才收拾妥|帖。燕策虽失了记忆,但性子未变。 因此很多下意识的习惯都还和之前一样,会自然地做一些卫臻无比熟悉的动|作: 爱在后|面抱着她,半边身量压|在她颈窝处,一直到她站不|稳冲他抱怨。 不喜欢坐着,喜欢站着。 往手臂上戴护腕时,先绑左边的。 让她踩在他脚背上。 她一蹙眉他就知道换左手。 最喜欢那条黑色带兽纹的革带。 喜欢揉|她的小|腹。 ...... 卫臻望向他更衣的身影,很多次恍惚,忍不住去想他是不是记起来了。 于是在燕策走过来时,她问道:“有用吗?” “嗯?” “方才那样,你记起什么了吗。” 早上时间仓促,她不确定有没有用。 燕策喉结轻|滚,其实没有。 只记得抱|她的时候|软|很|热。他刚要开口,门边传来动静,两人一齐望过去,是吠星在拱|门。 吠星是只毛很|长很蓬松的小狗,喜欢用脸开门——也可能是鼻子。 总之在门被推开之前,是它脸颊旁蓬蓬的毛,率先被门挤|扁。 挤|开门后,吠星就“哒哒哒”跑入里间,过来蹲在卫臻跟前不停摇尾巴。 从卫臻的角度看,它的两只耳朵被尽数往后收起来了,这般杵在地上,脑袋像个小毛球,她忍不住俯身去摸|它。 怎么可能不摸,没人能拒绝这种又蓬又圆的狗。 燕策:“......” 有尾巴的就是方便—— 他在想什么。 他要跟谁比,狗吗? 怎么可能。 燕策有些不太懂自己这莫名其妙出现的情绪。 他把手上的抹额递给她。 回答她方才的问题,“有。” 看着卫臻手松开了狗,站起身要给他戴抹额,燕策下意识放低了身量,面不红心不跳地继续扯谎: “有用,感觉要记起些什么,但差一点,等下值回来继续试试。” 不太够,而且最后她太|紧|张了,一个劲|儿催|他,十分仓|促。 卫臻指尖梳拢|起他的发丝,把抹额穿梭在其中,本能地想拒绝。 早上明明已经四—— 可转念一想到,他是因为救他才失忆,且就凭二人的关系,她也得主动帮他寻回记忆。 主动...... 二人离得很|近,燕策第一时间发现她面颊变得红扑扑的,从耳垂,到细|腻的颈,都染|着层薄|粉。 刚要逗她,倏然间门外有侍女传话,讲大姑娘燕姝来了。 闻言,卫臻着急忙慌给他梳头,动作太着急,无意间扯到他的头发。 燕策倒|抽一口冷气。 卫臻以为弄|疼他的伤口了,指腹轻轻覆|在他头上揉|着。 像方才揉它的头一样。 “头疼|吗?” “没有。” 只是头发被|扯|疼,莫名想亲她。 燕策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种无端的联想。 由于后脑处还裹|着纱布,燕策未束往日常扎的高马尾,眼下部分头发垂在身后,一条黑色抹额梳拢碎发,恰到好处地遮掩住包扎的纱布,也衬得他面部线条更为英挺利落。 燕姝惦记着燕策的伤,府中众人尚不知情,她便借着找卫臻说话的由头,过来探望。 燕策一看见小元,对自己失忆的实|感又重|了一层。 这孩子变这么|大|了,还会说话。 明明记忆里还是刚满周岁很小一个婴孩,日常只能被包在襁褓中。 早膳用到一半,前院管事匆匆来报,燕策被叫走了。 不要给女人做狗 第63节 昨|夜派出去的暗卫在鹰嘴崖下发现了端倪。 崖下有个极为隐|蔽的山|洞,洞|前车辙纵横。门口有重兵把守,是梁王和突厥的人。斥候伏在林中观察多时,不敢打草惊蛇,探查完便回来报信了。 燕策立即带着亲信出门找太子商议。 待燕姝带着小元离开,卫臻去了昨日那座别院。 昨日事发紧急,乔娘与苏兆玉姊妹俩为了救她已然得罪了提厉,如此也不能再回原处了。 卫臻与燕姝商议过,暂时先让乔娘她们在燕姝的别院里歇息一晚。 两人于自己有救命之恩,卫臻从心底感激爱重她们,说话的语气也缓了再缓,打算慢慢套话,问清关于乔娘的一切。 但卫臻到底年岁小,处世尚浅。 而苏兆玉却是为了生存摸爬滚打多年,什么话听不懂,她当下就察觉到卫臻在打听二人的过往,立即生了戒备之心。 “苏娘子,” 卫臻斟酌着继续开口,声音比茶盏内飘出的雾气更软, “我们也是打过几回交道的,你年长我,当是能看清我并非奸邪之辈。” 苏兆玉点点头,并未反驳。 卫臻继续道: “你们救了我的命,于情于理我都不可能对你们生歹意。今日唐突,只是因为乔娘长得颇像我的一位长辈,便不自觉生出亲|近之意。” 她声音发涩,抬头看了眼,乔娘坐在苏兆玉旁边,也一直在看她。 其实到现在,卫臻心底也清楚乔娘不可能是阿娘了,否则,她不会对自己没反|应。 老天像是开了个玩笑,莫名生出这么多与阿娘面容年岁都相仿的人。 卫臻眼眶一热,想掉眼泪。 燕策还在这个时候失忆了,她的生活简直一团乱麻。 乔娘看她哭了,本能地着急,不住地看看卫臻又看看苏兆玉。 苏兆玉把她手摁住了,摇了摇头。并非心狠,若不对所有人保持警惕,她们走不动今天的。 卫臻自个儿拿绢帕擦净眼泪,轻轻|吸|了吸鼻子。 等等,失忆。 虽然失忆是极罕见的病症。 可燕策能失忆,那万一乔娘也失忆了呢。 抬手把被眼泪打|湿|的鬓发抿到耳后,卫臻瓮声问苏兆玉: “你们感情真好,是亲姊妹吗?” 苏兆玉笃定道:“是啊。” 卫臻抬起头看着她,“不对,” “那日|你说过,你爹要卖|你,你自己逃出来的,如此重要的大事,你从头到尾都未曾提到乔娘。” “你们不是。” 第53章 眼瞅着苏兆玉像是要生气,卫臻忙不迭主动握|住她的手, “乔娘后脖颈处,领口下方是不是有块胎记,约莫半个手掌那么长,两三指宽。” 卫臻记得小时候,经常趴在阿娘背上,拿手去捂住这块胎记。现下手大了许多,胎记差不多有她半掌长。 见对面两人并未反驳,卫臻继续道: “若有,她可能是......”话未说完,喉间就开始发哽,深吸一口气,她嗓音颤|得厉害,“是我娘。” 语落,眼泪就止不住地往下砸。 苏兆玉瞳仁微缩,难以置信地望向身旁的乔娘。乔娘那里确实有胎记。 “我......” 乔娘再一次细细打量她的眉眼,想说些什么,一开口却也眼眶发|胀,最终指尖颤|抖着抚|上卫臻面庞,帮她擦眼泪。 卫臻将脸颊深|深|埋|进乔娘掌心,轻|轻|蹭|了|蹭,很温暖,带着股淡淡的让人安心的香气,与记忆深处阿娘怀抱的气息重|叠。 苏兆玉怔怔望着这一幕,忽而想起头一次见卫臻那日,她回去还与乔娘开玩笑,说卫臻长得像她一样好看。 没成想,二人真的有可能是母女。 卫臻试探着用溧语去喊阿娘的名字:“诺敏......” 乔娘摇摇头,也用溧语应道:“我不记得,好多事都忘了......” 感觉心里有张网,破了好几个大窟窿,什么都捞|不起来,她望着眼前的卫臻,忍不住也急得掉眼泪。 “你,”卫臻猛地抬头,有些语无伦次:“你会说话!会说溧语,你是,你就是我娘。” 说完就呛得咳嗽了下,唇|瓣张|合,想喊阿娘,却喉间发哽,好半晌没发出动静。 待情绪平静些,卫臻转向苏兆玉:“苏娘子,你们可曾去过益州?我娘就是在那里丢的。” 眼前两张面容越看越相似,苏兆玉轻叹道:“确是十年前在益州遇见姐姐的,具体哪年记不清了,当时地里最后一茬竿蔗已经割完了......” 相隔太久,很多事苏兆玉也不确定,把自己能想到的全都细细说与卫臻听, “......那时她什么都忘了,只记得个‘乔’字。” “不是,不是乔,”眼泪已经糊了卫臻满脸, 她一个劲儿地摇头,“是翘翘,是你给我起的小名。你的本名叫诺敏。” 诺敏把卫臻搂入怀里,哽咽着,一口气半晌才喘匀:“翘翘......我的孩子。” ** 竹影婆娑,枝叶间投下斑驳的日影,轻风裹挟着袅袅茶香在窗前流转。 依旧是二人上次相会的那处宅院,依旧是日铸雪芽。 梁王妃指尖抵着青瓷茶盏向前推去,腕间玉镯碰出清脆的响, “我与卫郎相识,二十二年了。” 看着对面的卫含章执起茶盏,茶汤入喉的声音让她眼睫轻|颤,“当年我被家中逼迫,入了王府,卫郎也远去益州,你我从此就......” 她忽而抽泣,卫含章用带着茶盏余温的指腹为她轻拭眼泪,“你哭的样子还和当年一样。”透过她的脸,他忍不住去回想自己年少时的一幕幕。 “卫郎,你是不是永远都不会怨我。” 得了他的保证,梁王妃再次执壶,手不住地抖,看着茶汤缓|缓|注|入卫含章眼前的杯盏。 而她自己面前的茶,始终未曾动过。 ** 燕策下值前去找了程医官,把昨日在|榻|边发现的药瓶拿给他看。 程医官与燕策多年相识,只瞥了一眼,连瓶子都没打开就认出来了,因为这是当初他开给燕策的避|子药。 “避|子药?”燕策扬了扬眉。 果然,不可能是她说的什么强|身的药。 也不知先前她是怎么问的,竟然会有这种误会。 程医官见燕策这次神色有异,又给他把脉:“气血淤滞,脉象沉|涩,施针化瘀或可有些益处。”说着就要去柜子上取针来。 “改日吧。”现下有些晚了,若针灸回去,天都黑了。 见燕策急着要往外走,程医官又嘱咐道:“还有这药,你不能天天吃,原是告诉你行|房前一个时辰服用,每日一次即可。可从这脉象判断,近些时日|你每天都服用好几回。” 燕策顿住:“我吃药,药性会对她身体有亏损吗。” 程医官连连摆手,“夫人无碍。是你,太频|繁了,一来纵|情|难免会伤|身。二来,依你体|内|积|攒的药性,若日后想要子嗣,你需得提前三月停药调理。” 燕策这才松了口气。 急着赶回府,却得知卫臻一日未归,他又寻到昨日那处私宅,知道屋内除了卫臻还有旁人,燕策没直接进去,让祝余进去把她喊出来。 她此刻脸上没有挂泪,但薄薄的眼皮泛|着红,燕策把人拉至怀里,“怎么哭了?” 卫臻摇摇头,有些犹豫要不要告诉他。 前额抵在他肩头,想了想最终还是讲了:“我找到阿娘了。” 燕策很意外,他失忆后去重新了解过卫臻的亲缘关系,知道早在益州时,她母亲就过世了。 卫臻把内情简单跟他讲了一遍,又带着燕策进了屋。 燕策并没有把卫臻同别人的相貌做过比较,但是眼下听完她说的话,仔细端详着二人的面容,发现卫臻确实同诺敏生得很像。 卫臻主动开口介绍:“阿娘,这是我的夫婿燕策,在家中行六。” 燕策恭顺行礼,“岳母大人。” 卫臻又在一旁戳戳他的手臂,虚虚指向一旁的苏兆玉:“还有姨母。” 燕策便跟着喊姨母。 暮色四合,后厨备下一|大桌子菜,卫臻还让人去永安楼里另外买了些她爱吃的。 她的口味随了阿娘,她爱吃的菜肴,阿娘定然也会喜欢。 玉板鲊、五柳鱼、胭脂鹅脯、三脆羹、元羊蹄、胡麻油酥饼......还有温得恰好的酒酿。 几人一齐用的晚膳,卫臻心里高兴,让兰怀和祝余也坐下,哭哭笑笑的,一顿饭吃到好晚,窗外早已星子满天。 一直待到亥正时分,燕策起身|欲携卫臻回府。 卫臻微微有点醉意,靠着诺敏的肩,讲自己今晚要跟着阿娘歇下,让燕策自个儿回去。 燕策劝了半盏茶的工夫,她也没改主意,最终他只得妥协。 不要给女人做狗 第64节 不放心她宿在外面,他便转头吩咐侍从去把隔壁院子收拾出来,他今夜歇在那。 “你得回去呀,” 她喝醉后,口音就更明显了,尾音往上翘着, “吠星还自己在家里呢,没人陪它,它肯定等到好晚。” 燕策:“......” 怕狗没人陪,怎么不担心他一个人睡不好。 “有侍女陪它。” 被她拧了一下,他改口:“明晚我让人把它送来——如果你还宿在这里。” “什么嘛,你该回去,把狗接来做什么。” “你在哪呆着,狗就在哪。”想亲她,但是知道眼下不太方便,燕策走之前只捏|了捏|她柔|软的手掌心。 他素来没有失眠的烦难,今日却怎么都睡不着。手几次往旁边探,却都空荡荡的。 辗转反侧许久,才缓缓入梦。 几株桃树倚着白墙,枝干横斜,缀满了桃花,微风拂过,满树浅粉簌簌地摇,花瓣打着旋儿落在石板路上。 燕策靠在燕敏院中廊下的躺椅上偷闲,侍从端来两盏汤药,他摆摆手让人搁在一旁小案上。 太苦了,他不喜欢喝。 一阵脚步声走近又停了,燕策以为是侍从,很快却又听见珠子“噼里啪啦”落在地上的声音,伴随着女郎的惊呼声。 是她。 俯身把散落的珠子捡起来,却听见她道:“多谢二郎君。” 二郎,是兄长。 她把他当成了兄长。 心头的不满把燕策从梦中拉扯出来。 是梦。 屋内极静,只有窗外一两道虫鸣和他低低的呼吸声。 方才的画面,正好是他失忆后,记忆停留的节点。 有些分不清哪边才是梦。 为什么她会把他错认成兄长。 没缘由。 他记不得二人因何成婚、以及婚后朝夕相处的点点滴滴,眼下只能妄自胡乱揣测。 燕策能很强烈感觉到,即便忘记了很多,但自己也本|能地被她吸引着,无时无刻。 心跳比记忆更早被|唤|醒。 那她呢。 远远传来更漏声,寅时了,燕策才再次睡去。 梦里的丝竹管弦之声接替了更漏与虫鸣。 派去保护卫臻的祝余神色匆匆来报信,讲卫臻赴宴被人下药了。 燕策穿梭在千春楼内的觥筹交错与云鬟香风里。 霜雪覆顶,孤云低垂,他生出惧意。 怕寻不到她。 路上他半句话都没跟一起寻人的侍从讲,似被雪压住了喉咙。 好在,找她的时候,天意也相助。 很快燕策就在回廊处看见了卫臻的身影。 时序隆冬,她手烫|得|厉害,燕策觉得捧了一簇将熄未熄的炭火,却较炭火柔|软百倍。 她远比他想象的要轻很多,抱她走的时候寻不到实|感,他手都不知道该往哪儿|落。 北风卷着碎雪,扑簌簌拍|打窗纸,一切都和书上说的很不一样,好像根本没法。 他从来都不知道女郎可以流|这么多的眼泪。 不知道她是不是难|捱。 因为他很|疼。 想亲她的脸,她的唇|瓣。 但这些不是必要的。 若在她意识不明时亲|她脸,是冒|犯。 热意漫|上他的唇|瓣和鼻尖,卫臻哭了好几次,高热才堪|堪|退|去。 最后,她闷|泣着,很|轻地喊了一声:“燕筠......” 兄长的名字。 燕策整个人怔住,眸底沉沉,喉结缓|慢|滑|动。 她哭的时候,在想着谁。 北风呼啸,窗扇大|开,刺骨的寒意涌|入屋内。 燕策从梦中被激|醒,周身凉津津的。 躺在枕上,后脑处的伤口有些扯|到了。 垂眸瞥了眼,疼得厉害。 第5章 燕策抬手揉了揉眉心,有些不确定那是真实的过去,还是他做的梦。 他清楚记得梦里她领口处上的小绒|毛。 她的一只耳坠勾在他外袍上了。 她还流了很多眼泪,把他的衣裳都打湿|了。 若都只是他一个人臆想出的梦,也太真实了些。 有太多话想同她讲,但眼下又不是好时机,只能等晚上回府后问了。 金乌高悬,燕策收拾好情绪,去了正厅等卫臻。但侍女讲卫臻昨夜熬了大半宿,一直在聊天,今个怕是要起得很迟。 他便自个儿先用了早膳去上值了,临出门前把周回留在这边,又拨了几个得力的护卫过来。 因为卫臻昨日提过,今天想出去置办套宅院,好让诺敏与苏兆玉住下。这般多几个人跟着,更稳妥些,也方便采买日用。 日上三竿,被喊了好几回,卫臻才磨|磨蹭|蹭起身,坐在床榻边,贪恋地抱着诺敏的腰,“阿娘给我梳头。” 诺敏摸|了摸卫臻毛茸茸的发顶,执起乌木梳,指尖穿过缎子似的长发。 她下意识想为女儿盘双髻,突然想到卫臻已经成婚, “我的翘翘长这么大了。” 造化弄人,女儿的人生大事,她没能陪着。 昨夜卫臻讲述的种种往事她虽记不清,但母女天性是最无法泯灭的。 卫臻的头发被梳成精巧的交心髻,两边各插了支金色的蝴蝶簪,上边的小触|须不停随着她的动|作晃|啊晃。 苏兆玉还变戏法似的临时拿丝线做了三个红色的小绒球,戴着卫臻发间,显得更可爱灵动。 京里宅院买卖与别的地界不同,门道更多,那些能在天子脚下置办宅院的人家,即便空置多年,也鲜少有舍得出手的。 周回领着两个身着灰白长衫的房牙子进来时,卫臻还有些意外,她原已做好了耗上三五日的准备,谁曾想不过半日功夫,就寻得一处合适的宅子。 是位要告老还乡的医官的住所,那宅子虽不算轩昂,却处处透着清雅,能看出主家平日里是用心打理的。 三进的院落,能住下一家好几口,若两人住,再添置些仆役,也不会显得过分空旷。 后院还开垦出一小片药田,引来的活水在石槽间潺潺流动,往后可以在这侍弄些花草。 最妙的是这宅子离国公府不过两条街的距离,坐马车一盏茶的功夫就过去了,平日里走动也方便。 几人商议过,几乎是一拍即合,全都满意,但没成想主家开的价是十五万两。 诺敏闻言立即蹙起眉头,劝卫臻算了,十五万两,天价,她想都不敢想。 卫臻却连价都没往下压,直接买了,让人去签房契过户,“能寻到合心意的宅子就算咱们今个运气好啦,没想到能这么顺利,阿娘就安心住下吧。” 吩咐完底下人去置办大宗物件,卫臻又唤了绣娘,给诺敏与苏兆玉量|体,做些应季的新衣裳。 “可真是......”苏兆玉一个劲儿地高兴,“从前都是咱们给别人家做绣活,这还是头一回请人来做衣裳,这料子真好啊。” 卫臻听了,心里却有些发酸, 两人几乎不跟她讲这十来年的艰辛,只捡有趣的,还一直说有好些人帮过她们。 可卫臻总是忍不住顺着对话时的一些细节去脑补她们的不易, 她看了看窗外,缓缓舒出口气, “往后咱们只穿最好的。” 卫臻本想晚上继续同阿娘敏宿在一处,没成想燕策的随从来了,讲燕策的伤出了点岔子,措辞很是微妙,卫臻细问,随从却只恭顺地请她亲自回府看看。 卫臻回去一瞧,他脑后的纱布确实散着, 她没好气地直接问:“是不是你自己把纱布扯开的。” 而后在燕策错愕的神情中继续道: “你失忆前就老这样做,少跟我耍这些小花招。” 不要给女人做狗 第65节 她嗔他一眼,但还是给他重新上药包扎伤口,这使得燕策有了顺杆爬的底气: “你不在,我一个人老做噩梦,狗也一直叫——嘶。” 卫臻故意拿擦拭伤口的酒液辣他一下,有些疼,燕策眼尾瞬间红了。 等到包扎完,他又问道:“我耳朵上是怎么弄的?” 卫臻视线顺着他的手,落在他的耳洞处,“怎么,给你穿|个孔你就要生气吗?” 望着她蹙起的眉毛,燕策好笑道:“到底是谁在生气。” “我的意思是,另一边为什么没有?” “因为你当时疼|晕|了,抖得像筛糠,没法再给另一只耳朵——” 卫臻的尾音消失了。 因为他直接把人扯|到|腿|上,用唇堵|住她的胡话。 等到她|喘|不动气才松|开,燕策蹭|蹭|她的额头,“明日给我戴个耳饰好不好。” 今日他眼前总是浮现出一些散碎的画面,好像她曾经给他戴过首饰。 卫臻却没有动,与他对视几瞬,蓦地问道:“万一你永远记不起来怎么办。” “是怕我失忆了不记得你以前的习性,进而惹你生气吗。” 卫臻摇摇头,“不是这个。我们成婚,本就非你自愿,眼下你又什么都不记得了,大抵用不了多久你就——” 燕策再次亲了她一下,没让她说完, “失去记忆,于我而言,就是重新对你好奇一次。” “旁的都如旧,我不会因为失去一段记忆就性情大变,负心薄幸。” 卫臻应了一声,趴在他肩头,无意识扯着他垂下的发丝。 “那你呢?”他问道。 “我——就还好啊。”她拖长调子应着,这种问题怎么回答啊,她可说不出酸溜溜的话。 见她不想回答,他又提起最|要紧|的,“昨日翘翘答应主动帮我。” 卫臻嗯嗯|唧|唧着想耍赖,脖颈后的系|绳却被他用齿尖咬开了,“你怎么又突然这样啊。” “不是突然,刚才上药时就已经。” 月向西斜,屋内点着好几盏灯,明晃晃的,二人正坐在同一张圈椅上,就紧|挨着最亮的灯烛, 卫臻直摇头,“去榻|上。” 他兀自忙着,没理她,卫臻又继续打商量,“那把灯熄掉好不好。” 燕策抬起漆黑的眸: “点着灯,你才能看清我是谁。” 在燕策的视角里,她连着两次把他认错了。 卫臻不懂他这莫名其妙的话,被他扰得不行,她抬手解下身后的发带,蒙在他眼睛上。 这般,她的耻感能少几分。 旁边的蜡烛燃了一|大截,卫臻眯着眼睛,趴在他肩头耍懒,他只得帮她一次,又提醒道:“别耍懒,到我记起来为止。” 眉眼被遮住,就显得他的下颌与唇部线条格外昳丽,但说的话却没有一句是卫臻喜欢听的,她气急,给了他一巴掌。 这一下其实打得燕策头有些晕,但他分不清是痛还是快|意,只顺着她轻飘飘的力道仰起下颌,“不如上次扇得|爽。” 卫臻被扰得分不出神,也未曾去想:其实自从燕策失忆后,她一直没扇过他。 在她|趴|在他怀里|抖|的时候,他忽而一顿,问她:“为什么对着我喊兄长的名字。” 卫臻眼眶都红|了,怎么能在这个时候拷问她,腰被他钳制住,躲不开他的问题,“我,我什么时候?” “第一回,千春楼那日。” 二人就这么僵持着,互相盘问了好久的细节。 卫臻忽而想到了一种很荒谬的可能:“那时我说的是‘要晕了’。” 掺|了哭|腔时,她说话的调子就有些变,甚至可能“了”字还没来记得说完就晕过去了。 被他误听成......燕筠。 燕策瞬间就接受了她的话。 因为知道她懒得花心思骗他,若是不想回答,她会直接耍横,不可能编出个理由。 心头介怀尽消,他开始主动帮她,抱着她往妆台边走。 “走的时候不行......你还蒙着眼,别磕到了。”好不容易才被他抱到妆台上,卫臻指尖触到冰凉凉的物件,借着烛光一看, 是她那把遗落在外面的匕首。 “你把这个找回来了啊。” 他应了声,很快卫臻就没心思继续管匕首了,“当啷”一声,金属掉在地砖上,她瓮声抱怨,“要掉地上了。” 燕策没管,“丢不了。” “不是......”她说的不是匕首。 屋内的蜡烛几乎都燃尽了,只剩俩人旁边那盏,将灭未灭,暗夜中有蜡液|顺着满|溢的托盘滴|滴|答答往|下|淌,外边起了凉津津的风,把烛芯熄灭后的浊|一点点散去。 回忆与快|意纷|至沓来,他下颌抵|在她肩窝处,缓了好久,又去亲|她柔|软的脸颊,“上回我戴的那个铃铛,收在哪里了。” 卫臻还在失神,本能地应答:“在我装耳珰的小匣子里——” 倏然间,最后一盏灯烛灭掉,骤然降临的黑暗让卫臻整个人一|缩,她又意识到什么,思绪瞬间清明, “你......你是不是记起来了?” 给他扯下发带的时候,她被余温影响着,手还在抖。 “是。”他嗓音低|哑,眼尾泛|着红,瞳仁却异常润|亮,在夜里与她对视。 “什么时候?” “方才,你扇我那一下。” 卫臻用额头撞|他,“我跟你说正经的呢。” “这就是正经话,” 燕策闭着眼睛亲了她一下, “翘翘是小神仙,妙手回|春。” 低声细|语荡|入|深|浓夜色里,窗外偶有一两声虫啼,窸窸窣窣,轻飘飘的。 夏夜的风把月色也吹得温柔,一切都合时宜。